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惊问
清远看着聂无双窈窕的身影消失,不由怔忪许久。
他出宫的回到暂住的城中寺中,他的师兄清思走来,皱着眉问:“你怎么这时才回来,几位师叔找过你。”
清远看着他面目普通的脸,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叹息道:“师兄,陷我在危境中,这是你的本意还是别有用心的人逼迫你。”
清思顿住脚步,许久慢慢回头,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妒色:“难道我就不能为自己的前途博一把吗?寺中有几百个僧人,年轻一辈就你我有资格可以成为住持座下的衣钵传人,不是你,就是我。要么一步登上高位,要么就永远泯灭在众人中。我当然会选择前者。”
清远痛心地看着他:“如果师兄想要的话,我可以让给你。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害人?难道你不怕下十八地狱吗?”
清思冷冷笑道:“今世都不能完美了,还能顾得了来世吗?”他说完,扬长离开。
清远忽然语塞,耳边响起聂无双的话。
“……连佛门都有争斗,清远师父又有什么资格来教导众生呢?……”
……
聂无双回到了“永华殿”中,心依然砰砰直跳,刚才只不过是侥幸,若是不好,自己就又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宫中人心可怕,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身后气息微微动,聂无双警觉回头,却看见萧凤溟又不经通传,悄悄走到她身后。今日他穿一件雪色常服,用银丝滚边,衣衫上用同色丝线绣了几字手书狂草,在俊朗中带着一股儒雅书生气息。如墨发丝用白玉龙簪固定,浑身上下干净清爽。
聂无双连忙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扶起她来,温柔一笑:“不想惊动你便是不让你拘礼。平身吧。”
聂无双收起刚才心中的忧虑,笑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萧凤溟看着她内殿中简单精致的摆设,坐下随口说道:“你这里人少,清静。手下的宫人又十分得体。朕十分喜欢。”
聂无双美眸微微一动,似嗔道:“难道皇上不会说是因为想了臣妾,所以才过来么?”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但见聂无双美眸流光溢彩,不由反问:“难道你喜欢听的是这种话?”
聂无双见他深眸中带着探究,唇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依在他身边:“臣妾喜欢听皇上这样说,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凤溟一时沉默下来。他的手放在她纤美的背上,淡淡地道:“也许有一天朕会这样说的,但是到那时这话一定是真的。”
聂无双闻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绪,手不由抱紧他的腰,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萧凤溟见她面上隐隐有失落,不由岔开话题:“你的兄长才干不错,禁卫军被他治理得风气为之一整,看来朕没有看错人。”
他谈起自己的大哥,聂无双知道他不过在宽慰她,但是依然能让她暂时撇开心中的烦闷,笑着接口:“这也是皇上为他撑腰,不然的话,禁卫军中都是能人,哪里能那么容易服管?”
萧凤溟听了,只笑不语。禁卫军费了他不少心血,是他精心打造地一只保皇卫队,以前这只军队在高太后手中,他费了不少心思才拿了过来。这也是震慑京中各派系给高门财阀的最有利武器。
萧凤溟眸中透出光彩来,笑着道:“等他站稳脚跟了,再向下扩充几个营,分驻京畿各处,连成一线。这样王师就成了。”
聂无双听了,心中一凛,萧凤溟此举一定是要彻底掌握手中兵权了,想着她不由仔细看者他的面色,萧凤溟说起自己的军队,眼中隐隐有傲然之色,聂无双不由看得心头大定,如此看来自己大哥聂明鹄一定是真的深受他的信任。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殿门外有人喧哗,萧凤溟皱了皱眉头:“外面是谁?”
聂无双也站起身来,问殿中侯着的宫人:“不知皇上在此休息吗?竟然大声喧哗!”
杨直疾步走来,面上不豫,禀报道:“启禀皇上,是德妃……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宫中偷偷出来,来到这里说一定要见皇上。”
萧凤溟皱了剑眉,神色不悦:“朕让她在宫中禁足反思,并没有旨意放她出来,弄云宫的宫人是怎么当差的?”
聂无双见他生气,连忙劝道:“皇上息怒,也许德妃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面见皇上。皇上要不先传旨让她进来。”
萧凤溟一撩衣衫下摆,端坐在座上,声音冷淡:“那好吧,就让她进来。”
不一会,德妃踉跄走了进来,许是因为私自逃出宫又与殿外的宫人推搡,她鬓发散乱,面色潮红,见到萧凤溟,眼中亮了亮,连忙跪下:“臣妾拜见皇上。”
萧凤溟见她形容狼狈,知道她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头,面上渐渐缓和:“平身吧。今日为什么要见朕?你若是有事,命人通报一声就行了。朕有空自然会见你!”
德妃面上自嘲一笑,盯着一旁的聂无双:“皇上怎么会见犯了错,失去宠爱的臣妾呢?臣妾今日拼着抗旨的死罪就是想来见见皇上,问一句话。”
聂无双看着她眼中通红,神情激动癫狂,心中惋惜一叹。今日的德妃又要犯了圣怒了。
萧凤溟亦是眉心紧皱:“你不必说了。回去宫中待着吧。朕有空自然会去见你。”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德妃这个样子一定说出来不是什么好话。如今他已经罚她在宫中禁足,再犯错,恐怕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聂无双在一旁劝道:“德妃娘娘还是回宫去吧,若有什么事,写成疏表,皇上一定会看的。”
德妃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刀狠狠瞪着聂无双,骂道:“聂无双,你这个妖女又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指手画脚?你巴不得齐国灭了,我父皇死了你才高兴!所以你和你的大哥才会在皇上面前进谗言!”
