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秋狩
更漏声声,聂无双数着帷幔上那龙帐挂下的璎珞,丝丝缕缕,终于等身边的人呼吸沉稳,她才悄然披衣起身。
殿中寂静,守夜的宫人早已靠着打瞌睡,聂无双光着脚悄悄上走到龙案处,就着月色,她仔细辨认奏章上的字,终于,在右手边的第三册,她找到了一份名册,依次看下来,越看越是眉头大皱。
这一份与萧凤青给她的名册上出入很大,所有的职位升迁他在上面标注了许多圈圈点点的评语,在月色下模糊不可辨认。聂无双扫了几眼,记住了上面的名字,这才悄然放好。
聂无双走下龙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背后,冷嗖嗖的,十分难受。她悄然躺回他的身边,看着他梦中的睡颜,轻轻推了推他:“皇上……”
萧凤溟翻了个身,把她搂在怀中,又沉沉睡去。聂无双放下心来,这才安然睡去。第二天清晨,萧凤溟上早朝,聂无双回到了“永华殿”中,不知是因为昨天夜里着凉还是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
她不敢怠慢,把昨夜看到的名册细细地列了起来,列出了一个张薄薄的单子,她召来杨直,把手中的名册给他看:“这是皇上名册上的人名和官职,你看看。”
杨直看了看,又仔细看了四周,确定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打算怎么办?”他也知道萧凤青是强人所难,那一堆的官员如何安插进去今年的秋选中?更何况还有各方朝堂势力的角逐,根本不是她一介妃子可以插手的。
聂无双揉了揉发痛的额头:“让本宫想想。”
杨直见她脸色不好,连忙问道:“娘娘要不要召太医来看看?娘娘的脸色不好看。”
聂无双挥了挥手:“无妨。”
杨直不敢再说,看了几眼手中的名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奴婢想法子拿给殿下看,让殿下想办法。毕竟有了这名册,殿下也容易成事。”
聂无双心中一动,连忙招杨直过来,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杨直越听心中越是佩服,连连赞道:“娘娘好计策!”
聂无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剔去不想要的人,剩下的空缺自然可以操控。”
“是!”杨直说着正要退下,聂无双心头忽地烦闷欲呕,不由歪倒在床上。杨直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娘你怎么了?”
聂无双只觉得人在虚空中漂浮,久久才稍微清醒过来。杨直见她脸色煞白,不由小声地问:“娘娘会不会是……有了?”
聂无双心中一惊,随即一股狂喜涌上来。算算月信,这个月是迟了,但是真的可能吗?之前晏太医已经说了她小产未调理好,以后子嗣艰难。难道真的是苍天开眼,让她又重新有了希望了吗?
聂无双捏紧自己的衣角,按捺住心中怦怦直跳的心口,勉强镇定吩咐道:“去宣晏太医……让他来看看脉。”
杨直亦是紧张,半天才回过神来急急退了下去。
杨直走后,内殿中一片寂静,聂无双躺在美人榻上,心中却风起云涌,她真的会有孩子吗?她想起第一得知有孕的狂喜,被逼灌下红花的绝望……往事一幕幕走马观花而过,痛彻心扉。
失去过才知道什么才是最值得珍惜的。聂无双颤抖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会不会,这里会再有一个生命……
晏太医匆匆赶来,他看着殿中怔忪出神的聂无双,施了一礼,正要上前,聂无双猛地缩回手,美眸盯着他,里面充满了忐忑。
“娘娘?”晏太医疑惑地问道:“娘娘不伸手,微臣怎么看诊?”
“晏太医你曾说过本宫不容易再有子嗣,是彻底不行,还是尚有希望?”聂无双因为紧张,已经嗓子竟然沙哑起来。
晏太医想了想,犹豫道:“也不是彻底不行,只是比较艰难而已。如果坚持吃药针灸,娘娘的身体可能会好转,体内寒气除尽,就可能怀上。”
晏太医说完,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唤自己过来,遂静心听诊,过了半天,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聂无双,欲言又止。
聂无双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手捏着衣角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杨直心急打破沉默:“到底我们家娘娘是不是……”
晏太医叹了一口气:“也是,也不是。娘娘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怀上了。微臣诊出娘娘有孕相,但是无孕脉。”
聂无双张了张口,半天才又问道:“难道晏太医的意思是……”
晏太医点了点头:“其实这是好事,证明娘娘的身体在好转,不然也不会是这种奇怪的症状……所以,现在微臣可以很肯定地回娘娘,娘娘可以有孕的!”
聂无双掩了面,类似叹息的声音从袖后传来,晏太医辨认了半天,才知道她竟是在哭,连忙悄悄退下。聂无双轻声哭了一会,擦干眼泪,对内殿外候着的晏太医道:“晏太医请进。”
她擦干的美眸中还蕴着水光,但是此时看起来竟熠熠有神,美得令人不敢直视:“晏太医请开药吧。可以驱除本宫体内寒气的药。”
晏太医闻言,松了一口气:“娘娘终于肯医了!幸甚!”
……
应国的秋天十分凉爽宜人,一扫夏日的酷热,十分适宜秋行狩猎。应国先祖皇帝以马背得天下,如今在皇室中依然还保留着这马背上的传统习俗。上至皇帝,下至平名百姓亦是十分喜欢在秋天中外出狩。平名百姓打几只野兔,或者打几只野鸡,对他们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皇家更是如此。
萧凤溟即位以来,就下旨将原先秋狩的草场再扩大原先的一倍以上,每年秋天都要在草场中进行规模宏大的秋狩,皇室中的年轻子弟可以在秋狩中一展身手,或者下场比拼武艺骑射,借此博得皇上的赞许,或者心仪女子的青睐。
可今年的秋狩注定不那么太平,先是今年本就是多事之秋,先是齐国与应国联姻,后来又是秦国进犯齐国,一向以天险“云凌关”为依托的齐国,此时面对秦国的进犯被打得落花流水,无力抵挡,最后秦国进犯了齐国灵州十三郡,狂言两个月内攻入齐国国都。
齐国相国顾清鸿临危受命,亲上战场,用计阻秦国铁骑在桐州汉江前,至此,齐秦两国的战事陷入了僵持中。齐国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派遣使团赶赴应国,请求履行当日和亲之时缔结的盟约。齐国使团来到应国,还未喘几口气,就被萧凤溟一道亲切的圣旨陷入了为难:萧凤溟请齐国使团多多休息,等秋狩后再议联盟出兵之事。
……
“甘露殿”中,聂无双正与萧凤溟画画,不知什么时候起,萧凤溟似对丹青起了兴致,一连几日召她进殿中,为她画画。
聂无双坐在椅上,想动又不敢乱动,笑道:“皇上可是不甘愿上次臣妾画了皇上?所以特地要画一回臣妾?”
萧凤溟画了几笔,摇头:“还是不成,朕的下棋可以,但是这丹青就不如你了。”
聂无双见他放下笔,笑着上前:“皇上过谦了,皇上的字大气峥嵘,自成一体,臣妾字可比不上皇上。”
萧凤溟把龙案上的纸揉成一团,摇头笑道:“你别夸了,丹青画得好的,这朕觉得除了一个人,放眼应国还真没有别人可以比肩。”
聂无双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问道:“是谁?”
“五弟。”萧凤溟含笑说道。
聂无双脸上的笑渐渐隐没,半晌才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哦?”
萧凤溟以为她不信,笑道:“他擅长工笔画,画的人栩栩如生,当初先帝还夸他……”他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俊颜上带着惋惜。
聂无双知道接下的话也许不是很愉快的回忆,遂说说笑笑把话题岔开。正在说话间,忽地林公公上前:“启禀皇上,睿王殿下求见,似有急事。”
萧凤溟剑眉一挑笑道:“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聂无双连忙想要退在内殿,萧凤溟忽地道:“你不用回避了。五弟也常进宫,不算生人。”
聂无双脸上一红,不由心中怀疑他知道了什么,连忙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却见萧凤溟脸上毫无异样,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不一会,萧凤青走进殿中,跪下道:“吾皇万岁,万万岁!”他抬眼迅速看了一眼旁边的聂无双,慢吞吞地道:“碧修仪万福!”
萧凤溟哈哈一笑:“平身,赐座。”
聂无双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安稳不动。萧凤青上前,一瞥龙案上的宣纸,慵懒一笑:“皇上好心情,在这里画美人,却让臣弟去应付那一群齐国来的老夫子!”
萧凤溟见他面色不耐,知道这几天他肯定被齐国那群人吵得不得安生。顾清鸿也算是厉害,知道这次出使应国一定不肯轻易借兵,所以派来齐国朝中最顽固最忠心的老臣前来当说客,这些人一到应国摆明了应国要是不借兵,不履行盟约就要死在应国皇宫前的架势,实在是令人头痛。
萧凤青跟他们推诿,他们动不动要闹上皇上面前,令他烦不胜烦。今日他便是再也压不住他们,特来向萧凤溟求助。
萧凤溟微微一笑:“他们今天想要干什么?”
萧凤青叹了一口气:“他们想见德妃,被臣弟拦了,所以又闹了起来。”
萧凤溟不置可否,朝萧凤青招手:“五弟且来看看,朕画的怎么样?”
萧凤青上前一看,俊美得邪妄的狭长深眸看定一旁的聂无双,连连摇头:“皇上画得不好。碧修仪怎么可能这么丑?”
聂无双见他不留皇帝半分情面,心中不由大惊,趁萧凤溟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睿王殿下不可胡说,皇上的丹青自然不错。”
萧凤溟微微苦笑,揉了手中的纸,叹道:“朕也觉得不好,但是又说不出。”
萧凤青忽然地轻笑:“皇上若是喜欢画碧修仪,给臣弟三天时间,臣弟保证画好一副可以令皇上满意的画作。”
“不可!”聂无双冲口而出。
“可行!”同时,萧凤溟点头笑道。
萧凤青看了一眼聂无双,故作无奈:“皇上,碧修仪不喜欢臣弟给她画画。”
萧凤溟握了聂无双的手,笑道:“五弟其实没有恶意,你真的不喜欢吗?”
聂无双按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怕耽误了睿王殿下的正事,而且还有……”
“还有什么?”萧凤溟问道,纯黑的深眸不带半分涟漪。聂无双心中一横,轻声说道:“而且臣妾怕流言……”
萧凤溟见她谨小慎微的样子,握了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怕,这一次,有朕的圣旨。”
聂无双无奈,只能跪下:“臣妾遵旨。”同时耳后响起萧凤青兴致大好的声音:“那臣弟就不用去接待那群使节团的老古董了吧?皇上?”
退出甘露殿,聂无双心中的怒气熊熊,她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萧凤青走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拐角,这才上前拦住怒道:“殿下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下可好了,就等着谣言满天飞了!”
萧凤青看了她一眼,挥退跟着的内侍,手忽地一拽,就把她拖着拽入一旁空的殿室中。
房门关上,聂无双警觉地连连后退,这里离“甘露殿”太近,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看见,她拦住他责问已是冒险的举动,没想到他更加离谱,居然把她拖入这里!
“殿下想干什么?”聂无双连连后退,沉暗狭小的房间因为没人居住而带着呛人的霉味。
“跟皇上郎情妾意,碧修仪,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萧凤青堵着门,笑得慵懒魅惑:“怎么就不能让本王为娘娘画一幅画,好挂在‘甘露殿’中,让皇上天天看着。要知道这才是真的盛宠呢,别的妃子挤破头都无法见皇上一面,更何况能让皇上费尽心思想要画一幅美人图。”
聂无双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恼火道:“殿下不必管!难道得到皇上的宠爱不是殿下让无双进宫的目的吗?本宫已经把殿下想要的名册给了,难道做得还不够?……”
她忽然顿住,疑惑地看着萧风青:“殿下说这些到底想要说的是什么?”
萧凤青看了她一会,异色的眸中忽地流露一股极复杂的情愫,聂无双还未看明白,他忽然靠前,欺身上来,牢牢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中。熟悉的杜若香气令聂无双心中警觉,她刚想要推开他,萧凤青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
“殿下!”聂无双眸中的神色陡然锐利起来,像一把刀一样:“难道不怕别人看见?”
