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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路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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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无双出了“来仪宫”,想了想,吩咐道:“去紫薇宫。看望雅婕妤与玉妃。”

宫人连忙改道。聂无双来到“紫薇宫”中,看见雅婕妤正在花架下绣花,旁边围绕着几位女官。“紫薇宫”如今因为雅婕妤有身孕,玉嫔晋位而被重视,往日的冷清一扫而空,多了几分人气。

聂无双见雅婕妤已满了三个月的小腹微微突出,眸中微微一缩,随即笑着上前:“雅妹妹,不是说不能碰针线么,你还劳累这眼神做什么?”

雅婕妤见聂无双来了,亲热地上前挽住聂无双的手:“聂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聂无双看着她刚才手中的活计,是小孩的肚兜,做工精美,绣样精致,不由放在手中反复看着。

雅婕妤见她喜欢,笑道:“女官们不许臣妾弄这些,但是还是忍不住央了她们,才勉强让臣妾做几样打发时间。”

聂无双把那方小小的肚兜拽在掌心,怔怔出神,她也曾偷偷做过一件小孩的肚兜,可是……

聂无双眸中的神色黯淡,但是很快,便面上露出笑颜,转过头笑道:“就知道雅妹妹是个闲不住的,要是不让你做这些,恐怕你坐立不安,女官烦也被你烦死,只能让你做小衣服给未出世的小皇子了。”

雅婕妤与她说了几句闲话,见聂无双脸上隐约有事的样子,不由问道:“聂姐姐是不是有事?”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以眼示意。

雅婕妤知道她有话要说,连忙屏退宫人,等到殿中无人才悄声问道:“聂姐姐是不是有为难的事?”

聂无双想起在皇后处听来的话,再看看雅婕妤的紧张的神色,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勉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毕竟你现在身怀龙嗣,事关重大。”

雅婕妤想起昨天云充媛处传来的消息,亦是忧心忡忡:“臣妾只愿生一位公主就好了,这宫中的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怎么是自己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呢。聂无双岔开话题:“玉妃怎么样了?”

“这几日稍微好了些,但是还是……”雅婕妤叹了一口气。

聂无双心下恻然,她也看望过玉妃几次,但是每次见了都觉得辛酸,如今聂无双不敢频繁去见她,怕她在病中会多想。

“难为你还守着她,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搬走了。”聂无双看着雅婕妤叹道。

雅婕妤俏丽的面上掠过黯然:“终归是一宫同住的姐妹,臣妾刚进宫中,什么事都不懂,都是玉姐姐点拨才明白,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也是玉姐姐手把手教的。她对臣妾也算是半个姐姐,臣妾总不能看她这样了还弃她而去。”

聂无双心中感慨,玉妃被两个结义金兰的姐妹所欺,没想到在宫中反而找到了真正珍惜友情的朋友。

雅婕妤有身孕,玉妃又有病在身,她们两人都不用去随圣驾秋狩,聂无双与雅婕妤说了一些闲话,又嘱咐她事事小心,最后看望了玉妃,这才回了“永华殿”。

回到“永华殿”,麻利的夏兰已经指挥宫中的宫人打包好了出行的行囊,整个宫室顿时宽敞许多。

聂无双正坐定,御前的林公公便带来皇帝的圣旨:圣旨命碧修仪秋狩大典之后随伺圣驾。

“谢陛下隆恩!”聂无双跪下接旨,圣旨捧在手中,与以往不一样,她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沉重感。

……

千里之外的崎岖山路上,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马车普通,马匹却是好的,一路驰骋竟步调一致,十分迅捷。马匹疾驰了一个多时辰,赶马的车夫在一处山涧前停下,卸下马匹让马儿喝水吃草。

马夫做完这一切,小心掀开车帘恭声问:“公子可要下车?”

车厢中静默了半晌,许久,有一道声音传出:“等等。”

马夫听得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不由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惊道:“大人……不,公子,你到底怎么样了?”

只见车厢中,一袭单薄的披风下盖着一道瘦而修长的身躯。在软垫上,他眼眸半闭,脸颊上却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

“公子,你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病了!”马夫见车中的人样子难受,再也顾不得,连忙伸手探上他的额间。

“公子,您烧得厉害!这……这怎么办啊?”马夫急得团团转,搓着手不知所措:“公子,您怎么不把贴身小厮竹影带在身边,这喝水吃药可得有个人伺候才是啊。”

顾清鸿睁开眼睛,许久才哑声说道:“他要在那假扮我的戏子身边,咳……咳……不然……不然的话秦军怎么会相信……相信我还在桐州城?”

马夫甚是自责:“都怪属下没有注意到公子生病,不然的话也不会这样赶路赶得匆忙。”

顾清鸿吃力坐起,俊雅的面目如今已是病色沉沉。一出桐州城,他就开始浑身不适,也许是神经绷得太紧,猛地离开桐州城,病就缠缠绵绵不放过他。好几次都是他运功支持,等一连疾驰了两天两夜之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咳……咳……”顾清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吃力地安慰:“无妨。扶我下车。”

马夫扶着他的胳膊,心中猛地一酸:他,已经瘦得如此可怕了。才短短一个多月,从京城中来的齐国第一相国,那样风神俊朗的翩翩俊美男子,如今手扶着他的胳膊,竟只觉得骨头咯人。

“相国大人,休息一下吧。”马夫哽咽说道:“您要是真的病倒了,齐国怎么办?”

顾清鸿踉跄下了马车,伸手挡住刺眼的天光,眼前一片血红,双眼灼热。高热连续一天一夜不退,他已经是支撑到身体的极限。

“没……没事……去找点水来。”他喘息着吩咐:“喝点水,继续赶路!务必……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应国……务必……”

他还没说完,眼前一黑,顿时跌在地上。耳边传来马夫的叫唤声,忽远忽近:“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他张了张口,在黑暗彻底袭来之前,他仿佛看见漫天的天光下,有一片鹅黄色的倩影朝他微笑走来。

“无双……”他叹息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沉入睡梦中,自己手拿书册坐在庭前的花架下,春风细细,他不由伸了个懒腰。

“相公……”门轻轻打开,他看见她端着一盘子菜肴微笑走来。

“娘子。”他笑着迎上前。

“相公,这是你喜欢吃的菜,都很清淡可口。”她卷起衣袖为他添饭夹菜,皓腕如雪,但是他却看见有一块污点。

“你怎么了,这里。”他握了她的手,却发现是这是被热油溅到的伤处,已经发红。

她缩回手,不以为意:“没事的,相公。快吃吧。”

心似缩了缩,他执意握着的手,一直握着,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么真切的梦,真切得他都不愿意醒。

“相公,你怎么了?”她微笑如昔,温柔地问:“相公,你怎么了?……”

她的面目渐渐模糊,他竭力想要再看一眼,却再也看不清楚。

……

“公子!公子!……”

“这位公子,公子,你醒醒……”

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唤着,一股清泉从口中灌入,他终于睁开眼,迷蒙中,他看见一张清秀淳朴的脸。

他清醒过来,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声:“我怎么了?”

