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修(9.8)
9.8
“孙天青跟我说过,我舅舅自己在工地他不放心!”她拍自己脑门:“我真是浑啊!”
张一鸣点点头,“我这段时间在外地一直搜寻关于李海洋的信息。顺藤摸瓜,打听到一些消息。我怕打草惊蛇,没敢久留,明天我会去见律师。这事儿你不能出现在明面上,我找个机会去探探。你放心,孙哥救过我一命,我命都是他的,赴汤蹈火也要把他救出来!”
“注意安全。”木槿神情憔悴,震撼中夹杂着被伤害的痛苦。她如何承受,家破人散,心被撕碎,颠沛流离的背后,竟是至亲之间的残杀。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凉了,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高开叉半袖旗袍。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找了条披肩尽量遮着。肚子再大一点儿就瞒不住了,木槿主动提出加场,哪怕是过了午夜之后客人寥寥的清晨时段。
木槿不俗的气质,让很多寻欢作乐的人慕名而来。老板乐得给她加场,但要求是客人敬酒不可不喝。木槿点头答应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只能祈祷最好不要遇见这样的无赖。
怕啥来啥。那夜一个肥头大脸,一脸横肉的土大款,醉醺醺的端着酒杯走到木槿跟前:“李小姐,良宵美景,给个面子。”
木槿继续唱,装作没看见。
那胖子嬉皮笑脸的爬上台,端着酒杯喘着粗气,搂过木槿,脸贴脸蹭着她问,“不愿意,那交杯酒?”
木槿只是往后一稍,那男的谁知道喝多了还是故意演戏,踉跄几下摔在地上,撒泼打诨猪叫一样躺在地上不起来。高分贝的“杀猪叫”引得众人围观。见势拽住木槿不依不饶,酒杯摔了,酒洒了他们一身。
经理闻讯赶来,一见又是木槿,气得直拍脑门,慌忙上去跟胖子道歉。叫来身边的服务生,低声吩咐:“去拿两杯‘男爵’。”
经理端起一杯递给木槿,低声呵斥:“去道歉!”
木槿抿了下嘴,低声说:“先生,对不起!”
那人斜睨她一眼,没接茬。
经理杵她后背一下,“喝呀!”
木槿小声说,“我不会喝!”
经理正瞪眼的时候,有人大声插话进来,“喝了不就会了!”
二人回头,见张哥回来了。
为这事儿木槿已经被老板警告了几回,还硬逼着她学抽烟,让她给客人点烟。遭受这些的时候,木槿心中那个强大又坚决的念头就会升起,要留在B市,等孙天青!
木槿咬牙站在那儿,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张哥瞥她一眼,心说,这女的怎么这么轴呢。
他看着死倔的她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你还想不想在我这儿干了?”
木槿把头别过去,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想!”
张哥听了二话没说,拎着她肩膀,直接拽到后面的办公室,空旷的房间因为没人显得偌大,张哥大声喊:“想干,你跟我这儿装什么纯洁啊!”他拎来一瓶酒,“喝了你就继续干,要么滚蛋!”
木槿重复那句话:“我不会喝!”
“少来这套,你除了会说这一句,还能有点新鲜的吗?”
“我不能喝!”木槿说的是心里话。
张哥嘴角轻挑,“李木槿!我知道你那点身世,我告诉你,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甭跟我这儿装清高。今天我是给你面子,知道她们犯了错儿都是怎么做的吗?想知道吗?”
“打骂我随你,酒我不能喝!”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伸手赏给她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木槿苍白的脸上印上一记猩红。
他撕开她的嘴,就这么一杯酒灌下去。木槿说不出来话,圆溜溜的眼珠诉尽无助。酒到了嗓子那儿含着,发出“咕噜噜”漱口一样的声音。
“咽下去,咽下去——”张哥狞笑着,一只手指抹掉她残留在嘴角的血迹一样的酒,“这不就会了吗!”
