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西门的局
朱元璋治贪出了名的严酷,李正元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岳赋现在的心,早就已经被游思柔装满了,根本就容不下其他人。
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岳赋日后还要替皇帝敲西门飘等人的竹杠,因此,不管是那盒小药丸,还是那个很像游思柔的小倩姑娘,岳赋都不敢碰,也不会碰。
只是,西门飘很显然是天定京‘黄业’里头能够作主的大人物,岳赋要替皇帝收税,也不好与其闹得太过不愉快,小药丸退却一番没要,人还是在小倩姑娘旁边坐下。
随即,小倩姑娘便挨了过来,给岳赋倒酒,身体倾斜得都快要倒在岳赋怀里了。岳赋侧了侧身,向旁边靠了靠,让开小倩,还干咳了一声示意。
小倩有些无所适从,看了西门飘一眼,西门飘稍稍摇了摇头,小倩便坐正身子,单纯地给岳赋倒酒。
“若是岳大人不喜欢小倩姑娘,这儿还有瑾儿、见云、出尘三位姑娘,雅莲阁里,也还有些不错的,今儿小人请客,请大人务必要赏面。”西门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祝小苑瞪了岳赋一眼,意思是,瑾儿是她的,别起歪念头,不过随即祝小苑又笑了笑,笑得很是怪异,也不知道这一下怪笑是什么意思。
“西门楼主,并非在下不赏面,只不过……”
这事情确实不好推脱,一来,岳赋还没有老婆,二来,就算有老婆,逢场作戏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根本就稀松平常。
岳赋想了想,只能找个借口,道:“在下练的是《童子功》,嗯,也就不能近女色,并无冒犯的意思,还请西门楼主不要介意。”
“啊,好厉害啊!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神功,真是为难岳大人了。”西门飘身为西风烟雨楼楼主,修为颇高,他懂得修行之事,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这么荒谬的功法,那些传闻中不能近女色的功法,都是某些人杜撰的,以讹传讹而已。
况且,西门飘可是查得清清楚楚,岳赋这些日以来,都与尚书大人家的千金出双入对,旁若无人,还有岳赋的那个贴身丫鬟,只怕二人之间也不干净。
所谓的童子功,所谓的不能近女色,哼,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当然,西门飘这次是要与岳赋搞好关系,方便以后打交道的,岳赋不愿意明着收贿赂,他也不勉强,他日找个机会,用其他方式补回来便是,他就不相信,这世上的官,居然还有人不收好处的。
随后,酒菜上席,岳赋与西门飘等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渐渐的,岳赋开始对这充满江湖草莽味道的‘西风烟雨楼’,与及‘西门飘’有所了解。
这确实是一个江湖门派,只不过,完全不像电视小说里头描绘的那样。电视小说里头,正道门派就是为了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而那些邪派,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给门挤了,非得要在江湖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异世界里的江湖门派的存在意义,唯一的目的就只有两个字:利益。
那所谓的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不过是酸臭文人的幻想罢了。
西风烟雨楼像是江湖门派,那不过是一点儿,更主要的是,这是一个类似行业公会一般的组织。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行业,自然也有行规。行业公会的产生,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本行业的发展与既得利益,另一方面,也是规范同行之间的经营与及竞争,避免造成恶性竞争,做烂市场影响整个行业的利益。
这种行业公会形成的门派,比比皆是。比如卖肉食的有屠夫帮‘天煞门’,做陆上运输的有车马帮‘雷厉风堂’,做水上运输的有漕运帮‘龙神帮’,而乞丐行乞的丐帮,苦力搬运的青帮,也是有的,与原世界的相比,不过就是换个名字而已,大同小异。
这些不同门派,代表不同的行业,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一般是河水不犯井水,有钱大家赚,让所有人都有口饭吃,这也就是所谓的‘江湖道义’。
若是有人侵害了他人的利益,就是违反了‘江湖道义’,立刻就会被所谓的‘武林同道’打成‘邪派魔教’,遭到各大门派的围剿。
所谓的‘维护武林公义’‘替天行道’之类的口号都是屁话,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益,一字谓之曰:钱。
这一套地下暗黑世界的统治规矩,自古以来便有,就是李正元也无法将其根除,况且,这一套规矩行之有效,还有助于统治稳定,所以,不论谁来当皇帝,都会只眼开只眼闭。
就拿‘西风烟雨楼’来说好了,这是属于青楼画舫等皮肉生意的行业公会,就是那些在家里接客的民私妓,都受其管辖,整个天定京都是它的势力范围。
