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虎狼心
展玉一直以为百里米和梁渊不过是泛泛之交,今日却发觉并非如此。
梁渊对待百里米的态度,以及沈天殊意有所指的话,都是谜团。展玉心中好奇,却知晓此时并不是询问的时机,故而她只立于一旁,缄默不语。
沈天殊的话显然让梁渊的理智恢复了些,扶着玉骨扇的左手颓然垂下,“天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廊下微风徐过,他的声音极轻,飘散风中。
“对与错,全在你心中。”沈天殊侧过身子,目光从展玉脸上扫过,带了些迷惘与苦涩。对错,又何止梁渊在质疑?
展玉听不懂二人打的哑谜,也不插话。
梁渊沉思,一时间院中极为静谧。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而至,进了院后屈膝行礼:“郡爷,魏王爷。”随后对着沈天殊说道:“郡爷,炎庆醒了。”
炎庆身上最重的伤势便是胸口处的那一处箭伤,且箭上带毒,即使百里米及时调配了解药,然而炎庆身体损耗眼中,几日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沈天殊沉吟片刻,对侍卫说道:“我知道了。”
侍卫低着头退下,沈天殊与梁渊对视一眼,随后看向展玉:“我先去看看炎庆。出门的事情,恐怕要到明日了。”
展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炎庆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是出了极紧要的任务,现在炎庆终于醒了,沈天殊自然要去听他禀告一下情况。只是……展玉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站着未动的梁渊身上:“你不一起去看看吗?”
沈天殊已经率先出了门,他却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有天殊处理就够了。”梁渊握着玉骨扇的右手加了几分力气,似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道:“展玉,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昨日立冬,王府内院尚未添置炭火,炎庆住的屋子里却已经生着炉子。他此次所中之毒十分凶险,可以说是去了半条命也不为过。
沈天殊进屋时,便觉热浪扑面而来。他神色不变地往屋内走,而先前引着他进来的侍卫则带上了门离开,屋中只剩炎庆与他二人。炎庆躺在床上,身后垫着引枕才能勉强直起身子,听到动静他原本合着的眼睛立刻睁开,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被子下床行礼。
“你伤势严重,好生养着吧。”沈天殊抬手示意他不必下床,随后才问道:“是晋王?”
失血过多,再加上身上所中之毒毒性霸道,即使在床上修养了几日,炎庆仍是面无血色。刚才不过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便牵扯到了伤口使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直到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之后,炎庆才喘着粗气回答道:“没错,是晋王。”随后面上又带了羞愧:“属下无能,并未拿到证据便被晋王察觉了。”
沈天殊面色严峻:“晋王府中私藏弓弩手的数量,你心中可有大概?”虽说此事眼下并不能攻讦晋王,不过将来却也可作为证据。
炎庆点头,回答道:“怕是不下百人。晋王在府中挖了暗道,整个地下密室的面积恐怕不比晋王府小,能藏不少人。此外,晋王似乎在凝香阁中养了不少女子,悉心调教后会被送往各府……咳咳……”
炎庆说到此事情绪有些激动,便又咳嗽起来。
果然是凝香阁。沈天殊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接着炎庆的话往下说:“这些女子经过调教之后,会被送到各个官员中为晋王打探消息。”
“没错。”炎庆面露担忧:“主子,如此看来,晋王和那一位恐怕确有关联。假如此事透露出去,恐怕就是您也无法置身事外。”
沈天殊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未再询问炎庆什么,只嘱咐他安心养伤,无需再多思他事。之后,他便抬足出了炎庆屋中,只袖中摩挲着的手指透露出他心中仍思虑着事情。
凝香阁,他之前频频光顾便是心有猜疑。凝香阁花魁宝姑娘,已经查明乃是沈桓的暗棋,如今晋王又和凝香阁扯上了关系,其中的意味什么不言自喻。
沈桓,居然和晋王暗中有联系……看来他们兄弟二人,注定是敌人了。
