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妖婆
民国七年,繁华的京海城里,家世显赫的时府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广邀各界名流与达官权贵,一时间热闹无比,街头巷尾几乎无人不知。
夜色迷离,华灯满布。富丽堂皇的大厅内,留声机放着一首首悠扬典雅的西洋音乐,众宾客来往穿梭,频频举杯,欢声笑语不断,庆贺着郎才女貌的一对新人。厅外广阔的庭院中,长长的红毯两侧摆着数十桌喜宴。一群衣着光鲜的随从与下人坐在一边吃喝一边划拳行着酒令,夹杂着女子的哄笑声,此起彼伏,十分的喧闹。
欢天喜地的节日里,却有一个九岁的瘦弱男孩被绑在最远处的偏僻角落,假山后的一根十字木架上。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眼裹纱布,只剩独眼的汉子一边鞭打着男孩一边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竟然用筷子扎死屠六跟胡八,还他娘的戳瞎老子的右眼,看老子今天不活活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独眼汉子越说越愤恨,下手也越发地重了。男孩的身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染红着打满补丁、四处裂开的灰白破旧的衣衫。剧烈的疼痛痛彻心扉,男孩痛苦地闷哼一声,牙关紧咬,苍白而清瘦的脸上冷汗涔涔,嘴角噙着丝鲜血,始终没有喊叫求饶。
他明亮的眼眸带着一丝挑衅与不屑,怒视着独眼汉子,心中暗悔昨晚为什么会被这赵三的哀求而心软,饶了他的性命。
男孩名叫时央,是时温的哥哥时安的遗腹子。九年前一场遗产之争,父亲时安莫名失踪。时温继承家业后,便将他母子二人圈禁在身后两米外的一间简陋柴房中。脚锁细长的精钢铁链,每日稀饭咸菜,每年破旧的衣裳。还得做洗衣劈柴的粗活,甚至要忍受恶仆的污言秽语,提防好色之徒。
昔年时家大少爷的妻儿沦落至此,活的连府中的下人都不如。
他的母亲楚宁儿苦苦挣扎被岁月煎熬,时央终于渐渐长大。懂事之后便替母亲分担辛苦,只是随着年深日久,楚宁儿的身子越来越羸弱。前些天一场风寒伤病,引发多年隐疾,一病不起。
偏偏此时,赵三,屠六以及胡八三人酗酒之后,带着几包草药前来,假装探望,实际想乘人之危欺凌年近三十,仍有几分姿色的楚宁儿。他们扔了柴刀,丝毫不将弱不禁风的时央放在眼里。
孰料楚宁儿外柔内刚,异常地刚烈。不甘受辱之下,用剪刀当场自尽。被赵三控制住的时央眼角迸裂,撕心裂肺地怒吼咆哮一声,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潜力,挣脱控制,抓起一把筷子如饿狼猛虎扑向屠六、胡八。
眨眼间将吓得酒意全无,刚回过神来的二人飞快地扎死,两张面容全毁,死状极惨。鲜血飞溅,染红时央扭曲狰狞的脸,如同嗜血的恶魔,转身杀向赵三。
赵三哪里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惊恐至极,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大小便失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眼泪哗哗直流,哀求着饶命。时央戳瞎他的右眼后,稍微清醒几分,看着赵三那可怜模样,忽然心软,令他滚出去。
赵三果真像皮球一样滚了出去,口中不停地道谢。可没多久,他却引来老爷时温一群人,手持枪械与木棍,挤满了柴房…….。
母亲离世,时央已不愿苟延残息地活着。心中的痛楚远超身体所遭受的鞭打,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眼前依稀有幻觉出现,像是母亲的容颜,正温柔慈爱地着看着他,微笑着轻轻招手…..。
独眼赵三没想到时央是个硬骨头,既不哭喊嚎叫也不哀求讨饶,比他昨晚有骨气的多。心中更怒,下手更狠。刚抽了两鞭,蓦然一声冷喝从背后传来:“住手!”
