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上林花似锦
睿王侧妃邹弄芳进宫来时,带了许多礼物,各色时新的绸缎,千年人参,百年何首乌……,零零总总,抬了几箱进宫来。许是不常进宫,又或许是因为要面对故人,所以她庄重中显得些许紧张。
聂无双一早起身,面容姣姣如夏日盛开的花,美艳灼灼,即使只穿了一件寻常的藕荷色长裙,外披同色披帛,亦是一颦一笑皆是化不开的绝美倾城。她上前扶住邹弄芳的手,笑得诚挚:“许久不见邹姐姐了,最近可好?”
邹弄芳看着面前盈盈含笑的聂无双,即使身为女人都看得心神都要被她摄走了,连忙定了定神,恭敬道:“回娘娘的话,臣妾都好。”
她坚持施完礼,这才起身,看着聂无双身在的精美宫殿,不由赞叹道:“娘娘今非昔比,实在是令人感叹。”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尚平坦的小腹,想到这是萧凤青的骨肉,心中掠过一阵恍惚:那个人他终于肯找到一个女人孕育自己的骨血了。
许久聂无双才笑道:“本宫的福气怎么能及邹姐姐呢,邹姐姐如今都怀有睿王殿下的子嗣了,这才是你真正的福气。”
邹弄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才两个月,还未报给宗室府。”
聂无双笑了笑,抿了口茶:“这是迟早的事。睿王府中最近可好?”
邹弄芳笑道:“都好。”
两人一时无语。聂无双屏退宫人,看着邹弄芳不算美艳的脸,不紧不慢地道:“听说最近邹姐姐的父亲成了商会会长,恭喜了。”
邹弄芳谨慎地笑道:“这一切都是娘娘的功劳,要不是当初娘娘让臣妾父亲向殿下进言献策,臣妾的父亲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荣耀。”
聂无双轻轻一笑,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眸看定邹弄芳,似笑非笑地问道:“邹姐姐的心愿已达成,不知邹姐姐怎么看待当初你我的约定。”
邹弄芳连忙跪下:“臣妾怎么敢忘了当初与娘娘的约定,只要娘娘一声吩咐,臣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聂无双轻叹了一口气,把她扶起:“不是本宫疑心,实在是你如今已有孕在身,女人有了孩子,心就会向着夫君。本宫不想要逼迫你,但是若你已不再与我有盟约之意,今日就当是当初你我姐妹相扶一场罢了。以后也再无关系。”
邹弄芳浑身一震,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眸中已有了凄苦的泪意:“臣妾有孕不过是殿下觉得是时候需要个孩子了,在他心中,臣妾恐怕还不如他的贴身衣服。唉……在殿下心中,其实一直有个人……”
聂无双看她面色凄然,知道她在王府中虽表面上过得顺风顺水,但是萧凤青表面的温柔,内心的无情,聪慧如邹弄芳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她心中稍稍安定,想着劝道:“殿下还年轻,也许久了,就不会是这样……”
邹弄芳看了她一眼,眼中隐约有犹豫之色,但是很快,她便擦干泪痕,握了聂无双的手笑道:“娘娘放心,臣妾一直都是娘娘这边的人,从无异心。”
谈话打开局面,接下来的谈的就十分顺遂,聂无双送走邹弄芳的时候,心中十分感慨,邹弄芳所说的萧凤青心中的那个人,不知是谁。
难不成是她猜测的那个人?她想着又否定,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喜欢?
聂无双招来杨直问道:“交给你办的事,你可否办妥?”
杨直皱眉:“娘娘决意要这么做吗?”
“当然,在宫中私相授受,他敢这样做难道不怕惹来祸事吗?”聂无双美眸中涌起怒气:“不能让他再荒唐下去!”
杨直听了叹息:“那就让德顺带娘娘过去吧。”
聂无双知道他不愿意搀和这事,笑道:“好吧。本宫就去会会那个人。”
……
上林苑中繁花似锦,虽已经是初秋,但是在应国天气依然炎热,草木葳蕤。上林苑中有一方十分大的湖水,叫做明月湖,如今已是九月底,湖面上的接天荷花早已谢了,一片残荷衰耦。
聂无双看看今天天色不错,慢慢绕着湖边走到上林苑一处偏僻的亭子。德顺笑嘻嘻地帮她把亭子中石凳擦了擦,又铺上一块方巾:“娘娘,时辰还早呢。”
聂无双笑了笑,悠然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德顺走到一丛树边隐起身形。
过了许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聂无双顺着脚步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普通宫女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过来。她看到聂无双顿时惊得住了脚,刚想要回头跑,却硬生生停住脚步。
聂无双含笑看着她:“既然碰上了,宝婕妤为什么不来一起坐坐,看看风景而是好的。”
宝婕妤慢慢回身,走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怨毒:“怎么是你!”
德顺从树丛后转出身来,笑嘻嘻地道:“本来就是我家娘娘约宝婕妤娘娘的。”
宝婕妤看了一眼德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忽然她冷笑:“原来是你。今天来是来警告我的吗?”
聂无双挥退德顺,看着宝婕妤:“今天约宝婕妤不过是想提醒宝婕妤,在宫中,私相授受是死罪。宝婕妤想要贪恋片刻欢愉,但是难道不想想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宝婕妤冷笑一声:“这不需要你来操心!聂无双,不要以为你得了睿王的喜爱又得了皇上的宠信,你就可以在这里对我指手划脚!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取代你!让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滚回去!”
聂无双看了她许久,忽地幽幽笑了起来,在天光下,她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噬骨的冷意:“是吗?宝婕妤自以为自己就能取代无双了是吗?你以为你陷害睿王妃,别人就看不出来吗?你死期临近了都不知道,到时候东窗事发,殿下是会保护你,还是放弃你?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宝婕妤面上一寒,怒道:“不许你这样说凤青!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白他的好!你什么都不懂!”
聂无双听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的褶皱,曼声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的事跟本宫没有关系,只不过来提醒你一句,皇上已经怀疑到你的身上。以后你的言行多多注意。省得连累了睿王殿下!”