聂无双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萧凤溟坐在位上,微怒喝止:“住口!你到底今日来这里有什么事?”
德妃一副豁出去的神色,冷笑道:“臣妾就是来问一句,到底皇上出兵不出兵帮助齐国打退秦国?和亲之时的联盟还有效吗?”
她言语犀利,萧凤溟看着她激愤的脸,不由深深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德妃面上掠过不自然,随后昂首挺胸冷笑道:“这是臣妾听到宫人议论才知道的。皇上难道还先瞒臣妾到什么时候?秦国已经攻破‘云凌关’开始进犯灵州十三郡县,皇上就是这样信守承诺的吗?那臣妾当初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聂无双目光带着怜悯看着她,军国大事从来不是简单的和亲就能解决的,时局如变,她就算是齐国尊贵的公主又能怎么样?还不只是男人政局上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筹码,一个联盟或者敌对的借口。
萧凤溟任由她侃侃而谈,等她说完了,这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淡淡道:“来人,德妃失心疯了,把她押下去,请太医诊治,弄云宫中的伺候德妃的宫人每人各打三十大板,再让德妃逃出,就以欺君论罪!”
“是!”殿上的内侍见帝王震怒,连忙跪下接旨,几位身强力壮的内侍上前,抓住德妃向外拖去。
德妃美眸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萧凤溟,失声喊道:“皇上!皇上!你这么能这样对臣妾……”
她凌乱的目光掠过一旁的聂无双,看着她倾城绝美的面上带着怜悯的神色,不由叫道:“聂无双,你也是齐国人,就算我父皇对不起你,但是齐国的百姓没有对不起你。聂无双……”
她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一旁的内侍早就吓得一把堵住她的嘴,快快拖了下去。声音渐渐远去。
聂无双看着坐上依然紧皱眉头的萧凤溟慢慢跪下:“皇上息怒。德妃年轻不懂事,又是心中牵挂故国,皇上就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萧凤溟看着她,扶了她起身:“朕不怪她,若是降罪她,今天她的这番话就是后宫干政的罪名。”
后宫干政,那可是要被丢入永巷,永世不得翻身。
“皇上仁慈,德妃娘娘以后一定会知道皇上的用心良苦的。”聂无双说道。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忽地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齐国是你的故国,你可还有眷念?”
聂无双心中猛地一震,不由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一如既往,深沉无波犹如一潭深深的潭水,她看见自己煞白的脸色映在他纯黑的眸中,精心上好的胭脂也似在这一刻脱去了行迹,再无半分颜色。
她刚才还在为自己哥哥获得帝王的宠信而沾沾自喜,但是此时,心底的另一个声音提醒着她,在萧凤溟心中,她依然是齐国人。在别人眼中,她依然是突然来到应国的异类,一介逃到应国的罪臣之后。
应国人对她的大哥也许还会抱有几分同情,但是对于她,曾经谯过夫家,又辗转进入后宫的女人,恐怕别人提起她来,第一感觉就是鄙夷。
此时面对萧凤溟她该怎么说?表示自己已经跟齐国毫无关系了吗?可明明,自己的身份无从更改。还是再痛诉齐国皇帝对聂家的罪行?可她怎么能当着一位帝王的面痛斥另一位自己故国的皇帝呢?两条选择似乎都不合适,两条选择似都打不动面这位深沉帝王的心。
聂无双怔怔看着萧凤溟,许久,垂下眼帘,一滴泪滚落:“皇上不要为难臣妾。”
萧凤溟似有些出乎意料,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在怀中:“好了,以后不提这个。”
萧凤溟留下来用过晚膳之后,便回了御书房继续处理政事。聂无双亲自送他走了,这才恹恹地靠在软榻上,夏兰进来禀报:“雅美人着人送来几方绣好的披帛,娘娘要不要看一下。”
聂无双无心看雅美人的好意,挥了挥手:“赏赐送东西来的宫人,披帛收好明日再看,本宫要歇一会。”
夏兰退下,聂无双又叫住她:“去叫来杨公公,本宫有事与他商议。”
不一会杨直进来。聂无双与他说道:“从弄云宫到这里步行要多久?德妃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来到永华殿?”
杨直想了想:“大约也要半个时辰,再说德妃又是罪妃,想要出弄云宫没有别人的帮助是不行的。皇上惩戒弄云宫的宫人不过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警示。”
聂无双想起萧凤溟的问话,如一根鱼骨哽在喉间,叹道:“在皇上心中,恐怕也将本宫归于德妃一流了。”
杨直见她意兴阑珊,不由问起缘故。聂无双将皇上的问话说给他听,末了叹息:“无论本宫怎么努力,恐怕在皇上心中,依然只是个齐国人。杨公公是怎么看本宫的呢?”
杨直笑了笑:“在奴婢心中,只有值得效忠的主人与不值得效忠的人。娘娘是不是应国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奴婢见过四国中有许多降臣来到应国,他们也都做出了一番功绩,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呢?”
