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宫门深
卫敏华问宫人要了两个鸡蛋给清浅和美儿消肿,看着两人高高肿起的面孔,气愤的说道:“真是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皇后表妹,就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了吗?若是这样的人也被选上,当真是老天没眼!”
林清浅自己揉着脸颊,没有做声。卫敏华帮孙美儿揉脸,孙美儿哭得两只眼睛跟桃儿似的,抽抽搭搭的说:“这么一闹,只怕皇后那里已经知道了。敏姐姐,好在你没伤着,不然明儿殿选可怎生是好?”
卫敏华气道:“我到希望我的脸也被她打了,明儿就顶着这指印上殿,也好叫皇后知道她这个表妹是个什么东西!”又安慰孙美儿:“快别哭了,脸肿了便罢,还要把眼睛哭肿了不成?”
孙美儿哽咽道:“敏姐姐,我是没机会了,庶女……庶女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吗?这身份又不是咱们自己能选择的,况且我也是养在嫡母名下,自小和嫡出的女儿没有区别的。怎么到了人家嘴里,就那么不堪呢!”
卫敏华叹了口气,看着清浅说:“今儿倒是累了林妹妹了。”孙美儿忙道:“正是呢!林姐姐,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都是我闯的祸,却累了你们。”
林清浅摇摇头说没什么,等脸上的肿消得差不多了,夜也深了。
孙美儿便要回房去,卫敏华道:“你也别想许多,这三日还是要考查品行的,我看她就算有皇后撑腰,也未必就能过关,毕竟拿主意的多数是两位太后。”
孙美儿点点头,卫敏华送她回去,回来却问林清浅:“今儿殿选,真是美儿说自己和孙太后是本家吗?”
林清浅道:“自然不是了,孙太后听说她姓孙,便玩笑了一句,孙姑娘伶俐,就顺着太后的话说了两句。”
卫敏华皱皱眉,林清浅看她那样子,便提醒了句,说:“今儿的事,若只是在场的良家女或奴婢传出来的倒也罢了,但若是上面的意思,只怕孙姑娘……”卫敏华点点头,心想这林姑娘当真通透的很。叹道:“我何尝不知?可美儿从小……我与她们家是隔壁邻居,做客时见她乖巧伶俐,虽是庶女,但在嫡母跟前也是很受宠的,私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工夫呢!”忽想到这位林姑娘也是在嫡母跟前养大的庶出,便有些尴尬。
林清浅心知肚明,能在嫡母面前“受宠”的庶女,心里没个成算怎么行?再想昨日晚饭一事,孙美儿自然不会像她表面那般天真无邪,倒是卫敏华也算个磊落之人。见天色已晚,便道:“卫姐姐早些歇了吧!精神养好些才是。”
卫敏华见她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暗暗舒了口气,自洗漱了歇下不提。
次日卫敏华依旧盛装,孙美儿前来相送,末了便呆在林清浅房中闲聊。林清浅本就话不多,而孙美儿经了昨晚的事也没什么精神,倒是沉默的时间多。
用过午膳,有人提议去御花园走走,孙美儿眼前一亮,但看到林清浅淡淡的表情,便也打消了念头。
两人依旧在屋子里没出去,孙美儿问了些林清浅在家里的事,林清浅不愿多说,孙美儿便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事来。
“……和嫡母身边的丫头交好,特意打听了嫡母的喜好,在嫡母面前伏低做小。嫡母若心情好,便赏我多坐一会儿,若不好了,板着个脸,我也只能陪着小心。”她的眼神空洞洞的,脸上的神情也很木然。“别人看着我在嫡母面前受宠,却不知我心里多害怕,每天都提心吊胆,却还要强颜欢笑……”
这种愁苦悲哀,林清浅怎会不知?
她伸出手拍了拍孙美儿的手背,道:“都过去了,进了宫,再也不用受嫡母的刁难了。”
孙美儿笑道:“林姐姐,我就知道你懂我的。”说着又叹息,道:“敏姐姐对我好,可到底她是嫡女……林姐姐,其实我有个嫡出姐姐也参选了,可惜生得不好,第二轮就被刷下去了。现在,我是孙家的希望。”她的双眼放出光芒,信心满满的低声说道:“所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庶出不比嫡出的差!”
庶出怎能和嫡出比呢?
