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 官与商
无论是老李还是老朱，都是权欲心极重的皇帝，独断专横，因此，无论是哪个世界线的大明，朝廷对于百姓的管控是历朝历代之最。
就以原世界的大明为例，无论是锦衣卫，东西缉事厂，内务厂都是佐证。此世界的大明，已经有了龙卫镇抚司，将来会不会有东厂西厂内务厂，以岳赋的观察看来，似乎是历史的必然。
岳赋穿越到这个异世界之后，去了许多地方，由北往南再由南往北，走了两转。但他可以这样做，全赖他有官身有功名，普通的百姓，就算是到外地探亲，都需要向官府申请路引。
大永末年，烽烟处处，更有十八路反永义军，最后虽是李正元坐了江山，但内部还是有许多叛逆残党、前朝余孽，还有趁乱坐大的土匪山贼。
建明之初，限制人员流动是必要的措施，有助于重新构建社会秩序，有利于社会稳定，但是这一制度，过了些许年，就完全变了味。
大明境内关卡处处，没有路引或者官身功名，几乎寸步难行。这些关卡，都成了盘剥百姓的手段。
当然了，这内里也有重农抑商的意思。为了贬抑商人，李正元还特意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四种衣料。而商人却只能穿绢、布两种料子的衣服。商人考学、当官，都会受到种种刁难和限制。
水上运输比起陆上运输，受到的盘剥要少许多，但从上玄到珑城，是从东北到西南，此去万里，成本依然非常高。
然而，区区咸鱼却能够获利……
在大明这儿，什么生意能够赚钱，岳赋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永恒的道理，犯法的买卖，肯定能够赚钱，还是一定是大钱。
岳赋再看了一眼陈一娇，觉得陈一娇犯法要杀头的事情，她不会做，但这并不妨碍她钻法律的空子。
“食盐由官府专营，没有官家开具的盐引，就不能做相关的生意。”岳赋微微一笑，再道：“夫人卖的不是咸鱼，而是‘咸’。”
岳赋心里感叹陈一娇厉害，心想怪不得一个小女人能够掌控一家大商号，还能做得有声有色。另一边，陈一娇也在感叹岳赋厉害，心想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官。
“大人果然是人杰，居然一下子就看破这内里乾坤。”陈一娇恭敬地行礼，夸赞岳赋一番，才又解释道：“上玄附近的海滩，都是极好的盐场，盐在这儿，就跟泥沙差不多，根本就不值钱，还有这些鱼，渔民出海捕鱼，一网下去，捞上来的东西吃不完，就只能烂掉。但是，食盐在内陆地区，却是金贵的东西。”
“所以，夫人就变废为宝，赚个盆满钵满了？”岳赋想了想，又疑惑道：“难道你不怕，我把这事情上报都转运盐使司。”
“大人说话，一直‘我啊我啊’的，连一句‘本官’都不说。小女子觉得，大人与其他的大人不一样，不至于会这样做。”陈一娇笑着道。
岳赋讪讪地笑了笑，也没有弄懂，陈一娇这话，到底是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陈一娇见岳赋等人，一个个大包小包的，还带着毛驴马车，便问道：“大人是要离开上玄，到别处去了？”
岳赋简单地说了他要先到安顺，再从安顺到长州的事情。
陈一娇听后，道：“小女子也是要到安顺，不如大人就坐我家的船吧。不过，要等我先处理好这批货物，船也有些简陋，大人及各位岳夫人需屈就一下。”
“昨晚才吃了夫人一顿，实在不好意思劳烦夫人了。”岳赋总觉得，毕竟自己是官，陈一娇是商，无论陈一娇有没有巴结自己的意思，避嫌总是应该的。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就算陈一娇现在别无他求，保不准日后就不会。
陈一娇见此，又解释道：“咱们上玄这儿，是渔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船，故此，这儿不像是安顺，做渡客生意的只有一家，去安顺的船前天刚走，来回需时，大人今日恐怕是等不到了。”
听了这话，岳赋不禁皱起眉头，问赵红伊道：“有这么一回事？”
赵红伊摇摇头，道：“我过往到别处，都是走陆路官道，哪里知道这么多。”
既然如此，岳赋便只好接受陈一娇的好意。
陈一娇见岳赋与赵红伊似乎是和好如初，便笑道：“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妹妹你与自家相公怄气，其实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吗？”
“谁跟他和好了？才没那么容易，哼！”赵红伊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岳赋讪讪地笑着说道：“咱们刚刚拜完堂，等洞过房，就和好了。”
岳赋开黄腔，赵红伊忍不住伸手去掐岳赋后腰的肉，这个小动作逃不过眼尖的陈一娇，她笑了笑，道：“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这下，赵红伊更是困窘得无以复加。
随后，陈一娇把岳赋等人带到另外一艘船上，又把毛驴跟马车安置好。那本来就是一艘货船，又没有装货，空间足够大。
陈一娇亲自沏茶招待岳赋他们，然后又道：“小女子还有些事务要亲自处理，招呼不周，请大人见谅。”