“你喊啊,喊了大家都是个死。”萧凤青轻声笑了起来:“只不过是一张画而已,你紧张什么?皇上都不介意你我共处,你还介意什么?”
他笑得漫不经心,慢慢放开她的手:“聂无双,有时候你聪明得可怕,又时候又糊涂得很。”
他叹息着转头,聂无双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猛地抓住他的长袖:“殿下的意思是皇上为我作画是有深意?……”
萧凤青回过头,眼中露出她看不懂的怜惜,他看着她抓住他的素手,反手握在掌心中把玩,淡淡道:“本王好像做错了,把你送入宫中。”
聂无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中无数猜测涌上心头,猛地一种可怕的念头攫住她的心,她大口喘息了下,才问道:“难道皇上知道你和我有私情?”
萧凤青看着她青白的脸色以及手心她冰凉的手,眸中掠过不忍,忍不住道:“不是这样的。”
他说得坚定,聂无双猛地抬头,洁白无瑕的额上已经遍布冷汗:“不是这样又是怎么样?难道皇上叫殿下为无双画画,不是试探殿下和无双是不是有情,只是单纯要无双一副画?”
她越想心中越是冰凉一片,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是萧凤溟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流言那么盛,说她什么都有,可偏偏他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她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她与萧凤青的里通外和……
“别想了,在皇上心中,从来美人让位于江山。进了宫,他便不会再介意你的过去。他是个用人不疑的君王,他若信任你的清白,就不会听信谣言。”萧凤青冷淡地说道:“这一点,本王不如他。”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萧凤青下了结论,但是聂无双看见他的脸色依然并不开颜。
“那殿下真正在担心什么?”聂无双问道。
萧凤青自嘲一笑:“没什么,在担心怎么才能把娘娘的绝世容貌画上画纸呢。”他说得暧|昧轻|佻,一双手已经不规矩地抚上她的脸颊。
聂无双知道他这时不会再说任何有用的话,不由一把推开他,冷声道:“既然没事,无双回宫了。”
腰间一紧,萧凤青已准确无误地箍住她的纤腰,低头在她耳边吹气:“听说你在服药,是不是想要孩子想疯了?那种东西你也信?还不如……”
聂无双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龌龊之极的话,不由羞愤地朝他脚面上跺去,怒道:“放开我!”
“不放!”萧凤青忽地固执起来,一把把她压在墙壁上,笑得很冷:“你想要孩子吗?我可以给你!”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聂无双一听,再也忍不住骂道:“你无耻!”
她的声音有点大,萧凤青一把捂住她的嘴,咯咯一笑,在她耳边慢慢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要孩子,本王把邹氏的孩子给你,这样偷龙转凤,不是两全其美?那个孩子就是本王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聂无双吃惊得瞪大眼睛,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几乎忘记了挣扎,半天她才吐出一口气:“殿下你疯了!那邹氏呢?”
十月怀胎,他竟然要夺去邹氏的孩子给她,难道说这就是他让邹氏怀孕的真正目的?她忽然想起邹弄芳在她面前流下的眼泪
“臣妾有孕不过是殿下觉得是时候需要个孩子了,在他心中,臣妾恐怕还不如他的贴身衣服……”
“邹氏?给她睿王妃的名分难道还不能弥补吗?”萧凤青皱起漂亮的眉头,不耐地说道。
聂无双被他言语中的冷漠不由震得呆住了。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他居然想的是这样。
“不行!”聂无双心底涌起一股怒意,猛地推开他,怒火在她美眸中燃烧,说出的话又快又急:“不用说十月怀胎不好掩盖,一个不小心就是欺君之罪。殿下疯了,本宫还没疯呢!更何况王爷怎么就知道邹氏生出的一定是个儿子?”
聂无双一步步逼近他,说出的话令自己都觉得无比残忍:“退一万步讲,殿下怎么知道生出的孩子不是跟殿下一样瞳中带着异色!”
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静得聂无双可以看见窗棂的光漏进来,灰尘在光影中上下起舞。她屏住呼吸,看着面前脸色猛地一白,又陡然沉暗下去的萧凤青。
他眯起眼,异色的眸子像是择人而噬的兽眼,充斥着野性与愤怒。聂无双觉得心中开始后悔起来,她不该这样激怒他。她明知道他的眼眸标志着他是皇族中的异类,一位卑贱舞姬生下的私生子。一辈子都洗不去的耻辱。
可是,唯一让他打消这疯狂的念头就是用事实提醒他。聂无双捏紧手掌,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那么痛,痛提醒着她不要躲避,直视着他的眼眸。
忽地,萧凤青笑了起来,他俯身在她耳边慢慢地说:“那本王就祝碧修仪生出一个纯正的,皇室血统的龙子。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因为生下他而后悔,因为本王要在你面前一点点地折磨他,让他恨你,恨你这个娘亲为什么要带着他到这个痛苦的世界来。聂无双,你相信有这一天的到来吗?”
他薄唇鲜红似血,聂无双猛地惊起,飞快缩在一旁。他看了她最后一眼,冷笑离开。许久,聂无双这才回神,走出阴暗的殿室,她一路踉跄回到“永华殿”。
等坐定,她才惊觉汗湿重衣。萧凤青离去时候那一眼,令她感到了蚀骨的寒意。他依然没有变,行事胆大而疯狂,可是自己也似乎做错了,激怒了他,以后也许再也无法安稳度日。
聂无双左思右想,依然无法对刚才他的话释怀。
夏兰照例端着汤药进来,见聂无双脸色极苍白,问道:“娘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晏太医再来看看?”
聂无双见她手中端着的汤药,猛的一惊:“药拿下!本宫不吃了!”
“娘娘?”夏兰疑惑地问:“晏太医说服药不能间断,否则药效就不好了。”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盯着那袅袅升腾热气的药,犹如在直面一头猛兽。
萧凤青!你够狠!
聂无双猛地端起药,一口饮下,冷声道:“下去吧!以后不许让别人看见你熬药,连杨公公也不许!”
夏兰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会这才退下。
聂无双看着夏兰退下,手却依然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帕子,瞒着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一辈子就当他的傀儡,当他的棋子?!
她伤他,他反过来逼她。若不是她在齐国家破人亡,为了报仇主动去寻萧凤青。聂无双简直怀疑她和萧凤青不过是前世的孽缘,今世的偿还。
多想无益。聂无双按下心中的繁杂的思绪,慢慢平静。有些事,光着急害怕没用,无论她在这深宫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无论到底是谁要陷害她或者利用她,总有图穷匕现的一天。
……
聂无双第二天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忽地看见萧凤青等在她必经的路上。天色还早,空气中轻笼着一层薄雾,他立在笔直的宫道上,犹如一副上好的山水画中的一点点睛之笔,俊秀的身形,只立着,便令人心旷神怡。
彼时天还早,路上没有别的宫人经过,聂无双忍住心底的不悦,上前温声问道:“殿下那么早进宫有什么事吗?”
萧凤青脸上早就不见昨天的阴冷残酷,笑得风|流俊魅:“本王奉旨要画碧修仪的,娘娘忘记了么?”
聂无双这才记起他还要画那副该死的画。他大清早守着这里就是为了等她,他如鸦色的发束上染了淡淡的水汽,越发显得眉眼如墨画,俊魅无双。这样的人就是耍起无赖来,也不会令人真正讨厌。
聂无双心中又是气恼又是觉得他固执得可笑:“那睿王殿下要怎么画?”
“自然要先看娘娘再画。”萧凤青笑得恬不知耻,一双异色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聂无双全身上下。
“那睿王殿下请便吧!本宫要去向皇后请安了!”聂无双转身冷然道。她说完由夏兰扶着向“来仪宫”中而去。
她走了一段路,再回头,却见萧凤青站在原地,远远看着她,并不靠前。她越走越远,他始终纹丝不动。聂无双叹了一口气,只能随他去了。
向皇后请安,照例是众妃子花团锦簇拥在皇后身边说笑。皇后见她来了,笑着叫人看坐。聂无双看到淑妃与敬妃身边的空着的座位,心中不禁微微惆怅。玉妃还是未见起色。即使皇上赐下那么多珍贵的药,但是玉妃的傲骨已折,又得不到皇上的眷顾,她如何能好起来?
皇后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凤服,少见的亮色为她的容色多添了几分年轻的神采。但是发髻上的朱钗依然繁复,无形中提醒众妃嫔只有她才有皇后的尊贵与威严。
她顺着聂无双的目光看到那空着的位置,叹了一口气:“玉妃的身子诸位还是要多多关心一下,毕竟是姐妹一场。”
敬妃点头道:“是呢。说起来没想到玉妹妹竟然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不说……”
淑妃忽地接口:“是啊,谁又能知道云妃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白白辜负了皇上!”
这个话题一被提及,底下众妃嫔就议论纷纷,云妃向来自傲,如今被贬了两级成了九嫔中的充媛,境遇天差地别,幸灾乐祸的有之,鄙夷的有之,聂无双垂下眼帘,只看着自己的手。
皇后等众妃议论了一会,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如今齐国使团前来,皇上的意思是德妃不能再禁足,只不过德妃的心中恐有怨言,本宫在烦恼派谁去说项。毕竟两国的和气不能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伤了。”
众妃嫔忽的噤声,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放了德妃,不过也不能让她在齐国使节团跟前胡说八道。这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自然无人肯接。
聂无双只觉得皇后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心中顿觉得无奈,上前一步跪下道:“皇后的烦忧,臣妾自然要想办法解忧,只是臣妾品级低微,更何况德妃一向不喜欢臣妾,臣妾恐去了会适得其反。”
皇后本来心中打算的确想让聂无双前去劝说,但是聂无双说的也是实情,德妃骄纵惯了,在皇上面前尚能直言不讳,大胆指责,更何况去劝的是聂无双这她痛恨的人?
皇后沉吟不定,聂无双跪在当下,自然只能等着。
淑妃笑咪咪地上前:“要不臣妾一起去?”
皇后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道:“算了,你这一张刀子嘴,恐怕劝不成,反而会吵起来。”
她看向敬妃,笑道:“要不敬姐姐辛苦去走一趟?敬姐姐在宫中德高望重,德妃应该会听得进敬姐姐的劝的。”
敬妃一怔,随即笑着领命:“如此臣妾就领了这差事,只不过成与不成,可不能怪臣妾。”
皇后笑道:“这自然不会怪敬姐姐的。”
聂无双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暗叫苦,皇后说的是不会怪敬妃,可没说不会怪自己,最后要是劝不成,那倒霉的一定是自己了。敬妃还没去就先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审时度势,不招惹是非,果然是宫中的“不倒翁”。
请安完毕,聂无双跟着敬妃走出“来仪宫”。敬妃亲热的挽了她的手,笑道:“本宫还未恭喜碧修仪晋位呢,碧修仪谦卑有礼,又才情美貌兼备,实在是难得的人才。以后要多多来‘永明宫’走动才是。”
聂无双被她牵着,只觉得她的手温热细腻,一如她的人一般,令人无法反感。她言谈虽不及淑妃的风趣,但是自有一股亲切之意。敬妃是她当初进宫时唯一对她怀有善意的妃子,就这一点已难能可贵。
聂无双听了笑道:“这是自然,敬妃娘娘在当初臣妾进宫之的照拂之恩,臣妾还未报答娘娘呢。”
敬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口中说道:“碧修仪言重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到了“永明宫”,聂无双很少来到她宫中做客,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今日踏足,果然见“永明宫”宫殿精美华丽,甚至并不输皇后的“来仪宫”。除了规制上不能越过皇后,其余的也所差无几。聂无双想起萧凤溟一个月总有几天来“永明宫”看望大公主,心中对敬妃多了几分衡量。
在“永明宫”中,聂无双看到四岁的大公主,她正在矮几上描红,见母妃回来,笑着拿着描红的字帖给敬妃看。敬妃夸了几句,眉眼间都是慈爱,聂无双也在一旁赞美了几句,大公主这才由嬷嬷宫女抱去玩了。
聂无双看着大公主走了,这才感叹地道:“敬妃是个有福气的人。”
敬妃笑着道:“哪里有皇后有福气呢。大皇子聪慧机灵,皇上十分喜欢呢。”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虽然明知是言不由衷的话,但是却听不出半分不妥。聂无双想起今日她们二人奉命劝说德妃,不由问道:“敬妃娘娘打算怎么劝德妃呢?”
