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美人泪
聂无双才刚走了几步,忽然身后扑来一股大力,她措不及防,被他扑倒在草丛中。
温热的气息扑来,她想要惊呼,唇却被两片冰凉的薄唇含住。他的鼻息那么近,死死压住她的。辗转吸允。聂无双想要挣扎,他已经把她的双手钳制住,疯了一样探入她的口中。
“嘶——”地一声,萧凤青猛地抬头,怒道:“你敢咬我!”
“你!——”聂无双又惊又怒,愤怒的美眸对上萧凤青眯起的俊眼,怒道:“睿王殿下这是做什么?您这是陷无双险境中!”
萧凤青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这才慢慢地放开她,月色下,他的面上竟带着深深的寂寥:“你走吧!我其实想说,中秋夜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无法团圆。”
聂无双心中一震,心中千百种滋味浮上心头,眼泪忽然溢出。
天上挂着硕大的圆月,明亮得令人心慌。这时,她忽然才真正明白,自己和他,心中永远残破着相同的一角,那便是再也无可挽回的亲人。
聂无双擦干眼泪,慢慢起身,淡淡道:“往事已经无法挽回,殿下多想无益。无双告退。”
她说罢,顺着来路踉跄隐没在黑暗中。
……
痛,还是酸痛,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口无法挣脱。
“啊——”聂无双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眼前是一片耀眼的天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聂美人终于醒了。”一旁的夏兰又惊又喜:“聂美人昨夜昏睡在佛堂中,还是杨公公叫人把娘娘抬回来呢。”
“你醒了?”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从帷幕外传来。聂无双怔怔回头,却见萧凤溟眸中带着怜惜,大步走了进来。
“皇……皇上?”聂无双刚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嗓音沙哑。她想要下床跪拜,脚一软,忍不住跌下床去。
“咚!”地一声,她脚重重磕到地上,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夏兰一声惊呼,萧凤溟手一捞,已经把她抱在怀中。
“怎么那么不小心,真的是……”他俊朗的眉眼中带着宠溺的责备,皱眉道:“去叫太医来看看。”
聂无双连忙按住他的手,勉强笑道:“只是磕伤了,药酒搓一下,何必要惊动太医呢?”
萧凤溟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吧,林公公,去拿朕的药酒。”林公公连忙下去吩咐。不一会,药酒拿来。萧凤溟撩开她的裤腿,正要动手上药。聂无双脸一红,连忙把自己的脚一缩,急道:“皇上,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萧凤溟好脾气地问道:“是不是信不过朕的手艺?”
他温和的眼中带着笑意:“朕骑马曾经摔过几次,都是自己拿药酒搓的。”
“不是……”聂无双顿时哑口无言。萧凤溟撩开她的裤腿为她上药,然后慢慢地在红肿处,力道适中地揉着。内殿中一时寂静,夏兰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内殿中,只有他和她。
聂无双目光复杂地看着萧凤溟,轻声问:“皇上怎么会过来了?”她记得昨天他大宴群臣,还要参加“永安门”的百姓庆贺。现在的他应该陪着有孕的云妃,而不是她这被皇后罚禁足的不起眼的妃嫔。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半天,才淡淡地问道:“你昨夜去佛堂中了?”
“是。”聂无双垂下眼帘,沙哑道:“月圆人团圆,臣妾……想念家人了。”一滴晶莹的泪滚落在他的手上。萧凤溟停下手中的动作,纯黑的深眸中带着怜惜:“是朕的错。昨儿应该放你哥哥进宫与你吃顿家常饭。”
聂无双美眸中含着盈盈的眼泪,不由扑在他的怀中:“皇上……”
他说的是,让你哥哥陪你,而不是——朕应该来陪你。
一两字之差,天差地别。
聂无双掩下心中的失望,柔声道:“皇上能来看望臣妾已经是很好了。”萧凤溟搂着她一笑:“你别怪芙儿,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小心眼,又爱记恨。其实她伤不了别人。上次她跳舞输给你自然心中不平,朕会去劝劝她。”
聂无双柔顺地点头,红唇边却溢出丝丝冷笑。
当夜,萧凤溟就宿在了“永华殿”中,为了补偿昨夜聂无双无法出席宫宴,无法与聂明鹄相聚,萧凤溟特地恩准聂明鹄前来一起用膳。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一盘盘佳肴被奉上桌子。
聂无双坐在萧凤溟身边,笑意盈盈,今日她穿一件紫红色长薄纱裙子,裙子束在胸前,露出雪白的一小片莹莹的雪色领口,外披同色滚银边披帛。三千乌黑的青丝束成简洁的高髻,上面簪了几朵紫色宝石做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常使君王带笑看。精心装饰过她,犹如一朵倾城绝艳的牡丹伴在萧凤溟身边。聂明鹄看了一眼,心中掠过叹息,坐在一旁恭恭敬地向皇上敬酒。
只是一桌普通的家宴,却因为萧凤溟的来到而变得隆重。席上,聂无双笑语嫣嫣,她本就长袖擅舞,每每说得萧凤溟含笑点头。聂明鹄聊起萧凤溟关心的禁卫军整治改革亦是头头是道。席间,萧凤溟提起了秦国与齐国的战事。
“如今秦国已攻入‘云凌关’,齐国的一十三郡就危险了。”萧凤溟淡淡道。
聂无双与聂明鹄对视一眼,心中亦是有说不出的沉重。虽然是恨着的故国,但是当此时听到齐国面临秦国的铁骑蹂|躏还是无法轻松起来。
萧凤溟看到两人的面色,忽地问道:“难道聂统领对齐国还有眷恋之情?”
聂明鹄连忙跪下,沉声道:“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这牺牲还是值得的!”
