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太子攻略
彼时靳青河正在家里睡大觉。
头正肩平,双手交叠放在上腹部,神情十分安详,是个躺在玫瑰花里的吸血鬼姿态。楼下的保姆来敲门,让他云里雾里地回了阳。
说是有位姓丁的少爷打电话来找。靳青河不大情愿地披了件薄薄的貂皮褂子便起了身往外走,一直走到茶几前拿起电话,才慢悠悠地想起了这人间还有丁昆山这么号人物。
靳蓝泽在楼上听到是丁家来的电话,早就先一步守在电话边等着了。他倒是不敢轻举妄动地去接听。只是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听着,期待自己的哥哥能够向对方提一提自己。
昨天一听自己哥哥果然谋了个好去处,他自觉自己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平时风评比大哥还好呢,这好运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
大哥在河里漂了一阵,痛改前非,现在是从一个操蛋的臭小子变成了一尊不怒而威的石膏像,他可不敢在他面前贫嘴了。只能干焦急地对着对方眨眼睛。
可惜靳蓝泽的媚眼是抛给瞎子看了。
此时靳青河还没彻底醒透。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习惯地对着前方空气哼哼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个撒娇耍赖的委屈模样。每次非自然醒的时候,他都要神魂离体一分钟。虽然靳蓝泽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但是他浑然不知,只是呆呆地抓着电话,目光还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电话另一端,丁太子听着对方这堪称“柔情”的嗓音,脊椎骨里一阵电流直往上窜。他心想真他妈的,老子一听这声音就过电,连“柔情”这么文雅的词都冒出来了。真他妈的。
丁太子是来催自己的秘书长去上班的。虽然说好是明天开始。
靳青河没得挑。他过惯了一板一眼的生活,再活一次,只希望率性自由。风把他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飘。他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要去改变历史。
靳青河的灵魂还在梦中,大概听到丁太子要带他去“见见朋友,确定关系”什么的。
他“恩恩”地敷衍了两声就轻飘飘地挂了电话。
一旁的靳蓝泽急的暗暗跳脚。等了半天,居然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听到!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晕头转向地摸索了楼梯扶手,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上了楼。留下他一个人在楼下嗷嗷怪叫。
电话那一边,丁太子挂了电话,开始人来疯。
他的阿青终于要落入他的手心里了哈哈哈!
他挟风带雨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放了块萨克斯音乐唱片,喝了点小酒,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闷声不响地大跳探戈。直跺得木质地板一阵“咯吱咯吱”的乱响。
走过楼下的卫兵看着震动轰鸣的天花板目瞪口呆,以为丁太子是在隐秘地庆祝丁司令回巢。不由啧啧感叹:“司令大人,你到底是有多不得人心啊!”
···············天花板表示鸭梨很大················
大概一刻钟后,丁太子的车子便开到了靳家门口。
靳青河依然穿得简单,他仿佛总能把白色衬衣,铅灰马甲和西装裤穿出时尚得体。一根棕色颈带系在尖领下,展现一种潇洒帅气的英伦风。
他一路信步走来,风度翩翩,把车里的丁太子看得都痴了。
丁太子总是觉得他的阿青是特别的。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也能被他的阿青穿出不一样的味道。似乎就是因为他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刚毅劲。也非得是这么一种淡泊宁静的味儿不可。看着有嚼劲。
丁太子看靳青河,靳青河也看丁太子。
丁昆山有一副严肃凌厉的长相,两道浓眉真正的斜飞入鬓。眼睛比一般人细长些,透着鹰隼似的凶光,不好相与。鼻子高挺像混了洋人血统,嘴唇却是显得厚了些,红中裹挟赭色,色调暗沉。剃了个小平头,两边鬓发很长,是个四平八稳的架势。腿也是特别长,这样坐在车里,一双长腿曲着更显得笔直修长。
靳青河在副驾驶座上落了座。
丁太子为了晚上的计划万无一失,此时便生生地保持了一种热情好客但是进退有度的快乐,他斯斯文文地说道:“咱们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到我朋友那里,给你介绍介绍他们,先混个熟脸,以后兴许有用得到的地方。”
靳青河应了。
