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经常生
岳赋既然决定收留这个傻头傻脑的可怜孩子,自然要问问穷小子的身份来历。
穷小子一脸风霜,皮肤比较黑,带着点高原红,看起来要老成一些,一问之下,岳赋才知道,他才刚刚十六岁,比起岳赋的灵魂小十岁,比起他的身体小两岁。
“俺叫荆长生。”
荆长生说完,就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他的名字。之所以说画,实在是他的字太差,笔画顺序都是错的,歪歪斜斜不说,字体还分崩离析,很显然,他其实不会写字,只不过记得‘荆长生’三个字的形状罢了。
“那么你从哪里来的?”
岳赋看到荆长生脸上发红的皮肤,知道那是高原红,随即,他对于荆长生的来历颇有兴趣。
“就古伦山那儿来的,俺跟俺师父就住在山上,俺从小跟着师父练剑,现在是第一次下山。”荆长生如是回答。
岳赋心想,大概是某个猎户家的孩子吧。他听人提起过,古伦山上并非完全没有人烟,而是有些离群索居的猎户。
“那你为什么要下山?”岳赋又问。
“俺师父说,当今天下,三十岁以下这一辈,俺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次下山,师父给俺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个就是去考国士监,再在明年的大举夺状元。第二个是……”说到这里,荆长生显得有些难为情。
“第二个是什么?”
“大哥是俺的恩人,也不瞒大哥您,师父说俺长大了,该讨个媳妇了,让俺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当媳妇。”荆长生非常腼腆地讪笑着,道:“刚才俺看见那个姑娘,感觉年纪合适,就让她给俺看看样子,再决定要不要娶她,结果就有一群人围住俺,说俺调戏那姑娘。”
岳赋眯着眼睛看着荆长生,发现这傻孩子,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有问题。
这时候,游思柔放完牛,刚好从门外回来,荆长生认得她的衣服,然后看看她的样子,随即摇了摇头,道:“这个女人不行,就算送给俺当媳妇,俺也不要。师父交代过,选媳妇儿,脸蛋一定要有肉,屁股要够圆,她屁股够圆了,脸蛋却没几两肉,不行不行。”
荆长生一边盯着游思柔看,一边不住地摇头,他的嗓门非常大,游思柔是肯定能听见的。
岳赋得荆长生这般提醒,也发现了游思柔与三才少女之间些微的区别。她们二人的脸,是完全一样的,一颦一笑,神态举止也相当一致。就是身材,也是高挑苗条,算得上有95%的相似度,唯一的区别,就是三才的屁股比较扁,游思柔的屁股比较圆。
屁股,是游思柔心中永远的痛,她无论如何节食运动,下围总是毫无道理的偏大,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体态轻盈’的标准。如今被荆长生如此品头论足,说送也不要,还狠狠地戳破她的痛楚,她家教再严,脾气再温和,修养再好,再一次无法忍住了。
于是乎,她又打了岳赋一巴掌,然后擦着眼泪,跑回了客栈二楼的房间。回到房间,她趴在床上抱头痛哭,哭了一阵,不经意碰到那本《李白先生集》,她打开书,细声朗读了起来,如今,也就只有这位先生的诗词,能够慰藉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游思柔两次都用的同一只手,所以岳赋两次挨打的都是同一边脸,两个通红的掌印,成交叉状,挂在他脸上。
他实在想不明白,游思柔为什么又是打他,说错话的明明是荆长生,该是打荆长生才对啊!他并不知道,荆长生太脏了,游思柔想着岳赋与荆长生都是一伙的,岳赋比较干净,就打岳赋了。
岳赋摸着热辣辣的脸庞呆呆站立,十分愕然不明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嘛?
隔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坐了下来,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骂道:“荆长生你这臭小子,不是说给老子当保镖吗?怎么看着别人打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俺师父说了,打女人晦气,俺不打女人。”荆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大哥,俺给您当保镖,不包打女人。”
岳赋今天接连遇到不爽的事情,心中恼怒,这下被荆长生一惹,连珠炮发地骂道:“女人晦气,那你又想讨媳妇?你娘亲也是女人,那晦气不晦气?还有,是不是呆会儿跑进来十几个女人要把我生吞活剥,你也不管了?”
荆长生没有在意岳赋的语气态度,或者,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他就一直在傻笑,一个一个地回答岳赋的问题:“师父让我讨媳妇,所以俺就讨。女人晦气不包括娘亲奶奶这样的亲人,如果呆会真有那么多女人要杀大哥您,俺就……带着您跑路。”
岳赋这三寸不烂之舌与忽悠神功,今天算是遇到克星了,他扶额,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一碗饭放在荆长生面前,黑着脸说了一句‘闭嘴,吃饭’,然后自己也默默吃饭。
吃饱饭,岳赋打算喝几口茶再坐一坐,便回房间休息,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个官差,岳赋看着,觉得有些脸熟,却又不是真的认识他们。
那两名官差走到柜台前,向老板拱了拱手,问道:“薛捕头,您这儿还有房间吗?”