萧凤溟微微一笑,夹了一筷笋尖放到他的碗中:“齐国已经向朕发来国书,要一起联盟抵御秦国。你说现在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聂明鹄猛地抬头,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萧凤溟抛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更是牵扯了几十万齐国百姓的性命。此时出兵,也许就能将一场弥天战祸消失无形,若是不出兵,任由秦国长驱直入,那齐国危矣。
聂无双屏息凝神地盯着自己的大哥,生怕他答错了一个字。
许久,聂明鹄咬牙:“此时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秦国攻破‘云凌关’却不急于进攻齐国,不过是试探皇上的态度,若皇上此时出兵,秦国便能再一举回防,形成三国对峙的局面。劳师动众,却换不来适当的好处,此时出兵不是上策。”
“若是等秦国大举进攻齐国之后,皇上再出兵,能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一是可以与齐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联盟,从西线进攻秦国,秦国兵力尽出,国内必定防守薄弱,而且皇上的按兵不动,会令秦国有了麻痹思想的大意。此时秦国两线陷入交战,很快便能攻破秦国!”
“好!聂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萧凤溟哈哈一笑:“朕即日起封聂将军为一等骁骑郎卫兼禁卫军统领。”
聂明鹄受宠若惊,连忙拜下道:“微臣还未立下战功,不敢接受皇上的封赏!”
聂无双在一旁含笑道:“哥哥,皇上的意思还是以后攻打秦国时,你便是急先锋了!”
聂明鹄又惊又喜:“战场杀敌是微臣的责任,多谢皇上隆恩。”
一场家宴,宾主尽欢。萧凤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聂明鹄得到了自己的机会。而聂无双,则得到了想要的恩宠。
用过晚膳,“明芙宫”的宫女匆匆而来,面色紧张:“皇上!不好了!云妃娘娘说今日肚子痛,下午时见了一些血,太医已赶去了。淑妃娘娘请皇上前去‘明芙宫’中坐镇。”
萧凤溟皱了剑眉:“早上不是好好的,怎么下午就出事了?”
宫女犹豫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聂无双,轻声说:“云妃娘娘是听说皇上晚上不来‘明芙宫’所以……”
言下之意是云妃听说萧凤溟晚上要夜宿“永华殿”发了脾气,进而动了胎气。
萧凤溟脸色一沉:“是哪个碎嘴的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宫女受责问,吓得浑身发抖:“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聂无双微微一笑,上前劝道:“皇上息怒,既然云妃娘娘身体不适,皇上理应去坐镇,以龙气保佑云妃娘娘母子康健才是啊。毕竟龙嗣重要。”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最后无奈道:“那朕去看看。毕竟见血是大不吉。你好好休息。改日朕来看你。”
他说完匆匆离开,聂无双站在殿门边看着他的龙撵慢慢地驶离“永华殿”,红唇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转头对一旁的茗秋道:“去准备一份大礼,不要补品,金银绸缎都挑上好的,明日我要去看望下这位娇弱尊贵的云妃娘娘。”
到了第二天,聂无双去向皇后请安,皇后满面倦色,沉重的凤服披在她身上,有种瘦弱不胜衣的感觉。
聂无双上前问安:“皇后娘娘昨夜没睡好么?”
皇后倦然地摆了摆手:“为了中秋宫宴,本宫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云妃的胎一直不稳,昨夜本宫足足到了半夜才回宫歇息。”
聂无双关切地问:“昨夜听说云妃娘娘见血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眼中掠过不容易察觉的厌恶:“太医说第一胎容易出血,不是滑胎的迹象,不必大惊小怪。”
正说话间,淑妃已经过来,她精神倒比皇后稍好一些,她拜见皇后,看见聂无双在一旁,笑道:“昨夜皇上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事呢。倒是让聂美人委屈了。”
聂无双微微一笑:“谢谢淑妃娘娘挂心,臣妾没事。毕竟龙嗣是最重要的。”
此时众妃嫔都到了,大家议论纷纷,说的就是昨夜云妃见血的事,皇后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有的不够沉稳的妃嫔面上露出鄙夷与幸灾乐祸,有的却议论要去看望。
淑妃一一回绝:“如今太医吩咐云妃娘娘需要静养。你们的心意本宫替你们带到就好了。”
众妃嫔又说了一些话,见皇后面色倦然,都识趣地告退了。聂无双等她们走了,跟在淑妃身后,笑道:“淑妃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说到底云妃娘娘的不适还是因为臣妾的罪过,所以臣妾想当面向云妃娘娘道歉,不知会不会太莽撞了?”
淑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亲热地挽了她的手:“这有什么的。说到底都是伺候皇上的人,有什么误会口角,说说笑就过了。本宫带你去。”
聂无双看着扣着自己胳膊的纤纤玉指,笑着道:“多谢淑妃娘娘。”
一路上,淑妃谈性甚好。她本来就善于言谈,又颇为幽默。即使从皇后的“来仪宫”到云妃的“明芙宫”那么长的距离,她依然不会让人觉得烦闷。
聂无双与她说说笑笑,走到了“明芙宫”。在宫门的宫人一看见淑妃来连忙迎上前,待上前,又看到聂无双,不由怔了下才道:“淑妃娘娘来得正好,云妃娘娘正服了药,正躺着呢。”
淑妃笑了笑:“哦,是该多躺躺。”她说着握了聂无双的手正要进去,宫人面色不豫地上前拦住了聂无双的去路:“聂美人,云妃娘娘不喜见陌生人,要不容奴婢去通传一声?”
聂无双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哦,那请这位公公去通传下。”
淑妃脸上一沉,怒道:“你是怎么当差的?聂美人是陌生人吗?难道跟本宫进来的人通通都是陌生人了?”
宫人见淑妃发怒,连忙唯唯喏喏地道:“是!是!奴婢罪该万死!淑妃娘娘请,聂美人请!”
