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霓裳·乱
金黄色的桔子,被我捧在手心里,听到他平平淡淡的与着太后和他的妃嫔说着话。
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剥桔上,只默默的听着他的话,他的话语依旧很少,只在必要时,才吝啬的说出几个字。
妃嫔之中,依旧是薛姐姐话最多,只声音爽朗,说个不停,却是讲着她随父亲去外省驻军,过年时,当地的习俗。
那些妃嫔只听得全神贯注。
我刚好被前面的两个妃子挡住了,只如躲在这里一般。
听到他偶尔的加进一两句问话,那薛姐姐经他一问,就说得更多了。
我偷偷的倾了下身子,只作无意的看过去。
他坐在炕桌边,手支着炕桌,搭在额上,似在轻轻的揉捏着眉心。
他的眉间纠结着,眼睛只有些懊丧。
看上去,他似有些的不舒服。
正这样的想着,太后刚好问道:“皇上,看你的样子,是十分的疲惫呀,如此,就去歇晌吧!”
皇上抬起眼来,只轻声说:“不妨事,最近夜里睡得不安稳,又受了些风,所以头有些疼!”
太后只点点头,接口道:“也是你身边的人照顾不周,怎么还让受了风,当真要罚。”
皇上只轻笑了摇头:“母后向来知道我,身边有人都睡不安稳的,倒是怨不得他们,他们都只在殿外候着的!”
太后听了,只轻咳了声,无意的把眼扫了下殿内,只轻声说:“这里也没的外人,母后倒要说你了!”
皇上只笑着说:“儿臣哪里做得不对了,但听母后教诲!”
太后只叹息着道:“昨儿听你近前的人说,你有近一个月不曾揭哪个妃子的牌子了。如此冷落了众妃可是不好呀,再说,你子嗣单薄,若不传寝,哪来的龙脉?”
殿内的妃子听了太后的言语,虽然都不好说什么,只头钗轻动,发出瑟瑟之声,想是多人都有此心思,而张了耳听那皇上的答话。
想是皇上没有想到太后有此一说,只有些沉闷,下一刻他说道:“儿臣知道了!都是周全多嘴!”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而一边的周全只好诚惶诚恐的跪下说道:“皇上恕罪!”
太后说:“不怪他,只是我问起的!”
皇上只一摆手不甚理会,周全便退到了一边。
正在这时,却有人站起身来,轻轻的盈拜下去,众人看过去,却是那个绍依依。
“皇上,臣妾倒会些推拿之法,对于头疼之类倒可以缓解下,就让臣妾来为皇上揉上一会儿,许就会好的!”绍依依只娇声说道。
皇上淡漠的说了句:“如此甚好,有劳爱妃了!”
绍依依只福了福,就走上前去。
她停身在皇上的身后,一双秀手,张着十指,只按着皇上的太阳穴附近,揉捏起来。
听到殿内起了一片的鄙夷的冷哼声。
推拿按摩,想会的人不只一个,只是,都没有这个绍依依敢如此张狂的讨好皇上。
就这样,殿内升起了一股子醋意妒味来。
再说起话来,无非就是些祝福之类的话了。
皇上坐了会儿,就起身要走,众妃都屈膝相送。
我亦站在人后,手中的桔子还不曾放下,只因一颗心都系在高高在上的他的身上,早忘了手中的它了。
他慢慢的走下来,经过我们的身边,就要走出去了。
他向下走了几步,就停住,回过去问太后:“关于和顺公主和亲的事,都要母后来费心了,那翟劲是我的义兄,却是不能马虎的。”
他提到了和顺公主,我开始方还一愣,只听着陌生,再一想,是在说我呢。
他的心里怎么的想我,怎么的想这桩婚事呢。
从此后,山高水远,他居庙堂之高,我于江湖之远,却是再也不能相逢了。
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此处,心突然的被生生的撕开,只泛上巨痛来。
我闭了眼,只按住胸口,想压制下心底的痛,可是,手上的桔子就那样急滚滚的落到地上去。
手中的金桔只急滚滚的滚落到地上去,急切切的停在了他的脚下。
他回过头来,还不及迈步就发现了它。
我听他咦了声,然后停了脚步。
感觉到他弯下腰去,只拾起那金桔来,慢慢的走过来。
前面的两个妃子向旁让了让,闪出个空隙来,露出一直藏在她们身后的我来。
感觉到他一直的向着我走过来。
“原来和顺公主也在,朕刚刚一直没有见到你!”他说着,语气不辩悲喜。
停到他面前后,他的手伸过来,直递到我的面前来,那桔子拿在他的手中:“这是你掉的?”
“是奴婢掉的,请皇上恕罪,唐突了皇上!”我说道。
他只站在那里,突然的不再言语,我只有再屈膝,向他行礼。
过了片刻,他都没有吱声,我只膝盖都弯得乏了,才听到他说道:“平身吧,如今倒要叫你一声御妹了!你不要在自称奴婢了!”
