第3章 红鞋子
冯老汉握紧扁担，透过门缝看过去，只一眼就鬼火四起，门外的人再熟悉不过了，蓬头扩面，头发又长又乱，因为长期睡在地上的缘故有些部分已经粘连在一起，雨水一淋，全部黏在脸颊和脖子上。雨水顺着她的长头发涌入她的体内，又由双腿流出，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痕迹。
来人正是疯妇，她看起来很冷，也不说话。哆哆嗦嗦的，眼神很迫切的想要进来，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眼眶陷得很深，长期风吹日晒的缘故，还有些干裂，几年的乞讨生涯，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被折磨得半人半鬼了。
谁给她的胆子？
谁给她的胆子？
冯老汉此刻真是气疯了，自己费这么大力把她送出去，前脚进门后脚她就跟着回来了，平时回来也就乖乖的睡在门口，今天竟然大半夜的敢敲门，怒从心生，拿起扁担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看见冯老汉开门，那疯妇眼睛一亮，刚想要说什么，嘴巴才一张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半句话，冯老汉上去就是一顿暴打，生活带来的不如意太多，他有着太多的压力需要宣泄，所以下手越来越重，反正他早已没有把疯妇当做一个人了。
直到打得累了，才停了手，看着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的疯妇，恶狠狠地说道：“我说过了，你敢回来，我就打死你，现在赶紧给我走，不要在天亮之后让我再看见你。”
“我真的会打死你的！”
“打死你！”
“滚！”说到后来，已经是接近癫狂的大叫。
说完，转身关上门就进了屋，也不管地上的疯妇是死是活。
看着他关上门的瞬间，疯妇的一颗心凉到了谷底，就在今夜，苍天开眼，她突然就恢复了理智，前些年虽然疯，但是这几年的记忆还在，想到这几年冯老汉竟然是如此狠心的这样对自己，她的心里一阵绞痛，但她还是想着要回去，她迫切的想要见自己的几个孩子，于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在这雷雨夜跌跌撞撞的赶回来，孩子的面都没见上一眼，结果迎来的就是一开门连话都不让说上一句就被一顿猛打。
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地上有很厚的积水，躺在地上一阵刺骨冰凉，但是比这雨水更凉的是她的心，冷冻结冰。
她想起自己失心疯的前夜，当时她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冯老汉本事没有，但是生性暴躁，而且常年酗酒，每次醉酒对自己非打即骂。
当晚冯老汉醉醺醺的回到家，硬是拉着她要行人伦之事，可能喝了太多酒，已经记不清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她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拼死抵抗，结果换来一阵毒打，当晚就早产，生下老三之后就疯了。
如今，自己不责怪他怎样对待自己，只想回来照顾孩子，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哪想一回来又是一场毒打！
身上慢慢麻木，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一个人如果心死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她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慢慢的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家就往回走，万念俱灭，生有何恋？
低头，借着一点点微光和水面，疯妇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此刻的自己，还有一点人的模样吗？
突然，她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疯狂的喷涌出来，天大地大再无自己容身之处，悲伤过后，突然就释然了。
走进邻家找了一把镰刀，将那些粘在一起的头发割去，那样的时代里，很多人家是没有大门的。所以进门很容易，别的东西到是没有，农具倒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
在这样的大雨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有谁会在意到她呢？
一条人命估计还没有一把镰刀值钱。
疯妇割完头发，借着雨水在路中间洗了个澡，顺手拿了别家妇人的一套衣服和一双白鞋，解下一条拴着牲口的笼统绳抱在怀里就往后山走去。
第二天一早，老李发现自家的牛不见了，张家的媳妇也丢了一套新衣，老李回忆起睡前明明拴紧了缰绳，醒来却连牛带着绳子一起消失了，以为遭了贼，就敲锣打鼓的喊来了全村人。
一头牛丢了可是件大事，那可是一年之中一个家里最重要的劳动力了，老村长被人搀扶着过来，当机立断，全部男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山帮老李找牛，女人就留在家里做饭带孩子。
老村长年岁虽大，但名望颇高，再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也，没什么怨言，就算有，顶多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说动就动，男人们随手带上一把农具就上了山，这么大的雨夜，那小贼肯定走不快，进山出山都只有一条路，何况他还牵着一头牛。
大家加紧脚步，想快点追上那小贼，合着以前的情况，偷牛的贼被打死都不为过。
前面就是衫木林，大家进林子的时候太阳才刚出来，雾气还没有散尽，林子很密，阳光都照不进来，整个林子都很暗。
昨夜大雨的缘故，路面很烂，泥泞不堪的，大家走的很小心，可能昨夜雨太大，所以路上没有看见牛的蹄印。
大家只能继续往前走，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异动，尖叫声不止，所有人陆续都停下脚步，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跟在后方的人以为是遭了野兽，快步追着想上去帮忙。
后面的人赶上来，看清眼前的景象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心理素质硬的还好，心理素质不行的已经在一旁吐成了一片。
只见那衫木林中的那颗歪脖子树上，一个女人吊在上面，这个女人大家都不陌生，正是原先乞讨的疯妇！只不过今日穿了新衣，打理了头发，看着不像以前一般邋遢了。
她的脸色青得发紫，舌头伸得很长，双手无力的下垂着，一双眼已经完全的突了出来，上面不满暗红色的血管。最恐怖的是可能是死前挣扎的太用力，绳子勒断了颈部的大动脉，血水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流，染红了青色布衫，再往下流，灌满白色棉鞋，还有一滴一滴的血珠子掉落在地上红得格外突兀。
白色的棉鞋被染得完全看不到白色，而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张一扬看着眼前的老人声泪俱下的讲完，沉默了许久两个人都没说话，末了老人又接着说道：
“后来没多几年，村里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死了很多，没有一个善终的，老村长就带着大家搬了出来，出来的人也没有活过多久，都说是疯妇的鬼魂回来寻仇，我大哥二哥前几年也死了，现在村子里的人可能只有我一个在世了。”
老人越发惆怅，眼睛已经完全被血丝铺满。就在此时，张一扬觉得很不对劲，就发声问出了一句：“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您没事？”
老人擦了擦鼻涕，深深的看了张一扬一眼，道：
“因为那疯妇，就是我的亲妈！！”
说完再也控制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一直到离开白发老者的屋子，张一扬还是感觉浑浑噩噩，他脑子里始终回响着一句话，那是出门前老人对自己说的。
“少年人，今天****的来意我已明了，命里须有的无需反抗，也不必急于探寻，你是天选之人，待时机成熟真相自会现你眼前，往前走，路还长。”
“你且下山去吧，以后不必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