聂无双心中的沉重稍微释怀,但是不一会心中又隐约觉得不对:“那德妃又是为什么要说那番话?她可不是一个把家国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若是她真的为了齐国嫁过来,那她就不会私自逃出宫去了。”
杨直亦是赞同:“如此说来,一定有人唆使德妃在皇上面前说了这一番话了,无论成败,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倒是会引起皇上心中对娘娘的猜忌。”
聂无双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接连而来的阴谋看似不经意,其实其中暗藏杀机,令人防不胜防,她眉头紧锁,美眸中冷光一闪:“不管是谁,这一次本宫不会再轻易放过。”
……
第二天聂无双去向皇后请安,皇后面上带着不悦:“昨儿德妃怎么会跑了出来,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惊扰圣上?”
聂无双连忙跪下:“臣妾惶恐,臣妾也不知。皇上也是临时起意去臣妾的宫中坐坐,没想到竟然被德妃娘娘探得,所以闯了进来。”
一旁的淑妃叹道:“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现在竟然得了失心疯。疯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指责皇上,简直是胆大妄为。”
底下的众宫妃都议论纷纷,言语间,齐国,应国两个词时有耳闻。聂无双坐在其中,听她们议论两国之间的事情,只觉得坐立难安。
皇后打断众妃嫔的议论,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都记住德妃的教训。”
“是,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跪下听训。
请安过后,聂无双扶了淑妃的手向“辛夷”宫中走去。淑妃看着她面上隐约的忧愁,笑着按了她的手:“德妃是德妃,你是你,别太在意别人的议论。”
聂无双抬起头来,笑道:“谢淑妃娘娘宽慰。臣妾没事。只是奇怪德妃怎么知道皇上的行踪?若不是有人帮助,她怎么会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永华殿?”
淑妃看了她一眼,笑道:“也许是吧。谁会知道呢。”
聂无双到了辛夷宫,坐了一会,这才告辞出来。杨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聂无双一边走一边淡淡说道:“如此看来,淑妃是不会帮忙查了。杨公公在宫中熟,还有谁可以帮忙查这其中的玄机?”
杨直见四周路上没有人,想了想:“除了皇后,淑妃是最有势力的,淑妃既然想置身事外,恐怕因为不想多惹是非。至于皇后……”
聂无双想起皇后总是端庄的脸,皱眉:“皇后更没有理由帮本宫了。谁会管这种小事。”
杨直又皱眉细想,半天才道:“要不请王爷出手?”
聂无双想起萧凤青那张玩世不恭的俊脸,忽然道:“不必请王爷了,若是本宫没办法在宫中立足,这点小事也需要王爷帮忙,那本宫又有何用。”
“不,等等……”聂无双想起竹林的那一幕,秀眉深深皱起:“杨公公去问问王爷,就问,那日竹林中,与王爷谈心的人是谁。”
她伸手在杨直掌心写了三个字,目光带着冷色:“问王爷,是不是这个人。”
杨直看了她一眼:“娘娘怀疑是她吗?”
聂无双摇头:“就算不是她,也有嫌疑。敢光天化日之下与王爷亲密的宫妃,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杨直领命而去,聂无双回到了宫中,萧凤溟似要弥补她,派人拿来丰厚的赏赐。永华殿中的宫人见聂无双不仅没有受到德妃的牵连,更是得了皇上的怜惜,一个个都纷纷面带喜气。
聂无双看着满目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心中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幸好昨天她应对得当,不然今天她的处境更加糟糕。
齐国,齐国……她回想着昨天德妃说的话,忽然直起身来,唤来杨直:“在宫中,有哪位宫妃是负责军机有关的事物的?”昨儿德妃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什么“云凌关”什么灵州十三郡县,她一介深宫的公主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由此可知,一定是哪位宫妃去向她通风报信。
杨直说了几位,聂无双忽然想起玉嫔,一拍手道:“玉嫔的父亲曾是兵部侍郎,可以问问她。”
杨直阻止她:“万一是玉嫔呢?”
聂无双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也许是玉嫔?”
杨直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不可太过相信人啊。”
聂无双心中滋味复杂,许久许久,她淡淡地道:“那就先静观其变吧。”在宫中步步维艰,走到了这一步,似谁也不敢再相信了。
聂无双掩下眼中黯淡,吩咐宫人把皇上的赏赐收好,拿出几匹珍贵的苏锦,让尚衣局裁了送给“紫薇宫”中的玉嫔与雅美人。
杨直消息迅速,过了两天,他走到聂无双面前,看看四周无人,说道:“奴婢见过殿下,他说那人的确如娘娘所猜测,又说道,‘水云观’中的睿王妃最近似有悔意,想要求太后说情,放归高家。”
聂无双闻言,想起睿王妃,忽地似笑非笑问道:“那殿下是想让她回去呢,还是继续修行。”
杨直知道她不过是嘲讽萧凤青的无情,低头含笑道:“殿下还是希望睿王妃能够修身养性,这才有更深的福泽。”
聂无双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介妇人而已,殿下还不想放过她吗?”
杨直还要再说,聂无双摆了摆手:“罢了,本宫去想办法吧。”
如此过了一两日,聂无双虽然深居浅出,但是并不敢松懈,暗自安排德顺四处探查消息,但是后宫中有那么多的妃子,宫女,仅一条极普通的帕子又能查出什么来?