她转身要走,宝婕妤忽然开口:“聂无双你给我站住!”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不甘心:“除了你比我美之外,你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他这样维护你!那天出面陷害睿王妃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你!”
聂无双顿了顿,回过头,冷冷一笑:“你自己做下的事到现在才来良心不安吗?我真可怜你,宝婕妤,你心里恨所有跟睿王殿下有关的女人,却没胆子承认你做下的恶果!”
宝婕妤俏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她飞快跑过聂无双的身边,丢下一句话:“聂无双我们等着瞧!”
风吹过,她的身影急急消失在树丛掩映的翠色中。德顺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帕子。聂无双心中忽地一动:“拿来给本宫瞧瞧。”
粉色的帕子带着胭脂的香气,聂无双拿在手中,仔细瞧了一眼,忽地紧紧捏在手中,美眸迸出寒气:“果然真的是你!”
她把帕子塞在袖中,回到了宫中。杨直走了过来,见她面上神色还算平静以目光询问。
聂无双把袖中的手帕递给他:“你看看这条帕子,可还眼熟吗?”
杨直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条帕子可不就是藏经阁外的那条手帕吗?除了颜色不一样外,是同一批料子。”
聂无双冷笑:“那天本宫就觉得是她,现在果然印证了。看来这一趟也不白跑。她是皇后的同宗远亲,太后让高僧进宫做法事的时候,她一定也有前去,那天本宫与清远师父的谈话就是她偷听到了!还有那一天本宫在竹林中碰见睿王殿下与一位女子亲密,那女子一定就是宝婕妤。”
杨直皱眉:“难道说宝婕妤一直在暗中想要陷害娘娘?”
聂无双拽紧那条帕子,美眸中掠过杀气:“她既要不仁,我亦可以不义。派人盯着宝婕妤,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本宫知道。另外再告诉睿王,皇上已怀疑睿王妃的死,他最好不要再轻易招惹这位宝婕妤。”
“是!”杨直恭声道,急忙退下。
正在这时,夏兰满面喜气地走来,拜下道:“娘娘,刚才‘紫薇宫’玉嫔娘娘派人来,说雅美人有身孕了!”
“哗啦”聂无双手一抖,打翻了案边的茶盏。虽然她早先瞧出一点苗头,但是今天这消息的确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哦——是好事!”聂无双勉强笑着说道:“太医诊出来了?”
“是啊。”夏兰笑嘻嘻地回答:“就是今早晏太医去给玉嫔娘娘复诊的时候,雅美人正好身子不适合,所以晏太医就给雅美人把脉了,这才知道雅美人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
聂无双拂去衣袖上的茶渍,长吁一口气:“为本宫更衣,带上礼物,随本宫去恭贺雅美人!”
……
聂无双到了“紫薇宫”的时候,只见紫薇宫门处人进人出,好不热闹。平日不怎么见到的妃嫔亦是听到消息带着礼物亲自前来贺喜。
聂无双走了进去,只见在殿中,雅美人满面笑容,与几位妃嫔说着话。玉嫔也陪在一旁,平日没有血气的面色,今日看起来多了两抹嫣红。
雅美人看见聂无双来了,亲自上前迎接:“臣妾拜见婕妤娘娘!”
聂无双含笑扶着她的手:“雅美人大喜了!”
雅美人眼中泛起泪花:“都是娘娘的提携之恩……”她还未说完,聂无双就按住了她的手,笑得妩媚动人:“本宫说了,这是雅美人的福分。”
雅美人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忙让聂无双上坐。聂无双带来两副金镯,一对羊脂玉瓶,几个如意金裸,还有各色上好绢布,丝绸布匹几匹。
她平日就常送东西给雅美人,如今更是大手笔,一旁来套近乎的妃嫔看得眼中掠过妒色,都知道聂无双与雅美人交好,但是却也不知道原来聂无双这样大方。
几人正在说话间,门口传来唱和:“皇上圣旨到——”
雅美人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接旨意,萧凤溟身边的林公公上前来,笑嘻嘻地道:“恭喜雅美人了,皇上知道雅美人有孕,圣心大悦,特地让老奴带来圣旨。请雅美人接旨。”
雅美人连忙跪下,林公公宣读圣旨,萧凤溟先是抚慰了雅美人几句,然后封雅美人为婕妤,封号不变。是为雅婕妤。最后赞雅婕妤贤良淑德,是后宫的典范云云。
雅美人入宫已快有两年,如今有孕而升上一个位份不由大大惊喜。想来若是能诞下一位皇子,那便又是能晋升一位,心中想到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不由低声哭泣。
玉嫔替她接下圣旨,上前扶了她起身:“好了,别哭了,再哭以后生出的娃也爱哭。”
聂无双也上前劝道:“是啊,再哭对身子不好。有身孕的人切忌大喜大悲。”雅婕妤听了这才不敢再哭。
聂无双看着玉嫔手中的明晃晃的圣旨,慢慢地道:“以后雅婕妤与我就是平起平坐了,我叫雅婕妤一声妹妹可好?”
本来她和雅婕妤还是美人的时候,她就与她姐妹相称,只是后来,聂无双得了萧凤溟的宠爱后,晋升婕妤,她便只坚持叫她“娘娘”,如今两人又位份相同了,她自然又得提起这事。
雅婕妤感激地看着她:“聂姐姐……”
正在说话间,宫门处又有内侍唱和:“淑妃娘娘,驾到!”