虽不觉得意外,沈天殊却仍是有些感概。从他记事之时起,二人的母亲淮南王妃便一直偏爱长子,反倒是父亲淮南王对待沈桓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而沈桓这个兄长,明面上对他关怀备至,二人也一直兄友弟恭,直到他被当做质子送往京城安圣人的心,他和沈桓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矛盾。即使,沈天殊一直能够感觉到,这个兄长并不想明面上一样喜欢他。
直到出了连冰的事情,他和沈桓的关系才真正紧张起来。也直到这时候,沈天殊也真正确定,沈桓一直在暗中和他较劲。
沈天殊径自进了书房,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已经有些泛黄的信件。
炎庆此次接触的朝中诸多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朝堂上对太子态度不明的。
据近日来朝中传来的消息,圣人的病越发严重,已经罢朝数日。而太子虽以东宫之位监国,处理政事时却并不顺利,原因便是和他分庭抗礼的晋王态度暧昧。虽未明着和太子作对,但是归他所属的官员却都对太子持敷衍之态。
太子持心仁厚,若是长此以往,恐怕晋王势力会越发坐大。他和梁渊依然已经站在东宫阵营,决意扶持太子,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年沈天殊虽远离朝堂,对朝局之事却并未失去掌控。炎庆此次回京,便是带了这些年收集的许多罪证,给朝中那些墙头草的官员提个醒。太子,到底是正统,是大势所趋。
炎庆回京,一是为了替太子警告那些墙头草,二来便是因为这封信上的内容。这封不知何人所写的信上,有一个惊天消息:定国公是沈桓的人。
便是因为这封信上的内容,他才会开始着手调查晋王的事情。而调查之下,令他心惊。
晋王非嫡非长,圣人扶持他也不过是这两年间的事情,然而据调查得来的消息,朝中有一部分官员却是在前些年就投靠了他。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晋王先前尚不如梁渊在圣人面前得脸,如何就能收服一干官员?
此事让沈天殊心中存疑,遂派了人查了这一部分官员的履历,发现五年之前,他们无一不是在江北任职。
江北七州,五年前曾经爆发过一次大的瘟疫,好在当时的官员上下一心,很快解决了瘟疫之事,并未引起大的乱子。江北之地原就苦寒,这件事情使得龙心大悦,之后相干官员纷纷调任升迁。
这原本是好事,可是和晋王沾染了关系,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五年前,恰是沈天殊的胞妹平宁郡主失踪之时,他心急如焚之下亲自奔赴各地寻找,因此对于瘟疫之事知之甚少。他曾就此事问过梁渊,梁渊对于瘟疫之事亦不甚清楚。
为此,沈天殊派了人往江北调查当初瘟疫之事。然而瘟疫猛于虎,江北七州大部分百姓皆是听到五年前便脸色忽变,随后便躲避不言。调查这件事的人废了不少的力气,才从一个贪财之人口中得到了消息。
原来,五年前的瘟疫根本就不是像上报朝廷的那般迅速解决。朝廷那边得到的消息是瘟疫爆发三个月,死伤不过百人便被平息,实际情形却是持续半年,死伤逾千人。其中不乏一些人是当地官员为了灭口所杀!
这件事情简直是骇人听闻,调查之人得到消息后便迅速传于沈天殊知晓,沈天殊令其再仔细查探。最后,调查之人将证据送到了沈天殊手中,证明此事非虚。
原来,当初朝廷始知江北出现瘟疫症状的时候,实际上江北七州已经全面爆发疫症,且过了两个月尚未控制得住,才上报了朝廷知道。随后圣人派了定国公亲赴江北来处置此事,并拨药拨款,圣谕便是务必要尽快控制疫症。
之后,定国公回京师复命时为江北官员说了不少的好话,言明江北虽出现瘟疫,却并未给百姓带来太大的影响,并亲呈了赞誉江北官员的万民书。正是定国公的一番作为,使得圣人大肆嘉奖江北涉事官员,并免了江北三年赋税。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在抑制瘟疫的药方研制出来之前,江北七州染上瘟疫的百姓已经不少,被当地官员通通以火焚之。即便在瘟疫解决之后,江北七州的城门也一直派人把守,但凡有往外传递消息的人一律处死,且牵连家人。
朝廷减免赋税,江北却照收不误,百姓叫苦连天却也求助无门。此种情形,朝廷丝毫没有得到消息,圣人亦是一无所知。
甚至当年江北的官员,直到如今还将此事当做政绩。
定国公在朝中一向是刚直不阿的形象,正是如此圣人才会放心让他处置许多赈灾之事,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贪渎。且这两年晋王逐渐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后,定国公也始终持身中正,并不牵扯党争之事。
然而,当年他亲赴江北,不可能被底下官员所迷惑。所以,只能说明他当初乃是和江北诸人同流合污,故意为他们隐瞒了此事。
再加上这些官员如今为晋王所驱使,不难猜测出定国公恐怕亦是早就与晋王绑在了一条船上。
此事证明了这信上的内容,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