嫡出的能称呼父亲母亲,可庶出只能称呼老爷夫人。
林清浅低头苦笑:虽说进了宫不必受嫡母的刁难,可这两日看来,以后在宫中只怕会比在家里更寸步难行。在家顶多受气冷落,可在这里,稍有行差踏错都会危及性命。
晚上卫敏华回来,孙美儿连忙问她情况,卫敏华笑道:“到没什么为难的,只是你知道我于女红上向来没什么造诣,只怕会落选了。”
孙美儿道:“其实哪里有妃嫔整日里忙活针线的,不过走个过场,姐姐大方得体,想必两位太后都是极喜欢的。”
卫敏华一笑,说:“听天由命吧!”
这三日所有的良家子都可以在御花园活动,暗中有人观察她们的德行。但不知怎的有风声传出去,说皇帝会去御花园散步!为了能脱颖而出,很多良家子都在御花园极尽能事。有弹琴的,有唱歌的,也有赏花、钓鱼、下棋的。
林清浅不想凑热闹,只安静呆在房中,闻言便觉可笑。若皇帝当真那么容易就能在御花园里撞见,还千挑万选的做什么?没得把在太后和皇后跟前端着的都给丢了!
这边良家子们卖力搏出位,两位太后和皇后也在商量着选哪些人为妃的好。在两位太后面前,皇后自然不好多话,只静静听着。而周太后性情淡雅,也不做过多评论,但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选妃,便只是留意着。
孙太后指着名册道:“这几日放了风声出去,果然就有人露出狐狸尾巴来了。那些个什么唱歌跳舞搔首弄姿的,哪里有半点皇家气度,这样的人若选为妃嫔,只怕又是狐媚惑主的东西!”
皇后垂眸称是,周太后唇边带笑,不发一言。
孙太后做主挑了几个,周太后才说:“皇帝性子冷清,挑的多了,只怕他心里不喜。”皇后也称是,孙太后笑道:“哀家就挑这几个了,剩下的你们来决定吧。”
周太后看着名册,状若无意的说:“我记得有个良家子这几日并未出房门。”她身后的女官立即接口道:“是,杭州府的林姑娘,就是那日打络子又快又好的。”周太后点点头,道:“女儿家性子沉静的好。”
孙太后扬眉一笑,抿了口茶,说:“可惜呀,是个庶出!”
周太后沉默,也微微一笑,便不再提了。
三日后结果出来,卫敏华、林清浅、孙美儿全部落选,卫敏华进了宫正司,清浅和美儿则分配去针工局。而毫无品行,容貌也稍逊一筹的陆丽珠却被封为了昭仪。
三人都有些讶异,孙美儿更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儿,对两人道:“这可怎生是好?以后她是宫妃,咱们是奴婢,只怕会被她折磨死的!”
林清浅皱了皱眉,道:“宫正司只听任帝后二人差遣,寻常宫妃并不可随意指使,卫姐姐可安心。只是……针工局隶属二十四衙门,负责皇上、宫妃和公主一年四季的衣裳女红,到底辛苦了。”
孙美儿闻言更是垂泪不休,泣道:“定是有人使坏,否则怎的到把我们充去太监管的地方!去六尚局也好,再不然,做小宫女也罢了!”
卫敏华也不知该如何,蹙眉道:“陆……陆昭仪哪里有那样大的面子?”
孙美儿愤愤的说:“她是没有,可她表姐就有这能耐!”
林清浅和卫敏华都沉默了下来,如果真是皇后的意思,以后三人在宫中当真难过了。
可皇后却也是无奈的很,坐在炕上扶着额,炕桌上放着个鎏金嵌宝石牡丹玉顶小圆香炉,从里面丝丝缕缕的溢出沉水香的气息。
坤宁宫的最高女官手中拿着个册子,正是此次选妃最后定局的名单。看着皇后愁眉深锁的模样儿,微微颔首,其他宫人都会意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殿中只剩两人的时候,她才村度着笑道:“奴婢瞧着娘娘似乎不大高乐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皇后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册子上,她依旧笑道:“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娘娘若是因为皇上身边要添新人烦恼,实在大可不必。”
皇后是公卿之家的嫡女,贵在端庄,因此长相不不算顶美。乍看之下,容易让人想起“面如满月”这四字,她的皮肤白皙,眼睛并不算大,眸光波澜不惊,唇边也总是带着端庄的笑意。
闻言微叹,道:“我并不是为这些苦恼,而是仁寿宫的意思。”她飞快的瞥一眼窗外,又道:“丽珠的品貌才智都不足以入宫为妃,我也没有这个意思,但仁寿宫的那位却将她封为昭仪,是此次入选女子中位分最高的一个。”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这几年,清宁宫的那位对她一味忍让,她却得寸进尺。到底那位才是皇上生母啊!我一向两边都不得罪,不知她此举到底是拉拢我,还是扯我后腿呢!”
