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初相逢
第二日,清浅和美儿开始跟着墨莲姑姑劳作,她们是新来的,不能直接做绣活儿,只能边学规矩边帮着理丝线。昨日一同分派来的另两个女子跟着怀秀姑姑分线,她们一个叫宁玉,一个叫曹如月,都是十四五岁年纪。
昨儿个四人一起报了年龄籍贯,旁人到没什么,唯独孙美儿回去之后跟林清浅抱怨说:“你是冬月里生的,我是四月里生的,都一样属羊,明明是我比你大,却叫了你好几日的姐姐!不行,我可不吃这亏,你得叫回我姐姐!”
林清浅看着她忽闪的大眼,唇边带笑显然只是玩笑,就有些哭笑不得。
但经不住孙美儿纠缠,只得唤她声“姐姐”,孙美儿得意非凡,又道:“下个月是我十四岁生辰,妹妹可别忘了送我贺礼,等到妹妹生辰,姐姐也送你一份大礼!”
林清浅为难道:“我身边的首饰都是姨娘留下的遗物,自己戴着倒是无妨,若是送人只怕忌讳。旁的,到真是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
孙美儿正色道:“妹妹姨娘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要的,老实说,姐姐我就看中了妹妹你的手艺,到时候你送我个精致荷包,我就多谢你啦!”说完又皱眉嘀咕:“要不是我把身上两个装金锞子的荷包都给了那两个老婆子,怎会害得我现在身上一个装东西的荷包都没有!”
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林清浅不由微笑,道:“好,到时候一定给姐姐绣个精致东西。”
孙美儿闻言展颜欢笑,道:“那我在这里就多谢妹妹了!嘻嘻,从来都是我叫别人姐姐,现在总算有人叫我姐姐了!”
两日后,皇上开始宠幸新晋的妃嫔,而第一个侍寝的,竟然就是陆丽珠。
孙美儿知道这消息之后,很是闷闷不乐了几日。好在皇上对陆昭仪并无特别在意,只一夜便丢开手,隔了好几日才宠幸了旁人。
女人多的地方,口舌上的议论便多了许多,加上孙美儿又是个极会讨人喜欢的性子,不过几日,便和针工局的几位姑姑攀上了交情。而这些平日里苦闷的女人,见有一个小丫头总带着崇敬的眼神望着她们,自然十分受用,便在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一些皇家之事。
孙美儿白日里听到的话,晚上就传给林清浅,林清浅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议论。
这晚,孙美儿又开始叽咕白天听到的事。林清浅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孙美儿忽然红了脸,凑近清浅耳边,低声道:“林妹妹,皇上对后宫一向不在意,你说……他是不是不行啊?”
林清浅一时没听清楚,疑惑的问:“什么?”
孙美儿的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转过身去了,林清浅蓦地恍然大悟,脸上也热的跟什么似的,瞪她一眼,翻身躺下歇息。
一个月后,林清浅和孙美儿领到了月例,按制是五百文,只是到了她们手里只剩下了三百文。
孙美儿嘀咕:“从前在家里的月例是二两,进了宫反而不如家里了!”
林清浅直接拿着钱去问姑姑买了布料和绣线,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的,她也不需要钱捎给家里。买来的布料和绣线,刚好可以给美儿做个荷包。
再过几天就是美儿的生日了,她可不希望食言。
孙美儿看到那精美的妆花缎和彩线,高兴的合不拢嘴。林清浅道:“虽只是些边角料,不过做个荷包倒是绰绰有余的,给我三四日时间,也就成了。”
孙美儿笑道:“多谢妹妹了,到时候咱们请了敏姐姐来,一同乐一乐才好。”说罢又垂眸叹息,睫毛密如蝉翼,悠悠道:“也不知敏姐姐如何了,能不能见着。”
“既然想她,怎的不去见见呢?咱们并非不能走动。”林清浅道。
孙美儿撅着嘴,蹙眉不语。林清浅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要去宫正司,必要经过东六宫,而陆昭仪就住在东六宫里。
“也不知敏姐姐想不想我,都不知道来看看我!”孙美儿小声嘀咕着。
林清浅想了想,道:“宫正司的人一般不与外人相交,”随即又笑道:“若真的相交了,只怕才不好呢!”
孙美儿一愣,也笑起来。
宫正司是主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的机构。寻常人避之不及,哪敢让她们找到头上来!