雅婕妤一怔,聂无双看了玉嫔一眼,笑道:“快一起去迎吧。”
玉嫔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扶了雅婕妤上前去迎,才走了几步,就看淑妃迎面走了过来,她今天特地打扮了下,原本娇俏的面上更是妩媚动人。她身穿烟霞色薄纱长裙,裙上绣了各色鸟儿,栩栩如生,十分艳丽。
她亲热上前,扶住雅婕妤,一双好看的杏眼笑吟吟地看着她:“雅美人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回娘娘,现在应该叫雅婕妤了。”一旁的宫人笑着说道。
淑妃杏眼一睁,又惊又喜:“原来皇上圣旨下了?”她一拍手:“本宫就知道,皇上怎么可能让雅妹妹这样受委屈。呵呵……”
聂无双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玉嫔似也有同样的心思,淡色的唇边含着一丝冷笑,不冷不热地看着淑妃套近乎。淑妃送来贵重的礼物,各色时新式样的手镯,耳坠,玉器等等,还有上好补品,血燕一斤,人参鹿茸等等不一而足,看得人眼花缭乱。
聂无双知道此时待在这里无异于只是看热闹而已,她悄悄捏了玉嫔的手,走出紫薇宫。
玉嫔如今身子好了些,除了面无多少血色外,不再像以前一样气喘吁吁。聂无双扶了她的手,看着天边渐渐透出的绚丽晚霞,叹了一口气:“如今雅妹妹有孕了,玉姐姐便有依靠了。”
玉嫔冷笑一声:“哪里轮得到本宫呢。你没瞧见淑妃巴巴地赶来了。”
聂无双看着她秀丽的面容,忽地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两人相扶着,走过紫薇宫后面的小径,寻了个清幽的地方坐下。
聂无双捏着手中的帕子,忽地问道:“难道玉姐姐眼睁睁看着雅妹妹的孩子被夺么?”
玉嫔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不然怎么办?淑妃与本宫刚进宫的时候,她就伶俐非常,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那次本宫有孕的时,正是云妃盛宠的时候,她放着结义金兰的姐妹情不要也不会去得罪云妃,这样的人,你觉得她容易对付吗?”
聂无双看着自己银光灿灿的护甲,美眸中眸光细碎。她的品级太低,无法和淑妃一争,其实说起来,她的位份在萧凤溟后妃众多的后宫中也不算高,在她上面还有十几位位列九嫔之中的妃子们。只不过因为她们才貌不出众,所以并不显眼。
“总有办法的。”聂无双抬起头来,笑得云淡风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雅妹妹的孩子被夺走。臣妾想,雅妹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由一位可靠的人来教养不是吗?”
玉嫔心中一震,长长叹了一口气:“尽力一争吧!”
……
聂无双回到了“永华殿”却见自己宫里站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蒙。秋蒙亲亲热热地上前施了一礼:“皇后娘娘来请婕妤娘娘前去喝茶。”
聂无双心中一惊,以为皇后是派人是要责难她,毕竟雅美人与她走得近,突然有孕,也一定是因为分得她的宠爱,但是看秋蒙的样子又不像。她上前扶起秋蒙笑道:“好啊,本宫这就去。秋蒙姑娘且等等。”
聂无双转回内殿,换好了衣服,跟着秋蒙前去“来仪宫”。“来仪宫”她几乎每天都来,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今天她刚踏入来仪宫的殿中,就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到了殿中,看见萧凤溟正在与皇后聊天,帝后二人都穿着朝服,明晃晃的庄重无比。聂无双连忙上前拜见。
皇后温和地笑道:“今天让婕妤来,是因为皇上要派婕妤的兄长聂将军去淙江一带巡察,所以今日特地恩准你兄妹二人聚一聚。”
聂无双又惊又喜,心中揣测皇上此举的用意,但是看向萧凤溟却见他依然俊颜上含笑,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皇后见聂无双呆在当场,笑道:“去吧,聂将军此次要去两三个月,你们兄妹二人情深,今天就多聊聊。”
萧凤溟点头:“这也是皇后提醒朕。你该谢谢皇后才是。”
聂无双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谢恩,这才退下。早有宫人上前领着聂无双走到来仪宫的侧殿,那里聂明鹄正坐在花厅中喝茶,他看见聂无双来了,放下茶盏,上前几步:“小妹!”
“大哥!”聂无双看着大哥因日常练兵而晒得黝黑的脸,不由心疼:“大哥都瘦了。”
聂明鹄打量了她上下,知道她在宫中一向是得了皇上的宠爱,心中放下一半,笑着道:“没事,男子汉大丈夫,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最近皇上对你怎么样?”
最后一句他问得很轻,只有聂无双能听见,聂无双心中猛的一热,不由美眸盈了泪,连连点头:“真的很好……很好。大哥放心。”
空洞的心此时才觉得被什么东西填满,原来这便是亲人,即使她常与大哥互通消息,但是大哥远行前依然要亲口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好就好了。”聂明鹄放心笑了:“我听说云妃有孕,就怕她会欺负你。还有宫中还有那么多别的女人,呵呵……”
聂无双笑了起来,美眸流转,带着狡黠:“在宫中谁还能欺负了我呢。”
聂明鹄连连点头:“是,我们小妹智计无穷,是我多虑了。这次我要出京三个月,看皇上的样子的确是要向秦国开战了。”
聂无双心头微微一凛:“那么快?”