敬妃抿了一口茶,依然笑得温和:“来来去去就只有那几句,不过是叫她认命,既然已经嫁了过来,还能想着齐国不成?女子三从四德,她既然嫁给了皇上,自然不能有对齐国还有眷恋。”
聂无双见她的提议毫无建设,不由心中冷笑连连,敬妃打算一辈子不行差踏错自然是能一世安稳,但是也失去了机会。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泯然众妃之中的原因。
聂无双慢慢扣动茶盏,挑着茶沫,半天才笑道:“敬妃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德妃性子烈,恐怕这一套的说法不能见效。弄不好德妃更加记恨皇上。那天德妃冲到‘永华殿’说辞可是十分激烈呢。”
敬妃笑意不改,柔声问道:“那碧修仪打算怎么劝?”
聂无双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既然皇后吩咐,只能臣妾做个坏人,敬妃做好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许能劝得她回心转意了。”
敬妃挑了秀眉,笑道:“如此碧修仪一定是心有成竹了?”
聂无双正要再对她细说,忽地宫人前来禀报:“娘娘,睿王殿下求见。”
敬妃闻言站起身来,笑道:“快请,快请!”
敬妃曾是萧凤溟还未即位时的侧妃。除了皇后,她伴随萧凤溟的时间最长,所以与睿王萧凤青十分熟稔,所谓长嫂如母,敬妃为人温和,睿王平日与她十分亲近。聂无双不明这层关系,只觉得诧异,不由也站起身来。
在殿门口,只见萧凤青长身玉立,翩然走来。在一片秋日艳阳下,他脸色白皙如雪,眉眼若画,薄唇边含着一缕温柔浅笑,一时间看去竟俊美得妖异。
“娘娘最近可安好?”萧凤青拱手为礼,对敬妃笑道。
敬妃似十分喜欢他来,笑着道:“好。常儿常常念叨你不陪她玩儿,本宫去叫她来见见她的五皇叔。”
敬妃说着要去,萧凤青手一伸,含笑拦着:“娘娘等等再去,本王今日来追着美人儿来的。”他说罢含笑看向聂无双。
聂无双一听,脸色陡然一沉,要不是在敬妃的“永明宫”中,她几乎要当场发作。
“美人儿?”敬妃怔了怔,半天才回过味来:“睿王是说?……”
“然也,皇上命臣弟去画几张美人图。臣弟想,娘娘不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么?”萧凤青笑嘻嘻的拉了敬妃的袖子。
敬妃一张脸顿时飞起红晕,虽然明知萧凤青不过是在哄她开心,但是亦是笑容满面。她含嗔瞪了萧凤青一眼:“去,什么美人儿,本宫已是老太婆了。这位碧修仪才是真正的美人,你要画就去画她好了。”
萧凤青俊颜含笑:“都说美人如隔云端,要远远瞧着才美,本王记得娘娘这里有座水榭风景十分好,要不娘娘与碧修仪两人坐上去,让本王看着画,这样娘娘与碧修仪既能聊天,又不耽误本王的差事。”
聂无双在一旁正要出声反对,敬妃已挽了她的手:“走吧,睿王殿下总是能出古灵精怪的主意,什么差事,分明是他拿我们玩笑的借口!”
话虽如此说,但是敬妃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笑着挽着聂无双往水榭中走去。聂无双边走边回头,只见萧凤青冲她一笑,心下恼火,遂不愿再理会他。聂无双由敬妃带着走入殿后的花园,果然为止神清气爽,只见在一方小小湖面上搭着一座迂回曲折的水榭,当中是一座精致的小亭,湖边翠色环抱,寥花红艳,竟如画一般。
聂无双与敬妃在亭中坐定,敬妃早已吩咐宫女摆上茶水果点,聂无双环顾四周,不由赞道:“没想到敬妃娘娘这宫里别有洞天。”
敬妃谦虚道:“哪里,只不过是皇上瞧着本宫宫里没有消夏的去处,才命人挖了个小湖。”
聂无双闻言含笑不语,看来萧凤溟对敬妃十分上心,难怪皇后娘娘也从不怠慢过她,即使敬妃只生了公主,亦是稳稳高居四妃之首。聂无双想着,一回头就看见萧凤青果然在湖对面命人拿了椅子,案几,当真就这样在湖对岸磨墨作画。
敬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掩了嘴笑道:“五弟就这样一个人,说他讨厌又讨厌不起来,一张嘴说出的话甜死人。难怪皇上有那么多的兄弟中就只喜欢他一个,早就该出京就藩的年纪,皇上都舍不得放他走。”
聂无双低下眼帘,看样子萧凤青在后宫中十分吃香,连敬妃这样中规中矩的人都与他有来往,还赞誉有加,更何况他施展起魅力来,更是令宝婕妤都死心塌地。倒是他对自己……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撇开杂乱的心神笑道:“刚才正与娘娘说到怎么劝德妃呢。”
敬妃这才恍然:“是极,你说,本宫听着。”
聂无双红唇边溢出一丝冷意:“臣妾是这样想的……”她如此这般说完,敬妃越听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是重,到了最后她不由失声道:“当真可以这样?”
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她的绝美的侧脸,泛出一片白腻似雪的肤色,聂无双慢悠悠地道:“娘娘且想想看,德妃冒犯了圣上,又有异心,虽然是四妃之一,但是真正出事的话,皇上与皇后才不会半分怜惜呢。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臣妾看她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呢。”
德妃被她一番“大胆”的话惊得回不了神,半天才深深地看着聂无双:“碧修仪果然心有谋略。”
聂无双学着她谦虚一笑:“哪里,臣妾不过也是被逼无奈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聂无双告退的时候,还看见萧凤青在湖对岸,只不过他身边环绕着几个俏丽的宫女,看样子他根本不是在画画,而是在借故享受软玉添香的好处。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冷笑离去。
……
第二天,聂无双向皇后请安过后,便带着“永华殿”的一众宫女内侍向“弄云宫”中走去。
今日她头梳流云髻,发间两边各簪了两只金步摇,一动,沉淀淀的步摇,上下颤抖,长长的金雀口中的穗子轻拍耳边,更衬得体态优雅。她身穿着一袭杏花红薄纱六幅长裙,裙上绣着繁复的如意呈祥图案,金丝绕边,一动,长长的裙摆逶迤拖曳,金光潋滟,贵气逼人。纤细的腰间系着孔雀羽缀成的腰佩行走间,玉琮叮咚,羽毛飘逸,说不出的风|流妩媚。她披上同色鲛纱披帛,帛上用极细的丝线挑绣了点点杏花,远远看去,姿态翩翩如仙,美不可方物。
“弄云宫”很快就到了,守门的内侍见聂无双来了,连忙上前请安,问可有旨意。聂无双拿出皇后的手谕便带着人傲然走了进去。
到了“弄云宫”的一处宫阁前,聂无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德妃齐嫣。因为被禁足许久的关系,加上上次萧凤溟严惩了弄云宫中的宫人,所以齐嫣在宫中几乎是与世隔绝。见到聂无双盛装而来,她先是十分诧异,随后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聂无双环视了一周,不请自坐,坐在齐嫣跟前,红唇边含了冷淡的笑意:“来看望德妃娘娘过得可好么?”
齐嫣掠过鬓边的乱发,冷笑连连:“你会那么好心?不过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罢了!”
聂无双一双美眸含了嘲弄,曼声道:“是呢,德妃娘娘看得真准。臣妾这次的确是来看娘娘的笑话的。娘娘恐怕不知,臣妾已不是美人了呢,皇上赐封的碧修仪,许再过不久,娘娘的位置就是臣妾的。臣妾看这弄云宫不错,唉,说起来‘永华殿’离皇上虽近,但是还是小了点,臣妾今日就是过来看看,这弄云宫有什么地方要翻要修的,好心里有个数以后好奏报皇上。”
齐嫣一听,气得脸色煞白:“你……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贱|人,你有什么资格住这里?”
聂无双画了十分精致的秀眉一挑,诧异地问:“臣妾怎么不能住这里?德妃娘娘已经失了皇上的盛宠,早晚是要搬出去的。难道娘娘以为还能在这里安稳住上一辈子不成?”
齐嫣一听,脸色一白:“你……你说什么?皇上要本宫搬出去?”
聂无双连忙掩了嘴,美眸若有所思地看了齐嫣一眼笑道:“其实也不是,估摸臣妾听错了。娘娘不必挂在心上,只不过,这弄云宫早晚也是要换个主人的。”
她说得含糊,齐嫣却是越听越是怒火中烧,她猛地站起身来:“来人!把她给本宫赶出去!本宫顶不济还是德妃呢!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本宫面前不请安跪拜也就算了,你还敢如此嘲讽本宫!来人!来人!”
她一连喊了几声,一旁的宫人却是一动不动。齐嫣从齐国带来的贴身宫女上前劝道:“公主喜怒吧。”
聂无双红唇边含着冷笑,看着齐嫣脸色忽青忽白,心中涌过畅快的感觉。她美眸中冷意森森,一步步逼近:“娘娘叫啊,看这些宫人是不是还是娘娘在齐国皇宫中一样惟命是从呢。啧啧……齐国最受宠的七公主,在应国却成了最不受宠的妃子,天差地别呢。”
齐嫣看着面前美得像是有毒的聂无双,不由向后缩去,厉声喝道:“聂无双,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聂无双美眸微动,挥退了一旁碍事的宫人,冷冷一笑:“今天臣妾是来问娘娘,那一天,娘娘是怎么从弄云宫一路走到永华殿,然后对皇上说了那一通不该说的话!”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嫣。她早就想来问齐嫣这件事,但是偏偏齐嫣被禁足在自己的宫中,如果不是有手谕根本进不了这里。正好天赐良机,给了她眼前这个机会,一个可以任意摆布齐嫣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聂无双看着目光闪烁的齐嫣,红唇轻启:“娘娘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让娘娘做了这种蠢事……”
齐嫣看着她绝美却又森冷可怕的脸色,不由叫道:“本宫可以从宫中逃出,自然可以从弄云宫走到永华殿。聂无双,你别逼我!”
聂无双猛地揪起她的胳膊,纤纤的指甲紧扣齐嫣的胳膊,眸中已有厉色:“我送你出宫不过是为了帮你,你去永华殿却是为了害我!你说到底是谁逼了谁?”
齐嫣一怔,忽的哈哈笑起来。她甩开聂无双的手,恨恨道“你送我出宫不过是为了让齐应两国开战,好让你报仇雪恨。你以为我不明白吗?你说得那么好听,傻子才会相信你会帮你仇敌的女儿,更何况你明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要追去的可是你的最最爱的夫君,顾清鸿!”
聂无双闻言,美眸中冷色不改,笑道:“什么家国的道理是他告诉你的吧?七公主,无双真可怜你,在齐国他不要你,到了应国,你拼着清白他也不要你。不过是拿着大道理忽悠你而已。呵呵……”
她的笑刺得齐嫣心中痛不可当,偏偏她的话还没完:“起码我当初还是顾清鸿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呢!你想当他的小妾他还不乐意呢。公主?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而已。”
齐嫣煞白的脸上许久她尖叫一声扑上前要抓聂无双,聂无双一只手就轻易地把她挥舞的手抓住。
她逼近齐嫣,笑得畅快:“知道他为什么不要你么?因为你样样都不如我,美貌才情,我聂无双称第二,无人敢她第一。告诉你一个秘密,顾清鸿虽说看起来斯文儒雅,其实在他心中,谁都瞧不起,谁都不相信。枕边三年的结发妻子,他说休就休,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你放弃他大好的前途?”