淑妃瞪了他一眼,挽了聂无双的手,劝慰道:“奴才不长眼,你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聂无双一笑:“淑妃娘娘言重了,臣妾怎么会计较这些。”两人说着一路向云妃的殿中走去。云妃住的“明芙宫”十分精巧,用江南特有的园林式构筑整个宫殿,假山曲池,荷塘小桥,犹如在人间的仙境,移步换景,每一处皆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聂无双看得啧啧称赞,比起云妃的“明芙宫”她的“永华殿”就只像是一处毫无生气宽大宫殿,除了离皇上的“甘霖殿”近一些外,根本比不上这里半分。
淑妃指着面前的水榭回廊,口中带着说不出的羡慕:“这可是皇上亲自为云妃造的,从选址宫殿到几乎每一处的草木,皇上都亲自授意施工的。云妃可谓盛宠了。”
聂无双微微一笑:“古人所说的金屋藏娇,却也比不过皇上对云妃娘娘的用心。”
金屋藏娇,十年盛宠到头来却换得长门怨的下场。聂无双这个比喻似有些用意,淑妃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却见聂无双只是四处看着,赞赏着。
淑妃轻声一叹:“如今云妃又有身孕,皇上又疼到了心尖上了,唉……”
聂无双美眸轻轻一转,见身后的宫人跟得远,握了淑妃的手,笑着道:“淑妃娘娘怕什么呢,您与云妃娘娘走得近,她的孩子不就是您的孩子么?”
淑妃脚下忽然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杏眼中神色复杂,最后渐渐流露出笑意来:“是,聂美人说得极是。”
聂无双与淑妃相视一眼,各怀心思地笑了起来。
她要的是帝王的宠爱,而她要的子嗣,各取所需。
沿路的宫人见两位美貌的宫妃逶迤而来,笑语嫣嫣,都看得转不开眼。等近了,才知道是淑妃与皇上的新宠聂美人来探云妃的病,连忙进去通报。
淑妃先行进去,聂无双站在云妃住的“荷碧阁”前等着宫人再次进去通报,不一会,有一位中年贵妇领着两位宫女走了出来。
“原来是聂美人,有失远迎!”那贵妇皮笑肉不笑的微微躬身。
聂无双不知她是谁,但是看她穿着打扮,一定是三品以上的贵妇,不由笑道:“恕妾身眼拙,不知这位贵妇人是谁?”
一旁的宫女插嘴:“这位是云妃娘娘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宁国夫人。”
聂无双闻言,恍然大悟道:“妾身不知是宁国夫人,实在是抱歉。”
宁国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也难怪聂美人不知道,中秋宫宴上本夫人也没见过聂美人。”
聂无双因得罪云妃而被皇后禁足,正是在中秋宫宴的那一天。宁国夫人又故意提起,恐怕还是嘲讽的意味多一些。
聂无双浑然不在意,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云妃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妾身带来一些礼物,想要送给云妃娘娘,不知宁国夫人能否让妾身进去当面送给云妃娘娘?”
宁国夫人一听到聂无双要进去,不由双目睁圆,不悦道:“云妃娘娘刚刚喝完药,聂美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宁国夫人一定要转达妾身的歉意。妾身明日再来看望云妃娘娘。”
聂无双命身后的宫人奉上礼物,正要转身,忽然远远看见一抹明黄走来。聂无双又笑着回过头,挡住宁国夫人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明日恐妾身没空,要不今日既然来了,宁国夫人就让妾身进去吧。”
她举步要走进去,宁国夫人见状不由大急,拦在她的跟前:“聂美人难道这么不识趣吗?云妃娘娘不想见你!”
聂无双柔声道:“可是云妃娘娘既然能见淑妃娘娘,为什么不想见妾身呢?更何况妾身是来道歉的,如果不能亲眼见到云妃娘娘,妾身怎么能安心呢?”
她提起裙摆施施然要走进去。宁国夫人沉下脸:“聂无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都说了云妃娘娘不愿见你!来人,把聂美人‘请’回去!”
两旁的宫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听宁国夫人下令,纷纷上前拖住聂无双往后拖去。
聂无双一个站立不稳,跌在地上,一旁的茗秋吓得大叫:“放开我家娘娘!放开我家娘娘!”
夏兰更是尖叫:“打人了!打人了!不许打我们家娘娘!”
正在闹纷纷,身后忽然传来萧凤溟充满怒气的声音:“都住手!”
宁国夫人抬头一看,不由吓得跪下:“皇上……”
聂无双跌在地上,痛得半天起不了身,挣扎跪下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这到底是怎么了?”萧凤溟深眸中充满了怒意问道:“在这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宁国夫人连连叫道:“皇上冤枉啊,都是聂美人想要闯进去,所以才……”
萧凤溟听了一半,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聂无双,目光犀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无双轻声道:“启禀皇上,的确是臣妾不好。臣妾是来向云妃娘娘道歉的,所以一早特地和淑妃娘娘一起过来。后来云妃娘娘说不见臣妾,臣妾心急了,所以与宁国夫人有些误会。”
萧凤溟闻言,皱起剑眉看向宁国夫人:“刚才朕听见宁国夫人骂人了,这难道是一品夫人应该有的修养吗?”
宁国夫人吓得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接口。萧凤溟扶起聂无双,看着她红肿还未完全消退的脚踝,微微恼火:“你怎么不去床上躺着,万一脚又伤了该怎么办?”
聂无双摇头:“臣妾不碍事的。”
正在此时,淑妃与云妃听到声响匆匆出来。云妃看见自己的母亲跪在地上,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再看看萧凤溟亲自扶聂无双起身,更是气得心口起伏。
“母亲,你怎么跪在地上!”云妃语气生硬地问道,连忙上前去扶。淑妃在一旁诧异道:“聂美人你怎么还在外面?你不是要过来看望云妃的吗?”
宁国夫人支支吾吾地说了经过。最后只说:“不过是一场误会。”聂无双虽然想要进阁中来并不妥当,但是她骂人在后,又推搡她跌倒,更是不对。
聂无双苦笑地回头:“臣妾告退了。”聂无双说完,微微一福身,由茗秋与夏兰扶着往回走。
“等等!”云妃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带着誓不罢休的意味:“聂美人还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就能这样轻易地走了?”
聂无双在心中冷冷一笑,回头对上萧凤溟,充满无奈地叹道:“皇上……”
萧凤溟剑眉一皱,带着不悦:“芙儿,够了。你还想怎么样?刚才不过是一场误会。”
云妃见萧凤溟居然为聂无双辩解,不由气得眼眶都红了:“皇上,分明是她的错,皇上怎么能偏袒她呢!”