“处处提防也不是办法。”杨直劝道:“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聂无双深亦为然,每日就早早去向皇后请安,然后闲时在宫中约玉嫔雅美人前来走动,又或是去淑妃的宫中聊天。如此走动,也渐渐和淑妃交好。
一日向皇后请安过后,淑妃提起新近的一个话题:“听说太后有意要向皇上请旨意,放睿王妃高氏归家。”
聂无双想起之前萧凤青的话,低眉道:“是么?那睿王妃归家一定是归高家了?”
淑妃摇着手中的苏绣双面鸳鸯团扇,杏眼中带着怜惜:“当然了,睿王也不可能让她回睿王府。毕竟出了那么一件事。”
聂无双看着茶盏中轻烟袅袅的茶,抿了一口,叹道:“可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也不是个办法。睿王妃的终身也就毁了。”
淑妃看了她一眼,别有用意地一笑:“看来婕妤还是十分善良的。”
聂无双微微一笑,端庄中带着无尽优雅:“毕竟臣妾与睿王妃是相熟,总不希望她就此孤老终身。”
……
聂无双回了“永华殿”,萧凤溟照例是处理完政事会就近过来“永华殿”坐一坐,聂无双不敢怠慢,宫人亦是不敢掉以轻心。可是今日到了夕阳偏西了,萧凤溟还是没过来。
聂无双以为他一定不会来了,正要命人撤了为他准备的御膳,萧凤溟的圣驾这时才到。聂无双上前迎接,去见萧凤溟剑眉紧皱,似有难解的事。
聂无双拜见过萧凤溟,上前笑问:“皇上是不是被国事缠得没空了?”
萧凤溟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口气中带着不悦:“也不是,是太后来找朕下恩旨,说要赦了睿王妃。”
聂无双瞧他神色不以为然,试探地问道:“睿王妃在‘水云观’中静修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让她归家?”
萧凤溟道:“睿王妃高氏是太后亲侄女,太后自然不会放任她就此在观中一辈子。”
聂无双见萧凤溟面上带着几分烦恼,问道:“那皇上是如何决定的?”
“也只能放了。”萧凤溟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总不能为了一个睿王再与太后翻脸。”
“可是放了睿王妃高氏,恐怕会失信于军中秦氏父子。皇上,此时正是三秦国进犯齐国的紧要关头,若是流言一散播开来,那军中的士兵就会认为皇上偏颇皇室宗亲……”聂无双轻声地提醒:“毕竟人命关天,睿王妃若是放了,皇上之前的惩戒也就作废了。这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吗?”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皱眉:“这也是朕为难的地方。但是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聂无双想了,进言道:“此事不是国事,臣妾也就斗胆给皇上出个主意。过几日就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了,照例是要登高,到时候皇上可以去‘水云观’的山上登高祈福,回宫之时,就顺道看看‘水云观’的睿王妃,赞她修行虔诚,如此一来,赦免就顺理成章了。军中将士也不好说什么。”
萧凤溟听了,回眸看着她,赞许笑了:“还是你聪慧,如此难题迎面而解了。只是这事恐怕五弟不高兴,他先前就不喜欢娶高氏为妻,唉……哪有三全其美的办法呢?”
聂无双依在他胸前,看着他俊朗的侧面,淡淡笑了起来。
萧凤溟走了以后,杨直进来,他也听到了聂无双与皇上的对话,他问:“娘娘此举意在何为?”
聂无双卸下头上的掐金丝翠翘,幽幽一笑:“看皇上的意思根本不想与太后再起冲突,只能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话还能怎么样?”
杨直沉吟一会:“那王爷处……”
聂无双微微一笑:“自然有办法。”她刚说完,内侍就上前禀报:“‘永熙宫’中的吴公公来了。”
聂无双笑道:“刚刚皇上前脚走,后脚‘永熙宫’的就来了,这样看来,刚才本宫的话倒是没有错。”
她吩咐宫人迎进吴公公。吴公公带来高太后的赏赐,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雕着祥云,十分精致,价值非凡。
聂无双连忙推辞:“这如意太贵重了,臣妾位份低,不敢接受太后的赏赐。”
吴公公笑道:“婕妤娘娘何必推辞,虽然只有四品以上的妃嫔才能有玉如意,但是以婕妤在皇上心中的宠爱,再加上太后的喜爱,这玉如意就收下吧。”
聂无双推辞几次,这才在吴公公的坚持下收了。
“吴公公这次除了带来太后的赏赐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么?”聂无双问道。
吴公公笑了笑:“其实也没有,只是太后说,婕妤娘娘在皇上心中地位超然,有些事,还望婕妤娘娘多多进言。”
聂无双了然一笑:“这是自然。”
一旁的杨直温和地说道:“刚才皇上刚走,还是我们婕妤娘娘为皇上出了个主意……”他把刚才聂无双的话跟吴公公说了下。