聂无双顿了顿,又傲然笑道:“就算我进应国宫中只是一介采女,总有一天我还是会越过你齐嫣,占了你的宠爱,把你赶出宫去!今日就是最好的证明!”
齐嫣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聂无双半天挤出一句话:“你……你无耻!”
聂无双说完一大段事前想好的话,这才悠然坐下,抿了一口茶:“我无耻?还有更无耻的呢!来人!”
“在!”随着她一声令下,齐嫣身边从齐国带来的宫女和内侍通通被聂无双带来的人绑了起来。顿时弄云宫中惊慌一片。齐嫣看着眼前这一切,惊得回不了神。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揪住聂无双的衣袖,瞪着眼问道。
“审是谁跟德妃娘娘来往过密啊。”聂无双笑得冰冷:“既然娘娘不说是谁唆使娘娘说了那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就由臣妾代劳了。”
齐嫣倒吸一口冷气:“你竟然敢施私刑?”
“有什么不敢的?”聂无双笑意不改,看着底下捆得跟粽子似的宫人:“在这里德妃娘娘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就算打死一两个宫人,又有谁敢吭声?”
齐嫣连连倒退,底下的宫人一听“打死”两个字纷纷哀叫求饶。他们都是随着齐嫣陪嫁过来的宫人,本来离国万里就心不甘情不愿了,如今一听无辜要被打死,纷纷叫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奴婢一定照实说!”
“娘娘有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底下嚷嚷一片,齐嫣一看顿时瘫软在椅上。聂无双美眸扫过被绑的宫人,红唇轻启:“说罢,你们家娘娘跟哪宫的娘娘来往过,本宫知道上次皇上惩戒的不是你们,是看守的宫人,你们跟随德妃娘娘那么久,除非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不然不可能不知道谁来过!”
她美眸厉色闪过:“说!上次你们家娘娘听了谁的话,从弄云宫到了永华殿!知情不报的人,本宫就让他做个聋子瞎子!”
“是淑妃!”有人喊道。
“是宝婕妤!”又有人嚷嚷:“奴婢看见那一次是宝婕妤偷偷过来的。”
“……”
聂无双看着喊出声的宫人问道:“你是当什么差事的?”
“奴婢是庭前洒扫的。”那内侍急切的开口:“奴婢真的看见了,是宝婕妤没错,虽然那日她换了宫女的衣服,但是那张脸奴婢还是记得的。”
聂无双一回头,对着齐嫣笑得诡异:“看到没?在宫中哪有藏得住的秘密呢?你不得宠,就连洒扫的宫人都可以出卖你。”
她拍了拍手:“都放了吧。本宫回去了。”
齐嫣猛地扑上前:“聂无双,你够狠!你凭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聂无双一把推开她,冷笑:“凭什么?你亲爱的父皇凭什么斩我聂家满门?!你凭什么要陷害我!你受宝婕妤唆使,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你皇上就会对我起了疑心吗?什么家国大义!不过就是你恨顾清鸿不肯要你,你转而迁怒在我头上罢了!”
她冷然转身,齐嫣还要再说,忽地宫门处有一群人走来,当先就是敬妃,她一见庭中混乱,不由说道:“这是怎么了?德妃你没事吧?”
聂无双见敬妃到了,与她对视一眼,这才冷笑道:“敬妃娘娘来得正好啊,好好劝劝德妃娘娘吧。”
她说完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听她的眼角瞥见敬妃扶住齐嫣,唉声叹气:“可怜的一个美人,好好的招惹碧修仪做什么……皇上这几日都问起德妃呢……好了,我们进去说话。”
……
敬妃出马,不知对德妃齐嫣说了什么,立刻令她服服帖的。聂无双轻抚手中的玉如意,笑得冷然。一介天之骄女还能怎么样?现实才是最好的老师。若她给的这剂猛药还不能让她认清现实,那她也活该一辈子禁足在弄云宫中。
过了几天,德妃向皇后请安,言谈得体,不见往日的冷傲。皇后趁机说起齐国来使要来参见她,言语之中半是安慰,半是敲打。德妃知道此时自己身在别国再也无路可想,加之也十分想念齐国,便恭顺地接下这个差事。
“娘娘难道不怕德妃会重新获宠?”杨直知道这事之后,问道。
聂无双一笑,美眸中光华流转,笑得冷清:“她早就失去了获宠的机会,更何况齐国现在正在陷入苦战中,谁会去在乎一位家国不保的公主?”
齐国与秦国如今在桐州汉江前僵持不下,各有胜负。顾清鸿一连使了不少计策折损了秦国三员大将,这才生生将秦国铁骑牢牢阻在汉江前。
顾清鸿,还是顾清鸿……聂无双眼中涌过深沉的恨意。不想听,不想想,但是随着齐秦两国的战事越发激烈,她就算堵住了耳朵,蒙住了眼睛依然能看到萧凤溟口中,手中的源源不断的消息。每一件几乎都有他的名字。
如今四国之中,恐怕战神不光光是那上战场的武将,还有他——顾清鸿,一介书生,拯救齐国与危亡之中,用兵如神,运筹帷幄……诸多赞誉,就算是萧凤溟这算计着天下的皇帝,对于顾清鸿依然时不时有赞许之词。但是每一个字对她来说,却犹如锥心挖骨的痛。
曾经,她的名字也和他连在一起,就如曾经一起许下的誓言,一世一双人,永不负心,永不分离。
从“顾夫人”到“相国夫人”,他用了三年让她尊荣富贵。他用三年让她看到了她没有看错他的才华。可惟独,她三年里从未看明白过他的真心。
现在她宁可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也许不相见,自己就可以不用在千里之外的宫中步步惊心,步步如履薄冰。凭着她的家世才貌,顶不济还能嫁个与她匹配的夫君,相夫教子,其乐融融。终其一生,就算不识情爱,又能怎么样?起码她还能拥有家人。
可是时光不能逆转,每当她揽镜自照,都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秀眉高挑,再无一丝温婉端庄。红唇似火,再也吐不出柔情密语。
她,早已经面目全非。
聂无双捏紧手掌,长长的金丝护甲在状台上划过长长的痕迹。顾清鸿再聪明绝顶,也不可能熬得过冬天。冬天一到,滔滔的桐州汉江滴水成冰,再也拦不住秦国的十万铁骑。
她就等着他焦头烂额,她,就等着他一败涂地!
……
“娘娘!”杨直打断了她滔滔的思绪。聂无双悄悄擦去眼角的水光,淡淡回头:“什么事?”
“这是睿王殿下派人送来的画。”杨直躬身说道:“睿王殿下说,这两幅画娘娘看哪一副好,就选哪一副呈给皇上。”
“哦?”聂无双微微诧异:“才两天不到,睿王殿下真的画好了?”
“是啊。睿王殿下下笔很快的。”杨直递上画作:“娘娘请看。”
两幅画缓缓在聂无双面前打开。聂无双看着两幅画,不由呆了。
只见两幅几乎一摸一样的画上,亭亭立着同样的一位美人,一位坐在亭中,笑着看前面的一方池塘,长裙拖地,窈窕修长的身形绝美妖娆,她的一双美眸犹如映着这池塘中的所有春光,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而另外一幅,却是凭栏远眺,身形依然修长绝美,但是从侧面看去,一双眼眸中含了忧、恨、愁、苦……美得令人想要抚去她眉间的忧伤,和所有的恨意。
两张一样的画,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萧凤青的丹青果然好,特别是工笔画,这么细致的画法,他两天就画好了。只是,他竟然画得那么真,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这样……
聂无双看了许久,目光复杂地道:“把第一幅呈给皇上吧。”
“那第二副呢?”杨直问道。
“烧了。”聂无双淡淡地道。回过头来,如潭深一般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第二幅不好。”
杨直躬身退下,聂无双这才回过身来,继续看第一幅画,春光明媚,画中女子恬静优雅,她展现给皇上的就要是这样,永远的美丽……
……
秋狩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宫中的妃子都在议论今年的秋狩又有哪家王孙贵胄前去参加,又有哪家成年的世家弟子武艺超群,有望夺得皇上的赞许,又有哪家适龄的闺秀想要在秋狩上寻一门好姻缘,种种不一足。
她们在说,聂无双一般这个时候就在一旁听着,悠然自得。她既没有可以操心的亲戚,也不懂她们谈论的哪家少年。
只不过秋狩近了,朝堂和后宫渐渐又有了新的传言,传言皇上在自己的寝殿——甘露殿中破天荒挂了一张美人图,敏|感的朝官们多方打听,这才知道那美人画的竟然是最近最得宠的碧修仪,皇上的这本是无伤大雅的举动,就算是他把甘露殿四面墙都贴了各色美人,都是皇上自己的喜好而已。
但是不知怎的,这消息传入还未走的齐国使节团中,就变成了另一个味道。
驿馆中。
“一定是那妖女聂氏劝说应国皇帝不借兵的!”一位花白胡子的齐国老臣愤愤地说道。
“聂卫城一世英明怎么会生了这个丢尽聂家颜面的孽女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捶胸顿足,他却忘了聂家满门可是齐国皇帝下旨抄斩的。
“一定要除去妖女聂氏!”一位武将砰地捶上桌子,眼中杀气一掠而过。
“不可啊!应国的皇帝那么喜欢她,万一聂氏死了,应国皇帝大怒,不但不借兵,最后还成了我们齐国的不对,要是齐秦两国联合起来,我们齐国危矣!”旁边一位臣子战战兢兢的提醒。
“红颜祸水啊!难道苍天要灭我们齐国吗?”有使臣痛哭流涕。
众齐国使节纷纷摇头,怒的怒,不甘的不甘,但是却再也没有人对齐国皇帝抱有出兵的希望。渐渐的,妖女聂氏迷惑应国皇帝,以报满门血仇的故事渐渐在应国京城中流传来来,传言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传言,聂氏容色绝美,妖娆无双,又精通歌舞……
传言,聂氏曾让阅遍春色的应国皇帝罢朝三日,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
聂无双,成了一个传奇。人人议论纷纷,随着齐秦两国的交战,顾清鸿的名字出现越多,也越来越与聂无双牵扯上关系。只是这一切,
永华殿中。
聂无双听着杨直汇报自己宫中的事务,罢了问道:“皇上的秋狩是什么时候?”
“大概再过五六日吧。”杨直道:“皇上已经吩咐内务府拟出秋狩人员单子,娘娘就在其列。”
聂无双嫣然一笑:“秋狩看样子很热闹。”
一向淡然的杨直也露出笑容:“是啊,皇上十分精于骑射,每每秋狩必有斩获。去年皇上还猎到了两只猛虎,一头熊,还有各种野兽不计其数。”
聂无双想起初初知道萧凤溟是皇上的时候,在睿王别院山林中就见识过他的精湛的箭术,这样精于骑射的皇帝,必定不甘于只是守着自己的江山。
他,可是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聂无双垂下眼帘,对还未走的齐国使节团觉得叹息又可怜。
杨直看着歪在榻上的聂无双,斟酌了一会,这才开口:“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聂无双抬起眸来,美眸中掠过冷光:“说。”
“如今在外面都盛传娘娘魅惑君主,所以皇上才不借兵齐国。”杨直说出这几天的听来的话,小心看着聂无双:“娘娘,会不会是睿王殿下给娘娘画的画招的祸事?”
聂无双怔了怔,难怪这几日她所过之处都见宫人窃窃私语,她愿以为他们不过是怕她,畏她,原来竟是这一茬。画?……
聂无双直起身来,心中冷笑,原来是这样的用意,难怪皇上心血来潮要画一副美人图,难怪那天萧凤青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可怜……
原来她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面上的画,一个工具,一把刀。萧凤青果然说得有道理,在萧凤溟心中,美人永远比不过江山的重要。
“娘娘?”杨直见聂无双笑得古怪,不由担心地问:“娘娘没事吧?”