“公子你刚才昏过去了。”马夫擦了脸上着急的汗,一指旁边的姑娘:“要不是这位采药的姑娘,属下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顾清鸿看了一眼面前略带羞涩的村女,点了点头:“谢谢姑娘相救。”

那位村女脸一红:“这位公子不必客气,你是方才是脱了水,又发高热,所才会一时间昏厥,吃几幅药就好了。”

一旁的马夫见她略懂药理,本就想要她帮忙,如今正好接口:“那么姑娘能否帮忙采几点草药给我家公子服用?我们会付钱的。”

村女一听,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阿爹要是知道了会怪我的,我去帮你们采点草药,你们等着。”

她说着便急忙向山上走去。

“等等。”顾清鸿扶着马夫的手站起身来,喘息着道:“我写一张方子,姑娘帮忙采上面的药就是。”

他说着命马夫拿来纸笔,颤着手写了一张药方:“麻烦姑娘了。”简单几个字,他写得力不可支。村女见他虚弱的样子,眼中涌起同情:“这位公子病得厉害,要不去我家里歇歇……”

“好!”

“不用了。”

两声截然相反的声音从马夫与顾清鸿的口中传出。顾清鸿喘息着恼道:“时间来不及了!不要因为我的病而耽误了大事!”

“可是公子你的身体……”马夫虎目含泪:“属下也是为了公子的身体!”

村女看看他们两人,摇了摇头,匆匆看了药方一眼,转身就上了山:“你们好好商量,我看这位公子已经病得不能再赶路了。人要是不好了,什么事都做不成,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清鸿一怔,不由哑然。

三天后,马车重新上路,摇晃的马车中,除了一袭披风拢身的顾清鸿,又多了一个动作伶俐、素衣荆钗的姑娘。

顾清鸿时不时咳嗽一声,一旁的姑娘摸了摸他的额头,给他喂水喂药。顾清鸿睁开眼,看着忙前忙后的姑娘,叹息道:“周姑娘,你何必跟来呢?此去路途凶险,又累。你……”

“我叫阿梨,公子可以叫我阿梨。”她睁着一双清澈的明眸,微微一笑:“公子别再赶我走啦,我阿爹说,公子是要干大事的人,阿梨虽然不懂什么大事,但是一路照顾公子还是可以的。”

顾清鸿垂下眼帘,身上已经好了大半,但是也许是自己的病吓坏了扮作马夫的手下,他不顾泄密的风险,告诉了阿梨的父亲顾清鸿的身份,求得他同意,把女儿借过来当他的随侍丫鬟——就是眼前的阿梨。

顾清鸿叹了一口气,俊朗的眉宇间俱是忧色。

一双温热的手摸上他的额间,他睁开眼以目光询问。阿梨吐了吐粉舌:“公子又叹气了,难怪公子年纪不大,都有了些微白发了。阿爹说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所以那么苦恼是没有必要的。”

顾清鸿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心中苦笑,他肩上的重任哪里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忽地,阿梨又问道:“公子,谁是无双啊?我听公子在发烧的时候一直喊着无双来着……”

她的眼眸俱是天真无邪。“砰”地一声,顾清鸿已经把手中的杯子捏碎。阿梨吓得一怔。

顾清鸿冷冷抬眸:“周姑娘,你问得太多了。”森冷的怒意从他单薄的身躯里散发出来,阿梨从未见过有人生气起来那么彬彬有礼,又令人心底发寒。

顾清鸿松开紧捏着的手掌,破碎的残片带着一点点血迹掉落。他怔怔看着窗外,许久才轻声道:“快要到了应国了。”

秋狩大典在三天后正式举行,在雄伟的太庙前,帝后二人偕同百官,逶迤仪仗,一列排开。笙鼓齐鸣,聂无双缀在宫妃皇眷中遥遥看着那两抹明黄。

萧凤溟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疏玉冠冕,长长的明珠挡住了他的面目,隐约的珠光中,只能在他侧头中隐约看到他如刀裁一般侧面轮廓。

皇后今日穿着正式的凤服,长长的十二幅凤尾长裙,拖曳在地上,上面绣满了精致的凤凰翔天图,帝后二人在长长的祭文结束之后,面对着太庙一拜,再拜,三拜而起,此时四面金刀卫士吹响金号角,长长的号角声沉重雄浑,昭示着这一年的秋狩开始。

聂无双随着众人跪下,红毯上,帝后二人相携走过,随后是百官,最后才是宫娥内侍。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方可供站立的地方,淡淡地笑了。

他才是皇后的夫君,而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位帝王。

息息相关,并肩站立,皇后永远是与皇帝在祸福相依。而她,只是“臣妾”先是臣,最后才是妾啊……

……

秋狩大典之后,聂无双由宫人扶着上了车撵,车驾启程,皇家的禁卫军护着御驾遥遥向皇家草场而去。一路上华盖重重,甲胄明亮。萧凤溟换上黄金打造的甲胄,在天光下,令人不可逼视。

聂无双靠在车厢中,听着外面沿途百姓的议论赞美,不由红唇边勾起薄笑来。看来萧凤溟还是十分得百姓爱戴。这也难怪,帝王年华正盛,还算勤政勤勉,再加上国内并无战事,又轻徭薄赋,自然深得人心。

聂无双正在出神,忽地车厢边被人轻弹了两下,聂无双微微掀车帘,却见在鲛纱车帘外隐约是武士骑装的萧凤青的俊脸。

“原来是睿王殿下。”聂无双不冷不热地问候:“睿王殿下不随圣驾吗?”