林清浅的荷包快绣好了,只差最后的收尾,当然,还需采些新鲜香花放进去。御花园里的花倒是多,却不知美儿喜欢哪个。
可巧美儿这日随姑姑去巾帽局送东西,回来时兴冲冲的对清浅道:“我瞧见他们那边院墙上有木香藤,木香花都开了,又香又漂亮!”
林清浅忙问:“你喜欢木香花?”
“是啊!”她笑着,眼神里满满的甜甜回忆,“姨娘的院子里,也有木香藤,就挂在墙上,花蕊迎风颤动,绿叶婆娑。每次,我去看姨娘都会深深吸一口气,真的好香、好甜……”
林清浅虽然有时候不大赞同孙美儿的一些想法和做法,但只因她也是庶出的,所以才多了分惺惺相惜。
此时看到她的神情,林清浅心底轻叹。
隔日午后,她便去了御花园,想采一些木香花。若是美儿闻到这些木香花的香气能想到自己的姨娘,倒也好。
可惜,自己的姨娘……
御花园的木香藤是长在假山上的,垂在下面的白色花朵盛放的如雪似霜,最顶端的花朵因为阳光和雨水的充足而更加馥郁。
林清浅爬到假山上,采那最枚耀眼的花朵。
睿琛和裴绍信步走在御花园的林荫石子路上,身后远远的跟着张保和一群宫人,却不敢进来,只敢在外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张保立即示意手下到前头等着,却不想他主子带着裴绍拐进了另一条路。
睿琛双手负在背后,笑道:“沐英本该到了,只是上京途中出了一档子事,却不肯告诉朕。朕知道他必有书信给你抱怨,你快说说。”
裴绍飞快的瞥了一眼身后,笑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沐英那性子,有什么憋在心里不说,恐怕会憋死!其实路上本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个姑娘,非要跟着他,他推脱不及,躲了好几日才得脱身。”
睿琛笑的神采飞扬,饶有兴致的问:“民间女子当真如此彪悍?”
裴绍笑道:“宫里的娘娘们也是从民间来的,皇上以为呢?只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什么样的境遇了。”
睿琛想起沐英那猴崽子样,又是一阵笑。裴绍见他心情极好,便捡了几件沐英的趣事说与他听,果然龙颜大悦。
小路的出口,竟是一处假山的山洞。
刚一出来,睿琛就看到一双颤巍巍的白绫袜包裹的纤细脚踝,再向上看,不由笑道:“咦?这是怎么说的,哪儿来的采花贼不成?”
裴绍也吓一跳,蹙眉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在此作甚?也不怕……”他本想说也不怕惊了圣驾,被睿琛小声打断:“别惊了她。”这才没说下去,只是警觉的盯着那女子。
林清浅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从山上摔下来,还没来得及回答第一人的话,又听到第二人厉喝,不由咬了下唇,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不是……”
向下看时,见是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前面的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虽眉目凌厉,但神色温和,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另一个男子和他有两分相似,只是肤色略深,神色带着谦恭,眸中极为警惕。
林清浅只来得及略看他们的容貌,见他们紧盯着自己,不敢再正视,忙别过头,窘迫的抓住假山石,不知该如何是好。
睿琛仰头看清了清浅的样貌,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眸,点樱唇。肌肤欺雪赛霜的白皙莹润,凤眸流转,只微微向他一瞥,便觉那瞳仁似浸润在清澈泉水里的黑曜石,熠熠生辉。此时她扭过头去,露出纤细的脖颈,侧面瞧着更觉柔情万种。那脸颊上的一团红晕,好似雪地里晕染开的胭脂。
也不知怎的,心里便生出一丝怜意,向她伸出手,笑道:“来,我扶着你,别怕。”
清浅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掌心干燥,手指修长。心底却更加窘迫,脸上的粉红胭脂,都快变成正红朱砂了!
裴绍低声道:“要不,我去叫人来吧?”
