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四章
李德全看到太子面色迅速柔和下来,眼中慢慢的宠溺看着大步而来的小小少年。
弘晰说了康熙的意思,转头看向李德全:“李总管,劳烦你了。”
李德全施了一礼:“弘晰阿哥,折杀老奴了。”
看着那对父子离开,李德全微微叹息,难得的对高傲骄纵的太子殿下生出同情,幸而今日皇上用的是这段时间里最香的,否则,明日里会有什么传言……
李总管又捏捏手里的荷包,有些感慨,曾经那般骄傲的人为了儿女也是得低头的,弘晰阿哥也是晓事儿的,能帮就帮一把。
李德全捧了茶盘,悄默声儿进了大殿,康熙看了他一眼,又移回眼看着折子:“太子说什么了?”
李德全躬身回复:“太子爷让奴才好好照料弘晰阿哥。”言罢,摸出袖中的荷包,就要呈上。
康熙摆摆手,沉默一会儿:“弘晰身边的人你留心教导。”
李德全躬身应下。
胤礽关心弘晰那一路上的行事,弘晰挂心胤礽的病,父子俩一问一答慢慢走着。
回到毓庆宫,胤礽捏了捏弘晰的肩膀:“先去你大额娘那里请安,在你额娘那儿多待会儿,我在书房等你。”
太子妃瓜尔佳氏的女儿正巧也在,兄妹两人见过礼,瓜尔佳氏略略问了几句随驾路上的吃用,便让弘晰去看李佳氏。
李佳氏拉着弘晰仔细地看着,一叠声的“瘦了”“黑了”,压在眼角的帕子不会儿就浸透,弘晰轻拍着李佳氏的胳膊,母子两人倚在一处。
弘晰从李佳氏的院子出来,脚步匆匆向胤礽书房走去,一路上都在细细回想着这些天的课业。
弘晰走进书房的时候,胤礽正捧着本游记瞧着。
听到门口的动静,胤礽抬头,看着弘晰绷着脸的样子,自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卷,示意弘晰近前。
带着点点捉弄的心思,胤礽伸手将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孩子抱到怀里。
弘晰本能的搂住胤礽的脖子,然后僵住了,结结巴巴的开口:“阿、阿玛……”声音里掩不住些微的惊喜。
在胤礽满是笑意的目光下,弘晰脸慢慢红了,虽然不是爱娇的小孩子,可是真的舍不得推开这自从三岁之后再没贴近的温暖怀抱。
弘晰扒住胤礽的脖子的手又紧了紧,在胤礽的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子,贴在胤礽的胸口:弟弟妹妹会嫉妒死的~
胤礽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细细问了些细碎小事,弘晰乖乖的一一回答,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时间总是该短的时候长,该长的时候短,胤礽牵着弘晰的手,父子两人默默的走到景阳宫。
看着弘晰的身影消失在景阳宫,胤礽转过身,面上的温柔一点点的风化。
再一次体验了君心难测,却生不出怨怼之心,胤礽想起那个不再挺拔的背影,一个念头划过心间:原来皇阿玛也会老的。
毓庆宫的压抑气氛持续,空气都胶着的仿佛难以呼吸,虽然胤礽面上强撑了一阵的若无其事,只是看着身边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歇了假装的心思,狂态再现,侍从都被赶了出去,一人枯坐在窗前,只手撑额,茫然瞧着窗口框着的四四方方天空。
天渐暗,光渐散,星光隐现。
胤礽略略醒神,儿时记忆朦胧回转,嘴角弯起,原本的幸福如今化作二分嘲讽,一分哀伤。
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雨飘落,云雾渐起遮星掩月,胤礽唇角笑容尽化作苦笑,只觉心口的郁气更加沉重:想瞧个星星,老天都不成全?!纵情随心,凭窗赏雨,独酌一夜,壶酒未尽,人已微醺,沉沉睡去,黄粱梦好,不愿醒来。
康熙听了宫人的禀报,上朝的脚步顿了顿,遣了心腹太医,口谕免去太子的早朝。
御医得知是为太子爷摸脉,心肝儿先是颤了颤,一路小跑儿。
站在毓庆宫前,李太医深呼吸,微微喘匀了气儿,颤巍巍的迈进大门,心里念着:万佛保佑。
轻手轻脚到了近前,切过脉,李太医看向几位同僚。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苦了脸:太子爷只是有点发热,脉象甚是平稳,这沉睡不醒可实在是说不清楚。
若是旁的誰,长篇大论的讨论一番倒也糊弄过去了,可是待会儿要听结果的是六艺精通的皇帝,几位老大人沉沉叹息:太子爷这身子调理了几十年,病症却是越来越玄乎,吾等学艺不精愧对先师,该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今天的朝堂有些安静,毕竟这是个小纸条满天飞的时代,各位爷不仅精通着满语蒙语,于手语唇语也是各有所得。
康熙下了朝,背影有些匆忙。
胤禔心下黯然:原来那人就算是失了宠,还是左右着皇阿玛的心绪,朝堂的情势。
康熙匆匆赶到毓庆宫,听了太医的诊断,自己又看视一番,憋着口气询问太子的贴身侍从,众宫人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贴进地里,康熙看着瑟缩的宫人,眼神更是犀利,这些不尽心的!
何玉柱在毓庆宫的历次清洗中都能留得命在,纵有胤礽念旧保他的缘故,察言观色的直觉才是他保命的本事,嗅着皇帝的威压变得血腥,而太子还是沉睡不醒,何玉柱咬咬牙,乍着胆子,撑起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恍惚听着太子是想观星来着……”
跟着前来探病的一众皇子心中俱是莫名,胤禔小心的觑着康熙的神色,谁知道胤礽又是什么招数?