萧凤溟深深皱起眉头:“朕亲眼看见,难道你还不相信?朕既然说了只是误会就是误会,难道你还想要怎么样一个结果?”
云妃一听,更是哇地一声哭出来:“皇上居然为了这么一个贱|人对臣妾这么凶……”
萧凤溟脸色陡然变色,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贱人”两字,那是曾经一位权势滔天的女人对他母|亲的最深重的侮辱。云妃在他面前向来温柔有加,偶尔施一点小性子亦是无伤大雅,没想到今日却亲耳听见她口出恶言。
聂无双在一旁摆弄衣袖,低头不语。
萧凤溟忽地握了她的手,冷冷笑道:“她不是贱|人,她是朕的女人。”
云妃一怔,想要哭却是不敢再哭。她看着萧凤溟阴沉的脸色,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件愚蠢之极的事。
聂无双复又跪下,急切地劝道:“皇上息怒,云妃只不过是心急母亲,所以才会如此口不择言,皇上万万不可当真。”
一旁的淑妃也醒悟过来,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云妃如今刚刚怀孕,脾气是急躁了一点,并非本意,请皇上恕罪!”
萧凤溟看了面前脸色煞白的云妃,拂袖扶了聂无双冷声道:“有了龙嗣就能如此恃宠而骄吗?看来皇后先前对你的训诫也并非不对。你是该好好学学女诫,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妇德!”
他说完扶了聂无双往回走去。云妃怔怔看着萧凤溟远去的身影,不由呆了。
……
聂无双看着身旁的萧凤溟的侧脸,龙撵中,萧凤溟眉宇间的怒气依然不平。聂无双心中忽地涌起一种畅快。小小的一番计策就能引得云妃大乱阵脚,露出真面目。那她盛宠三年又是怎么来的?聂无双心中暗暗怀疑。
聂无双试探问道:“皇上还在生气?”
萧凤溟揉了揉紧绷的眉心,叹道:“是不是朕对她的宠爱太过了,所以让她迷失了本心?”
聂无双心中一沉,美眸中的神采一黯:只有对抱有希望的人身上,才有失望。在萧凤溟的心中,他依然对云妃抱有希望,所以他现在才会这样失望。换句话说,也许萧凤溟是真心喜欢云妃,即使他知道她任性,娇气,小心眼,甚至清高得可笑。
可是也许只有这样一个在整个后宫看起来并不适合当宠妃的女人,才真正能令深沉从容的他敞开心防。
聂无双怏怏地回答:“臣妾不知,不敢妄自猜测。”
萧凤溟察觉到她的不高兴,收了面上的恼火,温柔一笑:“你在不高兴?”
“臣妾不敢。”聂无双勉强笑道:“臣妾自知比不上云妃娘娘,自然不会生气。”
萧凤溟自然知道她口不对心,笑了笑:“朕知道你受委屈,你的位份是低了点,从今日起,升为婕妤,‘永华殿’中一并事务,杨直都直接向你禀告由你定夺,不必再请示尚宫都监。怎么样?”
他问,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俊朗的眉眼一如往昔带着宠溺,明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睛。聂无双忽然觉得喉间似有一根鱼骨卡着,一吞就刺得喉咙极其不自在。
那一声“臣妾谢皇上隆恩。”忽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赐她为婕妤,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对外自称本宫,奴婢对她的称呼就可以不用直呼其姓,聂美人、聂美人地叫。从今往后——她就是聂婕妤。
可是,他的赏赐那么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封号。是故意提醒她的身份,还是真的忘记了?
也许这一切真的不再重要。因为她忽然发现他的心遥远得看不见一点边际。
聂无双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终于慢慢说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
聂无双回到了“永华殿”宫人们纷纷贺喜,林公公带来萧凤溟的正式旨意,恭喜道:“恭喜婕妤娘娘了。皇上对婕妤娘娘的伤势十分关心,还赐了不少伤药给婕妤娘娘。”
聂无双面上满是笑容:“林公公客气了,麻烦林公公向皇上说,臣妾谢过皇上的赏赐。”
林公公又说了一会话,才笑着离开。聂无双看着他走了,这才坐在窗边的书案前默默临字。自从为高太后抄佛经之后,她慢慢养成了练字的习惯,每每心烦就临帖挥墨,这样一举两得,既可以练各种心仪的字体,又能让自己心绪慢慢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杨直走了进来,禀报道:“启禀娘娘,皇上去了‘来仪宫’。”
聂无双淡淡道:“皇上做事面面俱到自然会去‘来仪宫’为先前错怪皇后娘娘而陪不是。”
杨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旁写废的纸团,问道:“晋封为婕妤,娘娘似乎并不高兴?”
聂无双冷冷一笑:“这个婕妤不过是他用来安抚本宫的无用赏赐。一位妃子如果要因为另一位妃子的犯错才能得以晋封的话,这个赏赐又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呢?”
杨直微微转念,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长叹一声:“来日方长。”
聂无双停下手中的笔,久久不肯落笔。
来日方长?
红颜易老,恩爱凉薄。当时她为睿王侧妃尚且不信萧凤青能宠爱她,进而为她报仇,此时,她又怎么能寄希望一位有后宫佳丽三千,深藏不露的君王呢?
光洁的额上冷汗热汗慢慢冒出,杨直看出她的不对劲,上前担忧地问:“娘娘怎么了?”
聂无双抬起眼来,美眸幽幽地看着他:“杨公公,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对皇上有不寻常的希冀?”