“奴婢不……”说到半截,那‘敢’就停在了嘴里,心中却升上了慌张,感觉到他的身子也是一颤。
“算了,你平身吧!”他再说道。
我站直了身子,却不敢直视他,只垂着脸。
他的手还伸在那里,手里攥着的桔子,只黄得可爱,泛着盈盈的光泽。
我施施然的伸出手去拿。
只想他必定松手,可是,我的手伸过去,他也不曾松手,我再拿上去,他还是不曾松手。
他用力的攥着那桔子,只不还给我。
我与他的手因着那一个桔子,只僵在半空里。
感觉到那些妃子也觉出了异样,只扭着头都疑惑的看过来。
我的脸上升起焦躁来,只腾的红了。
这时才听到他的话:“御妹,过了初五,你就要远嫁,可有什么,与皇兄要说!”
有什么要与他说?
没有什么,断没有什么!
“此去路远,御妹路上保重,翟国虽是阴寒之地,但翟劲为人豪爽,心思纯良,也算得世之英杰,御妹嫁与他,皇兄也是放心。”他絮絮的说道,却是千叮万嘱道来,若不知道者,倒真的认为那是兄长对妹妹出嫁前的担忧与祝福。
可是,他的声音平平,无一点的情感,只一径的说着,倒像是被什么躯使一般。
我的心只凉着,愈来愈凉!
过了半晌,听到他在耳边说:“那日见你在雪地里嬉戏,脸上那样的快乐……”他突然的说道,可是,却截然的止了,只如射出的箭,却半路无了声息般,只透着莫名。
他好像突然的恍悟一般,只甩了下头,手下一松,就转身走开了。
他的手松开,我还不及回神,那桔子只又掉到地上去。
我去捡起来,再抬头,他已经快步的走出了大殿,空中徒留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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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设宴光华殿欢庆除夕。
这一次,我却穿着华服,坐在了翟劲的身边。
一切只成定局,我再也无心去看皇上与陵王的神色。
翟劲为人粗犷,心思却是细腻,他即已知道我与皇上,陵王间的痴缠,就一直的刻意挡在我的身前,连问话也一并的为我回了,只为我去掉那许多的麻烦。
皇上的酒,陵王的酒,也都被他拦下了。
可是,我还是喝了不少的酒,头晕晕的,脑子里是清醒,但却是松懈了神经。
我醉了,此刻已经不想之前之后的种种,只是,满殿的金壁辉煌刺得我眼睛疼。
我自己的身上,也是有着光华流转的。
因为,我身为天朝的第一位外姓公主,此时却是被皇家视若座上宾,那太后只客气的对我。
我穿着一件海棠红的织着金线的吉服。下面是掐了百摺的罗凤裙,只从上到下,嵌了无数的玉石珍珠,腰间一条玉革带,也是镶金嵌银。
紫絮为我梳着高高的凤髻,前额上垂下一支金步摇,垂下条条的银珠流苏,只随着扭头,而摇曳生辉,还有金簪、珊瑚钗别在发角,耳上垂着玫瑰晶的耳坠,只扫在脸侧,冰冰凉,又细碎的痒。
一张脸亦是轻描浅画,敷了珍珠粉,亦在腮上抹了胭脂红。我的眼虽是丹凤眼,但眼形略圆宽,曾被相者说,女生男相,美则美矣,却多了些刚意,那紫絮只拉长了眼线,却显出柔媚来。
眉化的如远山黛,紫絮又在眉心间贴了梅花瓣,中间粘了细钻,只称得一张脸更为白晰,娇媚。
翟劲看我露出醉意来,只对着我的耳边说:“你醉了,叫人扶了你回去吧!”
我只笑着对他摇头,他真好,蓝眸闪着疼惜的光,大气中透着温柔。
我见他向着我身后的宫婢招手,随即有小宫女走过来。
听着他嘱着:“她醉了,你们扶她回去,路上小心些!”
那两个小宫女拽起我来。
“我没有醉,真的,翟大哥!”我笑着说,但也随着她们的用力,而站起身来。
那两个小宫女见我起身,就改递手过来,让我扶住。
我随着她们转身欲走开。
正在这时,大殿上响起《霓裳羽衣曲》。
有十数位舞姬随着乐曲声而舞。
有诗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霓裳曲!”我轻声的道。
低着头看到,自己裙上的闪闪发光的珍珠宝石,自己今天穿着的,也算得上是霓裳了。
只轻轻的停住了身子,我松开那小宫女的手。
我回过头去,对着翟劲,也是对着那座上的人说:“夏荷今天高兴,为大家舞一曲吧!”