从没在这里流下一滴眼泪的木槿,无声无息流出两行眼泪。她挣脱开他跑出去,外面下着秋雨,后街的马路泥泞不堪。她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朝有亮儿的地方跑,旗袍把身子裹得紧紧的迈不开腿,不知怎地一滑摔在路边。雨水淤积的泥地十分凉,雨打在身上蒙住了视线。她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崴脚的疼痛,踉跄回到浮萍住处。
这段日子木槿带着妞妞暂时跟浮萍住在一起,一室一厅的公寓,干净整洁。看装潢,房主更像个白领。时尚简约风格,咖啡红酒正宗讲究,最离奇的是居然还有一柜子的书。倒是浮萍,经常几天不见踪影,要么就半夜回家。但从不带陌生人回来过夜。
到家后,木槿匆匆进浴室洗澡,发现裙子早被染上一滩血迹。她吓得甚至不敢正视,试探着摸摸小腹,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好像并无大碍。刚才走得急,自己浑然不觉,热水的作用,身上的伤口都开始发作,丝丝拉拉火辣辣的疼得她直吸气。
洗完澡窗外已经放亮,一片近乎透明的天青色的天光。木槿总喜欢这个时间望着窗外,出神的看那片遥远的天空,一切烦恼杂芜都被抛之脑后。
窗外冷风徐徐,公寓里面的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中,世界是清晨那种只有风和呼吸声的静。她又听到了天青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得要命。生活里唯一还算的安慰,就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捕捉到只有她懂的关于他的气息。
木槿的眼泪涌上眼眶,她微笑着眨了眨眼,习惯性的捂住自己的小腹。冷风直窜胸口,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是隐隐作痛,很快就变得剧烈,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身体里好像有东西往下坠。
木槿小心挪着步子回房平躺在床。不断深呼吸试图抚平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可这并不奏效,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漩涡天旋地转,浑身发冷。她紧紧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保持清醒,好不容易摸索到手机给浮萍打电话。
感谢老天,她今天没喝得烂醉,接电话的速度也是十分的快。她听了火速赶回家里,安排好妞妞,送木槿去医院。一路上木槿一点声音也没有,蜷着身子,搂着肚子,脸色看着瘆人。
人到医院已经晚了。熟练的医生简单询问几个问题就直接出了手术通知单。
引产手术,孩子流产已经保不住。
木槿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心中唯一的信念轰然坍塌。她流着泪仰起脸问医生,“他还在我肚子里呢,他还在动,我感觉得到他在动——”
撒泼的,发疯的,大夫见到麻木,冷言冷语告知:“当时就应该马上送医院,这样没准孩子就保住了。”
木槿听完心像被千刀万剐,闭上眼睛随之任之,再也不想睁开。
……
术后清醒,看见浮萍和妞妞在她身边。木槿转过头,面朝墙壁,瞬间掉进的无望的空洞。妞妞喃喃的轻声叫着,“妈妈——”木槿的胳膊挡在眼睛上,一串眼泪冰凉的流了下来。妞妞一边帮木槿擦眼泪,一边跟着哭,嘴里来回念叨着,“妈妈——”
站在一旁的浮萍转身要出去给她买鸡汤。木槿叫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告诉孙天青——”
浮萍叹了口气,又气又恨数落她:“他现在谁都不见,大爷似的。我上哪儿告诉他去!倒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木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把妞妞带大,他出来还给他。”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看着叫人心疼。
浮萍狠狠咬牙:“木槿,你真他妈的傻!”
木槿微微一笑。她身上带着一种温暖,对她说:“但还有你们爱我是不是?”