所以他才会假借萧凤青的口吻试探她,是不是因为嫉妒而触怒云妃,是不是爱上了萧凤溟。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萧凤青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跟萧凤溟平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谁才是她身边看得最清楚的人,谁就是问她这个问题的人。
杨直直视聂无双的美眸,不慌不忙地道:“是。娘娘聪慧过人,奴婢的确是觉得娘娘太过寄希望与皇上。”
“皇上在孩童的时候就深得高太后的赏识,当时一干有能力才干的皇子都不入高太后的眼,除了他们都有良好的母家背景,不容易操纵外。他们败给皇上的原因,是他们城府都不如皇上深。试问,一个小小的孩童尚懂得隐忍,面对亲生母亲被人呵斥责骂如卑贱的奴仆,怎么不会动容?不是因为他愚钝,而是他更懂得积蓄力量。”
“奴婢在宫中十几年,看了太多。皇上不容易动情。当娘娘想让皇上爱上您的时候,也许自己的心都不知会丢在哪里。”
“皇上如果真的要攻打齐国,唯一的原因不是因为娘娘想要报仇,而只会是他的确需要这样做。”
……
聂无双听着杨直的话,背后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所谓旁观者清,什么时候假戏也会参杂了半真半假的情愫。又或许,她根本被他的温柔所迷惑,以为自己努力就能爬上他的心房,牢牢掌控他的喜怒哀乐。
历史上权倾天下的妃子,无一例外都是捕获了皇上的心,可是自己真的能打败各种妃捕获萧凤溟的心吗?
她连一个不够聪明的云妃都比不上!这个事实又一次震醒了她。
她和他太过相似。她虚情,他假意。她努力在后宫站稳脚跟,自以为用争那三千宠爱的手段之后,他可以为她步步沉沦,却不知他早已把全局看得通透明白。她不过是他棋局上一个可以随意丢弃把玩的棋子,他可以把她放在掌心,温柔爱抚,也可以随意推她到风口浪尖,任由她沉浮。
今日没有封号的婕妤就是一个预兆。事实提醒着她,自己还不如被贬入冷宫的宛美人。起码也许他曾真心为宛美人取了一个“宛”,这样美好的字。
聂无双擦了额上的冷汗,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再糟糕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可是心里有一个地方却在拼命叫嚣。手上的毛笔因为停在空中许久,“滴答”一声,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杨直叹息了一声:“可惜了一副好字。”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此时补救还算来得及。还不算晚。”她顺着那滴墨汁,慢慢画出了一支傲然的梅花……
乌金西坠,聂无双用过晚膳,扶了杨直的手慢慢向上林苑旁的花园中走去散步,如今杨直已是她宫中的主事,自然随侍左右。德顺也被提为“永华殿”中的副总管,一向笑嘻嘻的脸上,接过聂无双的赏赐时依然笑得喜气。
如今天已是八月下旬,宫中落匙的时辰推后不少,宫中的宫人经过一天辛苦劳作之后都习惯寻个阴凉的地方乘凉,妃子也无一例外,用过晚膳,都纷纷出来乘凉。
聂无双一路走去,含笑与几位妃子寒暄。寒暄之后,又得体地歉然告辞。聂无双一路走,路径渐渐宫人稀少。过了一会,杨直提醒:“娘娘,到了。”
聂无双抬头看着眼前绿树掩映下宫门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辛夷宫”。
“是时候拜会淑妃娘娘了。”聂无双叹道,由杨直领着慢慢走向那扇敞开的大门。
……
云妃受皇上训斥,聂美人一天之间晋升为婕妤,两个消息顿时在宫中传来。在这极敏感的时候,忽然在“明芙宫”中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位伺候云妃的宫女因为不堪云妃的责打,半夜忽然跳入荷花池中自尽!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她一向以仁德管理后宫,平时常训诫宫妃不可轻易责骂宫人,这一点深得萧凤溟的赞赏。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皇后一面自责不已,一面下令宫正司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妃见到捞起的宫女尸体,受到惊吓,一连几日都精神不振。淑妃负责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见状上奏皇后,请求将云妃暂时迁入自己的宫中静心调养,安胎。
皇后听了赞赏她的贤惠,一面责令宫正司查清事情的真相。
云妃第一没料到自己手下的宫女突然自尽,第二没想到淑妃对她的如此热心,第三更没想到皇后的雷厉风行,一下子将所有“明芙宫”的宫女内侍通通都抓了起来。
她即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她想要求见皇上,但是萧凤溟对她依然余怒未消,自然不会见她。
云妃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陷入了绝境中。
宫正司一向严厉,审讯察言观色的宫人们自有一套办法。几番审讯下来,“明芙宫”中证明宫女的确是因为一点小事受到云妃下令责打,另一方面,又审出了云妃平日对皇后以及皇上诸多不满之言辞,甚至有个洒扫宫人拿出藏着已久的残破纸片,证明云妃的确是心怀怨恨。
这下满后宫的妃嫔哗然。人人都对“辛夷宫”中的云妃侧目不已。帝王的盛宠三年依然不能让她满足,那又有什么可以满足这位才情横溢的妃子?
萧凤溟大怒,下旨责令云妃禁足三个月,闲时抄女诫,佛经,修身养性,不用再回“明芙宫”!
云妃接到旨意顿时昏了过去,醒来时,几次寻死觅活都被宫人拦下。
皇后听说她的举动之后,下了口谕责备:“身怀龙嗣是你的福分,若是再寻死,就是欺君之罪!”
云妃彻底懵了,整日只会对着窗外流泪。淑妃几次劝导,她亦是不听。最后淑妃恼了,撤去她的饭食,冷声道:“你的性命,孩子的性命你都不珍惜,再让你吃饭那就是糟|蹋粮食。”
云妃起初满腹委屈,后来终于按捺不住肚中的饥饿,收了面上的悲色,渐渐恢复正常。
……
“永华殿”中,聂无双正在临贴,一双修洁的手忽然从她身后握住她的纤纤素手,笑道:“双儿的字越来越好了,柔中带刚,千变万化,已经隐隐有大家的风采了。”
聂无双回头看着萧凤溟含笑的俊脸,柔媚笑道:“皇上在取笑臣妾么?”
萧凤溟只是含笑不语,一手搂着她的细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慢慢地顺着字帖写下去。
写完,聂无双拿起来看了看,不由笑道:“皇上知道这副字像什么吗?”
萧凤溟坐在书案的椅子上,反问:“你说像什么?”