睿琛微微蹙眉,林清浅也不想被人瞧见,忙隔着衣服扶了男子的手腕——并不敢真的将手放在他掌心里,缓缓走下来。却不想终究还是滑了一脚,身子往下倾时,她慌忙闭上眼。睿琛抓住她的手臂,顺势抱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忽闻幽香隐隐,似茝似蕙,如兰如麝,又若木香藤,细闻却又都不是。
清浅见这男子一直抱着自己并不松手,耳朵根子发热,脸上的潮红愈深,几欲滴出血来。挣扎两下,这才挣脱开,忙又跪下,低声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她实在分不清这两人的身份,分明满身贵气,但服饰穿戴却并无特别之处——若是帝王,必定有龙纹花样,若是亲贵大臣,也该有补子之类的才是。
只因她入宫时日尚短,哪里知道皇帝常服的服饰规格,也并不知道裴绍极受宠眷,时常在宫中留宿,宫里备的常服也多,因此并不常穿朝服。
睿琛也不多言,道:“起来吧,你是哪个宫里的?在这儿做什么?”
“回大人话,奴婢是针工局的,来这儿采些木香花。”林清浅不敢撒谎,头垂的极低。
裴绍指了指身后,睿琛皱眉,道:“下次别再爬这么高了,回吧!”
林清浅忙告退离去,心中暗自忖度这人身份,看他行事似是个登徒子,可那说话气派却又不似寻常官家子弟。莫非,是皇帝?想来又觉可笑,皇上的御驾到哪儿都要鸣鞭,又怎会只有两个人,身旁那个也不像太监啊!
睿琛见她走了,却见地上多了一物,拾起来看,是个精致荷包,上面绣着如意平安纹,里面果然好些木香花。正要细看,闻听身后脚步声传来,便笼在袖子里。
张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裴绍笑着对睿琛道:“他到机灵。”
睿琛冷哼一声,负手望着远处,说:“四十不到的人,就在朕跟前充起‘老’来了!”
张保先前不见了皇帝,正急得什么似的,好容易寻着,见这喜怒无常的万岁爷正跟一个宫女说话,也不敢上前来,到那宫女走了自己才敢露面。刚才瞧着似乎挺高兴的,这会儿怎么又板起脸来?莫不是以为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这可真是要了命!
虽是四月里,张保的额上已经汗涔涔的了,忙道:“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睿琛冷笑道:“你变得到快。”
张保大气也不敢出,睿琛却无旁的指示,抬脚就走。张保愣住了,又听睿琛喝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滚过来摆驾回宫!”忙抬起头正瞧见裴绍冲他使眼色,张保明了,今儿的事若传出去一星半点,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提了脑袋跟上去,回了乾清宫便将今日跟着的人都敲打了一遍。
林清浅惊慌未定的回了针工局,孙美儿难得见她那样子,奇道:“撞见什么了,脸色这样差?”林清浅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支吾道:“没、没什么。”去打水洗了个脸,坐着吃了杯茶,才觉好了些。
伸手一摸,却没摸到那荷包,顿时又急起来,身上各处找了好几遍也没有,这才肯定是丢了。
罢了,只得再做一个,好在当时多了个心眼,把美儿的名字绣在了夹层的角落。
美儿见她又在做针线,以为是姑姑派下的活计。这些日子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新近的四人里,美儿嘴甜心思多,却惫懒;另两个倒是勤快,但资质有限;只有清浅,活计做的好,人也不多话,所以有些活儿便让她做了。
清浅做了一会儿,忽的抬起头发楞,问美儿:“你说,宫里都有什么人?”
美儿嗤笑,道:“男人,女人,嗯……还有阉人。”说着眼睛往外瞄了瞄,吐了吐舌头。回头见清浅神色恍惚,忙问:“林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今儿出去碰到了什么人?”
林清浅忙道:“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仍低下头继续做针线。
美儿疑惑的看她一眼,听到姑姑叫自己,忙跑了出去。
晚上,睿琛照旧在乾清宫寝殿歇下,张保伺候他更衣,在脱下的袍袖里发现了个荷包,那样式并非御用之物,他不由摸了摸脑门。
想了想,还是递到睿琛面前,道:“皇上,这东西是在您衣服里寻着的,只是并非御用之物……”
睿琛正就着宫灯看书,闻言抬头看了那荷包一眼,顿时想起今日温香软玉在怀,生出幽幽暗香袭来的错觉来。瞥一眼外间金砖地上燃着龙涎香的古铜大鼎,这世上最好的香便是龙涎香,却似乎总及不上那人……只道:“先收起来吧。”便照旧看书,不再理会。
张保会意,找了个不起眼的格子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整封面,好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