“是我们蹭夫人的船，夫人客气了。”
“大人言重了。”陈一娇说完，拉起她那小相公的手，道：“相公，咱们先回去交割货物吧。”说完，她拉着小相公转身回岸上去，那一瞬间，眼里有些若隐若现的黯然惆怅。
那悲伤的眼神不过一闪而过，很快，陈一娇便恢复自信、坚定，她继续指挥上落货，处理各种琐碎的事务。
岳赋在船上远远看着，不禁想到，若是陈一娇生在原世界那个男女相对平等的年代，一定会是个厉害的女强人。
不！她现在已经是厉害的女强人了，若是处于那个世界，恐怕她甚至能当个领导人啥的。
赵红伊见岳赋一直盯着陈一娇，忍不住推了岳赋一把，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混蛋，该不会真看上人家小娘子了吧？她可是有夫之妇。”
“不是，我只是觉得，她好能干，根本就不像一个被人贩子拐卖过的童养媳。”岳赋如是解释道，他总是觉得，陈一娇的聪慧或许可以是天生的，但她身上散发着的气质，就着实与她的身份不符。
至于那气质到底是哪种气质，一时之间，岳赋也说不清楚。
赵红伊看着陈一娇从容淡定地指挥着十几个伙计做事，也只得点点头，道：“确实有点厉害。”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陈一娇处理好生意上的事情，回到船上，就开船前往安顺城。这船上，除了岳赋等人、陈一娇夫妇，还有另外四名船工。
拉车的驽马未见过大海的风浪，焦躁不安，乱叫乱跳，雯雯忍不住到船舱外照料。她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对于马这种动物，特别有亲和力。
过了一阵，雯雯把头探到船舱里头，说道：“岳赋，你家的毛驴站在船头，如果等会它掉到海里，别说我没告诉你。”
岳赋走出船舱一看，只见那骚气的小毛驴，傲然挺立在船头附近，乘风破浪，恩昂恩昂地大叫。
岳赋笑了笑，道：“别管它，它就是个不怕死的傻愣货。”
陈一娇懂得人情世故，招呼周到，一番交谈，自然会被问起她到安顺的目的，这下，她的脸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安顺城与上玄这种小渔港不同，那儿是纪州的首府，又是安东军水师的驻地，能人异士极多。婆婆听别人说，安顺城里有位穆道长，包医百病药到病除，便差我带相公到安顺城找道长求医。”
陈一娇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世上哪有什么包医百病的神医，就算是简直这真正的神医，也不敢这样保证。会这样宣称的人，只有一种，便是骗子。
岳赋明白，陈一娇是知道那人是骗子，只不过劝不住自家的婆婆，才只好带着相公前去求医，就当是花钱给婆婆买个安慰。
岳赋转头问韩酸，道：“小丫头，要不你给这位小公子看一看？”
陈一娇有些惊讶，问道：“这位姑娘……会医术？”
这样作出疑问，其实不太礼貌，容易得罪人，按照陈一娇往常待人接物的方式，一般不会这么说。这次，是她实在太过于吃惊。
“我家的小丫头，她的师父是国士监的名誉祭酒简直，陛下每年拨一万两白银作研究及炼药的经费。只是，她学艺未精，只学到了一些皮毛，若是夫人不介意，可以让她试一试。”岳赋如是解释到。
韩酸听了这话，抗议道：“少爷，人家也有认真学的，可不只是皮毛。”
陈一娇听岳赋把韩酸的师父吹得那么厉害，心想着朝廷命官不会这样骗人，更不会用皇帝的名义骗人，便点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韩酸挽起衣袖，走到王家小公子身边，坐下来，道：“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王家小公子有些怕生，把脑袋埋在陈一娇怀里，不敢看韩酸。陈一娇好言相劝了一番，他才怯生生地伸出手来。
韩酸眉头微微蹙起，用手指按在王小公子的脉门上，片刻，她若无其事地让岳赋拿来纸笔墨，写了一张药方，递给陈一娇，然后道：“夫人可以按照这药方给小公子抓药，煎药的方法也一并写好了。”
韩酸的字依然很丑，但比起以前，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实在好太多了。看来这一年多以来，简直不仅喂韩酸吃各种名贵药材，教她学医术，还顺道教了她写字。
陈一娇看了一眼药方，显得有些失落，但随即笑着感谢了韩酸一番，还要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答谢韩酸。
等到陈一娇离开之后，岳赋才问道：“小丫头，开错药可是要吃死人的，你不会直说便是。”
韩酸白了岳赋一眼，道：“跟老师学了一年多的是少爷还是我？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哪里能不懂，那不过是普通的滋补药方，不会吃死人。”
这小丫头，是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那么，那位小公子是什么病？很难医治吗？”岳赋又问道。
韩酸摇了摇头，道：“他没有病，他那是先天不足，治不好的，只怕小公子他，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