“像四不像!”聂无双笑道:“不像男子写的字,也不像女子写的字。不像皇上写的字,也不像臣妾写的字。”
萧凤溟一怔,也轻笑起来。聂无双依在他身边,笑问:“皇上不用忙朝政吗?”她靠着他的胸口,美眸熠熠,倾城绝美的面上带着好奇的探问。
萧凤溟揉了揉紧绷的眉头角,挽了她的手:“走吧,出去散散。”
聂无双看着窗外,大概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这个时候天气依然炎热,但是宫中自然也有消暑的去处。聂无双换了一身衣裙,整了整妆容随他出宫。
远远所见,飞檐宫阁,似乎都笼罩在一片夕阳灿烂的余晖之下,萧凤溟带着聂无双慢慢顺着一条长长的飞廊走着,所经过的路上宫人纷纷跪拜,聂无双看到他们的眼神飞快地掠过自己的面容,在他们眼中,她看到了畏惧与谄媚,甚至有一种崇敬。
在后宫,永远只有拜高踩低。残酷得令人一目了然。他们盲目地崇拜着后宫的得宠者,议论她,时而不屑她,时而又羡慕她,矛盾又奇怪地统一。
聂无双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步之遥的萧凤溟。萧凤溟这些日子神色虽然淡淡的,但是聂无双总觉得他心中并不是真正的轻松,如今朝堂上经过那次“通敌”的清洗,已经有不少臣子不敢再搞一言堂,逼迫他下不愿意下的圣旨,朝堂中适当有更多的声音,那起码才是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朝廷。而他也得到了更近一步的权力。
可是,他依然并不轻松,甚至聂无双感觉到他对所有事的漫不经心。
两人沉默地走着,身后的宫娥内侍一群远远地跟着。聂无双看着越来越近的宫殿,忽地提醒:“皇上,再过去就是‘明芙宫’了。”
萧凤溟似才清醒,抬起头来看着熟悉的华丽宫殿,叹了一口气:“居然忘了走这条路。”
聂无双微微一笑,上前善解人意地道:“那是因为皇上心中想要走这里,所以皇上的脚就带着皇上来到了这里。”
萧凤溟眸中神色微微一怔,半晌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当真觉得朕是这么想的?”
聂无双幽幽叹了一口气,伏在他的胸前:“当然。皇上想念云妃娘娘,也想念云妃娘娘腹中的龙子,自然会走到这里来。”
萧凤溟犹豫了一会,这才搂住她,疲惫地道:“是,朕竟然会想念她这样的人。”
他搂了一会,放开她,走向“明芙宫”,聂无双在他身后,看着他英挺的背影看起来流露出的思念与孤单,不由似笑非笑地勾了勾红唇。
他自然是对云妃有思念。即使云妃逼死宫女,又对皇上皇后有不敬的言辞,他依然是喜欢着这个女人。
聂无双跟上前去,走在他身后两三步之遥。如今的“明芙宫”因为云妃被责令禁足迁往“辛夷宫”,已经几乎是半废弃的宫殿。推开厚重的宫门,聂无双却觉得心神一振。
这里草木繁盛,清幽又清静,没了人气却多添了几分神秘气息。连过堂风都带着几分别宫中没有的幽凉。
萧凤溟走走停停,回头淡淡道:“算了,回去吧。”
聂无双一笑,跟着他回了“永华殿”。当夜,萧凤溟没有宿在“永华殿”而是独自一人回了“甘霖殿”中。
第二天,聂无双却向皇后请安,淑妃正坐在上首与皇后说笑。皇后见到聂无双过来,含笑叫宫人搬来椅子放在自己的下首。聂无双坚持不敢坐,婉拒道:“臣妾不敢越过众位姐姐。”
皇后赞许道:“婕妤贤淑谦卑,本宫十分喜欢。”
淑妃也笑道:“是啊,难得如此美的一个人儿,还如此得体。难怪皇上也喜欢呢。”
聂无双在一旁,听了连连谦虚。请安过后,聂无双与淑妃相携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园品茗聊天。
淑妃看了宫人离得远,笑了笑,眸色中带着不解:“听说昨天皇上去了‘明芙宫’?”
聂无双抿了一口茶,点头淡淡道:“死灰都能复燃,云妃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不可能东山再起?更何况云妃本来就没被皇上真正放弃,若是真正放弃的话,皇上应该让她一个人在‘明芙宫’禁足而不是在淑妃娘娘处养着。”
淑妃笑了笑:“那这么说,宫女自尽并不能让皇上动摇?”
“起码在云妃娘娘生子嗣之前,皇上并不会真正惩罚云妃娘娘。”聂无双笑道。
淑妃目光扫过她依然平坦的腹部,忽地叹息道:“子嗣真的是一副好的挡箭牌。连一向英明的皇上也会为她破例。婕妤可要抓紧了,趁这个时候多多怀个一男半女,以后也有依靠。”
聂无双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太医说臣妾子嗣艰难,不容易有孕。臣妾恐怕没有这个福分了。”
淑妃听了连连叹息,眼中却是掠过了轻松。聂无双把她的神色收入眼中,心底暗暗冷笑。若不是先打消淑妃的疑虑,她怎么可能放心和自己合作?
聂无双想了想,笑道:“淑妃娘娘怎么不多多亲近皇上,自己的孩子总比别人的孩子来得放心。”
淑妃一怔,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高太后的境遇。在这种皇权中心,即使如高太后权倾一时的女人依然要靠一个皇子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如今,萧凤溟渐渐羽翼丰满,曾经在应国朝堂与后宫呼风唤雨的高太后也似渐渐被打压得无声无息了。
也许她真正的原因就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想着,心中有个地方顿时不舒服,她叹道:“这哪里能自己想想就能有的?更何况云妃在本宫那处,皇上恼她,自然不会过来。”
聂无双眼中露出同情:“那淑妃娘娘还是劝云妃与皇上修好吧。毕竟云妃在淑妃娘娘处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只要她搬出去了,淑妃娘娘就有机会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她又加了一句,恳切地说道:“这是臣妾真心为淑妃娘娘所做的打算啊。”
淑妃听了不由失声问道:“你要让云妃与皇上和好?”