赵三粗眉上挑,不耐烦地转身看去,看看是谁胆敢阻拦他报仇雪耻。见来人年约五十,衣衫光鲜喜庆,带着一副圆眼镜,留着短须,正是时府的大管家时海。他面色一僵,不敢造次,嚣张的气焰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地恭维道:“大管家,您怎么来这儿了?”
时海瞅了瞅木架上伤痕累累,粗重喘息着的时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痛惜又似无奈,眨眼即逝,对着赵三冷冷地呵斥道:“赵三,你可记得老爷曾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他的性命?”
“是…是有这么说。”赵三猛然想起昨晚老爷时温来时,的确说过这话。偷眼看着时央逐渐低垂的头,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面色发白,害怕了起来,担心时央可千万别被自己刚才的重手打死了。
时府家法严峻,倘若真的被自己打死,那自己也是难逃活命。时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瓶巴掌大的金创药,递给赵三,道:“给他上药,如果你再敢对他滥用私刑,别怪我不客气!”
“小的绝不敢了,绝不敢了。”赵三畏惧地看了眼时海,双手接过金创药,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端水拿毛巾,给时央擦拭伤口,涂抹上药。小心眼的他没将时央放下来,生怕老爷时温知道了也责罚他。
水洗伤口,剧痛再次传来,时央吸溜一声,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看到赵三殷勤地为自己擦洗伤口,并涂抹清凉的药粉,不由为之一愣。瞥眼间瞧见大管家时海站在不远处,明白过来,却更为疑惑,忍者伤痛,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时海没有回答,深深地看了时央一眼,转身从假山旁朝着远处的喧嚣处走去,渐渐消失在月光里。
“时央小老弟,你别动,不然不好上药了。这可是上等的金创药,名贵的紧,看来老爷对你这侄子还不错啊!”待时海走的远了,赵三放松了下来,涂药之际嘴里说个不停。时央目光如刀,望着远处那座高大宏伟的西式洋楼,恨意汹涌,喘息着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给我闭嘴!时温是我的仇人,我与他不共戴天!”
赵三立时禁声,不敢再言语,心中对时央与时温的仇恨浮想联翩,暗自猜测着种种前因后果,不知哪一个才是事实真相。
※※※
远处辉煌的大厅里,时温与夫人赵晴坐在首席之上,向身旁穿着鲜红礼服的爱子时杰逐一介绍着邻座的几位达官显贵。新娘含羞俏立在一侧,陪着新郎时杰依次敬酒,笑谈一些日后的生意合作。
其余宾客也相互寒暄套着近乎,有几对男女甚至已随着西洋乐曲开始跳起舞来。女司仪见机快步走到礼台之上,对着话筒连咳两声,笑容满面地讲道:“各位亲朋好友,在佳肴与美酒之后,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来与我们一起跳舞吧。大家掌声…”还未说完,忽然响起一阵怪异而刺耳的尖锐笑声:“咯咯咯,时温小儿,九年不见,你竟然过的这般惬意,连儿子都要结婚了,可喜可贺啊!咯咯咯…。”
笑声传来,角落里的留声机音乐戛然而止,轰的一声,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厅外传来一片惊呼痛叫声,一干随从与下人都被一股诡异的大力掀翻在地,如被人痛殴了一般,倒地难起,惨哼不止。
厅里众人只觉得牙齿发酸,头皮发麻,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时温面色大变,噌地一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厅门口。众人也吃惊地随之看去,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穿着黑色衣袍,满头灰白发丝的老太婆拄着一根长长的黑色拐杖,缓缓走了进来。
如一团黑暗的焰火,徐徐烧进光明的大厅深处。所过之处,一股阴寒的气息弥散开来,众人遍体生寒,有的已忍不住打起寒颤。众人纷纷变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老太婆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看不出年龄。亮如寒星的狭长双眼如冷芒利刃,割在时温圆润的胖脸上。
时温脸上火辣辣的,像是真的被刀割一样。圆胖的手指指着步步接近的老太婆,心中惊惧,语声发颤,道:“你这老妖婆,还来这干什么?”