“没事。”聂无双回过神来,笑容不改:“本宫怎么会有事。”
从被沈如眉推出相国府的那一刻,她就活在了地狱里,她把自己淬炼成刀,与虎谋皮,行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应国后宫中,这点利用又怕什么?
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既然做一把刀,那她这把刀也该有刀的价值吧。聂无双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许久才长出一口气,幽幽笑道:“本宫没事。画就让皇上挂着吧。反正本宫也不差这一点流言蜚语。”
杨直听出她口气中淡淡的自厌,心中一叹,正要转身离开。聂无双忽然叫住他:“等等,本宫等等要去面见皇上,你先去通报一下。”
聂无双说完转入内殿更衣,过了一会,焕然一新走了出来。杨直赞道:“娘娘当真是国色天香。”
聂无双看了一眼自己,今日她身穿萧凤溟前日赏下的霓裳裙,衣裙外面是明霞色的鲛纱,鲛纱已十分难得,难得的是那么长完整的一匹鲛纱,却用来做裙子的罩纱,里面是一件珍贵的流云锦,是当初萧凤溟令尚衣局为云妃所织的,只不过现在云妃失了盛宠,他就把这流云锦赐给了聂无双。
想当初聂无双接过这赏赐的时候,笑得轻佻,不过是转送的东西,自然不必珍惜。她吩咐几声,尚衣局的就连夜按照她所说的样子剪裁出来。
轻薄的鲛纱罩着流云锦,行走间隐隐闪着逼人的光彩,美艳非常,长长的裙摆拖地,逶迤无限,无形中令她的“妖女”的盛名更加名副其实。而她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聂无双抬了抬下巴,含笑:“杨公公谬赞了。”
杨直一向在她面前直言不讳,今日亦是说道:“娘娘姿容无双,也难怪别人会这样非议娘娘。无关紧要人的话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在乎最重要那个人是怎么想的就可以。”
聂无双知道他是委婉安慰自己,心中微微升起暖意:“无双明白了。”
杨直恭谨退下,先行一步前去禀报萧凤溟。聂无双则慢慢梳洗匀面,等收拾清楚了,这才扶着夏兰的胳膊慢慢向御书房走去。一路上,所经过的宫人都纷纷跪拜,聂无双眼睛的余光看到他们眼中既有不屑又有深深的惧意。
卑微者自有卑微者的可怜之处,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因为这种人才是流言最积极的传播者。聂无双心中冷笑,不再看他们一眼。
萧凤溟正在龙案上批阅奏章,见到聂无双进来,深眸中微微一亮,笑着步下龙案:“你怎么来了?”
“臣妾有为难之事……”聂无双上前拜下,楚楚可怜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秋狩,臣妾不善骑射,所以……
萧凤溟想起当初在睿王别院与她一起狩猎,她不擅射箭的样子。心中升起暖意:”这个简单,等等朕带你去御苑试马。“
聂无双眼中一亮,笑道:”谢皇上恩典!“
萧凤溟与她一起来到御苑御马厩中,马厩中都是一匹匹高头大马,形态十分神骏,一看就是千里的良驹。聂无双看着这些马打着响鼻,一双双马眼瞪着她,似流露出敌意来,她心中不由后悔,良马都是只认一个主人,她要是真的骑上,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
聂无双咬了咬牙,既来之,则安之。她换下身上的累赘的裙裾,换上一件雪色骑装。玲珑有致的身材,看得萧凤溟眼中俱是赞赏。
掌管御马的内侍牵来一匹浑身毛色通红的汗血宝马,萧凤溟拍着马修长的脖子对聂无双说道:”这是朕的坐骑之一,听说这马是当初吕布坐骑‘赤兔’的后代,神骏非常。朕试过,它的性情是最温顺的。你试试看。“
聂无双靠近仔细看,火红的毛色,油光发亮,看样子在御苑中的马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聂无双想要翻身上马,却发现这马儿实在是太高大了,根本踩不上马镫。
”来,朕帮你!“萧凤溟心情很好,哈哈一笑。他一把抱起聂无双,轻而易举放到马鞍上:”不用怕,朕牵着马呢。“
聂无双从未骑过这样的骏马,心中虽害怕,但是从今日起,皇上亲自带着宠妃御苑试马的消息恐怕又要流传出去了。聂无双心中冷冷想,就让那些人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盛宠,既然都有虚妄的谣言了,若不是真的坐实了,那她岂不亏死,白白担了骂名?!
萧凤溟牵着马在御苑中走了一圈,见聂无双坐得稳,便放开了手,聂无双
自己骑了两圈,心中渐渐平稳,她本就有骑马的底子,今天来央萧凤溟教她骑术不过是她的托辞,现在既然目的达到,她也不必再装模做样,想着,她便想要下来。
谁知萧凤溟在其他事情宽容,但是在教习骑术一事上却是十分严谨,见聂无双想下马,剑眉一皱:”再骑两圈。“声音虽不大,但是却带着严厉。
聂无双平白心里一缩,只能乖乖再骑两圈,看着萧凤溟一脸严肃,她心中涌起好胜之心,猛地一踢马肚,马儿嘶鸣一声,张开四蹄,飞快绕着御苑跑了起来。聂无双只觉得手中缰绳一紧,正要惊叫,但是想起自己的逞强,便紧紧伏在马背上。
马儿越跑越快,萧凤溟起初眼中露出赞赏,随后,他忽的感觉不对,喝道:”勒缰!“。聂无双一怔,还没回神,座下的马儿忽地扬起蹄子,疯了一样跳出御苑的木栏,向外冲了出去。
马发狂了!聂无双的脑中只掠过这个可怕的念头,紧接着她手足冰冷,只能死死抓住马的脖子。聂无双心中叫苦不迭,她不过是踢了马儿一下,怎么会这么倒霉让马发疯了呢?
可是当下再也不能多想,她要稳住身形已是不容易,更何况马儿还在狂奔。一路上树木枝叶飞快从她身边掠过,要不是她抱着马,早就被甩下去,可是眼见马已经越跑越快,她已经几乎无法抱住马脖子。
身后传来呼喝声,聂无双大着胆子回头一看,只见萧凤溟骑马狂奔追上,身后的侍卫也纷纷吆喝着跟上。聂无双眼中的一热,泪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的,竟簌簌落下。
御苑紧挨着一座小山,马顺着山路向前奔去,越往前越山路越是崎岖,聂无双几次几乎都甩下来,要不是她咬牙苦撑,早就被甩在地上。山路难走,即使再发狂的马也慢了下来。
萧凤溟看准时机,手中的绳套”呼“地脱手,聂无双只觉得耳边风声陡然盛起,四面八方的绳子飞起,纷纷套住了马的脖子。马儿受惊立刻扬蹄立起,聂无双再也支持不住,惊叫一声就要摔下来。慌乱中,她只觉得头顶有一道阴影掠过,紧接着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龙涎香像是一剂安慰,聂无双这才觉得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最终才落了地。耳边传来一声嘶鸣,刚才发狂的马儿已经被侍卫合力套住,掀翻在地。马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聂无双怔怔看着倒地毙命的马,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安全。
”没事了!“萧凤溟收起看向马匹时眸中的冷色,柔声安慰聂无双。聂无双靠在他胸前,此时惧意起来,浑身颤抖不停。
萧凤溟把她打横抱起,经过那匹马,冷声吩咐:”给朕严查下去,是谁让马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是!“侍卫面色紧张,纷纷应声。
一路上聂无双只埋首在他怀中,刚才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几乎要死在马蹄之下,就差那么一点点……
萧凤溟的脸色铁青,薄唇紧抿,平日从容的面色中带着凝重。聂无双即使再糊涂也知道此事的严重,但是是谁这样胆大妄为的在马中加了令马儿发狂的东西?这可是谋逆的罪名,可是要抄九族的!
聂无双心中一张张脸孔掠过,但是却依然毫无头绪。她的头更疼了……
……
萧凤溟一路抱着聂无双回到了”甘露殿“,闻讯而来的太医急忙上前看诊,好在聂无双并没有摔下来,只是手掌擦破了皮,敷点药膏,太医再开了几帖安神定惊的药就退了下去。
林公公领来御苑处的管事内侍,一番问话,却依然毫无头绪,萧凤溟的脸色越来越差,正要发作的时候,有人疾步过来,跪下道:”启禀皇上,喂食伺御马的内侍已经自尽身亡。“
”砰!“的一声,萧凤溟拍上龙案,在内殿中歇息的聂无双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是谁那么大胆竟要谋逆!查下去,自尽的内侍平日都跟谁有来往,事关重大,一律要严查到底!“萧凤溟声音含着怒意。
聂无双重新躺回榻上,严查到底?!若是有心人要做,哪里能留下半分把柄。
聂无双听着外面的声音,终是倦了,在安神药力的作用下,竟慢慢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她醒过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正要叫宫人,一双手已把他轻轻扶起。
聂无双一回头,对上萧凤溟的脸,不由怔忪了下:”皇上……“
”你醒了?“萧凤溟端来一旁的水,递到她唇边:”你没事就好。“他脸色依然并不开颜,看来这件事,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聂无双小口抿着水,一边斟酌字句。
”皇上……“聂无双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凤溟在她身后放了个靠枕,眸色沉沉,似在思索着什么。聂无双想了半天,才低声道:”也许,这只是个意外……“
萧凤溟眸中寒气掠过:”并不是意外。朕的每一匹马都是千挑万选的骏马,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发狂,更何况侍卫已经在查出这几日这匹马的草料中已经被喂了可以使之发狂的草药。这是有人要谋逆。“
聂无双想起之前的惊险,心有余悸:”那是谁要害皇上?“
萧凤溟摇了摇头:”朕不知道。“半晌,他才淡淡地说:”要害朕的人很多。数不过来。“
聂无双听了心中一寒,随即不再吭声。这个话题太沉重,聂无双一时间觉得似这个宽敞的内殿都觉得逼阙。御马受惊,要不是她突然要试马,也许在秋狩的时候骑上这匹马的便是他。到时候又会出什么样的意外,朝堂中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一动而牵全身。谁也不敢想象这个后果。
聂无双犹自出神,手心忽地一暖,萧凤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脸上的深深已经恢复淡然,温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臣妾没事。“聂无双低下眼帘,轻声道:”臣妾让皇上担心了。“
萧凤溟看着她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眸中一黯,为她掠起耳边的发:”朕说过,不会陷你在危险的境地,可是……“
聂无双闻言,虽明知他话真真假假,不足采信。特别当他还是一国的君主。但是,他刚明明还救过自己的命……
她轻叹一声:”臣妾其实很笨的。“她抬起眼来,直视萧凤溟的眼:”曾经有个书生,对臣妾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负心。臣妾信了。于是下嫁他。三年后,臣妾才知道他当时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她把他的手贴在脸颊边,幽幽地道:”皇上刚才说的话,是曾许诺过臣妾的话。臣妾不想像从前那么笨,怎么办呢?“