好不容易才将如日中天的云妃拉了下来,总以为这后宫可以消停一会了,聂无双竟然想要让一切恢复原样。
聂无双一笑,反问:“难道淑妃娘娘觉得一次无关紧要的打击,可以令皇上心中的云妃彻底消失吗?一鼓而作,再鼓而衰,三鼓而竭。云妃并不难对付,难以对付的是皇上对她寄托的感情,只要一而再地破了皇上对她的好感,云妃就再无翻身的余地,就算生出来的孩子,最后只能让淑妃娘娘教养长大。”
淑妃听了,常带笑容的面上掠过犹豫:“要是皇上最后不会真的对云妃失望呢?你要知道,云妃盛宠三年并不是没有她的道理的。”
聂无双轻声笑起来,美眸中寒气森然:“那淑妃娘娘应该知道怎么做的。若是母妃身体有重病,那皇子的教养就不会是她了。”
淑妃听了,想了一会,也含笑道:“婕妤说得极是。”
过了几天,淑妃代替云妃向皇上递上“请罪表”,陈述自己入宫后的不当的言行,表中悔过之意真切,言语诚恳,令人动容。萧凤溟看了,下旨道,念在云妃年轻不谙世事,又身怀龙嗣,情绪不稳,特赦她回宫休养,又命宁国夫人进宫陪伴。
众宫妃都对淑妃的善举感到吃惊,唯一不吃惊的就只有聂无双。
杨直听到这个消息道:“如今云妃又重新获宠,不知又打碎了多少个妃子的美梦。”
聂无双慢慢临帖,笑道:“起码有个人的梦是圆了。”在萧凤溟下旨的同时,他就去了久未踏入的“辛夷宫”,好好犒赏那位贤惠又善解人意的淑妃去了。
“娘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宠爱并不能长久,子嗣才是长久之道。”杨直劝道。
聂无双看着自己临摹好的一副字帖,美眸中流露出满意,点了点头,曼声说道:“本宫自有打算。”
她抬头对杨直笑道:“去准备两分薄礼,明日本宫要去‘紫薇宫’看望玉嫔娘娘与雅美人。”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来到“紫薇宫”,玉嫔正散着头发与雅美人研究绣花样子,一见她来了,玉嫔似笑非笑地调侃:“呦,什么风把我们的婕妤娘娘给吹来了,雅美人去瞧瞧是不是外面的喜鹊叫了?”
雅美人见聂无双过来了,不由连忙站起身来,恭敬施礼:“婕妤娘娘来了。”聂无双扶了她起身,对着玉嫔笑道:“玉嫔娘娘这不是消遣臣妾么?前些日子没空,今儿得了空就过来瞧瞧娘娘,身子可好了些吗?”
玉嫔丢开手中的绣样,懒洋洋地道:“好不了,也死不了。”
她看了一眼聂无双,对雅美人说道:“快去把你先前腌的桃子脯拿来,本宫都馋了好些天了。”
雅美人听了不由笑着退了下去:“知道了。”
玉嫔看着雅美人的身影消失,目光如电地看着聂无双:“好不容易把那人拉下来了,怎么又让她又见了皇上?”
聂无双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心中还有她,肯定要慢慢让他知道那个人不值得他那么宠爱。要的就是皇上对她死心。只有皇上的心空了,才有可能再喜欢上另一女人,不是么?”
玉嫔细细想了一会,目光复杂地看着聂无双:“还是你厉害,知道蛇要打七寸。皇上碰上你这个妖精,恐怕也会被你折腾死。”
聂无双嫣然一笑,并不置可否。
玉嫔叹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繁复的鸳鸯绣样,幽幽地道:“也只有你才能如此置身事外,皇上……是一个能让所有女人都爱上的男人。但是你却不爱。”
聂无双美眸中一丝黯淡掠过,岔开话题:“雅美人如此美貌,还依然是美人,的确是委屈了。”
玉嫔诧异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一枝独秀并不好,满园春色才是春呢。”聂无双笑得眉眼处都是蚀骨的风情:“雅美人得宠的话,对玉嫔娘娘也有好处不是吗?”
玉嫔怔怔看了她许久,最后长叹一声:“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聂无双低下眼帘:“臣妾想要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安稳。还有玉嫔娘娘与雅美人的真心帮助。”
她抬起头来,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臣妾在应国只是一介弱女子,若再无依靠,将来一定更加凄惨。”
……
聂无双扶了夏兰的手,回了宫,临走前,她约了雅美人明日到“永华殿”中喝茶下棋。“紫薇宫”比较偏僻,以聂无双的位份还没有配肩撵,她走得满头香汗淋漓,只能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一会。
夏兰拿出团扇替她打扇,安慰道:“娘娘多走走也有好处,晏太医说娘娘身子中有不少寒气,需要活血才能驱驱除。”
聂无双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晏太医哪里是这么说的,再说多走走就能驱体内的寒气了吗?那本宫干脆去太阳底下晒几天不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主仆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地说笑,不由都笑了起来。夏兰见她心情甚好,又故意说一些好玩的见闻给她听。聂无双坐了一会,身上疲惫顿消,站起身来正要走,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处朱红的宫墙,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夏兰看了一会,失笑:“娘娘忘记了,这是佛堂前的‘藏经阁’里面有不少太后珍藏的佛经。平时很少人过去的。”
聂无双忽地起了兴致:“反正回宫也没事,不如去看看走走。”
夏兰也是个玩性大的,一听连连点头,遣了德顺回去,就陪着聂无双慢慢地向“藏经阁”中走去。“藏经阁”并不大,大约是两层的阁楼,掩映在翠色深深的树林之中,为了防火,整个楼阁都是用了石头砌成,只在外面装饰性的饰了精美的雕花木窗。
聂无双上了“藏经阁”却无人阻拦,正要回头询问夏兰,忽然书架拐角迎面走来一个人影,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经书,措不及防撞上聂无双。
聂无双只闻到一股檀香扑来,不由被撞得倒退两步。
“抱歉!抱歉,小僧不知道前面有人,施主可有受伤?……”那人连忙道歉,正说到一半,他诧异地认出聂无双来。
聂无双也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原来是——清远师父。”
面前穿着一身朴素的缁衣麻鞋的正是东林寺中的清远。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聂无双,最后垂下眼帘,宣了一声佛号:“聂施主别来无恙?”
