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宋先进也觉得很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听的话能给农亦奋带来些安慰。
蓦然,想到了徐总的交待,农亦奋赶紧止住了感慨,他必须确定,这个叫宋先进的医生是不是真正的医生,或者说确定他是不是江山人,这才是徐总要的东西。想了想,农亦奋转移了话题,“宋医师,我弟弟真不要紧吗?”
“是,我相信它没甚大碍,刚才我看过。”宋先进说。“不过,我很奇怪,这种年龄的,居然肝郁,怎么,他心事很重么?”宋先进又说了一句。
“肝郁?心事重?”农亦奋不懂。
“哦,呵呵呵呵呵,我是说他的脉象,按说,不该的,他这种年龄会有什么心事,可能是我诊断有问题吧。”宋先进确实不是真正的医师,但是,他父亲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中医,自小耳濡目染,且熟读过《医宗金鉴》一类古版医书,如果他不学文读医,肯定是个不错的医生,适才农亦飞一进来,随便搭了一下脉,看了看农亦飞的眼睑,他立时就诊断出了亦非的病实则在心。
“还是不懂,不要紧吧,这肝郁?”农亦奋确实不懂,不过,他问这话很有必要。
“没多大关系,过几天有空了,你带他到处走走,找点能让他开心的事儿,也就好了,没事的,你尽管放心!”说完,宋先进又对农亦飞说了句,“小兄弟,想家了吧?”
“我……”农亦飞看了看农亦奋,见他眼神严峻,就没继续说了。
这时,农亦飞的点滴也挂完了,见此,农亦奋赶快趁机转移了宋先进的话题,“宋医师,没药了。”
拔了针,宋先进又从处方笺上撕下了一张,然后写了几行字,详尽地介绍了之前魏医生开的药丸用法。字很漂亮,也潦草,却不像别的医师写得不让人认得。“一共三十四块钱。”说完把药递给了农亦奋。
“谢谢宋医师,下回有机会再来看看您。”农亦奋确信了宋先进果然是医生,便也不再多客套,交了钱,起身跟宋先进道了个别。
“别,我们这里,您少来!呵呵呵”宋先进风趣地应了声,还指了指门外灯箱上的招牌“君莫来”。
看着农亦奋兄弟两消失了的背影,宋先进叹了口气,然后,关了门。
几年的记者生涯练就了宋先进相当丰富的阅历。从农亦奋进门说的第一句话起,他就明白了农亦奋不仅仅是来看病的,同时,更是韩远桥所在的那个传销团伙派来探自己虚实的,韩远桥的邻居,农亦奋这一句话就露了底。想到这,宋先进苦笑了一下,他想不到,这个传销团伙行事居然有这么慎密,他以为,暂居到魏医生这个高中同学诊所里来不会有什么破绽,甚至,当初他认为韩远桥要他先潜伏到这里等一段时间的说法太过于高估了传销团伙的智商。不想,传销团伙竟然能从江山这个地方来做文章,派了个懂江山话的人来。如此说来,韩远桥所说的这个团伙不单单是一个传销团伙的设想很有可能就成立了。
同韩远桥一样,宋先进也是一家大报的专题记者,今年正月,韩远桥在一次采访中无意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杭州有个黑帮,不但经营放贷贩毒开赌设嫖等违法勾当,而且还从事着利用传销这一手法大量骗取钱财的活动,初听时,韩远桥不以为意,觉得黑帮就是黑帮,传销虽然可恶,,传销就是传销,还只是一种利用人们贪婪心理产生的骗术,与黑帮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可是,之后在网上又看到了一则说广东警方打击了一家涉黑的传销团伙的消息,消息大概描述的与他听来的大致不离。这一来,韩远桥动心了,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以热心和胆大闻名的专题记者,对这一素材,他岂能放过。于是,他蠢蠢欲动了,当即决定要深入这个团伙挖掘这一可能会让他一炮走红的素材。想了想,他立即拨通了好友宋先进的手机,力邀宋先进一块涉险。
在韩远桥首次对宋先进提及这一决定时,宋先进也不相信,他也觉得了两个不同性质的违法活动不可能搅到一块去。可是,没等宋先进答复,韩远桥便回了江山老家附近的一个城镇,说江山那个地方在外面搞传销的人很多,估计很快就能有机会接触到杭州这个团伙。