“微臣奉旨护卫娘娘的车架。”萧凤青笑着道,一身雪白的武士劲装把他越发衬得犹如神人。

他说的话向来半真半假,聂无双知道不值得采信,一笑置之。放下车帘,闭目养神,今日她起得太早,所以还觉得困顿。

萧凤青一直骑马跟在她车架侧,见她不理会自己,问道:“你还在生气?”

“生气什么?”聂无双不睁眼,慢吞吞地问。

“生气本王没告诉你真话。”萧凤青与骑马与她车驾并行,声音刚好两人听见而已。

聂无双看着车帘外跳跃的天光,半眯着美眸淡淡地问:“什么真话?”

“画。”萧凤青说了一个字。

聂无双在车厢中一笑,曼声道:“画?这又关什么真话假话?皇上喜欢就行了,别人怎么说,本宫不在乎。”

车帘一撩,萧凤青探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聂无双神色安定,不由嗤笑:“你果然一点也不在乎。”

聂无双看着他邪魅的异色眸子,笑得冷清:“在乎就不会跟殿下一路到了应国,也不会入宫了!”

萧凤青放下车帘,聂无双只听见他在车帘外轻声说了一句:“顾清鸿来应国了。”

聂无双正捏着一条帕子,闻言长长的金质护甲把帕子撕破一个口子,许久,她冷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你说他来做什么?秋季过后就是冬季,现在的秦军已经有了资本和耐心打持久战了。顾清鸿肯定要来。不来的话,齐国就差不多要完蛋了。”萧凤青声音很低,隔着一道车帘声音轻而清晰。

聂无双心中暗潮涌动,许久才冷声反问:“他又有什么资本来和皇上谈?”

“有。”萧凤青说得笃定。

“是什么?”聂无双不是没有见过齐国使节团的无计可施。金钱、美女、盟约,甚至以情动人都不能打动萧凤溟的心,她太明白萧凤溟想要的是什么。而这根本不是顾清鸿能给的起借兵代价。

“土地,顾清鸿恐怕会说服齐国皇帝割让土地给我国,以换得兵力抵挡秦军。”萧凤青的声音传入,聂无双不由揪紧了手中的帕子,许久她吐出一句话:“不可让他进京!”

萧凤青隔着帘子在外轻笑:“难道你的意思是……”

“让他知难而退,不能入京!”聂无双脸色雪白,画了胭脂的红唇一开一合,带着冷冷的杀气:“他一旦入京,你能担保皇上面对这样丰厚的条件不会动心?”

顾清鸿要是真的说服萧凤溟接受割地,那她的复仇大计又该怎么办?她满门血仇又该怎么办?聂无双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美眸中戾气渐盛。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萧凤青在车厢外笑得畅快:“放心,皇上不是贪图蝇头小利的人。”

他说完,哈哈一笑,扬鞭跑上前。聂无双细细思索他留下的话,这才慢慢放心。是的,萧凤溟不是贪图小利的人,他是放眼天下的帝王,一位真正的帝王……

……

皇家的行猎草场在硐山南侧,靠近京城,一个白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达。硐山呈环抱妆,在山谷当中有一方清澈的湖水,向西面是一片草原,此时正值深秋,草圆中鹿肥兔走,十分容易猎到丰富的猎物。向东是一片密林,那里据说有凶狠的虎狼黑熊,还有野猪,更是皇家贵族子弟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聂无双在自己帐中还未坐稳,林公公就前来请她。聂无双换上简洁的衣裙,随着林公公到达金顶御帐。此时已是傍晚,狩猎定在了明天一早。萧凤溟已经除下甲胄,身穿大红色劲装,正在与几位年轻的世家子弟谈天,聂无双知道齐国民风随意,对女眷的言行并不那么严谨,遂上前与他们温声问候。

那几位世家年轻子弟都未曾见过聂无双,一照面都不由呆了呆,都听闻聂氏如何魅惑圣上,妖颜倾城,如今一见,美是美得惊心动魄,但是她语气温和,笑语嫣嫣,实在是无法对她有什么恶感。

几位年轻子弟见聂无双已到,知道此时已不宜在御帐中久留,遂纷纷告退。萧凤溟见聂无双今日简衣短裙,格外清新可人,不由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侧:“可累了么?”

聂无双摇头:“臣妾不累。皇上骑马了一天,要不先歇歇?”

萧凤溟哈哈一笑:“曾经朕跟随先帝出征过,千里奔袭也不曾累过。”

聂无双知道他说的是隆熙三年的事,那是先帝最后一次与齐国战争的时候,自此以后,应国先帝就不再对外用兵,专心处理应国政事。但是那时候高太后已经一手把持朝政,一手把持后宫,势力坚不可摧。这也就是为什么应国先帝晚年于政事上毫无建树的缘由。除了他为应国精心挑选了一位继承人之外,终是含恨而终。

御膳端上,聂无双与萧凤溟一起用膳完毕,萧凤溟看着帐外的泼洒了半边天的红霞,不由心情大好,携了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四周已有侍卫建炉升火,把自己带来的干粮腊肉放在火上烤制。

处处欢声笑语,侍卫见到萧凤溟纷纷跪地参见。萧凤溟便服出行,自然不会醒目,有时候走到高声谈笑的侍卫中间,他们都无法发觉。聂无双看着眼前有趣的情形不由微笑起来。

如此渐渐走远,走出营帐,来到湖边,聂无双看着漫天的晚霞仿佛都通通倒入这一汪明澈的湖中,不由赞叹不已。

她孩子心性起,一边走一边采摘湖边美丽的花朵。一回头,猛地对上萧凤溟含笑的深眸。聂无双知道自己忘形,不由脸微微一红:“皇上……”

萧凤溟摘下一朵花来,为她戴在鬓边:“你很高兴,朕还从未见你如此快活。”

聂无双心头一震,不由低下眼眸。在宫中,她的笑从未出自真心。难道他也看出来了?