聂明鹄点头:“如今秦国已经攻破齐国十三郡,齐国国力本就不强,要不是有‘云凌关’的天险为屏早就是秦国铁蹄之下猎物,先前齐国还有几位大将,如今大将都老的老,病的病……”聂明鹄眼中掠过惋惜,虽然恨着,但是依然是故国,每每谈及齐国,他依然不能释怀曾经誓死保卫过的家国。
“齐国朝中无人,听说顾清鸿已经亲自请缨到最前线督战。”聂明鹄说道。
聂无双微微一怔。顾清鸿的才能她最清楚,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是夸大其词,他一介相国重臣不坐镇齐国京师,却请缨前去督战,那齐国的形势一定十分危险了。
两兄妹一时相对无言,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沉重的气息。齐国,顾清鸿……这向来是他们两人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如今看来,往后的日子都要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一切。
聂无双按下心中汹涌的恨意,淡淡地道:“顾清鸿能出马,那齐国起码还能苟延残喘几年,这一场战事大哥要做好长久的准备。”
聂明鹄点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且去淙江那边看看,先看看战事是怎样的。”
聂无双目光复杂地看着跃跃欲试的大哥,长叹一声:“大哥要保重自己。”
……
送走聂明鹄,聂无双再去叩谢皇后。皇上已经走了,皇后正好在考校大皇子的诗书。聂无双恭立在一旁,看着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趁机上前,赞道:“大皇子天生聪慧,是我应国之幸。”
皇后笑着道:“先天的才能只不过是让人能离目标更近一点,成功与否,还是需要后面多多努力。”
大皇子被嬷嬷宫女带下。皇后目光掠过聂无双,笑得温和:“今天也算是好好日子,第一雅美人有孕,第二是你大哥得了皇上的赏识,又要委派更重要的差事了。”
聂无双不知皇后今天到底要说什么,含笑道:“这都是托了皇上与皇后的洪福。”
皇后站起身来,十二幅的凤裙逶迤拖在地上,犹如凤凰长长的尾翼,她悠悠地道:“如今后宫百花齐放,本宫心中亦是十分高兴。婕妤的美貌才德皇上十分喜欢,本宫想再过不久,皇上一定会给婕妤应有的位份的。”
聂无双心中一惊,摸不清皇后说这话的真正意图,但是听她的意思像是要提携她晋升更高的位份。
聂无双不敢再想,连忙跪下:“如此恩宠,臣妾惶恐。”
聂无双心中一惊,摸不清皇后说这话的真正意图,但是听她的意思像是要提携她晋升更高的位份。
聂无双不敢再想,连忙跪下:“如此恩宠,臣妾惶恐。”
皇后亲手扶了她起身,端庄的面容上带着诚挚:“婕妤何必谦虚呢,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也是本宫的姐妹。更何况本宫看了这么久,就只有婕妤又尊重本宫又懂得讨皇上的欢心,皇上不晋你的位份,本宫也不依呢。”
皇后手上长长护甲上的猫眼宝石泛出幽幽的绿光,聂无双看了一眼,嫣然一笑,重新跪下:“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
聂明鹄已经出发,此时正是第一缕带着凉意的秋风吹入宫中,那一日碧空万里如洗,大雁排成人字,慢慢地向南飞去。聂无双站在“永华殿”的高台上,明知看不到拜别皇上早已出了宫门的聂明鹄,但是依然还想再看一眼。风撩起她的单薄的裙摆,长长的裙裾被风一吹,飘起来,犹如盛开的一朵莲花,似连人也要乘风归去。
“娘娘,风大,小心着凉!”夏兰拿了披风上前劝道。
聂无双回头,却看见高台下站着一抹挺拔的绛紫色。她美眸中一闪,步下高台,笑道:“睿王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凤青看见她面上犹带惆怅,知道今天是聂明鹄奉旨出京的日子,笑道:“也没什么,带来内子的一点礼物。”
聂无双点头,慢慢走入了殿中,两人坐定,她看着他身上朝服未退,知道他是请示过皇上的,亦是放下心来:“睿王侧妃有心了。殿下回去的时候替本宫谢谢她。”
萧凤青闻言,刷地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扇了几下:“她倒是与你投缘。”
聂无双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探究,低下眼帘,她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有什么是能逃得出他那双犀利的眼眸呢?
假做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也许他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聂无双低声轻笑,承认:“是,终于看见一位可以合心意的女子,本宫也很是喜欢。睿王选的人果然适合做王府的未来女主人。”
萧凤青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谈笑,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怒意,他冷冷一笑:“是不是王府的未来女主人这倒不用你来操心!”
聂无双闻言,红唇边溢出冷笑:“当然不用本宫来操心,殿下手中誓死效忠的红颜知己不知有多少,无双不过是其中无关紧要的一位,哪有资格来插手殿下府中的事?”
她还未说完,手臂忽地一痛,他猛地一拽,狠狠地把她拽入内殿中。
聂无双咬牙忍住胳膊上的剧痛,猛地回头狠狠一巴掌要扇上他的脸。她的快如何能敌得过萧凤青的快,下一刻,她的另一只手就被他捉住。
层层叠叠的帷幔包围着两人的身形,聂无双瞪着他:“放开我!”
他猛地俯身,熟悉清苦的杜若香气袭来,聂无双从未像此刻这样反感,她狠狠一脚踢上他的小腿,萧凤青手中一点,聂无双只觉得自己的腿猛地酸软无力,她不由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
萧凤青把她捞起打横抱在怀中,他靠得那么近,近得聂无双几乎可以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
“几天不见,你在宫中倒是胆子养得越发大了,动不动就要抽本王耳光。聂无双,你是在逼本王放弃你吗?”萧凤青靠着她的耳边,笑着说道,声音冰冷得像是蛇一般。
聂无双喘息着冷笑:“那是因为殿下你要有人时不时抽一下,好让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勾|引宫妃为你卖命,殿下既然有人选,何必再费尽心思把我送入宫中,既然决定送我入宫,何必又要宝婕妤?”
“她?”萧凤青冷冷放开钳制住她的手:“她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本王的一个过河卒子。”
他忽地盯着她的愤怒的眼睛,柔声说道:“你,才是本王最制胜的法宝。”
他放开手,聂无双整了整身上的裙裾,侧头一看,外面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有如木雕,似刚才没发生过什么异样。
萧凤青坐在她的美人榻上,笑得诡异:“你别看了,杨直挑的人一等一放心。”
聂无双不欲与他多废话:“殿下有什么事么?没事可以走了。”
萧凤青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朝中可用的官员,本王知道你本事大,这些人,本王要用,你想想办法,让他们进去。”
聂无双拿着那张纸条犹如怀揣烫手山芋,迅速看了几眼,这才收好:“本宫知道了。”
“记住,要不露声色。”萧凤青看着她,异色的眸中闪烁着犹如兽一般明亮的光彩:“本王不管你要什么办法,需要用你的时刻就在此一举!本王有的一切就是你将来的依凭!明白了吗?”