女官笑道:“既然娘娘懂得两边都不得罪,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皇后抬眸道:“半夏,我也知道,可丽珠那性子……她整治几个一同应选的良家女的事我不是不知,可我更胆战心惊的是,孙太后当真就顺了她的意思!唉……罢了,之前舅妈就在我耳旁念叨个没完,若丽珠当真没入选,指不定舅舅会被闹成什么样呢!哼,自己不成器,连带着女儿也教不好!”
发了通脾气,又怏怏的嘀咕:“若是仁寿宫的先去还好,若是后去了……咱们那位皇上可不是好相与的!”
“娘娘!”叫做半夏的女官低声制止,拧着眉尖望外扫了一眼。
皇后叹了口气,依旧用手扶着额,好似更加苦恼了。
很快就有人来领着落选的女子前往各处,孙美儿和卫敏华好一阵依依惜别,才和林清浅一同前往针工局。针工局位于紫禁城西北方,司礼监之北。而宫正司和六尚局则在东六宫之东,相隔甚远。
卫敏华请林清浅帮忙照顾美儿,林清浅淡淡一笑,道:“孙姑娘十分伶俐,想来不会有问题的。”卫敏华欲言又止,姑姑们催的急,只好作罢。
沿着西长街缓缓走着,林清浅数着脚下的青石板,暗暗想着该如何在针工局好好呆着,等到大赦,蒙恩出宫。
抬头看了一眼领头的针工局掌司姑姑,虽然针工局隶属二十四衙门,掌印总管是个太监,但下面几个佥书、掌司都是女官充任。而这次被选入针工局的除了她和孙美儿,还有两个女孩,但样貌都不突出,反而衬得孙美儿出类拔萃。
快到盛光门的时候,忽听鸣鞭声起,是御驾就在附近的信号了。西长街上的所有宫人立即背转过身朝墙根跪下,深深垂首。
御驾从盛光门出来,并未经过林清浅身后,而是进了月华门。
鸣鞭声远去,宫人们都站起身,继续前行。孙美儿有些恍惚的望着前面,引来掌司的注意,林清浅连忙拉了一下美儿的衣袖让她回神。孙美儿连忙请罪,掌司姑姑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你是良家女出身,见到御驾难免失神。”她又看了其他两个怔怔的女孩,目光最终落在林清浅身上,林清浅神色如常,目光平静。掌司姑姑心中不由讶异,收起心神,领着四人继续行走。
到了针工局,拜见了总管,总管姓黎,是一个中等个子,脸圆圆,身段胖胖的中年人。他似乎很喜欢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
看到那笑,林清浅想起了不问一句就杖毙人了的王总管。
为何这宫里的人,要么就不会笑,要么,笑起来就要人的命呢?
黎公公笑眯眯的赞孙美儿娇俏,又说了几句让她们以后好好跟着姑姑学手艺,便不再多话,让她们今日先歇着,明日再劳作不迟。
晚膳过后,睿琛先去仁寿宫请安,而后才去清宁宫。
周太后见儿子来了,温和的笑着让人上了一碗百花蜜茶,道:“才吃了饭,喝绿茶不好,就喝碗蜜茶,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睿琛站着含笑谢过,依言饮下,没了在仁寿宫的端肃,多了一分随意。坐陪着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告退。
周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垂眸叹道:“过两日新贵侍寝,你便顾及着些你母后吧!她为此事,到底费了不少心。”
睿琛身子一僵,转身道:“是,多谢太后提点。”见周太后再无吩咐,这才怅然离去。
到了就寝时,林清浅和孙美儿睡在一个炕上,却谁都没睡着。
“林姐姐,你睡着了吗?”孙美儿小声问了句,听到林清浅的声音,她幽幽叹了口气,“今儿御驾离咱们那么近……不知皇上长得好不好?想必是极好的,周太后年轻时可是大美人呢!”
林清浅闭上眼,渐渐平稳了气息。
孙美儿睁大眼睛,看着透过窗户纸的银白月光,低声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
她翻了个身睡去了,林清浅一动不动,眉尖微蹙一下,随即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