他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心,微微叹了一口气:“在宫中,来来去去就是那样,你久了就会习惯了。”

聂无双心中微微苦笑,也许等到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不会觉得宫外的世界值得她流连。

萧凤溟带着她走向草原深处,长风习习,吹起两人的衣袖,天边渐渐暗了,聂无双看着烧得通红通红的天边,第一次觉得心渐渐澄澈,所有的痛的,悲的,恨的往事仿佛通通在此刻远去。

天地浩淼,人在其中犹如沧海一粟,似爱恨情仇都抵不过沧海桑田。聂无双在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她这辈子是再也奢望不了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了。

萧凤溟站在她身后,笑道:“要是在夜晚,一抬头还能看见所有的星辰,低得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揽入怀中。”

聂无双不由神往:“皇上说得很美,臣妾都忍不住想要在这里久住了。”

萧凤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久住是办不到,不过朕倒是可以带着你夜间出来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朕并没有虚夸。”

聂无双眼中一亮,随即心中黯然。他的宠爱总是这样,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渗透人心,当你想要拒绝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沉沦其中,若不是她心意坚定,早就成了第二个云妃。

“谢皇上。”想着,聂无双福了福身恭敬谢道。

回到了御帐,走了一天的侍卫早就吃饱睡下,只剩下守夜的侍卫在四周警惕巡逻。聂无双想要回自己的营帐,萧凤溟却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只坐在御座上批各地呈上的加急奏报。

他看了一会,忽地从一堆信封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你兄长的家书。你若是有回信,写好了与朕的一起送去。”

聂无双闻言又惊又喜,她的兄长已经去淙江一带查探军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碍于他是公务在身,不敢写信,如今有萧凤溟的恩旨自然是不一样。她连忙谢恩。手中是大哥的信,短短几句,聂无双翻来覆去地看,这才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口。

林公公善解人意地命人端上矮几,笔墨。聂无双写写停停,许久才写好一份书信,递给萧凤溟。萧凤溟把两份书信放在竹筒中,用蜜蜡封好,加盖印戳。这才命人送走。

聂无双见萧凤溟还要批阅奏章,便跪坐在他身侧为他磨墨,御帐中烛火昏黄,她看着他时而凝神时而皱眉的侧脸,不由看得出了神。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脑海中不由闪出这一句诗来。聂无双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竟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是皇帝,是她不该喜欢上,更不该爱上的人!聂无双背后冷汗涔涔。她今生唯一一次爱过,也爱错了顾清鸿就付出了满门聂家性命的代价。

如果这一次又被萧凤溟的温柔体贴迷惑陷入,那又该是什么样的代价?她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爱情能让人软弱,迷失她应冷静持有的复仇本心。不!不可以是这样!聂无双捏着自己的手掌,长长尖锐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疼痛令她清醒,更令她为刚才的闪神而惭愧。

萧凤溟似察觉到她的气息不稳,侧头问道:“你是不是累了?”

聂无双低下眼眸,此时她不愿面对他,匆匆说道:“臣妾是累了,请容许臣妾下去歇息。”

她说完,不等萧凤溟应声,仓皇退下。

出了御帐,迎面吹来山间的冷风,她浑身的冷汗被风一吹,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夏兰守在帐外,见她出来,连忙上前去扶。聂无双紧抿着唇,疾步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夏兰与茗秋见她脸色不好,连忙上前问道:“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聂无双摇了摇头,疲倦地闭上眼:“你们都下去吧。让本宫一人歇。”

夏兰与茗秋面面相觑,只能悄然退下。

帐中点着一盏小宫灯,昏黄黯淡,聂无双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便解开外衣在帐中的软垫上倚着。

不知过了多久,聂无双只觉得似有人靠近,她以为是夏兰进来查看,便不予理会,忽的,帐中的烛火熄灭,一道黑影靠近。

聂无双双眼极酸涩,微微睁开一条缝,却顿时惊得不由坐起:“你……”她还没喊出声,嘴巴便被人捂住。熟悉的杜若香气,令聂无双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

她瞪着黑暗中的萧凤青,不再挣扎。

萧凤青知道她认出了他,慢慢放开手。

聂无双恼火道:“殿下神出鬼没,难道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吗?”

萧凤青坐在她榻边,笑着道:“白天有什么意思,你没听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偷偷摸摸才有意思。”

聂无双脸猛地一红,一把推开他:“本宫难道是殿下可以随意侮辱的吗?”

萧凤青仔细听了听外面,这才凑近轻声道:“你想让别人听见你帐中有男人吗?本王待一会就走,你越赶本王越不走。”

聂无双知道他行事不拘常理,遂愤愤地面朝里:“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洗耳恭听呢。上次殿下叫无双做的事,无双已经做完了,殿下这次又有什么任务?”

上次她费尽心思偷来萧凤溟的选拔官员名册,默出来给萧凤青,但是十几日过去了,都未见萧凤青有什么举动,安静得像是她的一场错觉。这一次萧凤青又有什么事要她完成?

聂无双在心中猜测着,忽地,身侧香气袭来,聂无双警惕地向扭头,却见萧凤青除了鞋袜靠了进来。

“你你……你干什么?”聂无双浑身毛骨悚然。他对她的冷酷与凶狠在床上她都见识过了,这一次难道他想……

聂无双打了个寒颤,不由抓着被子往后缩去。

黑暗中,萧凤青眉眼模糊,但是她却知道他一定是在笑着的,带着得逞的得意,邪魅地勾起薄唇……

“本王……”萧凤青正要开口,忽的,帐外的夏兰似听到声响,隔着帐子问:“娘娘?您是不是要喝水?”

萧凤青顿住身形,聂无双心提了提,半晌,她淡淡地道:“没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本宫要休息,任何人不得靠近帐子,不然本宫会睡不安稳!”

“是。”夏兰不疑有他,连忙退下,吩咐旁边侍卫一定不可靠近帐子太近。

聂无双听着些微的声音渐渐退去,这才看向一旁的萧凤青:“殿下回去吧。这里不同皇宫,人多眼杂……”

她还想再劝,萧凤青松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瓶子:“给,喝点酒去去寒气与湿气,这里寒湿得很,你身子不好,睡一晚第二天肯定要生病。”

聂无双看了他几眼,这才沉默接过。酒瓶还带有他身体的热气,聂无双拔开木塞喝了一口。酒气涌入鼻间,呛得她想咳又不敢咳。

萧凤青忽地一笑:“你真傻,要是这是毒酒怎么办呢?”