聂无双看着他的眼睛,垂下眼帘,避开他眼中的锋芒,冷声道:“无双明白。”
萧凤青走后,聂无双把手中的纸条又看了几眼,这才放在铜鼎香炉中烧了。夏兰小心翼翼地进内殿,轻声问:“娘娘……没事吧。”
聂无双看着手腕的淤青,淡淡道:“去拿药酒来,帮本宫搓揉散淤。”
夏兰连忙去拿,又手脚伶俐地蹲在她身边帮她搓揉,她见聂无双怔怔出神,以为她是在想刚才的事,遂安慰道:“娘娘别担心了,其实睿王殿下对娘娘还是不错的。刚才他还送来不少东西。”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送东西就是好人了吗?”她掩下眼中的憎恨,淡淡道:“算了,你不懂。今天的事都嘴巴闭紧一点。”
“是!”夏兰不敢再说,连忙应道。
殿中一时安静,聂无双心中有事,挥退了夏兰。正要自己独自好好想一想,忽然茗秋神色紧张地进殿中来:“娘娘,不好了,紫薇宫中有宫女来,好像是那边出事了。”
聂无双心中一惊:“出什么事?”
正在说话间,一位宫女连忙扑进来:“娘娘,快去看看吧,今日云妃娘娘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紫薇宫中,说,说……说是雅婕妤要着人陷害她。正在那边兴师问罪呢!”
聂无双站起身来,失声问道:“她有什么证据?”
宫女着急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聂无双镇定下来:“先去看看。你待在这边,若是不对头,你再去求淑妃!”
聂无双说罢疾步出宫,杨直拦在她跟前,皱眉:“娘娘一定要去吗?要知道此事若是大事的话,无端把娘娘卷了进来,得不偿失。”
聂无双的脚步猛地顿住,她咬着下唇,在殿中来回踱步。
杨直屏退宫人,劝道:“如今云妃摆明了就是要针对雅婕妤,如今宫中有两位妃有孕,一就是云妃,二就是雅婕妤,云妃还不知道怀中的是不是龙子,她自然想要对付另一个对手,若是娘娘卷了进去,她若手中证据确凿,可诬娘娘是雅婕妤的同伙。退一万步讲,若是云妃是证据不足,只不过是寻隙闹事,娘娘去了也落不到任何好处,雅婕妤以后生的孩子也轮不到娘娘教养啊!”
聂无双猛地停住,美眸如剑看向他:“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
杨直叹了一口气:“奴婢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觉得娘娘若是贸然去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聂无双回想起刚才宫女焦急的神情,知道玉嫔若不是看情形真的不对,也不会这样派人前来求助,心中横下决心,冷然道:“你随本宫去看看。”
“娘娘真的决定了?”杨直见自己劝了大半天依然毫无效果,不由急了。
聂无双不再多说,快步向紫薇宫中走去。
不多时,她来到紫薇宫,只见宫门紧闭,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聂无双令宫人前去拍门,但是却无人应们。前去报信的紫薇宫的宫女急得头上冒热汗:“娘娘,刚才奴婢出来的时候,宫门还是打开的。”
聂无双靠近宫门,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还间夹杂有人惊呼的声音。
聂无双咬了咬牙:“砸开!宫中有规矩,不到日落不得闭门!给本宫砸!”
身后的宫人都是杨直亲自挑选的人,听到命令都下意识看向杨直。杨直看着聂无双冰冷的面色,叹了一口气:“砸吧!”
宫人们连忙拿来重物,狠狠砸向紫薇宫的宫门。
“砰!”地一声,结实的宫门发出一声巨响却是纹丝不动。应国的皇宫宫门规制严格,里层是一层铜铸的门,外面包着树龄二十年以上的桐木,又漆涂重重朱漆,根本不是一两下可以砸开的。
宫人们心中胆怯,不由看向聂无双。
杨直上前:“娘娘,恐怕……”
聂无双脸若冰霜,站上宫门台阶,扬声道:“宫中有规矩,不到日落不得闭门,闭门者视同谋逆!”
她一连说了三遍,宫门这才打开,有人走出来喝道:“有谁在此大胆喧哗!”聂无双当先大步进去,一把推开他,秀眉横立:“来人!拿下此逆贼!”
她说罢疾步走了进去,穿过一道影壁,忽地顿住脚步,只见在紫薇宫的庭院中,雅婕妤与玉嫔相扶而立,脸色煞白,在庭院中,已有了几个紫薇宫的宫人被按住打得鲜血淋漓,正在翻来覆去哀嚎。
云妃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中,脸色凝重铁青。聂无双看见雅美人与玉嫔没事,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又皱起秀眉,上前朝着云妃施礼,冷声道:“云妃娘娘白日紧闭宫门,臣妾不知娘娘意欲何为?”
云妃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居然来了。本宫还以为你会缩在‘永华殿’里呢。”
她眼中射出怨毒,犹如淬毒的毒箭,喝道:“来人,拿下聂无双!这一干人等都是要谋害本宫的主谋同谋!”
她话音刚落,两旁带来的宫人一声呼喝就上前要拽住聂无双。聂无双看准扑来的宫人,“啪!”地一声一巴掌狠狠扇了他跌个踉跄。
“大胆!本宫是你等贱婢可以碰的?!”聂无双喝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六品以上含六品宫妃若有罪,应交与宫正司论罪,不得私自刑囚!有违逆者视同其罪!”
她站在庭中,挺立如剑笔直,面罩寒霜,凛然不可犯。所有的人都怔住,不敢再上前。
聂无双环视了四周,把目光定在云妃脸上,似笑非笑地问:“云妃娘娘,您说臣妾说的对不对?!”
云妃被她的犀利如刀的目光逼得一缩,随后又想起什么,冷傲地一挺胸脯站起身来:“聂无双,你别以为拿宫规就可以压住本宫,今日,本宫就是要在这里审个清楚明白!”
她口气中的嚣张令玉嫔气得发笑:“好个清楚明白!慕容芙!你今天不过是想来这紫薇宫里撒野而已!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咳咳……”她说到一半,不由连连咳嗽,聂无双知道她宿疾未好,又性子直拗,在这里根本不是有备而来云妃的对手。
想着她连忙上前,为玉嫔抚背:“玉姐姐不要说了,你多说无益。”
一旁的雅婕妤早就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但是尚还能支撑,她感激看向聂无双:“聂姐姐,是我连累了你了。”
聂无双按了她的手,示意没事。杨直劝她的对,她今天过来搞不好不但保不了雅婕妤与玉嫔,说不定还会被牵扯进去,实在是得不偿失。
她心中苦笑,但她已经跳了进来,再抽身已经是晚了。她的目光扫向自己带来的宫人,却没有看见杨直的身影,心中忽地大定。
她抬起头来,看着云妃,目光直接坦荡:“云妃娘娘既然说有人要谋害娘娘,那证据何在?”