聂无双想起之前与他的争论,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最后化成一声叹息:“本宫甚好。不知清远师父怎么会突然进宫来?”
清远清澈的眼中恢复平静:“是太后有旨意,请东林寺中几位高僧进宫讲经,小僧刚好在随行之列。”
聂无双顿时了然,高太后经常以讲经为名,招了不少外臣的命妇进宫,是讲经,还是借以拉拢人心,都已不是太令人难猜的目的。高太后之前在朝中势力元气大伤,她保不住那群忠心的手下,自然要再一次积蓄属于她的力量。
只不过这一次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她年事已高,所谓日薄西山,比起萧凤溟尚是壮年又有雄心的帝王,谁还会寄希望于一位垂垂的深宫老妇人?
聂无双看着清远清俊的眉目,在心底替他惋惜:已经跳身红尘之外的人依然摆脱不了世俗别有用心的利用。
清远目无杂质地看着聂无双,忽然问道:“聂施主已经改变了主意了吗?”
聂无双听了诧异过后,回过神来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一沉:“清远师父还不放弃说服本宫?”她美眸中含着嘲讽:“还是清远师父想通了虎害人还是你害人的真正辩解?”
清远面色未动,宣了一句佛号:“小僧已经想通,一切归于本心。佛渡有缘的人,渡能渡之人。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而已。”
聂无双不想和他辩解高深的佛理,冷冷转身:“佛并未给本宫带来想要的东西,本宫走到这一步,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所谓放下仇恨并不能让本宫摆脱危险的境地,而是会掉入更深的地狱。”
“但是聂施主你会开心吗?”清远提高声音,问道:“宫女自尽荷花池,难道只是因为她不堪责打吗?”
聂无双猛地回头,美眸盯着他的俊逸的脸,冷冷地反问:“清远师父听到了什么?”
清远双手合十,面色平静:“听到了很多,传言纷纷扰扰,小僧只是怜惜,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做了宫廷的牺牲。”
聂无双心中烦躁,一扯裙摆:“清远师父管得太多了。这尘俗的事并不是清远师父该操心的。”
“那应该管的是什么?方外人并不是只是只会念经而已,世间苦就是我的苦。”清远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又一次问道:“难道聂施主现在就能真心快乐吗?为何不想着放下心中执念……”
“谁说本宫不开心!不快活?”聂无双打断他的话,美眸中俱是冰冷的嘲讽:“等到本宫做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就是本宫最快活的一刻!”
她说完毅然转身步下楼阁,夏兰匆匆跟上。而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聂无双扶了夏兰的下了阁楼,心绪起伏,她出了楼阁,忽然眼角撇见一抹鹅黄色。她不由眸中一紧,几步上前,拿起挂在树干边的绢帕,沉吟不已。
“娘娘,怎么了?”夏兰好奇地问。
“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上楼阁来?”聂无双问道。手中这一方鹅黄色的绢帕,只有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什么落款标识都没有,看样子也不知道是宫妃的还是宫女所有的。
“没有啊,刚才奴婢一直在娘娘身后,并没有听见有人上楼来。”夏兰摇头。
聂无双收起这帕子,眸中疑虑重重:“那一定是有人偷听到了本宫与清远师父的说话。清远师父是方外人,不会到处胡说,但是要是有心人听到了,说不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兰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陷害本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聂无双把帕子收在怀中,慢慢地回了“永华殿”
……
第二天,雅美人依约前来,她还带来了各色可口的小食,一盘盘十分精致,令人胃口大开。聂无双尝了几筷,大是称赞。
“雅美人兰心蕙质,真的是个不可多见的人才呢。”聂无双赞道。
“婕妤娘娘谬赞了,在宫中无事,就只会摆弄这些了,哪里像娘娘这样精通琴棋书画,深得皇上宠爱。”雅美人说道。
聂无双看着她娇艳的面上谨小慎微的神情,微微一笑,吩咐宫人:“来人,把雅美人的小食给皇上送去,就说天热,雅美人特地做了一些开胃凉食献给皇上。”
杨直上前,命了宫人拿来精致的食盒,又在一旁放了冰块,打包妥当,小心翼翼地出宫。雅美人一见,不由大是感动:“婕妤娘娘还是这样维护臣妾。”
聂无双握了她的手,含笑道:“如今我们姐妹三人,就只有你才是唯一的希望了。”
雅美人怔了怔:“什么希望?”
聂无双美眸中含着点点水光,咋一看去,似暗夜的星光都蕴在其中,美得惊心动魄:“子嗣啊,傻妹妹,本宫以前曾受过伤,不容易再孕了。玉嫔身子又不好也不肯亲近皇上。只有你了。”
雅美人又惊又是羞:“这……这怎么说的?娘娘不可胡说。”
聂无双叹道,情真恳切得连自己都忍不住潸然泪下:“雅美人难道不知道本宫曾经为他人妻吗?……”
泪水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雅美人也跟着落泪伤心:“娘娘太苦了……”
“那如果以后雅美人有龙子或者公主,可否让本宫当个义母?”聂无双试探问道。
“这个自然。若真的有孩子的话,肯定要让娘娘做孩子的义母。”雅美人心无城府地说道:“臣妾娘亲说,孩子多认一位母亲就是多一份福分。”
聂无双笑了起来,慢慢地道:“是么……”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唱和:“皇上驾到——”
雅美人惊喜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聂无双:“娘娘,皇上真的来了?”
仿佛是一道灵验的咒语,聂无双就是那施咒的人。
聂无双自然不会说破她昨日就请过皇上,今日送去小食不过是提醒萧凤溟的承诺。所以他自然会来。
聂无双整了整衣,掠过鬓边的碎发,仪态万方地站起身来,挽了雅美人走闪跟前,笑道:“皇上既然来了,肯定也意味着愿意见你。”
远远的,看见那抹明黄步态潇洒地走来,俊朗的眉目,薄唇边恰到好处的温柔笑容,他犹如天边一抹潇洒的云,轻易的就能入了你的眼,入了你的心……
聂无双红唇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拉了雅美人慢慢跪下:“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