聂无双冷笑一声,又喝了一大口:“殿下就这么舍得杀了无双吗?”适应了初时的呛辣,聂无双也品出了这酒的醇厚甘美。

“这是什么?”萧凤青忽地从她发间拔下一个东西,就着帐外的微光,聂无双认出那是萧凤溟为她亲手戴在鬓边的花朵。想起萧凤溟,她心头烦乱,一把扯下已枯萎的花,狠狠丢在地上。

“不是什么。一朵花而已。”聂无双冷冷地道。她今夜心中有事,不知不觉,竟喝了一口又一口。帐中寂静,萧凤青看着她,忽地笑道:“原来你有心事。”

聂无双喝了一大半才觉得酒意上头,她长吁一口气:“有什么事?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事么?”她把酒瓶塞回萧凤青的怀中,恹恹地道:“酒也喝了,殿下可以走了吧。”

她歪在帐中的软垫上,神色倦然。萧凤青不吭声,靠近她,在她耳边问:“你当真要此时阻杀顾清鸿?要知道他死了,齐国就彻底没戏了。”

聂无双只觉得脑中轻飘飘的,像是腾云驾雾中。酒力发作,浑身热烘烘的。她费力地想了想,轻笑:“殿下想听实话吗?”

所谓酒后吐真言。萧凤青眼中亮了亮,凑得更近:“当然想。”

聂无双斜着美眸,看着他放大的俊脸,贴近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不想他死,一点也不想。”

萧凤青狭长邪魅的眸子眯了眯,拉长声音:“哦——”

聂无双勾着他的脖子,笑得冰冷:“我不想让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我哥哥踏破他执意守护的江山,让他看着他造下的孽,聂家满门的血,要用血来洗……”

她已是醉了。萧凤青听着她在他怀中喃喃自语,许久才把她拥紧在怀中。聂无双说了很多,这才迷迷糊糊地在他怀中睡去。

萧凤青把她放在榻上,就着帐外的微光,他看见她双颊嫣红,鬓发散乱,忍不住重重地吻下去。他撬开她的唇,逼着她唇舌纠缠。她的口中因为喝了酒而带有酒气的芬芳,令他越发沉迷。

聂无双在梦中呢喃回应,两人气息交缠,他的吻细密而下,挑开她的衣领,手掌已探入了她的胸前揉捏。

聂无双只觉得自己在火炉中烘烤,身上汗水冒出,她不适地侧身:“皇上……”

萧凤青忽地停下,许久,他僵硬起身,看着睡梦中的聂无双,捏了捏拳头,冷冷转身从侧面帐底下钻出,消失在黑暗中。

……

第二天天气晴朗,草场上各路世家子弟早就穿戴整齐,跃跃欲试,一时间整个营帐草地前锦旗遍布,人声鼎沸,马儿亦是刨着蹄子,等不及想要驰骋。

聂无双一夜好眠,昨日的疲倦困顿一扫而空。她想起昨夜的情形,要不是唇边的酒渍,几乎以为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萧凤青是怎么离开的,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今日是秋狩正式开始的第一天,她穿着白色骑装,骑着一匹温顺的金黄毛色的额母马。反正她今日也不打算能猎到什么收获。她对狩猎没有应国人那般热衷,自然心情放松,四顾打量。看了平日熟悉的人都换上了不一样的装束,不由感到新鲜。这时,淑妃纵马过来,她眼前不由一亮。

淑妃骑术娴熟,她身穿绛紫色滚银边骑装,俏丽的面容中带着往常不见的英气,左边配剑,右边配着箭筒,身上还背着弯弓。聂无双不由眼露赞赏。听说淑妃也是将门之后,难怪有如此英姿。

淑妃在她面前勒马而立笑问:“碧修仪要不要与本宫一起搭队狩猎?”

聂无双含笑道:“臣妾学艺不精,恐会拖累淑妃娘娘。”

淑妃咯咯一笑:“无妨。搭队行猎才有意思。你瞧好些人都在搭队比赛看哪队猎得多呢!”

聂无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那边已经有一堆宫妃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当中有一人身穿火红的骑装,显然是那堆人之中的焦点。

聂无双仔细一看,认出那人竟是宝婕妤。

宝婕妤似感觉到她的视线,狠狠瞪了她一眼,径直与其他人说话。淑妃在一旁悠悠笑道:“宝婕妤也是行猎的一把好手,几乎年年都得到了皇上的嘉奖。”

聂无双微微一笑:“是吗?看她这样,恐怕今年也是势在必得了。”

淑妃摆弄着坐下马匹的鬃毛,笑着道:“行猎的嘉奖虽然不贵重,但是意义不小哦,恐怕皇上也会对行猎好手另眼相看。碧修仪难道一点也不心动吗?”

聂无双知道她在撺掇自己跟宝婕妤比一比,但是自己的确是无法跟宝婕妤比赛,心中苦笑,嘴上却说道:“臣妾技艺微末,甘愿为娘娘马前卒。”

淑妃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边宫妃分成两组,一组以淑妃为首,另一组以宝婕妤为首。许久未出宫的德妃齐嫣也出宫随行,但是她神色闷闷不乐,只在自己的帐中歇息。

另一边世家子弟的分派就十分复杂了,许久闹闹哄哄,这才分配清楚,萧凤溟看着眼前热闹景象,不由笑了起来。

时辰到了,侍卫鸣金敲鼓,当先是皇帝的卫队,聂无双只见萧凤溟穿着一身深青色绣盘龙锦面骑装,人若龙,马若蛟,飞一般蹿出了出去。身后的子弟将士纷纷连声轰叫,刹那间,整个营地沸腾起来。

聂无双跟着淑妃策马奔驰在草原中,她坠马过,不敢骑太快,但是淑妃马术娴熟,又不得不加鞭跟上。

有侍卫早就先行一步,把兔子小鹿围到她们跟前,淑妃箭无虚发,一连射了好几只。聂无双也勉力射了几只兔子,一头小鹿。一队人行猎到了正午,下马休息的时候,淑妃喝了口水,笑道:“碧修仪身手还算不错,一会就有斩获了。”

聂无双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笑道:“还是娘娘箭术精湛,臣妾万分不及。”

淑妃看了看日头,皱眉道:“在草原中恐怕猎不到大的猎物,日头又晒,不如我们去密林中看看有什么收获?”