云妃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轻蔑:“聂无双,你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来送死的,证据给你又有什么用?等本宫审完紫薇宫的每一个人,你就知道证据在哪了!”
她说完,冲行刑的宫人喝道:“刚才本宫有叫你们停吗?继续打!”
她一声令下,按着紫薇宫的宫人连忙又操起板子狠狠打下去,顿时满院的哀叫连连,声震殿宇。聂无双只觉得身边的雅婕妤一哆嗦,不由躲在她的身后。她知道雅婕妤也许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场合,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凭借权势作恶,比豺狼更可恶!
她不知道今天云妃到底拿住紫薇宫的什么把柄,但是看她今天目空一切的样子,知道她根本没有把这里的任何人放在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让她这样有恃无恐?
聂无双连忙回头问道:“到底是云妃是拿住了什么证据?”
玉嫔喘息着回答:“她……她……她说拿住紫薇宫的人,往她的补品里放红花,要毒害龙嗣。”她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雅婕妤煞白着脸,手紧紧握着聂无双的手,眼中流露惊恐:“聂姐姐……我没有!”
聂无双耳边听着宫人的惨叫,一边握着雅婕妤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没有。都是她栽赃陷害的。”
云妃唇边含着冷意,看着庭中的宫人被打得昏死过去,这才抬起眼来看着聂无双三人,慢悠悠地问宫人:“那些该审的都审了吗?”
一旁的宫人回道:“启禀娘娘,他们都审了。只是……”
“只是什么?”云妃一双美眸阴冷地看着聂无双:“说!还有谁没审?”
“还有……还有主谋没审。”宫人低头回答。
云妃闻言,看向聂无双,再把目光冷冷移到了雅婕妤脸上,聂无双只觉得雅婕妤浑身发抖,几乎站不住。玉嫔早就忍不住,上前怒斥:“慕容芙!你不是想审什么同谋主谋吗?有种你来对我行刑!看皇上知道后还能再庇护你吗!”
聂无双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连忙上前拖住玉嫔,急忙叫道:“玉姐姐不可!”
果然,云妃脸猛地沉下来,她一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地冷声开口:“姚思丝,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吗?你也不去拿镜子照照你的脸!”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可怕,玉嫔怒极反笑:“是,我是病了,丑了。但是你可别忘了,当初皇上是因为什么宠爱你的!三四年过去了,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云妃浑身一震,不由后退一步,脸如死灰:“你……你说什么?”
玉嫔哈哈冷笑,蜡黄的脸上泛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当初在‘十里亭’上,我留下一首咏春诗,我写完就放在桌上,没想到被皇上捡到了。当时你与我同游,你说手帕丢了,又返回去捡,就是那时你碰到了皇上,皇上夸你才情好,又被你柔弱迷惑了,咳咳……”
她边说边咳,咳得连眼泪都滚落下来:“好你个慕容芙,你骗了我那么久,骗了皇上那么久……你后来与皇上互通书信,好几首情诗都是拿来叫我代笔。你……你我进宫后,你怕皇上知道这陈年旧事,就故意与我为难,可是你明知我不屑与你争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我的孩子……那天就是你故意把皇上叫去你的宫中,然后瞒着皇上眼睁睁看着我小产……”
她已经说不下去,“呕”地一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血喷在地上,犹如绽开一朵血色的梅花。
雅婕妤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小腹,脸色如土,簌簌颤抖:“聂姐姐……我……”
聂无双心中大惊,连忙扶住她,怒道:“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愿意再重蹈玉姐姐的覆辙吗?不要慌!”
这一声怒喝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令雅婕妤怔了怔,她深吸两口气,颤抖地道:“是,我不怕……”
玉嫔已经似陷入魔怔中,她唇边一缕血线蜿蜒而下,状似厉鬼,她哈哈笑道:“我姚思丝自负清高,入宫前后唯一交过两个姐妹,一就是你慕容芙,还有一个就是王晴宁,你们如今一个是云妃,一个是淑妃,你们两人对得起我吗?……”
云妃被她的样子吓得连连倒退几步。聂无双心下酸楚不堪,她就觉得玉嫔心中藏着许多事不肯说,如今被云妃一逼,原来竟是这样不堪辛酸的往事。结义金兰的姐妹,一位利用她,陷害她,一位袖手旁观,置之不理。难怪玉嫔病后性情大变,对人犀利冷苛,原来是一颗真心已被伤得千疮百孔。
她扶住玉嫔,柔声劝道:“玉姐姐不要说了。”
玉嫔茫然回头,脸色已煞白如雪,她喃喃地道:“你说,她们对得起我吗?她们还要这样逼我于死地,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聂无双美眸看向面如死灰的云妃:“为的不过是那荣华富贵,滔天的权势。”
云妃被聂无双嘲弄的目光刺得回过神来,她一把甩开扶着她的宫女,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掌嘴!竟然敢污蔑本宫!……”
她说完,宫人犹豫上前:“要……要掌嘴谁?”
“当然是这位红口白牙的玉嫔娘娘!”云妃眼中掠过阴沉的杀气:“她刚才污蔑本宫,不能轻饶!”
“是!”宫人应声上前,聂无双大惊,连忙挡在玉嫔跟前,怒道:“云妃娘娘真的要动私刑吗?”
云妃森森地笑了笑:“掌嘴可不是私刑,这是给目无主上的人一个教训!”
宫人上前几步,低声道:“得罪了!”说着,要对玉嫔的脸扇下。
聂无双猛地捏住他的手,怒喝:“玉嫔娘娘你也敢打!”
宫人在她犀利的目光中不由低下头,唯唯若若不敢应声。云妃气得连连叫道:“反了!反了!聂无双,你以为皇上宠爱你,本宫就不敢动你吗?!”