岳赋就是八卦听一听,他没想到这客栈的老板居然还当过捕头,怪不得如此凶神恶煞,脸上那道疤痕,是抓贼的时候弄的吧?
那薛老板道:“三月国士监开考,最近好多考生从咱镇子这儿经过,房间已经没有了。”他似乎又朝门外看了一眼,继续道:“你们是押送犯人吗?这时候镇上很难找到有房间的客栈了,要不你们就在大堂里叠几张桌子将就一下,那些犯人,就让他们在后院呆着,轮班看守便好。”
官差行礼,感谢道:“还是薛捕头人好,懂得我们这些当差的不容易,兄弟先谢过了!”
“别叫捕头了,我不当捕头好多年了,给脸的叫声老板,或者叫老薛就是。”薛老板回礼,哈哈的大笑。
后院,就是马厩所在的地方,小毛驴就存放在那里,岳赋听说要把犯人安置在后院,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会不会像那大英帝国的卡中堂一样做些龌蹉的事情,便伸长脖子,看看门外的那些犯人。
岳赋原本低头喝茶,外边的人还没看见他,他这下往外看犯人,犯人也看见了他的脸,一时间,犯人们像着了魔一般,疯狂地往客栈里冲,就是官差们想拦阻,竟然也拦不住。
一下子,十几个蓬头垢面,穿着死囚囚服的女犯人,纷纷围住了岳赋,一个个怒眼圆瞪,双目欲裂,恨不得立刻就把岳赋撕开一块块,生吞活剥。
岳赋不认得这些人,却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当日汤赛儿发动了‘圣母令’,荣平城的官员及家眷,男人几乎全被操控,只有那些年纪特别大的或者特别小的,实在无能为力,才幸免于难。
那一役之后,一千三百多人死伤超过一半,而剩下那下老弱妇孺,又因为在酷寒下熬了一夜,后来亦得不到应有的治疗,陆陆续续又死了好些人,岳赋离开荣平城的时候听说,那些官员家眷,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要分三批,押送上京。
因为主谋已经死绝,剩下的那些受株连的妇孺,洛襄不想浪费人力,就把押送犯人的任务交给布政使司的衙差。岳赋方才觉得两名官差脸熟,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当日在粥厂搞‘立筷不倒’的是岳赋,当夜守住南门,断绝这些人生路的,也是岳赋,所以,那些女犯恨自己,岳赋实在不想解释太多。
她们要骂,就只能让她们骂了。
荆长生见情况貌似不太对劲,那些晦气的女人都非常凶残,于是问岳赋,道:“大哥,要不要俺带着你跑路?”
岳赋面无表情,淡淡道:“她们不敢动的,顶多就是骂骂我吐吐口水,我们……”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与韩酸回楼上房间里睡觉,没空房间了,长生你自己想办法。”
“俺知道了。”
岳赋带着韩酸走上楼梯,要回客栈二楼的房间里休息,就在此时,游思柔与夫子,却恰好从楼梯上边下来。
游思柔被气哭,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夫子是花了一番唇舌,才劝得她出来,他们这会儿下楼,是要到大堂吃饭的。
二人迎头相遇,这下正可谓冤家路窄,这楼梯本来就不宽敞,一人走的话,胖一点都过不了,而现在,他们二对二,正好堵在楼梯的中间,不上不下。
一边是岳赋走在前边,一边是游思柔走在前边,游思柔见了岳赋,道了一句:“公子,请让小妹过去。”
说话的时候,游思柔的眼睛始终是飘离的,她看了一眼岳赋就觉得恶心,实在不想再看第二眼。
一边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跟下人,一边是弱女子跟一位年岁很大的老人,讲道理的话,确实是该岳赋让开。
但岳赋被游思柔打了两巴掌,游思柔家的老黄牛还非礼他家的小毛驴,所以,岳赋根本就不想讲理。
“美女了不起吗?为什么非得要我让?我未来媳妇比你漂亮多了。”岳赋说的未来媳妇,当然就是赵红伊了。
这一下,游思柔对岳赋的评价,又多了一个‘不敬老人’和一个‘蛮不讲理’,已经很长很长一大串,所谓十恶不赦,岳赋之‘恶’,在游思柔心目中,早就超过了‘十’这个数。
游思柔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她修养好是一回事,但是,这并不是她向恶势力,向无耻流氓低头的理由。
于是乎,二人的骂战终于大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