聂无双看她的样子竟是要去密林中狩猎,密林中多是虎豹豺狼,还有凶狠的野猪,危险性可比在草原中更加高。她想了想道:“既然娘娘不惧,臣妾就奉陪吧,不过先遣一人回去通报一下,省得皇上担心。”

淑妃见她肯应允,自是十分高兴,连忙催促身后的女官侍卫跟上。一行人进入密林中,只觉得天顿时像是暗了下来一般,这里的密林比聂无双见过的更阴森,树木茂盛,明明是大中午,却觉得林中寒气森森,时不时有大鸟飞过,扑哧拉拉地令人毛骨悚然。

聂无双心中暗自叫苦,淑妃亦是有了惧意,但是既然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两人一前一后,向密林深处走去。先前世家子弟们也不知去了哪里,除了地上有凌乱的马蹄印再也看不出什么来。

淑妃终究是艺高人胆大,适应了之后,很快就有收获。她猎到了一只麋鹿,硕大的鹿身要几个人合抬才可以抬起。淑妃大喜过望,催促侍卫两人把麋鹿抬回营地,这才继续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越是阴森,但是也隐约听到虎豹的叫声。淑妃下马潜行,聂无双不得不跟着她向前走去。

倏然,前面的灌木丛中有什么一动,聂无双还没反应过来,淑妃一把推开她:“是野猪!”果然,那头被惊扰的野猪哼叫着冲向两人。

淑妃强自镇定,连连发箭,可是野猪皮厚,射中的几箭根本伤不了它的要害,反而激起它的野性,更加横冲直撞,身后的侍卫围拢过来,合力绞杀,没想到这头野猪甚是彪悍,一连冲翻了几个侍卫,更加凶猛地冲向始作俑者——淑妃!

淑妃摸向身后,没想到箭瓤已空,她手中已是无箭,此时危急万分,聂无双咬了咬牙,猛地一拉弓,对准那头野猪的射了过去。

只听得见野猪一声哀嚎,翻滚在地,淑妃与聂无双面面相觑,这才感觉到刚才千钧一发的危险。聂无双那只箭误打误撞射中了野猪的眼睛,救了淑妃。

剩下的侍卫们连忙上前把野猪捆住,淑妃脸色雪白,看着聂无双,感激笑道:“还是多亏了碧修仪。”

聂无双拍了拍心口,劝道:“既然已有斩获,何不回转大营?”

淑妃也点头称是,正在这时,四面忽然的有啸声响起,聂无双不明所以,正要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忽然一支劲箭朝她面门射来。

聂无双大惊,腿一软,连忙趴下。“笃”地一声,劲箭射入她一旁的树干。这变故出现得太过快,等看清楚这只箭的时候,才有人大喊:“有刺客!”

聂无双闻言只觉得心头发凉,果然四面有黑影频动,向他们这一队人冲了过来。随行的女官都吓得尖声叫了起来。侍卫们连忙拔剑相迎。一时间,刀光剑影,在密林中飞舞。

淑妃紧紧握着聂无双的手,紧张得无法出声。聂无双只觉得她的手拽着自己,冰冷冰冷的。黑影黑布蒙面,一个个犹如鬼魅。聂无双看着侍卫一个个倒下,不由心头大惊。

他们有备而来,这一次竟是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娘娘!跑吧!”聂无双咬牙冷声道:“他们武艺太强,我们带来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淑妃白着脸回头,诧异地看着她:“跑?”

“跑吧!”聂无双不再犹豫,向拴着马匹的方向跑去。淑妃咬了咬牙,推开围着自己的女官,也跟着跑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加鞭向密林外跑去,只要到了草原,刺客们就再也掩藏不了踪迹,到时候也会有御林军前来救援。

两人策马疾驰,聂无双紧跟淑妃身后,林中都是横长的树枝,偶而有树枝拍打到身上,十分疼痛。聂无双不懂躲避,只能紧紧伏在马背上。淑妃在前面奔驰,忽的劲风忽起,数只箭向她们两人飞来。

聂无双微微侧头,果然见刺客已经甩开侍卫,策马紧追其上。

完了!聂无双手中冷汗涔涔,在这密林中她犹如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多想,聂无双咬紧牙关,狠狠催马。淑妃亦是如此,两人几乎已经慌不择路,跑了许久,淑妃的马匹忽然哀鸣一声,轰然倒地。幸好淑妃骑术精湛,情急之下,翻滚落马,这才不至于被马压在身下。

聂无双大惊,顾不得身后有追兵,连忙勒马返回:“娘娘,你怎么样了?”

淑妃又惊又气:“马踩到了坑中,折了脚!”

聂无双来不及多想,向她伸出手道:“上马!”

淑妃闻言吃惊:“你!……”此时若她是聂无双也许就会独自一人走了,毕竟马儿驼了两人根本跑不快。与其两人同死,不如一人逃出可以活命。

聂无双心念电转,知她在想什么,但是让淑妃一人独自在此地,她一定活不了。

“快点!”聂无双秀眉一挑,隐隐有怒意:“难道娘娘想要留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淑妃眼中掠过强烈的求生意愿,不再废话,连忙翻身上马。她骑术精湛,聂无双便由她控马,两人一骑匆忙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还在密林中打转,聂无双擦了把汗,喘息着道:“不好了,我们迷路了。”目力所及,都是参天大树,连草原的边都没看到。

淑妃亦是娇喘吁吁,她咬了咬下唇:“难道今日真的要困死在这林中?”

“不会的。”聂无双看着四面阴森森的,口上虽安慰自己,但是心中却是渐渐绝望,现在不但是去路不知,连她们的来路她也辨认不出了。

淑妃下了马,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马不能再跑了。先歇一会。”

聂无双也下马,两人相视苦笑,都不知下一步是该继续往前还是原地等着救援或者毙命。聂无双长长吐了一口气:“这刺客不知是冲着谁来的。”

淑妃眼中惊疑不定:“难道是冲着皇上?”

聂无双摇头:“若是皇上的话,肯定无法得逞。”

淑妃想了想,放下心来:“也是,皇上身边侍卫众多,根本伤不了。难道是……”

她看向聂无双。聂无双心头发寒,陡然明白了淑妃在猜测什么:这刺客也许是朝着她来的!

许久,聂无双苦笑:“那是臣妾连累了娘娘了。”

淑妃看着被密林遮蔽的头顶,叹了一口气:“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再说刚才你也救了本宫两次。说起来,还是本宫欠了你的。”

两人一时间无语。密林中寂静无声,聂无双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慢慢在恢复,正要站起身来,淑妃忽地一把按住她:“有人!”

