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谢主隆恩
臣无能，也就是说，岳赋并非有心蒙骗皇帝，实在是尽了努力却无能为力。这与岳赋一开始那‘算是办好’的说辞如出一辙。
李正元没有打算真的在御书房里格杀岳赋，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少年的心理素质到底有多高，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早就与青楼商贾串通好，无能为力只不过是一套愚弄圣听的说辞。
如此情况，李正元不信岳赋还能够镇定自若，不把真相乖乖交代出来。
天威之下，众生叩首膜拜，此乃天理之所在，没有人能够例外。
“说，是谁与你串通！”李正元声色俱厉。
“陛下，没有人与微臣串通，只是微臣无能，未能替陛下收齐全税款。”岳赋矢口否认。
“朕再问你一次，是谁与你串通，欺瞒朕可是死罪，你把事情说个明白，朕免你死罪！”李正元加重了几分力道。
西门飘死不死，岳赋根本不在乎，问题是，李正元很可能循着西门飘这一条线，查到游安华身上。
游安华死不死，说实在，岳赋也不太在乎，关键是，游安华被论罪，作为游安华的女儿，游思柔必然会被株连。
就她一人，胜过世上千万人，岳赋绝对不会说。
“微臣……”巨大的压迫，让岳赋几乎不能呼吸，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正元稍稍降低对岳赋的威压，再问了一句，道：“说吧。”
“微臣无话可说！”岳赋就算成了煮熟的鸭子，嘴也一样要硬。
“混账！”
李正元骂了一句，加诸在岳赋身上的压力比方才大了三四倍，他看着岳赋的双眼，只要岳赋的眼神有求饶的意思，他就会减低压力，让岳赋开口求饶。
若是岳赋能够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不但无罪，官也能继续当，升官也未可知。
可是，岳赋‘死蛤蟆’一般趴在地上，手脚躯体都开始变形，但是，那一双眼睛，却一如之前的坚定，根本没有丝毫要求饶的意思。
“不要以为你能够创作天祭文，朕惜才，就真的不会杀你！”
李正元话音刚落，随即传出‘啪’的一声脆响，是岳赋撑着地面，支持躯体的手臂骨折断了，身体原本有手臂支撑，压力比较小，如今手断了，压力几乎全压在躯干上，岳赋内脏受到压迫，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如今李正元所施加在岳赋身上的压力，已经足够杀死岳赋，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可看到岳赋那双倔强得让人抓毛的眼睛，李正元又不自觉地加大了威压。
接着，便接连听见岳赋肋骨断裂的声音。
李正元是杀定岳赋了，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但是岳赋如今的表现，却已经是冒犯了皇权的威严！
煌煌天威，不惧怕，便已是死罪！
岳赋也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听见黄振扯着嗓子大喊：“皇后娘娘到！”
李正元慎了一下，加诸在岳赋身上的压力骤然消逝，岳赋翻过身来，平躺在御书房里，细口细口地喘气，之所以是细口，是因为他的左边身，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不止压迫到肺部，还剧痛无比，根本无法大口喘气。
萧皇后刚进御书房，便看见岳赋只得半条人命，立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正元鼻子骂道：“陛下，你为何要杀这个小伙子？”
当年共有十八路义军反永，一开始李正元所部所向披靡，后受大永朝最强主力飞腾军所败，李正元那个‘李丑妇’的外号，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了。
萧皇后的父亲，当时也是反永义军的首领之一，想要兼并李正元的残部，便收留了李正元。李正元聚拢残部，暂时成为萧皇后父亲军队的一支偏师。
李正元英勇善战高大威猛，萧皇后性情高洁亭亭玉立，二人很快便暗生情愫。萧皇后就是在李正元最落魄之时，嫁给李正元。
后来萧皇后的父亲想要完全吃掉李正元的部队，李正元不愿，受其软禁，不给饭吃，萧皇后曾把刚烙的烧饼放在怀中偷偷送给李正元，等到事后才发现胸前的皮肤都烫焦了。那个伤口，成了萧皇后日后的旧患，时常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李正元的权威至高无上，若是说谁能例外，那便只有这位与他同甘共苦，对他不离不弃的萧皇后。
萧皇后是义军首领之女，曾披挂上阵杀敌，性情坦荡却也泼辣。在初嫁给李正元之时，也是李正元事业最低谷的时候，她义无反顾辅助李正元的同时，偶尔也会像现在这般，叉着腰指着李正元的鼻子臭骂。
后来李正元得了天下，当了皇帝，萧皇后依然不改当年的耿直性子，但是，每一次萧皇后发火，李正元往往都只得当场服软，偶然不当场认输，萧皇后不揪不采他几天，他不服软都不行。
当然，萧皇后也并非总是胡乱发火，她会把握分寸，懂得大是大非。偶然发火的时候，也只会为了那些她认定是正确的，而且是除了她无人能够劝住李正元的事情。
每次萧皇后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劝谏李正元，李正元在事后，往往也会明白萧皇后的苦心，知道她是对的。
所以，刚一看到萧皇后发火，李正元方才那种慑人的气势一瞬间就全没了。