这是她生平没有过的大胆,直面萧凤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许久,殿中传来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枯燥无味,令人心头更慌。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终究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呵……她低下眼帘,近在咫尺的俊脸似乎离得越来越远。
”臣妾……“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圆转自己的话。
萧凤溟看了她许久,轻轻地笑出声来。他叹了一口气,搂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长发:”那个书生是顾清鸿?“
”是。“聂无双声音低如蚂喃。
”朕不是顾清鸿。“萧凤溟淡淡地说:”他也不会是朕。所以你不必担心。“
聂无双心中一悸,许久,才涩然道:”臣妾明白。“心中涌起酸楚,有些话,一两句就已足够。
聂无双心下惘然,萧凤溟其实并没有对她许下太过美好的誓言,也许连誓言都说不上。只不过她早已经杯弓蛇影。他的好意她还未呈在她跟前,她已不相信了。
可是他依然执意对她说:他不是顾清鸿。
是呵,他不是顾清鸿,不会轻易对她许下承诺,她也不再是以前的天真的聂无双,再也不敢轻易相信男人的真心,更何况他的真心,也许还在虚无飘渺间。
一点温热贴在她的额上,聂无双怵然而惊,猛地抬头却看见是萧凤溟在吻她。她怔忪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皇上不怪臣妾?“
萧凤溟哑然失笑:”朕为什么要怪你?要不是你,这场灾祸的隐患还没办法察觉。“谁会去注意一匹马?就算他骑术了得,但是也许布置这场阴谋的人还留有后招,想想都令人觉得可怕。
聂无双苦笑:”皇上不怀疑臣妾就已是很好了。“
萧凤溟看着她黯然的脸色,安慰道:”自然不会是你。“
她无缘无故地要他教她骑马,现在马匹发疯,她第一个就是有嫌疑的人。但又绝对不是她,一来聂无双还没有这个能力买通御苑的内侍誓死效命,二来,她更不会那么蠢得明知这马有问题还亲自涉险。
两人都是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内殿中静默下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清晰的剪影,挺秀清晰。聂无双放下心来,软软依偎在他胸前,静静看着殿中的光影流光婉转……
……
一连两日,聂无双都宿在了”甘露殿“中,应国有祖制训,后妃不得久宿皇帝寝殿中,以免皇帝贪恋美色,耽误政事。只是萧凤溟先前下了旨意,聂无双御苑受伤,特赐在”甘露殿“中养伤。
聂无双住了两日,朝中朝臣议论纷纷,不少谏官纷纷上疏,规劝皇帝应此举不符旧制,齐国来的使节团更是纷纷表示不满。萧凤溟都一笑置之。等闹得凶了,萧凤溟便问谏官:”是否朕的后宫,朝臣也应该插手?你等置太后皇后于何地?“
御史谏官被问得面红耳赤,只能偃旗息鼓。
在宴会齐国使节之时,萧凤溟又问齐国使节:”插手他国的宫闺,难道这便是齐国国君的真正诚意?“
齐国使节顿时哑口无言,许久,有人不甘道:”陛下宠幸一位从齐国逃亡到应国的罪臣之女,难道这才是陛下不肯借兵的真正原因吗?“
萧凤溟看了一眼直言不讳的人,淡淡一笑:”朕没有说过不借兵,你等多虑了。借兵之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朕要好好考虑一番。“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打发了齐国的使节们。萧凤溟在与他们打太极,招待他们之时,热情又不失大国风度,但是一提起借兵之事,便是诸多考量。面对这样一位城府极深,又滴水不漏的帝王,齐国使节团的臣子们这才感觉到棘手。先前抱着以为定能迅速借兵的念头的人,都纷纷丧了气。
接待他们的是应国的睿王,他们先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打听到睿王为人风|流喜欢美人,便一次进献了十名齐国美女,又送了许多齐国的奇珍异宝。萧凤青照单全收,但是一旦提及借兵之事,他便笑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
齐国使节们不信,再一打听果真如此。此路不通,当然另想他路。他们又找上了在后宫中的德妃齐嫣。但是没想到齐嫣见到他们,只是问及她的父皇母后身体如何,对这两国之事显得有点漠不关心。
齐国使节们纷纷相劝,劝她要多多在应国皇帝身上多下功夫。劝得多了,齐嫣怒道:”齐国大好男儿不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偏偏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本宫都替你们感到羞耻!民间尚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本宫就得因为你们这些破事被皇上冷落吗?“
德妃齐嫣的话令劝说者满面羞愧,不得不悄然退下。
似再也无路可走。齐国使节团从来到应国到现在不到半个月,几乎人人愁白了头发,捻断了无数根胡须。终于有人提议:”要不……劝劝聂氏看看?是否……“
此提议一出,众使节顿时哗然,有人骂之,有人赞同……
……
聂无双在第三日搬出了”甘露殿“回到了”永华殿“,不是因为避言朝臣的谏言,而是因为秋狩将近,她得回宫整理。
今年应国各地大丰收,户部报上此喜讯,萧凤溟大喜,一边嘉奖有功的地方官员,一边勒令官员不得从中渔利克扣百姓上缴的粮食,更不许土豪乡绅欺压百姓。
一时间,应国政清人和,一片兴旺的景象。此时秋狩似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一年一度的狩猎节日而是皇家彰显皇权天威的最大良机。
聂无双看着宫中的宫女奔走收拾,依在美人榻上,慢慢品茶。这是睿王送来的上好齐国”云雾“,听说这种茶专门只生长在齐国的万丈悬崖上,茶农要采摘,需要用经过训练的猴子爬上悬崖采摘,然后再选完好的茶叶进行烘焙。这茶做工考究,工序繁琐,一向是进贡给齐国皇宫的,一年也才得几斤而已。
如今齐国使节们病急乱投医,连这样的珍品也送了萧凤青足足有一斤,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齐国才独有的奇珍异宝。
聂无双想着,红唇边溢出冷笑。此时的她身份已不同以往,萧凤溟的宠爱令宫中人侧目不已。此时她身穿时下应国时新的明霞锦,这明霞锦比流云锦更加难得,流云锦就只有一色,白色,在白色中可以衬着天光闪烁七彩,而明霞锦则有更多的颜色,而且布质更细腻柔滑。尚衣局试制出来以后,就呈给太后两匹,皇后两匹,还剩下最后一匹,萧凤溟赏赐给了她。
这是宫中独一无二的恩宠,她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所过之处,令人在羡慕嫉妒中又不得不惊叹于她的美貌。
聂无双抿了一口茶,夏兰见她在宫中无聊,笑道:”娘娘不是最喜欢到御花园中看那些锦鲤的吗?何不去走走。“
聂无双见宫中忙乱,自己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于是起身,命茗秋跟着,一路慢慢向御花园中走去。
金秋送爽,御花园中,各色鲜花依然鲜妍,不少花树上结出了累累硕果,果香与花香夹杂,更沁人心脾。聂无双一路赏玩,一路到了御花园的湖心亭中。亭子精巧,建在湖心中,聂无双懒洋洋依着阑干,拿出鱼食喂锦鲤。
湖心中的锦鲤十分多,五彩斑斓,一只只因为得到宫人的饲养而十分肥硕,聂无双看得有趣,一边喂,一边逗着它们绕着亭子四处游走。
正玩得高兴,远远的有人走来。
聂无双微微眯着眼,看着宫人在通向亭子的来路上拦下来人。
”是谁?“聂无双问道。
”启禀娘娘,是……是……韩大人。“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韩大人?“聂无双远远看去只觉得那人眼熟,但是又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更何况她跟应国的朝臣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除非那个狂生柳宇诚,但是自从萧凤溟重用了他以后,她为了避嫌,根本不与他见面。
这突然冒出的朝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聂无双问道:”他来做什么?“
”他要见娘娘。奴婢们不敢放行。“宫人回答。
聂无双美眸微转,起了兴趣:”那传吧。“敢她被朝臣言官攻击的时候公然向她示好的人,不是有求于她,就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而已。两样她都想看看是与不是。
宫人们带着韩大人上前,聂无双看到他身上的服饰,忽然明白了刚才宫人们为什么要谨慎地看着自己,原来所谓的韩大人不过是齐国的使节,根本不是应国的臣子。
韩大人年约四十,面目儒雅清隽,下巴蓄着一把漂亮的胡子。他目光复杂地打量面前的聂无双,眸中掠过惊艳,随即拜下:”齐国使节,韩佢拜见碧修仪。“
聂无双意兴阑珊地指了指座位:”韩大人请坐。“
韩佢谦让再三,这才坐下。
聂无双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韩大人今日来见本宫,到底有什么事么?“
韩佢闻言,脸上露出为难,半晌才开口:”娘娘忘记了微臣了吗?臣当年与令尊聂大人是好友。小时候,娘娘是见过微臣的。“
聂无双一听,美眸如刀,扫到他面上。韩佢只觉得自己被聂无双盯得身上冷汗淋漓,勉强定了定神,这才稳住。他心中奇怪,聂无双阅历年纪都不如他,怎么会有这样逼人的气势。
聂无双看了一会,这才淡淡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笑道:”原来是韩伯伯啊,本宫记得了。韩伯伯最近高升了吧?齐国皇帝一定十分喜欢韩伯伯,不然本宫父亲获罪,韩伯伯一点事都没有。“
她暗藏嘲讽的话听得韩佢背后冷汗淋漓,想好的一番说辞都没了影子。他知道今天来一定要受点难堪,所以对聂无双的冷嘲热讽并不放在心上。
他歉然道:”是臣的错,当初就该劝皇上……唉……此时说这些已没有用了。“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连说话都觉得累得慌。那段往事,提一提都是忌讳,她神色冷了下来,不在言语。
场面顿时也变得十分尴尬。韩佢思索再三,想起今天自己的重任,重新提起:”娘娘,皇上虽然对不起聂家,但是……但是臣希望娘娘能够以大义为重,再者齐国要是灭了,坐等秦国强大起来,对应国亦是十分不利。请娘娘以家国大义为重,请求应国皇帝借兵吧!“
好个家国大义!聂无双冷冷一笑:”后宫不得干政,韩伯伯怎么会以为本宫有这么大的能耐劝皇上借兵?“
韩佢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说不出口。总不能说,如今娘娘盛宠在身,皇上一定会听您的枕边风吧?