果然,不到一个月,就听韩远桥电话告诉他说,他已经和杭州的一家传销团伙接上了头,这次电话里,韩远桥再一次怂恿宋先进,说不去担保宋先进要后悔一辈子。
于是,宋先进终于被说动了,而且,按照韩远桥的要求,到他同学的诊所先做了潜伏,然后伺机等韩远桥把他拉进去或是留在那做接应。等了一段时间后,韩远桥终于有了和宋先进回杭州后的第一次见面,这回,韩远桥话说得不多,言语很严肃,说他已经有所发觉,这次玩大了,很有可能,他进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传销团伙,至于宋先进跟不跟进,要静待他的进一步深入。
“有得玩了,”想到这里,宋先进兴奋地击了一下拳。
农亦奋出了君莫来诊所后上了151公交车,这时,从君莫来对面的一家茶馆里也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赫然是那位凶神恶煞的昆哥。
昆哥是打的来的,比农亦奋他们先到住处,连九楼都没停,他径自上了十楼。
徐总在他的办公室,和他在一块的还有一位精瘦的男人,两人都坐在那条三人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缸里已经堆了好多烟头。见阿昆进来,徐总抬起了头。
“徐总,我回来了!”进了门,见了有客人,昆哥给徐总打了个招呼,又冲那位精瘦男人笑了一下,见茶几上的两杯茶都不多了,便端了茶杯到饮水机旁续了水,放回到茶几,然后便束手站到了一边。
“这是刘局,和我是多年的铁杆了,”然后又对刘局说了声,“石昆。我的兄弟,十分忠心,跟我六年了,从没让我费过心。”相互介绍完,徐总又对阿昆说:“怎么样,农亦奋到那了?”
“徐总,没什么事,农亦奋那小子很老实,没见他有什么反常的动作,看来很听话,他没让那个傻不溜秋弟弟说话。”
“怎么,阿昆在跟踪谁?”这回开口的是刘局。
“哦,没什么,一个傻小子病了,我让他的上线带他去看了一下,顺便,让他趁机了解一下另一个发展对象的底细。”弹了一下烟灰,徐总又架起了他的二郎腿,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傻小子?另一个对象?我怎么听不懂。”
“那个傻小子是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农村学生,上线是他堂哥,傻小子倒没什么,但他的上线说他的一个小姑身后可能有一支庞大的可发展队伍,所以,我得先稳住他……呵呵呵呵,乡巴佬一个,本来是不用担心什么的,不过,咱做事得想着远点,对不对!”徐总笑得很轻蔑。
“呵呵呵呵呵呵,我说这些乡巴佬也真是,好好种他几亩地不好嘛,还非得跑到城市里来做发财梦,也不想想,就他们那智商,城里有他们的混的地嘛!”说到农民,刘局也是一脸不屑。
“你这话不对,他们都好好在乡下种地,我们吃什么去!真是,我们得好好记住他们的大恩才对,他们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哈哈哈哈哈!”徐总一本正经地幽了一默,接着,又憋不住放出了张狂的笑。
“别说,你要感谢的还真不是这些乡巴佬,你更该谢的是咱们国家的体制,农民种地的收入太低,农民的生活保障太少,农民的生活环境太差,如果不是这些,谁愿意出来做你的衣食父母!对不,所以,你得好好谢谢政府,谢谢政府给了提供你衣食父母的机会!呵呵呵呵。”刘局笑得没那么张狂,但笑得很阴险。“对了,还有个什么发展对象又是怎么回事?”想起刚刚徐总的话,刘局又问了句。
“哦,那个人啊,是最近新来一个人的表弟,据说是个乡镇医生,因为眼高手低,不愿在乡下呆,跑到这来打工,结果,人家大医院又不要他,呵呵呵,如今在一家小诊所给人打下手,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可以把他弄进来。”熄灭了烟头,徐总接着说,“不过,我有些不踏实,不踏实他那个上线。”
“怎么了?”