聂无双冷笑着看着她:“臣妾不敢。云妃娘娘自然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如今有龙嗣在身,想必更是高人一等。”
她说破了云妃心中的依仗,令云妃气得再无所顾忌:“来人,聂无双是谋害本宫的同谋!给本宫押起来打!”
宫人面面相觑,还想再犹豫,云妃上前一人扇了一个耳光,向来自诩气质翩翩的她已经毫无风度可言:“给本宫狠狠地押着打!”
宫人不敢再违背,一把拖起聂无双压在行刑的凳上。聂无双在宫人的拉扯中笑得诡异:“云妃娘娘,您会后悔的!”
“打!”云妃被愤怒烧了理智,尖叫道。
“啪啪!”地竹杖落在身上,聂无双痛得浑身抽搐了一下,不得不咬紧了牙才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夏兰与茗秋一见急得扑上前,惊叫道:“娘娘!娘娘!……”
宫人拖不开她们两人,竹仗纷纷落在她们身上。聂无双被夏兰挡着,看着她痛得涕泪横流,轻叹一声:“傻子!他们打本宫以后会付出代价,你受了打,除了皮肉之痛,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夏兰一怔,咬牙道:“奴婢反正不能看娘娘受苦……啊……”
庭中乱成一团,雅婕妤扶着摇摇欲坠的玉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猛地抬头,看见云妃一双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吓得连连后退。
云妃一步步走近,笑得狰狞:“你怎么也配怀上龙种,皇上只爱我一个人……”
“疯了……你疯了!……”雅婕妤惊叫出声。
正在这时,“住手!”一声怒喝,虚掩的宫门涌来一群明晃晃的大内侍卫,宫女内侍垂首低头鱼贯而入,当那一抹明黄出现在宫门处的时候,聂无双心头一松,浑身的痛顿时涌上心头,她眼前一黑,却是在昏过去的时候,低声笑道:“皇上你终于来了……”
“无双……”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聂无双想要睁开眼,却只觉得刺眼的天光将眼前照得满是血红,她不由惶然抓住身边唯一的依靠。熟悉的龙涎香令她昏沉沉的神智慢慢清醒。‘
一双结实的臂膀抱着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是谁给你们胆子,杖责宫妃的?!”
“奴婢该死!”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
底下哭喊声一片。“砰!”地一声巨响,聂无双彻底清醒过来,在他怀中看去,只见底下乌压压跪了一地。冷凝的气氛令她都不安稳,从她这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犹如乌云压城一般的侧脸。而在他手下,一张椅子已经被他拍得支离破碎。
传言天子盛怒,流血千里。
聂无双感觉到底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皇后颤巍巍道:“皇上息怒,臣妾治理后宫不善,请皇上降罪!”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
聂无双叹息一声,从他怀中挣扎下来,忍痛跪下:“皇上息怒。皇上身系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万万不可怒而伤身。”
萧凤溟看着她痛得浑身颤抖,伏跪在地上犹如被风雨吹打零落的蝴蝶,心中一软,扶她起身:“你……身上痛么?”
聂无双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臣妾不痛……皇上还是看看玉嫔娘娘吧,她刚才吐了血。”
萧凤溟面上一惊,连忙看向早已面无血色的玉嫔。玉嫔看着他,恍惚一笑:“皇上……”
她喃喃念了一句诗,声音那么轻,但是却令萧凤溟脸色一变,不由失声道:“这是……”
玉嫔冷笑着看着一旁已经只能由宫人扶着才不至于倒地的云妃:“当初‘十里亭’上,写诗的女子不是她慕容芙,而是我姚思丝,那张素笺上还有一朵粉色的梅花,是臣妾的乳名,梅儿……”
她看着萧凤溟,笑得令人不忍辍睹:“三四年来,皇上被她蒙在鼓里那么久,居然不知道,皇上爱错了人……”
“皇上,不是的!皇上……”云妃惊叫起来,工整的鬓发散落在肩头,她惊慌的样子似极了被困绝境的兽:“皇上,你不可以相信她,她……她……”
“慕容芙,你还敢狡辩吗?还是你要我再说出你欺君的证据?”玉嫔步步紧逼。
萧凤溟摆了摆手,俊颜上露出聂无双从未见过的灰心失望:“来人!押云妃回‘明芙宫’,云妃私刑宫人,德行皆失,即日起,贬为充媛,因怀龙嗣,一应份例照旧,生产之后,迁出‘明芙宫’,移居‘月岫宫’。没有圣旨不得召见。”
一锤定音,云妃呆呆瘫软在地上,半天无法回神。
皇后站起身来,端庄的面上露出威严:“来人!还没听见皇上说的吗?把云妃押回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聂无双,提醒萧凤溟:“皇上,还是先叫太医来看看玉嫔与聂婕妤吧,还有雅婕妤,她也受了惊吓。”
萧凤溟看了一眼聂无双,温和扶起她来,现在的他已经收敛了怒意:“即日起,玉嫔封为玉妃,聂婕妤为修仪,赐封号为……”他看向她煞白的脸色,忽地顿了顿。
聂无双今日一色碧色长裙,将她窈窕的身材包裹得如荷塘中的一支脱俗的青莲,忽地想起当初赠她那只罕见的青莲,原来在他心中,错把山石当碧玉,错把凤仙当青莲。对眼前值得珍惜的玉嫔与她都不曾真心对待。
他慢慢地道:“赐封号‘碧’。”
聂无双看着他纯黑的深眸,拉着玉嫔拜下:“臣妾谢皇上隆恩。”
……
云妃彻底倒台了,三年盛宠,在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间天子震怒,削了她的位份,还命她迁出曾经为她精心建造的‘明芙宫’。整个后宫对这事无一不议论纷纷,聂无双受的只不过是皮外伤,擦点伤药,外加热敷,不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雅婕妤受了惊吓,好在尚年轻,太医开了几幅安神定惊的安胎药就见好了。只有玉嫔缠绵病榻,几日来毫无起色。
聂无双叫来晏太医问话,晏太医叹了一口气:“如今玉妃娘娘气急攻心,呕血已经是大大损了心脉,再加上她心中恐怕……恐怕了无生意,这病实在是难……”
聂无双心中揪了揪,许久叹道:“晏太医尽量多多看顾吧。”
晏太医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惋惜:“这个自然,玉妃娘娘还在盛年,就这样……实在是苍天无眼。”
聂无双与他说了几句,这才令他退下。
杨直上前:“娘娘此次因祸得福,只是这终究是冒险,不可再有下一次了。”聂无双看着他平静清秀的脸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不是因为自己可以得利,而是因为心。”
杨直摇了摇头,正要退下,聂无双忽然问道:“云妃所谓有人谋害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直想了想:“回娘娘的话,奴婢知道的是,云妃拿住了一位在送补品途中要倒入红花粉的小内侍,那小内侍供认是‘紫薇宫’的雅婕妤指使。”
聂无双皱起秀眉:“雅婕妤恐怕不敢此时犯这事,要不就是有人栽赃,要不就是云妃自编自演的一出戏。那小内侍现在在哪里?”