聂无双挥了挥手,已是赶人:”韩伯伯您走吧。今日无双喊你一声韩伯伯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皇上借兵不借兵,不是无双说得算。如今无双已在应国,与齐国再无瓜葛。“
韩佢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他向来自诩清高孤傲,又因满腹才华而被齐国重用,如今虽被逼过来劝说聂无双,但是亦是觉得聂无双不过是一介妇人而已,以旧情打动也许能说服她回转心意。
他没想到聂无双如此冷漠,三言两语容不得他多说就要赶他。韩佢心头火起,怒道:”娘娘说再无瓜葛,难道真的再无瓜葛吗?如果没有皇上对聂家的隆恩,娘娘怎么可能从小到大享到富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只是联盟借兵而已,娘娘为什么要从中阻绕?“
聂无双美眸寒光一绽,随即笑得冰冷:”好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父亲到底犯了什么罪,短短一个月就被满门抄斩?聂家满门的鲜血难道还不能抵偿你所谓的齐国昏君的所谓的隆恩吗?“
她毫不留情地笑道:”我父亲,我大哥,二哥,还有小哥,他们一个个都是齐国的栋梁之才,他们心中可有一刻叛国之念?别人不清楚,韩大人难道不清楚吗?狡兔死,走狗烹。皇帝诛杀臣子,为的不过是他手中的皇权。这举措寒了多少臣子的心!如今齐国被秦国进犯,朝中再无可用之臣,按本宫说,这就是昏君的报应!“
韩佢被她反驳得满面通红,许久才喟然叹道:”皇上的确是……此举不当,但是聂大人生前手中权力过大,这也是招致灾祸的原因。也怪不得皇上。“
聂无双冷笑:”是吗?这么说,我聂家活该卖命了一辈子,又因为得到皇上太多的隆恩所以才要死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她字字句句,一针见血,韩佢被堵得再无话好说,他看向聂无双,羞恼道:”既然娘娘说与齐国再无瓜葛,何必又带着齐国的东西?娘娘为了步入后宫,不惜与睿王有染。这事要是被应国的皇上知道了,娘你又该如何自处?“
聂无双摸上自己的项间,她优雅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硕大的南珠,这也是萧凤青转送给她。南珠生于齐国南海,据说每得这样一颗南珠需要采珠人百次潜入深海中才可得。有的采珠人气息不继而因此丧命。
萧凤青做事向来随心随性,这些奇珍异宝他留着无用,便通通叫睿王侧妃送给了聂无双。聂无双本不喜欢戴这东西,但是面对流言,有时候谨小慎微更加令流言甚嚣尘上,还不如大大方方,等他们说腻了见她面对流言毫不以为意,自然会慢慢停歇。
她摸了下,知道韩佢说的是这个,冷笑一声,狠狠一把拽下珠链。登时一串价值连城的南珠纷纷掉在地上,滚落湖中。一旁的宫人连声惊呼,纷纷去捡。但是大半早就掉入湖中,再也找不着了。
聂无双纤纤玉足踩上南珠,冷笑碾着,南珠被她踩着划着粗糙的地面,沙沙作响,看得韩佢心疼不已。
聂无双冷声笑道:”原来韩大人是舍不得送这串珠链啊。早说就是,不过韩大人倒是提醒了本宫,这齐国的东西本宫还真有兴趣用一件毁一件。一直毁到可以发泄本宫心头之恨的时候。“
韩佢被她张狂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这个妖女!“
聂无双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这才坐回椅上,满地的珍珠被宫人捡起放在盘中,聂无双怔怔看着,许久,手一挥,一盘珠子顿时通通倒入湖中。
她整了整衣裙,淡淡道:”回宫!“
……
风猎猎,大朵大朵的云掠过城门上方,一声叹息从城上孑然孤立的身影中传出。他身姿挺秀,迎风而立。金秋季节,本是外出郊游的好时节,田间的麦垄也一定是金波随风荡漾,但是他前面的景色却始终令他眉头紧锁。
千里沃野,化成一片焦土。乌云压城城欲摧。这乌云压境,却不是天上的乌云,而是前方汉江对岸连绵望不到尽头的乌压压的秦军军帐。
修长白皙的手抚上被刀剑砍成斑驳的城墙,他不由捏得骨节发白。一天天过去,深秋已到来,他以汉江为屏,阻十万秦军铁骑于桐州城前已经一个月了,每一天,他都神经紧绷,每一天睁眼醒来都似可以看见桐州城中老老少少,那如同仰望神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似乎只有他才可以完挽救他们与水火之中,也似乎这个世上只有他才能智计退敌。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一旦到了冬天,这长长的汉江怎么能阻挡秦军的铁骑?那骁勇善战的秦国人向来不习水战,但是一旦让他们骑上了马背,那一个秦军骑兵瞬间可敌十人。到时候不但这桐州城不保,整个齐国也危矣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为今之计就只能向应国借兵,但是借兵联盟一事在他看来困难重重。从齐秦两国开战以来,应国的态度就十分不妥,虽说两国表面上有了联盟,但是联盟之日尚浅,再加上他也曾出使过应国,应国皇帝萧凤溟给他的感觉总是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这样的帝王恐怕对这场战事有着更深的考量。
想着,他本就皱着的眉头越发紧了。
”相国大人!“传令兵上前恭谨禀报。
顾清鸿转过身来,面容一改刚才的愁绪满怀,儒雅从容,问道:”什么事?“
”密信!“传令兵躬身回答,递过用竹筒封蜡盖章的信。
”是哪来的?“顾清鸿看了一眼,继续问道。
”是使节团的周大人传来的。“传令兵回答。顾清鸿面上喜色一闪,连忙打开。手因为惊喜而微微颤抖。他扫了几眼,信上的字句顿时让他的心坠入冰窖中。
”应皇帝宠信聂氏无双,听信谗言,不欲借兵,我等心力交瘁,无计可施……“
”吧嗒“一声,竹筒从他手中滚落。传令兵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犹如神人一样存在的顾清鸿,许久,他看见他紧紧捏起手中的信,转身看着前方的秦军大营。
”相国大人?……“传令兵想要问,却不知该问什么。
顾清鸿摆了摆手,疲倦地道:”下去吧。“声音不复清润,带着沙哑。传令兵不敢再猜测他的心思,连忙退下。在步下城墙的时候,他回头,看着那风中立着的顾清鸿,竟无端觉得他的背影凄凉孤独。
小厮竹影上城墙看到顾清鸿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风呼呼吹起他披着的青色锦缎披风,猎猎而动,而他瘦削许多的身影犹如被风刀刻出一般单薄,他一动不动地立着,像是一只历经沧桑的青鹤,落寞地眺望远方。
竹影只觉得鼻尖一酸,他的主子,本该是过树穿花的俊美男子。他拿笔的手,本不该拿起刀剑,任凭刀剑在他手掌磨出茧子。他儒雅的眉眼本不该染上边塞的风霜。他本来更不用与一帮粗鲁将军,商讨着怎么突袭围剿的吃紧战事。
可是,他来了。本不关他的事,在经过几天彻夜难眠之后,他上书皇上请求前往前线督战。
当他到了桐州之时,秦军在横扫灵州一十三郡县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受了惊吓的难民成群成群涌入桐州城,而整个桐州城又因恐慌秦军的到来向更南的地方逃去,民心散了,军心更加不稳,前面战事失败的将军自杀殉国的自杀,弃械降敌的降敌,谣言四处可闻,说是一片兵荒马乱根本不足形容当时的景象。
可是,他来了。顾清鸿来了!齐国第一相国奉旨前来督战,被秦国突然攻打得措手不及的齐国终于回过神来,在经历”云凌关“的惨败之后才意识道这个开战的事实。秦国再也不像往常几年一般只是小规模抢抢粮食,抢人回去当奴隶就走了。彪悍的秦国人已经把目光对准了富饶的齐国,要一口吞下!
顾清鸿来了!整顿军队,整顿已经陷入瘫痪的地方政事。让一切竭力在秦军扑向桐州的时候恢复正常。接下来便是连续不休的战事,每一天都有秦军攻到城下,然后齐**队再艰难地把他们从汉江一刀切成两段,奋力围剿过江的秦军。
每一天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死人、死人;尸体,还是尸体……
可是,只要顾清鸿身穿青袍的身影步上城楼,已经疲惫不堪的齐国将士都觉得这场仗能胜!一定能胜!可只有他知道,他的相国大人为了这两国开战后僵持的宁静已经累得半夜呕血。
想着,竹影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躬身问道:”相国大人,回去歇一会吧。这里风大。“
许久,顾清鸿才慢慢转过身来,竹影看到他面上的神色不由大惊:”相国大人,你怎么了?“
只见顾清鸿俊雅的面容上带着哀色,两鬓如刀裁的鬓边竟隐约有了灰白。古人有伍子胥一夜白头,怎么他才半天不见自己的主子,就惊见他鬓边有了白发。
顾清鸿摸了摸自己的脸,疲倦地摆了摆手:”走吧。“
手一扬,那张信纸就被风卷在了地上。他上前捡起,当看到”聂氏“两字的时候,心中不由一窒,许久,他忽地问道:”夫人在府中的时候,你觉得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夫人?!“竹影闻言,呆了许久,才明白他指的并不是西园中那名不副实的沈夫人,而是从前相府中真正的女主人——聂无双。
”她是怎么样一个人?“顾清鸿又重复一遍,声音那么轻,仿佛风一吹就吹走了。又仿佛他是在问自己:她,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做下人不能随意评论自己的主人,竹影本打算敷衍而过,但是看着顾清鸿认真的神色,终究于心不忍,低下头:”夫人是一位赏罚分明的人。府中下人有错,有功,她都能明察秋毫,不偏不倚。夫人……夫人是一位好人。“
”好人……“顾清鸿手捏着信纸,几乎要把薄薄的信纸捏成粉末。他知道她是好人,一位好女人,可是……
竹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眼中泛起水光,哽咽道:”大人……不要再想了!大人,小的知道您是逼不得已,所以才……“
”逼不得已?“顾清鸿苦笑一声:”好一个逼不得已……“
往日种种他以为可以彻底结束,没想到这才是一场浩劫的真正开始。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又真正得到了什么?
她的眉眼犹自在眼前,仿佛一转身,还可以看见她带笑立在桃花树下,柔声唤他”清鸿……“
转瞬间天翻地覆,他看见她流着泪笑道:”……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我做下多少丑事,犯下多少罪孽,到头来通通都是因为你!“
”大人?……“竹影试探地唤道:”该下城墙了,几位将军还等着呢。“
顾清鸿江手中的纸慢慢撕碎,手一扬,纸片犹如雪花,随风纷纷扬扬,在强劲的秋风中瞬间了无痕迹。
”召几位将军速速前来商议!“顾清鸿看着河对岸乌压压的秦军,似终于狠下心肠:”我,要去应国!“
……
”啪!“聂无双下了一子,抬眸看着眼前的萧凤溟:”皇上输了。“
萧凤溟哈哈一笑,丢开手中捏得发烫的黑子:”双儿果然棋力精湛,现在已经能和朕不相上下了。“
聂无双柔柔笑着,站起身来:”还是皇上承让,臣妾才可以赢得漂亮。“宫人见帝妃二人下棋尽兴,便上前收拾。
聂无双握了萧凤溟的手慢慢向殿后的花园中走去。应国的四季以秋天最为怡人,虽是冷了点,但是胜在天气晴朗。萧凤溟接过宫人手中的披风,自然而然为她系上,聂无双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他总是如此,待她温柔又细心。
”听说齐国使节韩大人惹你生气了?“萧凤溟握着她的手,随意问道。
聂无双知道宫中的事总是逃开他的眼睛,低声道:”是,他指责臣妾。所以臣妾也不再客气。“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他们的确是心急了。“
”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无计可施。“聂无双悠悠地道,美眸中掠过一丝畅快:”不然他们怎么会找到臣妾?“
萧凤溟淡淡道:”总之秋狩之后,他们就该回去了。“
提起秋狩,便有无数的话题,聂无双想起后天就要举行的秋狩祭天,心中隐隐有了期待。在应国,秋狩祭天可是重大节日。萧凤溟谈起往年秋狩的盛况,更是滔滔不绝。
聂无双在一旁含笑听着,正在这时,宫人上前,脸色有些惊慌:”启禀皇上,‘明芙宫’的来报说,云充媛……云充媛……像是要小产了……“
萧凤溟一怔,随即皱了剑眉,神色冷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小产还是没有?什么叫做像是!“
宫人被他严厉的口气吓得一哆嗦:”听来通报的太医院的人说,云妃娘娘已见了红……太医们的意思是好像胎儿保不住了。“
聂无双闻言,心中亦是吃惊。虽然云妃被贬为云充媛,但是一应吃穿都是按照之前的份例给,皇后从未怠慢,为了让云充媛想开一点,还特地恩准了她的母亲前去照顾。这样的待遇对一位犯了错的妃子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怎么会突然见了红呢?