萧皇后见李正元不回话，又问了一次，道：“臣妾问陛下，为何要杀这小伙子。”
李正元也并非真的要杀岳赋，只不过这臭小子倔驴一样的脾气，实在是气人，还有那个宁死不屈的眼神，让他不自觉之间，下了重手。
萧皇后突然这么问，李正元也是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小媛，你怎么突然来朕这儿了？”
小媛是萧皇后的小名，当今世上，也只有李正元能够这么叫她，可谓是专属于李正元一人的称呼。
李正元也明白自己的脾气不好，发起怒来，旁人根本就劝不住，世上就只有萧皇后一个能救得了岳赋。
而恰恰就是这唯一一个能救岳赋的人，在关键时刻出现，所以李正元也很想知道，岳赋到底是动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够请动他的老婆大人来为其保命。
萧皇后冷哼一声，道：“老娘在问你，你为什么要杀这个小伙子，老李，别想着岔开话题。”
老娘这个自称，与及老李这个称呼，是在二人刚刚成亲，还是起义义军的时候叫的，自从李正元做了皇帝，萧皇后便自称臣妾，也很久不曾叫过李正元作老李。
这两个名字，让李正元不禁想起些陈年往事，便叹息一声，对老婆坦白，道：“是这小子脾气太倔，不肯服软，朕原先只是想小惩大诫他一番，后来……小媛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气不得。”
“那么，臣妾请教陛下，陛下的小惩大诫把他弄得只剩半条人命，惩戒完了没有？”
“完了，完了。”
“那还不快请太医？”
萧皇后瞪了李正元一眼，李正元看了黄振一眼，黄振立刻会意，身形一闪，一瞬间就不见人影了。
“小媛，那你现在能告诉朕，为何突然出现，给这小子求情。”李正元试探着问道。
萧皇后扶起全身多处骨折的岳赋，简单地说了一句，道：“红伊那孩子来寝宫见臣妾了，足足半个时辰，全在说这小子的事情。红伊那孩子刚出生，陛下就把她从亲娘身边带走，交由臣妾照顾。她是吃臣妾的奶大的，臣妾岂能坐视不理。”
这下，李正元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是赵红伊！他这下才想起，他所知道岳赋的大多数信息，都是由洛襄汇报的，洛襄当时在荣平，赵红伊自然就在了。
李正元的脸色一沉，心中暗骂，不过是个靠女人活命的臭小子，真没出息。
他心里骂岳赋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当年若不是得萧皇后千辛万苦带来的烧饼，他早就饿死了！
萧皇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就像是寻常的夫妻唠叨家常那般。
“红伊那孩子给臣妾讲了许多关于这个小伙子的事情，他宅心仁厚，曾多次不惜性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英勇机智，敌狼骑、守城门、逼退魔蛮宿赤大王的十万大军。
陛下让他办事，他不过才十八岁而已，不止无家势背景，手中更是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每日白天在国士监上课，晚上到那些烟花之地查账，往往查到深夜才归，他替陛下挣回来这二十多万两，有多么辛酸，陛下能不能将心比心，替手下的臣子想一想？”
萧皇后说到这里，不禁双眼通红，瞪了李正元一眼，骂道：“老李，你看看你那臭脾气，去年错杀了邓将军，他对你不敬在先，老娘也就没骂你，现在你把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折腾成这样，老娘非训你一顿不可！”
李正元被老婆大人骂得一脸屁，脸色一顿红一顿紫，却不敢反驳，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旁边听训。
岳赋全身都痛得不行，靠着皇后娘娘搀扶，勉强坐在地上，尽管如此，他看见了这一幕，还是很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好死死憋着。
不一会儿，三位太医都来了，会诊查看了一阵，只说岳赋断了些骨头，受了些内伤，并无性命之忧。然后，几个小太监合力把岳赋抬到太医院进行治疗，岳赋被抬走的时候，还不忘大叫一声‘谢主隆恩’，李正元知道，这臭小子到了现在，心里还是不服。
到了太医院，太医给岳赋治疗伤势，过了一会儿，赵红伊也跟着萧皇后一同到了太医院看岳赋。
岳赋本来就知道，以李正元的精明，这一关非常难过，如今付出了断十一根骨头的代价，便跨过这一道坎，结果还算不错。再加上看到了那戏剧性的一幕，岳赋觉得，这些骨头断得实在太值了。
然而，岳赋自己并不知道，他这一次大难不死，还得萧皇后求情的事情，一夜之间便传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耳朵里，至此，他宠臣的身份，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大小官员的心里。
要知道，被皇帝亲自殴打，这种荣耀，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得到的，除了几位皇子，作为外臣，岳赋是第一个。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岳赋圣眷正隆，前途无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