也不听他们说什么,不看他们的反应。
我只轻轻的走到殿中去。
一路上,我褪却了肩上的披风,又卸掉了头上的金步摇、金簪、银簪、珊瑚钗。
手只轻轻的一掠,把它们一一的、轻轻的都掷到了地上去,只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响了一路。
终于站到了大殿的正中,一回头,身后的一路,光彩熠熠,那些身外之物,只闪耀着,发着盈盈的光。
再抬头,席上众人,只被我的举动弄得惊住了,却是忘了反应。
皇上,陵王,太后,翟劲,都神情复杂的望着我。
在另一处,那些个妃嫔,更是吃惊的看着我,亦看着那些被我弃下的,她们所眼红的荣耀。
我的唇角一挑,向他们一笑,定是百媚顿生的。
轻轻的屈膝,我只拜了下,再提气站好,袖子甩出去,光华顿现,却也如水袖般飘逸空灵。
霓裳十八阙,只阙阙清雅,如涓涓溪水,流过山间,亦如漫天飞花,随风而舞。
我随着曲声,而转起身子。
头晕晕的,却是舒服得好受至极。
我从小就不喜音节乐律,娘亲请来乐师舞师,要教我习舞,我只调皮的戏耍他们,气走了他们。
我一小喜欢的就是刀枪棍棒,可是,这不是说我就是不会歌舞。
乐声渐高,我飞身而起,袖子轻甩出去,再一仰头,满殿的光华,只在眼前急速的掠过去,掠过去,也如纷纷的往事,只一掠而过。
轻轻的落下,脚尖着地,还不等身子落稳,我就随着乐曲而旋身、旋身、再旋身。
小姐的舞师教诲她,不可被乐律所制,舞要讲身随心动,最动人心者,是心之舞,而不是身之舞。
每一次,小姐习舞之际,我都陪在一边,原本无心,却也都记到了心里。
这霓裳羽衣舞,小姐学得最久,她练得多了,我早就烂记于心,只是,从未舞过,此时,却是再也不管不顾,只随着性子来跳了。
我这一世,只隐忍得太多,只卑膝得太久,只从没有快乐的,做过一回自己。
乐声渐高,曲意零乱,那些舞姬现在也只如陪衬。
于急速的旋身中,我慕的停住了身子,这便是最难的,只觉衣袖,裙角还在飞舞,人却是定住。
我对着众人,手做兰花指,遮住了半面容颜,唇生笑意,脸若花兮,我只斜斜的看了众人一眼,将他们的惊艳,诧异一一的收入了眼内,再扭过身去。
繁华只若流光过隙,恩怨也如饭后茶余!
低螓首,转蛾眉,舒广袖,十余年的情思恨意,只一并的抛洒开。
这座上人中,谁负了我,我又负了谁!
长袖漫舞,身如弱柳,我只随着乐音而回旋,起舞。
多情应笑我!
不如归去吧,不如归去!
顷刻间,就到了最后的曲破处,就是全曲最高潮,耳中只听得,繁音急节,乐音铿锵,速度从散到快,再到急!
我也早就脱了原来的舞法舞步,只随心而舞,心中悠悠的情思只如这乐音,乱纷纷,只没个终结。
但也是终结了,只听得余音缭绕,细细的,渐不要闻。
我只随着余音,而跪在台上,轻轻的扭倒下身子去,身上的华服亦慢慢的停歇了飞舞,只轻轻的摊开来,如尘埃落定。
光华殿,高高的殿顶上,一枚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只熠熠发光,我看着它,它照着我,如漫漫的春水流过我的心,只漫扬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突然想起他的这句话来,心犹被瞬间的勒紧,只泛上无休止的疼。
但是,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听到我的笑声,无所顾忌的笑声,清脆的笑声。
“呵呵……呵呵……”
眼睛涩涩的,却再也没有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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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听到外面欢笑的人语,看着被烟花映得忽明忽暗的青花账顶。
刚刚我舞过后,殿上的人都呆住了,后来,再我的笑声中惊醒过来。
太后最先回过神来,只叫紫絮着宫人扶起我来,我还在对着她们笑。
她们送我回了慈宁宫内,新安置我的房内,又帮我洗漱更衣,我只如木偶一样任她们摆弄着。
最后,她们扶我躺在床上,就都撒了。
我想她们定是如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因为,我一直的脸上有着笑,一直的抹不去的笑意。
直到她们走了,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我的笑才散了去,我一直的睁着眼,头还是晕沉沉的,却是舒服得好受。
过了只一会儿,我听到殿门响,再关上,房内就多了一个人。
他缓步走过来,只走到我的床前。
“为什么不求朕!”他说道。
我不语,只看着账顶,他来了,我料到他会来,因为,刚刚我就扫到高高在上的他,已经坐不住,他狭长的眼中,满是探究,满是追寻。
“我看得出你的难过,为什么,不求朕!”他说道。
我只睁着眼望着账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轻轻的抱起我来,手轻轻的抚上我的眉心,只扫开我一直纠结的眉心。
“夏荷,朕看得出你的伤心,朕知道,你喜欢上朕了,是吧!”虽然是肯定的语气,但一身自负的他,却说得没有底气。
“夏荷,你好美,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送与他人,何况,你在朕的心里,早就扎了根,朕这些天想拔了你去,却伤得自己的心鲜血淋淋,朕撇不开你,撇不开你!”他说着,如呓语一般。
那些话,只传到我的耳中,轻轻的又溜走了,无了痕迹。
他的脸伏下来,只亲到我的唇边,一点点的辗转,只如试探般。
我只任由他吻着,眼睛还是在睁着,我只看着账顶。
他的唇,温柔而细腻,却带不起心中的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