吴公公一双小眼笑得更是啊眯成了一条缝:“婕妤娘娘仁心,果然是跟太后一样,诚心向佛的,奴婢一定会跟太后娘娘提起的。”
聂无双含笑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吴公公又说了几句,聂无双命人重重赏了他,这才放了他回“永熙宫”中复命。
杨直恭送吴公公出去,回来皱眉:“看样子太后娘娘是铁了心要放睿王妃归家了。”
聂无双纤纤玉指抚上冰凉的翡翠玉如意,似笑非笑:“太后才没那么仁心呢,一个已经被抛弃的王妃又怎么又有用呢。只不过最近皇上颇信任睿王,屡屡次派差事给殿下,太后要给睿王念念紧箍咒呢。”
“原来如此,而且太后此举还能试探出皇上自从那次朝堂清洗后的态度和娘娘的忠心。可谓一举数得。”杨直恍然大悟。
聂无双握了玉如意在手,笑得妩媚:“是啊,在宫中哪里能有那么无缘无故的善意呢。”
“你去联系睿王殿下,让他按本宫说的做,一切就会如他所愿。”聂无双美眸中掠过漫不经心说道。
杨直走近几步,聂无双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杨直眼中一亮,默默退下。
……
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间九月初九的重演节就到了。应国的风俗与齐国差不多,九月初九那天要登高。朝中官员在那一日一律不用早朝,在家中与家人登高,赏菊,采摘茱萸。晚上更是饮菊花酒,宴饮到深夜。
九月九对应国的皇室来说,亦是十分重要。一早,萧凤溟就在宫中尚宫的唱和声中为大皇子与公主举行简单的祈福。所谓祈福,就是以片糕贴额,口中念着吉祥祈福字句,愿儿女百事俱高。
做完这一切,帝后两人用膳完,与众宫妃与皇室宗亲一起爬山登高。
聂无双是第一次伴皇上出宫过重阳节,一早,夏兰与茗秋就将她打扮停当。她今日穿一件紫红色薄纱长裙,外披同色鲛绡披帛,披帛做得精致,上面用丝线细细绣了紫罗兰藤蔓,看上去清淡但是却不失妖娆。
聂无双头梳流云髻,在发间缀了几支镶了祖母绿宝石的发簪,光洁无瑕的额上系着一条细细珍珠串成的坠额,盈盈的珠光映着绝色面容,看上去妩媚风|流,摄人心魄。
夏兰叹道:“娘娘就应该天天如此精心打扮,平日都太素净了。”
聂无双为自己细长的眉上画上黛青,抿嘴一笑,并不接口。她知道自己很美,只是在这宫中,她的位份还不能容她太过招摇。
妆成,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起驾吧。”
车轮轰隆隆碾过平整的宫中大道。聂无双在车中闭目养神。玉嫔也坐在车中,似在魂游天外。许久,她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年过去了。”
聂无双睁开眼睛,笑道:“玉嫔娘娘又想起了什么?”
“也没什么。想起了去年的菊花酒了。”她变戏法一样掀开车子中的一块布,拿出一壶酒。一旁的雅美人不由叫道:“原来是娘娘藏了起来!难怪臣妾老是找不到!”
聂无双闻到隐约的酒香,顿时明白了,笑道:“原来玉嫔娘娘又偷雅美人的酒喝,人家雅美人精心酿的菊花酒是要献给皇上的。”
雅美人俏脸通红,连连摆手:“其实臣妾也是有酿了几壶酒给婕妤娘娘的。”
玉嫔微微一哂:“别骗人啦,如今你心中就只有皇上,哪还记得我们姐妹?”她拿出酒杯,倒了一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香,婕妤你也喝一杯吗?”
聂无双看着她陶醉的样子,笑道:“还未到正午呢。你喝什么菊花酒?小心等等登不了高。”
玉嫔面上掠过深深的失落,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反正本宫去了也只是凑数的。”
聂无双见她如此自伤自怜,皱了皱秀眉,不由以目光询问雅美人。雅美人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
玉嫔饮了几杯,还要再喝,聂无双一把抢过去,笑道:“好酒光玉嫔娘娘一个人独占了,臣妾可不允。雅美人收好,等等本宫也要尝尝。”
玉嫔知道她不愿意自己多喝等等在御前失态,只能作罢。
过了一个时辰,浩浩荡荡的皇室仪仗到了“太明山”下,皇帝下了龙撵,扶着皇后慢慢上山。聂无双在队伍之中,看着那两抹明黄一前一后慢慢登高,心中涌起一股其奇怪的思绪。
玉嫔爬了一半就爬不动了,遂在山腰的亭中休息。“太明山”并不高,而且还为了皇上登高,特地铺了条石,又重新整修了山道,但是宫中妃子宗亲依然爬得气喘吁吁。
聂无双走走停停,本来她身子便不十分强健,如今爬山更是累得香汗淋漓,沿路不时有年迈的皇室宗亲贵胄停下来休息,夏兰几次劝她放弃,聂无双依然不为所动。
“只有登高才能望远。”聂无双笑道。
过了小半个时辰,聂无双登上了“太明山”,帝后已经在山上的平地阴凉处坐着歇息。强劲的山风吹来,鼓起她的衣袖,举目所见,群山叠嶂,把先前的燥热都吹得一干二净。
聂无双上前拜见帝后二人,皇后含笑赏了她一朵刚剪下的菊花。菊花盈盈,裙裾飘飘若仙,她站在天光下,人比花娇,当真看起来绝世无双。萧凤溟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赏!”