如果想要在天定京开青楼,就必须无条件给西风烟雨楼一成的股份,每年分红,也必须按照这个比例分成。若是个人想要出卖肉体来卖钱,也是要交所谓的‘平安钱’。
而与其付出相当的,西风烟雨楼会保护青楼不受其他势力侵扰,也会为其疏通官府,挣得官方力量的庇护。有人闹事或者是赖账,西风烟雨楼也会帮忙解决麻烦。
比如上次岳赋差点付不起账,红姐儿让两个打手盯着岳赋,那两个人,就是西风烟雨楼放在红袖添香帮忙看场子的。
所谓的‘包娼庇赌’,就是这么来的。这一次西门飘请岳赋吃饭,就是希望岳赋能够高抬贵手,包一包娼。
西门飘说话很有技巧,非常恭敬客气,虽然语带威胁之意,却极其隐晦。大概意思是,若果岳赋让他们都没饭吃,他们迫于无奈,也只好联合起来对付岳赋了。
岳赋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见那些江湖侠士骂‘朝廷的鹰犬’‘狗官纳命来’之类,其实不过是官方损害了黑暗世界利益而造成的结果,毕竟说到底,这些所谓的江湖门派,其实就是嘿社会而已。
“岳大人,实不相瞒,咱们这些靠出卖色相娱人的,都是小本经营,能到手里头的银两,实在没有多少。”
红姐儿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一脸担忧地对岳赋说道:“不瞒岳大人您,这皮肉生意,看着像是销金窟,流水大得吓人,实际上,老板及参股的股东都没什么钱赚,姐妹们能拿到手里也不多……哎,扣去胭脂水粉的钱,就算是红牌,能存一份像样的嫁妆就算不错了。”
红姐儿长长叹了一口,伸出她的手掌,一根一根指头扳着数数,道:“应天府衙门的例钱,衙差们的茶钱,京卫指挥使司的保钱,酒肉米油,灯油火蜡,都是钱,逢年过节,还要给各位上官大人孝敬孝敬聊表心意,那些皇公大臣来了,咱们还不敢收银两,一个个大腹便便根本没那个能耐,却贪得无厌非要叫一桌的姑娘不可,姑娘要应酬他们,自然就没法子做生意了。”
说罢,红姐眼泪汪汪,煞是可怜地看着岳赋,道:“大人,别看奴家风光,说实在话,您要是真的收一成的税,干脆让咱们这些姐妹跳入情怀河里喂鱼好了。”
岳赋心想:嘿,好家伙,老子才是刚刚知道要收一成的税,你们却早就知道,还摆好鸿门宴等着,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话果然不错。
岳赋看到红姐儿这么可怜,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也不是我想着逼各位投河自尽,我感觉,现在快要投河自尽的可是我自己。
皇上陛下落的圣旨,我也是无可奈何,若是交不了差,不用太久,大概六月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我剥了皮,塞了草挂在城门口以儆效尤。”
他也长长地叹息一声,两手一摊,道:“各位不用太凄凉,该凄凉的是我,到了期限,也是我提着头颅,到皇宫里头谢主隆恩。”
有些时候,比如现在的情况,谁把自己说得更惨,谁就更能够抓住主动权。当然,这不过是气势上,到了最后,还是利益挂帅。
西门飘讪讪地笑了笑,安慰道:“岳大人也不用这么悲观,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多事情,也并非没有转机。”
西门飘说完,左右看了两眼,红姐儿、见云姑娘等人见机,纷纷离座出去,祝小苑没有挪屁股的意思,瑾儿就拉着她的手,说到楼上给她推背按摩。
等人全部走完,只剩下西门飘与岳赋两个人,西门飘才压着嗓子道:“陛下这一次,也大概是因为北方数州的雪灾兵祸,国库用紧,才急着想要搞一批银两,这税,不会收长久的。”
西门飘顿了顿,又道:“况且咱们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又不是卖货物有个市价有个数量,一个姑娘收多收少,全仗恩主欢喜姑娘开心,陛下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派人在每一张床的床边监视。
况且,那些一直拿咱们例钱、茶钱、保钱、孝敬钱的,都是陛下的臣子,没道理不替陛下分忧的,他们拿少一点,咱们这些下等人再勒紧裤头,省下来的部分,两相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少的数了,岳大人足可以向陛下交差。
等北方的灾情一过,陛下相信也不会为难你我,到时候岳大人步步高升,可要提携提携小弟。”
西门飘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做多少生意,皇帝查不出来,多少也是他们说了算,他已经与其他的各方势力商量好,各方妥协,拿出一个数上缴国库,让岳赋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到底,就是既得利益集团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但因为对手是皇帝,他们只得妥协,分出一部分的利益上缴皇帝。
至于岳赋……他完全就是个被架空的废人,银两从左手进,随后从右手交到皇帝手上。当然,过程中,他多多少少还是能拿到些好处的,比如那些小药丸,比如那位西门飘辛苦找来的小倩姑娘。
西门飘说完一番掏心掏肺,语重心长的话,希望岳赋能够知所进退,他侧头看岳赋一眼,想要看看岳赋听完有什么反应。
岳赋,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