民国的汽车比现代的窄多了,他感觉自己和这位丁司机坐太近。他可没忘记自己第一次遇见丁太子的时候,对方正开车撞了人还理直气壮地生气呢。
丁太子大大方方地带着靳青河花天酒地去了。
才半天功夫,靳青河的名字便在万成县一群太子党中传开。
丁太子一整天的任务就是往靳青河身上贴自己的专属标签。
他领着心上人在一群狐朋狗友中摇头晃脑,逢人就逮住,得意洋洋地介绍我的秘书长如何如何。大伙就把站在他身边的俊美青年从头到脚地扫描了一遍,嘴里恭喜靳公子千里马遇伯乐,心里则暗暗地嘀咕,不知道这位耐不耐摔打。丁太子可是能把个200斤的抡起来当铅饼投掷,把个300斤的踹翻出几米外。这秘书长高高大大,但是面相斯文正直,体体面面的,怕是不懂讨好,要吃苦头。
靳青河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当木头伫着。对于丁太子这么拿他当自己人,他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简直要对自己的人格魅力震惊了。他仔细观察了丁太子,越发觉得这人笑得无懈可击,是个全心全意的模样,对他的好意并不是伪装。
走马观花地认识了一大群人后,天已经黑了。但是丁太子不放人。
丁太子带着靳青河,拉帮结派地集合了三个臭味相投的太子党,去了舞厅找乐子。
这几天的阴雨总算消停了。阴测测的凉意一退去,蛇蚋虫蚁便尽数冒了出来。
万成县作为奉天的一大附属,自有一番繁华。比如很有上海摩登气息的大舞厅。
两排大红灯笼从街角开始晕染,直拉出一条大街的长度。虽然是晚上,这里却亮如白昼,舞厅里金碧辉煌,觥筹交错,是乱世中一处歌舞升平的乐土。
丁太子一帮人霸占了一个角落。靳青河从左到右一个一个认识过去,全是些师长级别家世的,加上个丁太子,此四人正好是凑齐了一桌麻将。
赵、钱、杜,三家公子都是中午时候才认识的。但看着丁太子的护短劲儿,都纷纷跟靳青河做了自来熟。
赵公子是个读过书的,他能从巷子里偶遇的一位小姑娘讲到洋教堂里面的耶稣,旁征博引十分厉害。钱公子三句话里有两句讲的是银号,剩下一句则是国债。他倒是个活泼的性子,能把一个恶俗透顶的马屁拍得清新脱俗,富有诗意。杜公子是几个人中唯一已经就业的人士。家里给他安排了个全县保安大队长的职位。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拿着犯人来解闷。平日总是一脸阴沉,除了丁太子,谁也不服。
靳青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混到这一群人里面来的。
按理来说,秘书长当然不能跟主子同桌坐。但是既然靳青河坐下了,还坐在丁太子左手边,这里面就必然要有个门道。
三个公子哥一个个都是人精,当然看得透彻,说话也就拿捏了分寸。
赵公子说靳秘书的相貌好,跟个花骨朵似的。钱公子就搭上一句还是朵金子雕刻的花,富贵气!赵公子说这金花长得提神,万宝金行也刻不出来这样的。钱公子接了话尾,说那万宝金行最近打破垄断搞竞争,实在可耻。于是两人很是为此长嘘短叹了一番。
一旁的靳青河默默地听着,他想自己居然是一朵金花?居然是一朵金花?而且还提神!
丁太子乐呵呵地拍了拍靳青河搭在膝盖上的手,安慰道:“放心,就算金价跌了,我也不会抛了你的!”
丁太子当然全是一番好意。
靳青河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黄金是世界通行货币,比美元还稳固,不易崩盘,无需担忧。
丁太子得了个冷脸,也不在意,还冲他的秘书长摇头摆尾地笑道:“阿青,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靳青河一双明晃晃的眼睛便垂了眼帘,露出一对深刻的双眼皮。他虚虚地从喉咙里应声:“嗯。”觉得这位太子爷真是不好打发。这种问题要如何回答?
丁太子还没见过他这个垂眼敛目的柔顺神情,忍不住就要往他的眼睛啾上一口。
靳青河忽有所觉地转头看他。
丁太子笑嘻嘻地吹了声口哨。望天。
“是啊,靳秘书怎么都不大说话来着?不是怕生害羞了吧?”钱公子取笑道。
不等靳青河回答,丁太子立马龇牙接口:“关你小子屁事!我家秘书长就是不爱说话,这叫君子动脑不动口!你懂个屁!”
赵公子大笑做崇拜状:“哎呦我的娘,连古文都使出来了!”
靳青河心想都是些活宝。
丁太子盯着舞池上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的男女,突然兴致一来,转脸给靳青河笑了个见牙不见眼的孩子表情,邀宠似的揽了靳青河的肩膀,说道:“阿青,咱们也去跳个?”他指了指场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表情十分天真地说道,“那个是所有舞中最好学的哦!反正咱们这也没有女人,要不,咱们俩个凑合着跳一场?”
靳青河不着痕迹地别开脸,避开他喷吐在自己脸上的热气:“看着就好。”
那是交际舞,当他傻的啊。
丁太子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揉搓:“阿青啊~~”
这尾音拖得百转千回,又是无奈又是怜爱的,堪称言有尽而意无穷,各种感情尽在其中。
语调是唱戏的,动作是大人对孩子的。
靳青河面瘫着个脸任凭他使劲,彻底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