宫人上前,赏了聂无双一壶宫中特酿的菊酒。聂无双含笑接过,才告退。
雅美人跟在聂无双身后,与她一起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令宫人搭起桌子,休憩喝茶。
聂无双见四周无人,问道:“本宫瞧玉嫔最近精神不好。”
雅美人叹道:“是啊,自从云妃有孕之后,玉嫔常常落落寡欢,刚好了些,忽然就喜欢上喝酒,也许是以酒解忧吧。”
聂无双皱了秀眉:“这可怎么办呢。”
两人相对无语,只能默默品酒。登高之后便是采茱萸。雅美人去随着众人去采,聂无双不愿意凑热闹,只在绿荫处品着萧凤溟赐的水酒,菊酒入口清淡,带着菊香,十分可口。
聂无双不由多饮了几杯,风一吹,竟有些上头。她不敢再饮,就坐在绿荫处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忽地有阴影覆下,聂无双睁开眼,忽然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
“你喝酒了?”萧凤青皱了皱眉头问道。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聂无双下意识四顾,这才发现四周都已经没有了宫妃,只有夏兰与杨直,一前一后四处看着。
萧凤青俊魅的面上一笑,忽然掏出袖中的一枝什么插在她的头上:“这是茱萸,赠你的。”
聂无双吓了一跳,手一伸把茱萸拿下来,微微恼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插茱萸。难道你从未登高过重阳节么?”萧凤青懒洋洋地眯了眯眼。
聂无双知道他做事向来随兴所至,不欲与他多说,勉强笑道:“无双谢过殿下的好意了。”她看了他一眼,劝道:“殿下还是多多收敛吧,万一皇上……”
她还没说完,就见萧凤青皱着漂亮的长眉,看着她手中的茱萸,不悦:“本王知道了。好心赠你茱萸,你还这么啰嗦。”
聂无双见他面上不悦,只能重新把茱萸插在发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此殿下就高兴了吧?”
萧凤青看了她一眼,异色的眸中掠过满意:“难道你会嫌弃本王赠你的东西?”
聂无双微微一笑,慢慢道:“自然不会,无双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
她意有所指,萧凤青眼中猛地燃烧起两团火焰,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聂无双见他身影消失,这才长吁一口气把头上的茱萸拿下,刚想要丢掉,却停了手,慢慢放在袖中。所有的宫妃与宗亲内眷都去采摘茱萸,以求解凶秽,招吉祥,聂无双独坐无趣,也想去为哥哥摘几枝,等到由夏兰扶了去,才发现自己来晚了,一众众的茱萸已经被人摘走了,她寻了几处都不见。
聂无双走了一会,顿时丧气。不由往回走,忽地看见萧凤溟正顺着路走了过来,聂无双连忙拜下。
萧凤溟见她双手空空,笑问:“是不是没有采到?”
聂无双抬头笑道:“是啊,臣妾歇息了一会,没想到竟落了众人之后。”
萧凤溟朝她招手:“你且过来。”
聂无双上前,萧凤溟手一翻,修洁的手中拿着一枝盈盈紫红的茱萸,递给她:“给你。这是朕特地摘来赠你的。”
他掐去长枝,为她簪在发上,满意笑道:“这颜色正衬你的裙子,甚是好看。”
聂无双扶了扶发间,心下微微恍惚,半晌才回神过来谢恩。萧凤溟握了她的手,慢慢转了回去。山上的草木没在膝盖处,聂无双拖着裙裾,十分不便。萧凤溟为她提了纱裙,解开草木的枝蔓,这才走得容易些。
聂无双看着他为她弯腰解缠上的枝叶,不禁心生感慨。他的好意总是那么妥帖,恰到好处,可为什么自己能接受他的心意,却偏偏不能接受萧凤青的好意?
……
御驾返回,从另一边的山路走,不一会就到了“水云观”,观主已经为皇帝一行准备好了斋菜茶水。观中清幽,又因靠近皇宫而经常得到宫中的赏赐,所以一年复一年,规模也甚是可观。
聂无双看着这仿佛建在山中仙境的“水云观”心中微微冷笑,睿王妃在这里怎么算是受苦?恐怕还比王府中自在一些。
聂无双被引到一处禅房,玉嫔已经先到了,她见聂无双来,笑道:“听说睿王妃就在这里修行,要不是本宫不能出宫,真想也住在这里。”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睿王妃在这里只是逼不得以,玉嫔娘娘年纪轻轻切不可有这种想法。”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宫人前来请她们:“淑妃娘娘说要去看望睿王妃,不知两位娘娘可否一起?”
聂无双挽了玉嫔的手笑道:“理当如此,睿王妃在这里清修,就怕到吵了王妃的静修。”
传话的宫人说道:“淑妃娘娘说,今日是重阳节,看望睿王妃是人之常理。请随奴婢来。”
聂无双拉了玉嫔随着宫人一起前去,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单独的楼阁。楼阁有两层,朱漆画栋,十分精美。聂无双知道这是观中看在高太后的面子上特地给睿王妃住的。
淑妃已经在楼阁中,聂无双还看见了敬妃与其他几位妃嫔也在,遂上前去打招呼。众妃都是与睿王妃一般年纪,未入宫前,亦是跟她有往来,所以此时显得十分热络。聂无双见睿王妃脸上未施脂粉,身形瘦削,像是被观中的修行所苦。
睿王妃看了聂无双一眼,眸中鄙夷的目光一闪而过,但是又飞快掩下,只是对着淑妃抹泪。
淑妃叹道:“睿王妃真的是清减了不少。”
敬妃也感叹:“在这里是太清苦了些。再说夫妻分离,王妃也定是十分想念睿王殿下。”
众妃都知道睿王妃嫁给睿王是求了太后才指婚嫁道睿王府中,而她犯错亦是因为太过妒忌,如今看来,她形容憔悴,倒真有几分悔过的意思,都纷纷替她的遭遇唏嘘不已。
睿王妃泣道:“如今臣妾犯了错,不敢求皇上与殿下原谅,但每每想到尚在世的高堂双亲就不忍就此了结一切遁入空门。唉……”
淑妃闻言也抹泪:“睿王妃也知错了,太后娘娘也想让睿王妃归家,不如今日本宫就向皇上求求情,让皇上准了王妃回家伺候双亲可好?”