“他的上线叫韩远桥,来这里前是江山一家大企业的宣传部长,干了没几天,嫌那束手缚脚,便让他的上线给钻了空子给弄到这来了。可我觉得,那家伙不该那么好糊弄的,能搞宣传的人多智商不低才对,而且,到这来后,我发觉他听课听得特别认真,认真得有点反常,所以,我更觉得得多提防。”
“哦,是这样,那可真的多注意注意,别是公安局的。”
“是啊,我也有这个我担心。不过,如果不是公安的话,那他这种人将可能给我们带来的人气是无法估量的,所以,表面上,我对他特别放松,放松得让他不觉得在这儿做有半点不好。至于暗地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徐总又点燃了一根烟,表情有些沉重。说实话,他也有点担心这个搏会不会赌得大了些。
“只这样啊,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别掉以轻心,被端了这个传销点的事小,你背后的产业被挖出来的话,别说是我,天王老子也罩不住你。”
“没那么严重,发现苗头,我立马就撤,呵呵呵呵,我又不是头一回搬家,再说,真不对头时,我干脆让他消失,何况,现在的警察,我还真不信有谁愿意冒这个险!”徐总真正敢赌的还是这点,他认为,肯冒生命危险去做卧底的警察只在电视里,生活中,他不信。
徐总的这句话说得刘局脸上有点发烧,虽然他和徐总是多年的关系并且一直在受徐总的好处,但他毕竟有个公安身份。
“阿昆哪,农亦奋该到了吧,你去问问,他能不能判断出那个什么宋先进究竟是不是医生或是不是江山人。”徐总支开了阿昆,又和刘局说起了其他事。
农亦奋回答阿昆,说宋先进肯定是个医师,而且医术很高明,说这话时,农亦奋还详细地复述了有关宋先进说亦非病情的那一段话。但农亦奋隐瞒了宋先进听不懂江山(广丰)话的细节,在阿昆问他对宋先进是不是江山人有什么看法时,农亦奋说大概是,因为宋先进能说得出来江山好多地名。农亦奋不知道,隐瞒那个细节会不会出什么事。
四】
结牯和毛仔的失踪是因为打架。
亦非从宋先进那里回来的第二天,吃过早饭,同往常一样,亦非跟着结牯准时进了那间讲课的大房间。一切照旧,还是那个说不好普通话的人在讲如何最好地利用人脉为自己积聚财气,课堂里听课的也还是那些拨来换去老早熟悉了却始终说不上话的面孔,稍微的不同,是座位,亦非跟着结牯,毛必顺和毛仔,孝娣和农亦奋,初来时他们都坐一块,现在全分成了三块,可以看得到,但不能说话甚至连用眼神交流都不可以。
倘若,亦非没得感冒,倘若,亦非不在课堂上晕倒,倘若另一个和昆哥差不多块头差不多凶悍的壮汉不走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亦非,那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亦非偏偏晕倒了,那个凶恶的男人偏偏气势汹汹地像上回阿昆一样拎起亦非。于是,结牯和毛仔血液里的男人气概终于喷薄而出了。
亦非是听课一个小时后晕倒的,昨晚回来时已经是子夜一点,连脸都没洗,亦非就倒头睡下了,梦里,他看到了淑华婶割猪菜时突然蹿出一条硕大的“棋盘花”毒蛇,那条蛇朝淑华婶张开了血盆大口……于是,亦非“哇”地哭醒了回来。之后,再也没睡着,整夜,他都在想着他的姆妈他的爸爸,又是幻觉父亲在松树上劈枝条做柴时从树上滚下来,又是幻想爷爷抖抖索索摸出那一包攒了十五年的四千块钱盯着他……加上连续两天没吃好,上了个把钟头的课后,他终于觉得整个房间旋转起来了,身边每一个人都飞快地绕着他转动,接着,他眼前一黑,连凳子一块往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