聂无双听得寒毛直竖,这时候还有什么人来?除了那紧追不舍的刺客外,还有什么人?她凝神静听,果然听到有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再跑已是晚了,聂无双眼中涌起绝望,淑妃亦是好不了哪里去。

聂无双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忽地,她脱下身上的弓箭,递给淑妃,又急又轻地说:“此时只能再博一把了,臣妾去引刺客现身,娘娘躲在暗处,给他一箭,务必一箭中的,不然我们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淑妃一怔,聂无双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跑,一路跌跌撞撞,还是得跑!聂无双看准稍微宽敞的空隙向前跑去。身后传来迅疾的脚步声,犹如一道催命符,聂无双不敢稍有停留,踉跄不停地跑着。

“铿!”地一声,身后刀出刀鞘的声音,聂无双只觉得身后劲风扑来,心中的惊恐已经到达极点,她尖叫一声扑在地上。鬓边寒气掠过,刷的一声,她的一缕长发被削了下来,满头青丝顿时披散开来。

“妖女!你跑不了了!”蒙面刺客桀桀怪笑,手中的刀又向她砍来,聂无双拔出身边配着的短剑,毫无章法地向他砍去。

刺客轻而易举地就砍掉了她手中的剑,聂无双捂着被震得虎口裂开的手,惨白着脸连连退后。

“你到底是谁?是谁要杀我!”聂无双咬着牙问。目中已经血红,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是谁要这样锲而不舍地置她于死地?

“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刺客眼露凶光,步步逼近。

“是不是顾清鸿?!”聂无双退无可退,靠在树干上怒问:“是不是他?”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你的命有人买了!”刺客怪笑着说道。

聂无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她死死盯着刺客手中的刀,他靠得更近了。

“受死吧!”他挥起刀,正要狠狠砍下,“笃”地一声,他眼露诧异,软软地倒了下来。在他心口,一支羽箭正中插在心口。

聂无双重重吐出一口气,软倒在地。淑妃从树后转了出来,看到那人死时面目狰狞,不由扶着树剧烈呕吐起来。她还从未杀过人。

聂无双看着头顶蔽日的树林,轻声笑了起来。

两人整理了下,骑着马儿辨认方向,慢慢向草原走去。终于在密林边缘看到几位身穿骑装的宫妃。

淑妃松了一大口气,几位宫妃见她们两人面容惨淡,身上还带着血痕,不由连声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淑妃不愿多说,只说遇袭。

这时宫妃中有站出来:“还不赶紧把娘娘送回大营!”口气冷冽,带着命令。聂无双这才看清她是宝婕妤。

宝婕妤转身看向聂无双,问道:“请问娘娘林中还有谁遇袭?”

聂无双皱了皱秀眉:“还有几位女官与侍卫。本宫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宝婕妤低头思索了一会:“几位先把淑妃娘娘送回去,臣妾与碧修仪前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林中未得救助。”

淑妃虽觉得不妥,但是归营心切,草草点头,便随几位宫妃回去,聂无双皱着秀眉看着面前的宝婕妤,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她刚想张口反对,宝婕妤已经催促着向密林中走去。聂无双浑身无力,但是看她态度坚决,只能骑上马跟在她身后。

两人并着两位侍卫,一起顺着刚才的路走去。

再次入密林,聂无双感觉浑身不适,想起刚才的凶险更是心有余悸。宝婕妤在前面骑着,骑了一会,她看到地上一柄宝剑,捡起来,皱眉吩咐侍卫:“你们去那边看看,是不是还有刺客的余党!”

侍卫领命而去。此时四周已经无人。聂无双坐在马背上,冷冷看着她向她走来。

“宝婕妤到底想要做什么?”她问道。

宝婕妤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狠狠拽下马来。聂无双手臂吃痛,不由跌倒在地。

“我想要干什么?”宝婕妤笑得冷冽:“碧修仪才智无双,何不猜一猜?”她一步步逼近:“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如何?”

聂无双向后退去,退到树干旁边抵着树干冷笑:“宝婕妤胆大包天,本宫亦是佩服。难道你真的想在这地方解决了本宫?”

她一入密林就想到了不妥。宝婕妤恨她,说不定真的发起疯来杀了她,嫁祸给刺客。

“哈哈……”宝婕妤得意地笑了起来:“娘娘真的是聪明呢。”

聂无双的手悄悄伸在背后腰间,喘息着冷笑:“宝婕妤敢这样做,一定是恨本宫了。不过宝婕妤怎么会如此恨呢?人说人要死个明白,不然做鬼也做得糊涂。还望宝婕妤不啻赐教。”

宝婕妤抽出腰间的短剑,冷笑着逼近:“你想知道?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这个贱|人!皇上宠爱你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去勾|引睿王。昨夜我都瞧见了,他进的是你的帐子!”

聂无双一怔,随后咯咯一笑,美眸流转,笑得嘲讽:“他自然是进我的帐子,难不成还进你的帐子?他都与我说了,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还说……”

宝婕妤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宝剑挥起,狠狠刺向聂无双的肩膀。聂无双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冷汗涔涔而出。

她一把握住她的剑刃,笑意不改,继续说道:“你不信?他说……他说……”

她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像是疼痛难忍,气息不继。宝婕妤怒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聂无双喘息着笑:“你过来,我说与你听。他说你……”

宝婕妤不耐烦,不由凑上前。聂无双美眸中杀气掠过,手掌一翻,狠狠把手中的匕首插入她的胸前。

宝婕妤怔怔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口多出了一把匕首来。

“他说,他只是利用你!”聂无双冷冷地说道,一把推开她。强忍着剧痛把肩上的剑拔出,她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来,看着地上抽搐的宝婕妤:“你要杀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得手……要怪,就怪你自己……”

宝婕妤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远远有侍卫的呼喝,聂无双大惊,连忙上前,狠狠拔出宝婕妤心口上的匕首,胡乱擦干,收入自己的刀鞘中。

她做完这一切,这才扑倒在地上,喊:“来人!救命啊!”

宝婕妤死死盯着她,嘴唇一开一合,聂无双侧了头,此时她头发散乱,绝美的小脸上犹有血痕,看起来美得诡异,她冲宝婕妤一笑:“你有什么遗言?”

宝婕妤犹如回光返照,一把揪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口气:“你好狠毒……”

聂无双甩开她死死扳住的手,冷笑:“狠毒的是你!”她不再理会她,抓着她的袖子佯装哭喊:“宝婕妤,你怎了?你怎么了……”

远远的青影掠来,她伸出手去,望着萧凤溟清俊紧张的面容,泣道:“皇上救我!”