胤祉面色不动,眼中倒是有些惊讶。
胤禛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暗暗记下。
胤禩不仅小心的瞧着康熙的神色,更是将众人神色俱收眼底。
胤禟却是转头瞧了眼胤祉:这般风雅之事当是老三这酸腐之人的爱好,太子那般张狂的人做了,好生奇怪~
胤俄拉拉胤禟的袖子让他收敛一点儿。
康熙听了何玉柱的回话,面色却是慢慢缓和了,曾几何时自己抱着太子一起认着天上的星星,那时青年踌躇满志指点江山,而怀中孩子便是他疲累之时最好的慰藉,那时的保成乖巧幕濡的模样……康熙忽然有些感伤,掩不住的怅惘,曾经的情深父子,何时竟到了如此这般?
胤礽昏昏沉沉的睡着,恍若就要这样地老天荒的睡下去,康熙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毓庆宫里一片静默。
夜深了,李德全欲言又止,康熙终于开了口:“朕今晚就歇这儿了。”
李总管毫不惊讶的躬身应是,使了眼色给何玉柱,无声的退了出去,遣人回乾清宫取康熙明日的朝服。
康熙勉强用些膳食,草草沐浴,坐进床里,放下帷帐,闷热难捱,七月里伤风,实在是遭罪。
胤礽虽只是低烧,还是热得很,不停地挪动。
康熙握住胤礽拉扯衣衫的手,将他揽进怀里。胤礽乖顺的靠在康熙微凉的怀中,安稳许多。
像安抚年幼的胤礽做恶梦的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康熙猛然发现,已近而立的儿子还是依赖着自己的。感觉到胤礽老实了许多,康熙勾起嘴角,不知觉间也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容有多幸福。
胤礽醒来时只觉得身子有些酸软,动动手脚,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耳边是暗哑的声音里满满的惊喜:“保成,你醒了?”
胤礽躺在床上,心情很不好,沉着脸直到三个儿女来到才露出点笑容,听着弘晰献宝般说着在上书房的趣闻,胤礽露出的微笑里带上些真意。
曾经胤礽的目光总停留在弘晰身上,今天却是公平许多,仔细看着自己的第三子弘晋,恰好撞见没有掩饰的明显羡慕,看着弘晋有点慌张的眼神,胤礽温言问道:“弘晋今天学了些什么?”
而弘晋神情间无法掩饰的激动错愕,让胤礽真切心酸,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个弟弟,那个与弘晋一般大小的孩子,在这座城里坚韧顽强的生活的孩子,弘晋是不是也曾悄悄的独自哭泣?
弘晋敏感的察觉到阿玛的言语中多了的那点温柔,眼睛有些酸,不过,盼了这些年的机会总是要抓住的,稳稳心神,将功课一一道来,小心翼翼的带上了点儿情绪。
胤礽听着弘晋言语中的小心翼翼的亲昵,心微微紧了紧,面上难免沉郁。
眼一转,就见着规规矩矩垂首站在一旁的女儿,按齿序这个女儿排行为三,不过前两个女儿未及周岁就夭折,这个女儿便是毓庆宫的大格格了。
胤礽知道自己只是睡得多了,缓些日子就好,也不必担心孩子们因为自己病了,就留了孩子们一同用膳。
吃了饭,胤礽没有让三个孩子回去,自己靠在榻上,引逗着女儿说话,看着沉默的弘晋,拘谨的女儿,和有些安静的弘晰,胤礽觉得直苦到心里:孩子们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都长大了,想着补偿,可是又亏欠了多少!
时辰晚了,何玉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胤礽招手让人送孩子们回自己的院子。
弘晰磨磨蹭蹭的留在最后。他今天很不开心,平时回到毓庆宫,阿玛总是很宠自己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和弟弟妹妹争宠不好……但是!自己又不是时时都在,平时他们都和阿玛在一处的……
胤礽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弘晰,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百感交集,伸手将闹别扭的孩子揽进怀里,弘晰象征性的别扭了一下,就抱着胤礽的脖子蹭蹭,窝着不动了。
胤礽被弘晰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父子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靠在一起,心里的很多话却是彼此明了。
胤礽要送弘晰回康熙那里,只是脚一沾地,就唬得一室的人都给他跪下了:您要是再有个好歹,皇上得灭了我们九族!
最后胤礽是乘了软轿去的,太子殿下任性起来没人拦得住,能退让几分已是难得。
此时康熙已在众人力谏下还居乾清宫,弘晰被他遣去偏殿休息,胤礽则垂着眼站在康熙面前,心绪烦杂,那时在皇阿玛怀里醒来不是不感动的,可是现在胤礽却在想着另一件事,为什么小时候,阿玛的手那样温热,而昨夜,那手却只让自己觉得冷到骨子里?
看着面色平静的请安的胤礽,好似什么都不再挂在心上的样子,康熙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稳稳心神,故做不经意般问道:“太子啊,这么晚了还出来,小心再病了!”
胤礽中规中矩的回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身体已无大碍,就送弘晰回来。”
“哦。”康熙有些恼怒,原来不是想着给朕请安的!虽然恼怒,却也是安了心,保成还是那个保成,没有变,还好,还是他的保成。
坐上软轿,胤礽忽然很想笑,自己现在在皇阿玛面前的战战兢兢,是不是其他人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