杨直顿了顿,淡淡回答:“在供认罪行之后已经咬舌自尽了。”
“认罪?”聂无双失声问道:“什么认罪?向宫正司认罪吗?”如果那小内侍在认罪之后自杀,雅婕妤就算浑身长了嘴都辩解不清自己的清白。
杨直道:“自然不是向宫正司认罪。是在向云妃认罪之后,趁其云妃兴师动众去紫薇宫的时候自尽。依奴婢之见,恐怕这是别人给云妃设下的一个圈套。如今云妃欺君在前,责打宫妃在后,就算她有千百个理由,宫正司也不会采信她,更何况云妃的证据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聂无双听了始觉得心中发寒,那么拙劣的一个圈套,却算准了云妃恃宠而娇的性子又连消带打了算计了雅婕妤,所谓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才是这一场闹剧中最得利者?
她细细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是宫中哪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而那死了的小内侍,也永远注定查不出他背后的真正主人。在宫中,永远有那么多莫名其妙获罪的宫人,也有永远有那么多背负着秘密死去的人,他们永远不会被人所记住,一席破席,丢入乱葬岗中,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早就有人选可以顶上,他们的存在犹如沧海一粟,就算消失也起不了任何涟漪,这便是后宫真正的可怕之处。
聂无双皱了秀眉道:“罢了。叫宫中的人谨言慎行,不要让人拿了把柄。”
“是。”杨直退下。殿中又恢复了寂静。铜兽鼎中轻烟袅袅,薄暮的光透过宽大的窗棂,打在似水光滑的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初秋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但是这殿中却已有了森然的冷意。
聂无双看着光影在地上跳跃,这才恍然惊起,已是秋来了……
……
甘露殿中,烛火明亮,为了让殿堂更加明亮,宫人拿来了夜明珠,犹如小孩拳头大小的珠子在殿中四角升起,更觉得殿中亮堂如白昼。
聂无双看着在龙案上皱眉凝思的萧凤溟,笔下飞快,不一会已在一旁的矮几上宣纸上草草勾勒出他的身形。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萧凤溟从奏章中抬起头来,见她凝神画画,不由步下龙案,看了几眼,笑道:“陪着朕很无趣吧?”
聂无双画好最后一笔,抬头盈盈含笑:“不会。皇上看臣妾画得好不好?”
她递过自己的画作,灯下笑靥如花:“皇上皱眉的样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萧凤溟接过一看,不由笑了起来:“怎么?难道朕很少皱眉么?”
聂无双看着他淡然从容的俊颜,笑道:“是,皇上很少有难解的事。”
他是她见过最难以猜测心思的男人。他总是含着笑意,不论对谁,态度如沐春风,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却无从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除了那一次处置云妃,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灰心失望外,这几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从容。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悠然笑道:“朕又不神仙,自然有不少难解的事。若是天下没有朕可以烦恼的事,这天下也就真的太平了。”
聂无双试着问道:“皇上在烦恼什么?”
萧凤溟轻轻抚着她手中的画,许久才道:“夜了,安歇吧。”
他唤来宫人,撤去烛火,顿时偌大的宫殿暗了下来,聂无双上前为他解开龙袍的繁复的盘扣,手忽地被他握住,在重重帷幔影中,她看见他纯黑的眸子,带着沉沉的思索。
“皇上……”聂无双问道。
“玉妃的病怎么样了?”萧凤溟问道。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却知道他一定是面带惆怅。
聂无双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晏太医说她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她伤了心脉又自觉得了无生趣所以……”
萧凤溟站在黑暗中,许久才淡淡“哦”了一声。
聂无双为他解开沉重的龙袍,忽地问道:“皇上不去看望玉妃娘娘吗?”
萧凤溟摆了摆手:“朕去了只不过给她虚妄的希望。当年的错已经铸成,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聂无双掩下心中黯然,低声道:“也许虚妄的希望恐怕也是玉妃娘娘今后唯一支撑下去活着的力气。人不就是活在这种虚妄中吗?”
“那今年过后又能怎么样?年复一年,她终究会明白朕并不是因为当初那一首诗喜欢上云妃。朕给不了她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何必再让她伤心一次?”萧凤溟淡淡地道。
聂无双忽地哑口无言,原来他早就看得清楚明白,云妃慕容芙,玉妃姚思丝,一个有娇弱可怜的美貌,一个有傲然的才气。在当初在‘十里亭’中,他爱上的不是眼中看到的那首诗,也不是那翩翩如仙子一般的少女,他爱上的不过是那一次美丽的邂逅。
春光烂漫,王孙公子翩翩而来,这场春光到底骗了谁的心……
聂无双心中忽地一痛,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可自己不要遇见那阳春三月的天禅寺外,那一场突然而来桃花雨……
“怎么了?”脸上忽地一热,他温热的手抚过她的脸颊,聂无双这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臣妾……臣妾觉得玉妃可怜……”聂无双掩下心中的痛色,说道。
“唉……罢了,不说了。安歇吧。”他的吻吻上她的脸颊。聂无双婉转回应,发簪委地,帐影凌乱,在他的抚慰下,她渐渐意乱情迷,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唯一可以握在手心的就是这片刻的忘我欢愉,以及他带给她的,将要给她更多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