睿王妃一听,哭了起来。她本就容色秀丽,在水云观中更是只吃斋菜,不用胭脂水粉,一哭起来梨花带雨,十分楚楚可怜。
聂无双看见几位妃子也跟着唏嘘不已,她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不置一词。
淑妃陪她哭了一会,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睿王妃放心吧。你的苦楚本宫会对皇上说明的。”
她安慰再三,睿王妃才止住哭泣,正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看样子睿王还是十分惦记睿王妃的,还给睿王妃写来书信。”
众妃嫔一时间一头雾水,聂无双回过头去,却见是宝婕妤正在翻桌上的佛经,拿出一张纸笑着说道。
睿王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失声问道:“什么信?凤青什么时候给我写过信?”
淑妃也奇怪:“是啊,睿王真的原谅了睿王妃了吗?”
宝婕妤见她们不信,从佛经中再抽出一张,捉狭道:“高姐姐,就别骗我们了,睿王还是很挂怀你的,刚才妹妹我才看了一句,就已经感动莫名了……”
睿王妃不知她在说什么,再看看她手上拿的佛经,随口道:“也许是家书而已,丫鬟们不敢丢,随手放进去的。”
宝婕妤走过来,把手中的信举得高高的笑嘻嘻地说:“不是家书哦,第一句就是卿卿如晤,呵呵……”
她手一扬,信就掉在了地上,淑妃捡起来一看,笑着说:“如果真的是睿王原谅了王妃,那……”
她口中的话顿时停住,一双好看的杏眼盯着信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睿王妃见她面色古怪,刚想探头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淑妃忽然把信猛地一拽在手中,脸色发白:“你们看着睿王妃,本宫……本宫要……要去见皇上!”
她匆匆忙忙走了,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聂无双站得久了,索性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宝婕妤捏着手中的佛经,面上虽带着笑意,但是看久了,竟然有一种诡异。睿王妃坐在一旁,茫然看着她,又看看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妃子,等到她目光扫到人后坐着的聂无双的时候,对上她带着怜悯的笑的一双眼的时候,忽然像是一盆冰雪倾头浇到身上。
她倒吸一口冷气,颤抖地问宝婕妤:“刚才……刚才那封信写着什么?”
宝婕妤抬起头来,娇俏美艳的脸上带着诚挚的迷惑:“高姐姐也不知道上面是写什么吗?那上面可是一封睿王写给高姐姐的家书啊。”
聂无双心中冷冷一笑,好个唱念做俱佳的戏子。天生不去唱戏真的是可惜了。睿王妃脸色惨白,晃了晃身子,许久才沙哑道:“凤青……他没给我写过信!”
宝婕妤一听“啊——”地一声惊呼,失声问道:“那到底是谁给高姐姐写这封信啊?”
她说出口的时候,似乎这时候才惊觉她失言了,连忙捂住嘴,惊慌满面。一旁的妃嫔们都纷纷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的目光齐齐唰地看向面如土色的睿王妃。
敬妃终究是老成,回过神来沉声喝道:“宝婕妤胡说什么呢!还不赶紧退出去!”
宝婕妤面上露出委屈,想要争辩,却是不敢再说的样子,她飞快跑了出去,脚下踢过一个蒲团,顿时露出一件男人的衣服。
睿王妃只看了一眼,顿时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众妃嫔再也忍不住议论起来,敬妃从未遇过这种事,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怒,一张脸涨得通红。
睿王妃忽地站起身来,目光如血,直直瞪着宝婕妤,步步逼近:“你……你……你竟然害我!”
宝婕妤步步后退,又惊又怕的样子,口中连连喊冤:“高姐姐,我怎么会害你呢!高姐姐,不是我……啊——”她惊叫起来,睿王妃已经狠狠一把抓住她的脖子,状如疯魔,口中叫道:“就是你!就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难道我这么惨了,你都不放过我吗?……”
两人扭打在一起,众妃嫔都看得傻眼了。敬妃气得连连叫道:“快把她们分开!来人!来人!快来人!”
在屋外候着的内侍连忙冲了进来,拖着几乎已经疯了睿王妃向后,但是睿王妃不知哪来的力气,掐着宝婕妤的脖子死命地要置她与死地。宝婕妤已经满面通红,不一会,几乎快要气绝了,内侍才把睿王妃分开。
宝婕妤软倒在地,不停咳嗽,睿王妃被内侍拦着,神色疯狂,拼命叫骂。宝婕妤清醒过来只是一个劲地哭着,连连说自己是无辜的,只不过是随手翻了下佛经而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敬妃就算再蠢也看出这事的不寻常,她面色一凝,冷声道:“来人,把宝婕妤送出去,请太医来看看。另外,这楼中的人不能私自出去,一切等淑妃娘娘回来再说!”