聂无双百思不得其解,见萧凤溟眉头紧锁,不由斟酌劝道:”要不,皇上……过去看看?“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然:”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去?“
聂无双不明所以,这个时候?难道这个时候不能去看吗?她还未想明白,萧凤溟口气已经转缓:”去,禀报皇后,让她前去照顾。“
他顿了顿,许久,才慢慢地道:”让太医院的太医尽力!务必母子平安!“
宫人小心翼翼地抬头连忙应道:”是!“
宫人退下,聂无双看着萧凤溟已经转身,继续向花园深处走去,步态并无急促,知道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去看望云充媛,只得继续跟上。
萧凤溟在前面独自走了一会,回过头来看着聂无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叹了一口气:”你也觉得朕无情吗?“
聂无双坦然面对他,摇头:”皇上不去自然有皇上道理。“
萧凤溟握了她的手,叹道:”不是朕无情,而是朕今日开始斋戒,自然不能碰这种不吉利的事。秋狩大典关系重大。“
聂无双这才明白他刚才厉色是因为这个,不由释然:”是,皇上的确是不该沾染这种。只是……皇上不去,恐怕云充媛会挺不过。“
她明白这种落差,从高高在上,捧在手心,突然跌入泥土。别说是云充媛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就是寻常女人恐怕都拐不过弯来。
萧凤溟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那便是命了。“
聂无双顿时无语。
……
聂无双回到”永华殿“的时候,杨直已经候着,聂无双屏退身边的宫女,劈头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直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连忙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云充媛自从被贬了之后,听说在‘明芙宫’中哭了几日,后来也渐渐好了。太医照例是一日一诊,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今日早晨不知哪里来野狸猫,突然吃了云充媛殿里的鹦鹉,云充媛一时间受到了惊吓,心疾发作,这才有了小产的迹象。“
聂无双皱眉:”野狸猫?这宫中哪来的野狸猫?“
杨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许是从宫外偷偷顺着山跑进来的吧,以前也有蛇虫进入冷僻宫中的事,这也不足稀奇。“
”那现在云充媛如何?“聂无双又问道。野狸猫怎么会跑进并不算冷僻的”明芙宫“?在后宫的日子越久,她越是觉得往往简单的事中,越会隐藏着阴谋。
”奴婢不知,不过听说皇后赶了过去,淑妃娘娘也过去了。“杨直回答道:”皇后已经命太医院所有二品以上的院正一起过去救治。就是不知这次云充媛是不是能化险为夷了。“
聂无双听了,沉吟一会:”随本宫去看看。“
杨直退下,自是去准备。聂无双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宫人向”明芙宫“而去。到了”明芙宫“中,只见许多妃子已经到了,在花厅中,众妃窃窃私语,聂无双看到敬妃坐在上首,便上前拜见。
敬妃脸色带着一点凝重,见她来了,叹了一口气:”碧修仪也来了。“
聂无双扫了一眼纷乱的花厅,问道:”现在云充媛究竟怎么样了?“
敬妃摇头:”听太医说不太妙,有可能……“她猛地住了口,勉强笑着道:”佛祖保佑,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聂无双听了她说的话,心中顿时雪亮。恐怕云充媛的情况不容乐观,不然的话也不会是这样紧张的气氛。
敬妃命人搬了个椅子放在自己身边,拉了聂无双坐在身边,这才道:”本宫实在是害怕这种事,碧修仪来了就好了。本宫心里也安定一点。“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见聂无双盯着她的脸色,不由解释:”曾经本宫也曾差点失去腹中的孩子……“
聂无双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待在这里不自在,握了她的手,温声劝道:”娘娘身子如果不适,要不臣妾扶娘娘回宫吧。“
敬妃感激冲她一笑,顺水推舟:”也好,本宫在这里觉得心口闷得慌。“
聂无双与她再说了一会,这才命宫人抬来肩撵扶了敬妃出去。出了”明芙宫:敬妃一扫脸上的苍白,吐了一口气:“谢谢碧修仪,本宫在那边实在是坐不住。”
聂无双知道她做事谨小慎微,只求有功无过,遂安慰道:“娘娘其实不用害怕,以前的事早就过去了。”
敬妃摇了摇头:“做了娘才觉得自己的心软得跟豆腐一样,现在连听见有人要小产都心慌得厉害。终究是本宫没用,胆小。”
聂无双不置可否,忽地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小产了呢?”
敬妃掏出帕子,按了按鼻尖的汗珠,不冷不热地说道:“谁知道呢,好死不死的突然跑来一只野狸猫,又好死不死的就让云充媛受了惊。”
聂无双心中冷冷一笑:好死不死的,云充媛又有心疾,根本受不得突然惊吓,这可不是巧得令人生疑吗?
只是是谁这样计谋深沉,算准了这一切,连续加害云充媛,最后竟要置她与死地?!
前几天御苑惊马的案子还没查出什么头绪,这一面又是谋害龙嗣。聂无双越想心里越是没有头绪。仿佛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两人走到一半,忽然看见远远有一对宫人走来。当先是金光熠熠的华安撵。聂无双与敬妃大吃一惊,这可是许久不曾出宫的高太后。
聂无双与敬妃连忙在路边拜下。高太后的华安撵行到她们跟前,沉重的车由宫人掀起,高太后看着她们两人,淡淡地问:“到底怎么样了?”
敬妃连忙回答:“回太后的话,太医正在救治,恐怕……不太妙。”
高太后手中转着的珠一顿,苍老的脸上隐约有怒色:“这个倒天霉的货色!怎么会在这个时出这种事!”
她说得极其不客气,敬妃被她的怒意吓得浑身一震:“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聂无双知道高太后笃信佛,更信风水之说,在秋狩大殿前,龙嗣要是陨落了,对整个国运都将蒙上一层阴影。
高太后脸色阴沉:“罢了,这也是命!不得不认。现在皇后在哪?”
敬妃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已守着云充媛了。”
高太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有一位宫妃从华安撵后走上前,劝道:“太后放心,云充媛福泽深厚,一定会挺过去的。”
聂无双定睛一看,美眸不由紧了紧,这说话的人可是沉寂许久的宝婕妤。她什么时候与太后走得这么近了?
高太后冷哼了一声:“就她那样子算是什么福泽深厚的?哀家就曾劝过皇上,不要让她入宫,皇上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辜负皇恩不说,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这不是给皇上添堵吗?”
宝婕妤劝道:“太后娘娘的苦心,皇上这时候肯定会越发体会到的。”
高太后垂下眼帘,朝聂无双与敬妃挥了挥手,命宫人放下帘子。宝婕妤不看立在一旁的聂无双与敬妃,随着高太后的华安撵向“明芙宫”而去。
聂无双等高太后的华安撵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幽幽的问敬妃:“什么时候宝婕妤竟如此孝顺太后娘娘了呢。”
敬妃难得冷声道:“是呢。明知道皇上与太后娘娘有嫌隙,此举实在是出乎意料。”
聂无双看着华安撵上金铃铛清脆的声音渐渐消失,这才转过,慢慢扶着敬妃回宫。
到了夜间,云充媛处有了分晓:母子终于平安!
整个宫中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事令皇上生气。
聂无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拔去头上的金雀衔枝步摇,闻言微微一哂:“倒是个命大的。”不得不承认云充媛命好,心疾也不曾让她的宠爱少去一分,如今就算被贬了,依然还是一动牵动整个后宫的神经。
此时内殿已经无人,杨直见聂无双散去长发,躬身拿来玉梳,一边慢慢替她梳理如瀑长发,一边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其实皇上不去看望,证明云充媛已经不足为惧。”
聂无双看着镜中的自己容色冷冽,肤白腻得欺霜赛雪,冷笑一声:“她自然是不足为惧的,皇上一旦对她失望,她就落得如此地步,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了顿,忽地转身问道:“宝婕妤怎么会如此殷勤跟着太后左右?”
杨直闻言,想了想:“娘娘一提醒,奴婢才觉得宝婕妤这些日子的确是去‘永熙宫’走得勤了些。怎么?娘娘怀疑是她?”
聂无双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怪,哪里怪本宫也说不上。”
她顿了顿:“云充媛被人设计,皇上御苑中的御马被人下了发狂的草药,还有这一次云充媛几乎小产,这三件事,本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杨直眉头紧皱,这三件事看起来似毫不相干,一时半会也令人捉摸不透到底有何关联,但是……
他眸中猛地一沉,紧了紧嗓子:“有人其实要针对皇上?”
聂无双闻言,先是呆了呆,随后猛地站起身来。满头的长发未及梳理,逶迤披散在身后几乎及膝,修长窈窕的身段,空荡荡的长袍,再加上倾城的容貌,她犹如艳丽得妖异的女鬼。聂无双在殿中急急踱步,许久才猛地停下脚步。
“杨公公是怎么看的?”她拧眉问杨直。
杨直垂下眼帘,掩下眼眸中的惊骇:“云充媛还是云妃之时,十分得皇上的喜爱,设计云妃子,就是打击皇上的心。御苑的御马被下药,这毫无置疑是要谋逆,如今云充媛又几乎小产,这是谋害龙嗣,而且秋狩大典前要是有这种不吉之事发生,恐怕民间又有议论……三件事看起来毫无相关,其实步步为营,步步设计,奴婢只能说,这背后的人恐怕手段非常。”
聂无双静静听了,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谋逆?!所有她认识的人,有谋逆之心的恐怕就只有萧凤青,但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掌控整个应国,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没有把握之下贸然轻举妄动。
是谁?到底是谁有杨直说的那种能力,步步为营,步步设计?手段高明又深藏不露?
“难道说……”聂无双心中掠过一张面孔,美眸猛地睁大:“难道是‘永熙宫’那位?”
杨直亦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娘娘!……”
深秋的天气,宫殿中已有了寒意,但是聂无双只觉得背后冷汗冒出,汗水涔涔而下。她与杨直面面相对。许久聂无双揉了揉光洁的额角,苦笑道:“也许是本宫猜错了。那一位没有子嗣,她就算要有这心思,恐怕也得先找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
先帝所有的皇子都去了藩地就藩,除了萧凤青还在京城中,高太后要是不满萧凤溟的一步步夺权,肯定也看不上萧凤青这舞姬所生的“杂种”人选,在她心中,所谓的血统高贵一时半会是无法撼动的。她既然手中没有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那就不会轻举妄动,毕竟至今还未有一个人可以完全取代萧凤溟。因为萧凤溟可是正统的皇子,被先帝亲自选中,从太子即皇帝位,名正言顺。
那究竟是谁呢?……聂无双陷入了苦思中。
夜渐渐深了,内殿中的烛火已经燃烧大半,未烧尽的蜡泪已经拖出长长一条。杨直叹了一口气,上前为聂无双整理长发:“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这种事不是想就能想得出的,在宫中的日子越久才会越明白,不到最后一刻,背后之人是不会图穷匕现的。”
聂无双看着杨直波澜不惊的神色,亦是无言。
……
第二日聂无双去向皇后请安,皇后面带倦色,只草草见了几位妃子,便吩咐宫人守着门口下了口谕:皇后身体略有不适,着各妃嫔各回各宫,不必请安。
“来仪宫”中,只有敬淑二妃,还有聂无双与几位年长稳重的妃子。
皇后一身深紫色凤服,冷艳的色调衬着她睡不好的脸色,越发显得她容色惨淡。
聂无双坐在下首,悄悄打量了一番。她知道皇后有话要说,便静等下文。
皇后清了清嗓子道:“秋狩大典就要举行,尔等都是皇上器重的人,这两日更要管束各自宫中的宫人,不要私自非议。”
“是!”众宫妃都纷纷低头。
皇后叹了一口气:“老天庇佑,昨夜云充媛已没事,母子均平安。你们宫中也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不然本宫不好向皇上交代,就是出事的宫中主事妃子也得受到责罚。”
众妃一个个坐在下首听皇后训话,从她的口气中听出,在这仅剩两天的时间里不能再出什么岔子,恐怕昨夜萧凤溟有与皇后特地提及,所以皇后才这般谨慎紧张。
皇后说了一会,这才命她们散去。
聂无双正要转身,皇后身边的宫女秋蒙却悄悄叫住她。聂无双见她的脸色,知道皇后有事要问她,便随秋蒙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倚在美人榻上,见聂无双走来,长吁一口气:“碧修仪坐吧。”
聂无双知道她有事,便谢恩过后坐在她下首的椅上:“皇后有什么疑难之事?”
皇后冲她勉强一笑:“也没什么,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碧修仪,御苑中,要不是你,皇上的秋狩大典恐怕会出事。”
聂无双想起那日的惊险,心有余悸:“皇后娘娘言重了。这是皇上有神明庇佑,福泽深厚的缘故。”
皇后定定看了她许久,忽地道:“本宫知道不是你,但是是谁?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皇上的坐骑中下药?”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聂无双,又像是在自问。
聂无双心头一跳,不由抬头看她。皇后的眸中神色紧凝,脸色郑重。聂无双这才恍然大悟,皇后也想通了这一连串事背后暗藏的玄机。
要知道,皇帝出事,皇后和大皇子又该如何自处?如今储君未立,大皇子年幼,应国朝堂之中矛盾重重,皇帝一出事,谁又能力力挽狂澜?就是皇后这般心机的女人恐怕也不敢想想这种结果。
聂无双连忙跪下:“皇后娘娘,臣妾不敢想。”
皇后看着她,以手抵额,面上满是倦色:“罢了,问你也是白问。只不过给你提个醒,秋狩之时,皇上一定会命你贴身随行,到时候你替本宫多看顾一点。……皇上,毕竟是你我的皇上。只有皇上才可以庇护你在宫中安稳度日,你可明白了吗?”
聂无双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还弄不清这是什么,见皇后盯着自己,连忙伏跪道:“臣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