这段日子浮萍暂时将自己口中的“业务”搁浅,专心照顾木槿。
那日木槿搂着和她挤在一张病床里已经熟睡的妞妞,听浮萍讲自己的身世。
“我还以为我他妈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没想到碰见你这个小倒霉蛋儿。我小学四年级父母离婚,我真庆幸,感谢老天,我那个死鬼爸爸和我那极品的妈终于离婚了。要不我和我妈早晚得死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我爸酗酒,还好赌,赌输了就回来管我妈要钱,没有就打。喝多了也打。我妈跑出去跟别的男人上床,拿回钱来给他换酒,拿不回来就看着我爸打我,打够了再轮着打她。”浮萍说着说着,嘴角浮出一抹阴森的笑意,“后来法院判他们离婚,我妈生病住院没钱,我就去做了舞女。”
“你知道我爸知道了对我说什么吗?”她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轻快的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贱货!”她咬牙切齿的说:“我这辈子宁可当个野种,也不认识他。”
“你妈妈怎么样了?”
“我妈得了精神病,但有一件事还算清醒。”
“什么事?”
“和我爸同归于尽这件事。”她说完发狂的笑起来,暴戾的声音像来自一个怪物的身体,凶狠、狰狞、扭曲,残酷得恐怖。
木槿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说这些别人是不大会懂的,浮萍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只能徒增别人对她的恐惧,觉得她冷血无情而已。
她肯撕开伤疤说这些,根本不图谁的理解和狗屁安慰,只是让自己面对,这就是事实。之后再结一层更厚的痂,时间久了痂越结越厚也就没了痛感。
“木槿,你要不嫌弃,我就认了你这个妹妹!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把他腿儿拧下来当棒槌敲。”
木槿笑着看她,开心的点点头,“好!”浮萍永远有本事造出一些千奇百怪的比喻。
木槿出院后一直在家静养,浮萍除了有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玩失踪几天,平日都一直守在她身边尽心尽力的照顾。直到有天,很久没有消息的张一鸣给她打来电话。
“木槿你有时间出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说。”他口气简洁,电话里不方便多说。
木槿心头一震,想是这事一定跟孙天青有关。果断说好。
“怎么样了?”一处静僻的咖啡馆里,木槿和张一鸣碰头。
张一鸣奇怪的打量木槿蜡黄的脸,整个人干巴巴的瘦了几圈,简直像个发育不良的少女。只剩硕大的眼睛,紧张的望着他。
“你怎么瘦成这样?”他皱眉。
她微微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张一鸣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兴奋难耐的压低声线:“你真的想不到,善恶终有报,这话说得忒有道理!李死性不改,把卖不出去的废钢材倒腾给了收废品的。量太大被警方给盯上了,现在已经归案。你舅舅也被他给供了出来,李交代自己与林晖暗中勾结,使用假钢材!我问了,法定刑,直接责任人为项目采办经理李海洋,林晖过失杀人罪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刑。太精彩了是不是,真他妈的像电视剧!”他说到兴奋处,眼睛里直放光,声音也高了许多。并没太在意一直木讷而坐的木槿。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说完,经历了生活剧烈起伏之后的人,往往反应出超乎常人的平静。
张一鸣像藏着掖着什么宝贝,神秘的一笑,认真看着她说:“孙哥要出来了!”
木槿痴痴听完,晶亮乌黑的眼睛慢慢聚满细碎的晶莹。半分钟过后,才缓缓开口,只说了个:“好——”
“木槿——”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桌子下面本想拍拍她的手,踌躇之后终还归于原处。他原想象着,木槿知道这个消息会有多高兴,就像几年前他在孙天青的酒吧里见到新婚燕尔的她那样,幸福满足的灿烂一笑,那样他也就满足了。然后自己就可以,带着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笑容和秘密放心离开,把木槿还给孙天青。
木槿来回摇头,眼角滑落一颗硕大的泪珠。随即泫然。
作者有话要说:这第九章写的我啊,生生折磨了我半个多月,每次写到情节最关键的大转折,忧郁、失眠,都会找来。每次都想哭、想死、想放弃。坐着还没写总想先哭一会儿。李宗盛的歌,简直就是催泪弹。明明是导演,却入戏,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