……

天暗了下来。聂无双缩在被中犹自觉得寒冷,隔着半透明的帐子,她看见一道清隽的身影踱来踱去。她还是了无睡意,尽管御医已经开了安神定惊的药方,依然对她毫无作用。

宝婕妤死了。在抬回大营的路上就因血流尽而死了。而聂无双的剑伤在萧凤溟关切的目光下包扎妥当,万幸的是这一剑并没有伤到筋骨。

行猎出了这么一件大事,皇帝大怒,下令围剿还藏身密林中的刺客,等到日落时分。所有的刺客就地尽戮。一查下去,刺客所用的剑皆是齐地所制,这令随着皇帝行猎的齐国使节团大惊失色,连夜前去辩驳自己的清白。

但是物证俱在,人又死无对证,根本不知这事的真假。萧凤溟斥责齐国背弃信义,命人送他们回应京,择日送客!这根本就是赶他们回去,齐国使节团再无任何颜面留下,遂连夜打道回齐国。

“还不睡吗?”萧凤溟转入御帐,看见聂无双还是睁着大眼盯着帐顶,不由问道。

聂无双摇了摇头,顺势依在他的怀中:“臣妾害怕,臣妾睡不着。”她瘦而修长的身躯像是猫一样蜷缩成一团。

萧凤溟想起下午那一幕,犹心有余悸。她长发散乱,坐在一滩血泊中,六神无主,唯有看见他来时,眼中才点燃亮光。

“不用害怕。”萧凤溟把她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刺客已经全部就戮。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聂无双埋首在他怀中,红唇边溢出冷笑,是的,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了,宝婕妤自不量力竟想趁乱害她性命,这一刀,可是她应得的!

想着,她柔柔地应了一声。

萧凤溟轻拍着她的背,剑眉依然紧皱,这时,帐外内侍进来:“皇上,睿王殿下求见。”

萧凤溟放下聂无双,走了出去。聂无双拥着被子,看着萧凤青快步走了进来,他进帐中,先是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帐内,这才沉声说道:“启禀皇上,这次行刺死了三个侍卫,一位女官。太医查验,宝婕妤是被刺客的剑刺中心口,入肉七寸。”

萧凤溟听了点头:“厚葬。”

一旁林公公连忙退下传旨。帐内只剩下萧凤溟与萧凤青两人。聂无双竖起耳朵听。

萧凤溟声音沉郁:“这次到底是谁指使的?”

萧凤青道:“也许真的是齐国指使,据淑妃娘娘说,这次刺客是针对碧修仪。也许是他们借兵不成,心怀愤恨。”

萧凤溟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子,淡淡道:“小声一点,别吓了她。”

萧凤青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帐后那道倩影,欲言又止,半天才闷闷地哼了一声。萧凤溟又与他商讨了怎么布防换防,这才令他退下。

聂无双见萧凤溟进来,凄然一笑:“臣妾都听到了,的确是齐国做的吗?”她泫然欲泣:“臣妾是个不祥的人,皇上还是放弃臣妾吧。”

她挣着伏跪在地上,哀哀地哭。萧凤溟看着她羸弱的肩头随着哭泣颤抖,心中叹了一口气,把她抱起:“傻子,若是朕都放弃你了,这天下你还有何处可以容身?”

聂无双顿时怔住,她美眸中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双温柔的深眸,一股悲恸从心底涌出,不由怔怔流下泪来。刚才不过是逢场作戏,现在却是真正哭了。

萧凤溟抱着她,看着她涕泪交加都抹在他身上,不由唇边溢出自己都不曾察觉深深的宠溺。

……

一夜好眠,第二天聂无双起身的时候,宫娥内侍跪了一地,纷纷恭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聂无双不由怔忪:“喜从何来?”

一旁的夏兰笑着上前:“娘娘英勇救了淑妃,皇上特下旨封娘娘为碧嫔。”

聂无双呆了呆,心中又是惊又是喜,正在发呆,淑妃抹着眼泪走了进来:“天见可怜的,都是本宫不好,让你们进什么林子。”

她一把握住聂无双的手,哭得梨花带雨:“聂妹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聂无双听着她亲热地一口一个“聂妹妹”,不由伸手捂住伤口,嫣然一笑:“臣妾已经没事了。”

……

宝婕妤死后被萧凤溟晋封为充容,赐谥号“顺”,特葬于皇陵西侧。第二日棺木就启程运往皇陵中。此事不宜大肆宣扬,所以葬礼一切从简。

秋狩照样举行,刺客还有死亡的阴影在世家子弟的争锋中渐渐散去。聂无双安心在御帐中养伤,每日清晨,萧凤溟穿戴整齐,便出去,到了傍晚才归来,每次他收获都很丰富。

帝王的年富力强明显就是一种预示,预示着应国的国运昌盛。

聂无双肩头有伤,不宜骑马,等伤势稍好,便由夏兰扶着在御帐周围走动,草场风大,夏兰怕她受凉,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聂无双看着满目的草原景色不禁越走越远。

一日傍晚,她站在平常走的草甸上,极目眺望。忽地身后脚步声响起,她一回头,看见萧凤青似笑非笑地朝她走来。

聂无双知道他有话要问,淡淡吩咐夏兰退下守在一旁。

萧凤青今日穿着玄色骑装,身姿如剑挺拔,宽肩细腰,像是上好的一杆标枪。

聂无双美眸微微眯了眯:“睿王殿下。”

萧凤青异色的眸中目光复杂:“宝婕妤是不是你杀的?”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丢在她的脚下:“这是本王从你换下的衣服上找到的。”

聂无双捡起匕首,素白的手指轻抚匕首上未擦干的血迹,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杀她?”萧凤青问道。

聂无双冷哼一声:“是她要杀我!难道我还要乖乖洗干净脖子让她杀吗?她的死,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萧凤青看了她一眼,最后冷冷一笑:“再教你一招,杀人要杀干净!你这次幸好伤到的是她的心脉,不然的话,她要是在皇上到来的时候还能开口,你也就完了!”

聂无双只是沉默。

萧凤青看着她瘦削的身影孑然立风中,眼中渐渐露出复杂之极的神色:“那伤口要是仔细看根本不是剑伤,是匕首伤。本王已经替你再补一剑。以后你要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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