老妖婆阴恻恻地笑道:“我来干什么难道你这小儿不知么?”话音未落,人影忽然消失,瞬间又闪现出来,人已经站在时温的旁边。众人惊骇的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首席之上的达官权贵连忙离座后散,唯恐遭遇不测。
老妖婆皮包骨的惨白手掌拿起一只高脚酒杯,放在褶皱横生的鼻子下嗅了嗅醇香浓郁的葡萄酒,盯着呆立在时温身旁,相貌英俊的时杰,桀桀怪笑道:“这酒的颜色可真像鲜血呢,你说是不是?”
时杰眉头紧皱,不知这老妖婆是何来历,更不清楚父亲怎会认识她。娇滴滴的新娘吓得花容失色,紧抓着时杰的衣袖,躲在背后。好奇之下偷偷地瞧着这位让人身心发寒,阴森怪异的老妖婆。心想她难道真的是妖怪吗?
“老妖婆,你要的当年不是给你了么?为什么还来?”时温横跨一步,挡在时杰的身前,又惊又怒,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此人,却不料九年之后再见。
老妖婆阴森地笑道:“当年你给我的太差,用到近日已然不行了。所以我老太婆只好再来找你要个好的了。”说完,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无血的嘴唇,看着时杰,犹如饥饿的老鹰看到鲜嫩的美味。
时杰被看的心里发毛,不禁后退一步,疑窦丛生,困惑地看着父亲矮胖的身躯,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温闻言心头一痛,好似失去了什么,脸上闪现出一丝痛苦。夫人赵晴拉了拉他的衣角,使了个眼色,示意还有众宾客在此,不可多说什么。他心神一震,暗骂自己糊涂,差点被突然出现的老妖婆乱了方寸。
时温深深呼吸一口,转身对众宾客拱手说道:“各位,实在对不住,眼下府中有要事处理,还请各位回避,他日时某定当赔礼道歉。”
众人早已惧怕老妖婆的诡异手段,巴不得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点头招呼一声,便快步向厅外走去。争先恐后,生怕老妖婆出手拦阻。可老妖婆只是盯着时杰,浑不理会他人。一向不信邪的总巡捕朝时温连使眼色,打算回去调人前来灭了这老妖婆。
时温微微摇头,让他千万不要如此。总巡捕十分不解,但也不好再表达什么。跟着人流走到厅外,看着一个个重伤倒地的随从下人,心中的疑团更大了。总巡捕思量片刻,觉得事不关己,又何必再冒险为之呢?按下了不服气与好奇探案的冲动,扶起一个亲信,朝着轿车走去。
大厅里只剩下时温夫妇与时杰一对新人,以及站在远处的管家时海。老妖婆扫了眼有些空荡冷清的大厅,放下了高脚酒杯,狞笑道:“时温小儿,不相干的都已经走光了,现在可以直话直说了。我老太婆看上了你这白净漂亮的儿子,就让他跟我走吧。”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时杰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道跟这老妖婆走意味着什么。看她那副想要吃人的模样,便知是有去无回,他岂肯答应。
老妖婆目光一凝,全身阴气大盛,正要施展手段教训时杰,只见时温张开双手相拦,说道:“且慢动手,你要的我可以再次给你,但不是我儿。”
“那是谁,你想拿这管家搪塞么?”老妖婆眉头一皱,疑心大起,握着黑色拐杖的手指间,冒出缕缕黑气,上下缥缈萦绕,迅速凝成一条粗如儿臂的黑蛇,犹如活物般,盘旋在黑杖之上,吐着三寸长的蛇信,直欲择人而噬。
时杰与新娘大惊失色,仓惶后退,新娘想要呼喊却被时杰捂住了红唇,连连摇头。夫人赵晴也吓得远远退开,时温瞳孔急剧收缩,急忙道:“不是管家,是一个比我儿更好的人。”
“哦?他是谁?可是时家血脉?”老妖婆寒声问道。时温面色复杂,点头道:“有,他叫时央,是我大哥时安的遗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