房中的妃嫔们顿时噤声,只有睿王妃一个人在那边叫骂不停。她鬓发已经在刚才与宝婕妤的扭打中散了开,双目刺红,神色疯狂,跟刚才凄凄哭泣的女人判若两人。
聂无双垂下眼,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场闹剧,主意是她和萧凤青合谋出的,她原意不过是让萧凤青想个办法,让睿王妃闹出点事,这样就算是皇上想要赦免高氏,亦是不可。可是她没想到,事的确闹出来,只是这事——闹得太狠太绝。
可是狠和绝,这两字正是萧凤青的行事风格。她不就曾见过他坚韧残酷的性子。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让他丢弃在府中,几乎要死了都坐视不理。
聂无双红唇边浮起诡异的笑,冷淡地看着几乎已经疯魔了的睿王妃:原来萧凤青这一次是要让她——死。
他要让高氏死,她也无法阻拦。
聂无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是静静坐着。不一会,淑妃匆匆而来,看着房中的满地狼藉,脸色郑重:“皇上有旨,众位妃嫔随本宫回去,睿王妃着人严加看守。”
这道旨意含义不明,但是却已断绝了睿王妃高氏的所有希冀。她怔怔看着淑妃,忽然尖叫一声:“不!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一定会为我做主,我是无辜的,那封信不是我的,不是……”
淑妃怜悯地看着睿王妃高氏,这是真正的怜悯,就像是在看一位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垂危病者:“睿王妃,你……还是多多休息吧。”
她说完,带着众妃嫔走出睿王妃的房间。聂无双走在最后,迈出门的那一刹那,她回头一看,睿王妃呆呆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是被陷害的……被陷害的……”
房门重重关上,锁落了下。聂无双木然回头,慢慢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中。玉嫔见她回来面色却不好,想要问,但是却不敢妄自问,只隐约听到外面的宫人窃窃私语声。
雅美人不明所以,端了一碗甜汤递给聂无双:“婕妤饿了吧,等等斋饭就上来了。”
聂无双摇了摇头:“不吃了,雅美人和玉嫔娘娘先用吧。”
雅美人见她脸色不好,不由以目光询问玉嫔。玉嫔看了她一眼,索性问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说,过几天本宫也会知道的。你没瞧见门外那些奴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议论呢!”
聂无双张了张口,怎么说呢?从何说起呢,始作俑者就是她,就算她不是那把杀人的人,也是那把杀人的刀。
她成了魔。聂无双忽地笑了起来,倾城绝美的面上带着嗜血:她早就成了杀人的魔,何必又纠结这一回呢。她带着一丝冷意,慢慢地把刚才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雅美人听得脸色发白:“竟然……竟然有这种事,这一次睿王妃恐怕……恐怕再也不能出这个水云观了!”
聂无双含着冷笑:“事关皇家脸面,恐怕睿王妃高氏这一次,只能死了。”
“啊——”雅美人惊呼。玉嫔默默听了,许久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是有人要她死啊!”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心道,玉嫔倒是清楚明白。
睿王妃的事很快有了结果。结果并不是众人想象的那样真相大白,而是在当天下午,睿王妃用一根自己的衣带了结了自己的尚还年轻的生命。处置的圣旨还来不及下,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与猜测都还没有个确切的结果。她就这样以决绝的方式告别一切。
睿王妃高氏死了,死在九月初九重阳节的这一天。聂无双无法知道她生前是怎么样想这件事,但是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千方百计想要解除自己困境的女子终于彻底绝望。
重阳节是除秽纳吉的日子,但是睿王妃高氏的死令整个出来登高的皇上与众妃嫔都感到了不吉。欢喜地过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众人都唏嘘不已。萧凤溟下旨立刻回京,责令“水云观”按下睿王妃高氏的死讯,等过几日再秘密发丧。“水云观”的观主因牵扯其中,而被立刻拿下天牢问罪。平日伺候睿王妃高氏的奴婢,尼姑都统统杖责至死。顿时清静的佛门圣地,一片血气弥漫。
聂无双回到了宫中,每每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似还听得见有人在嗡嗡议论。再侧耳倾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杨直进殿中来,看着埋首弹琴的聂无双,叹了一口气,上前:“娘娘,睿王殿下说,皆大欢喜,各自解脱。”
皆大欢喜,各自解脱?她红唇边溢出冷笑:“恩,转告睿王殿下,他可以解决的事以后就不必再拉本宫下水。没有本宫,这一出戏想必殿下也会唱得不错。”
设计陷害睿王妃,她不过是起了个头,他就能按着这剧本唱得风生水起,生旦净末丑,他心中早就有人选,连她出场都不必。他高明如此,简直令她怀疑,这一次不过是他萧凤青想要故意试探她而已。
杨直知她心中有不满,叹了一口气:“高氏非死不可。她活着,殿下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怜惜她。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聂无双手中不停,琴声渐渐拔高,她淡淡一笑:“这本宫知道。杨公公不必再说。”
杨直转头,想要退下,却又回头:“但是娘娘心中依然有怨恨。难道还是在怨恨殿下如此无情吗?”
“铿——”地一声,聂无双停下手中的琴,冷然地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手:“不,本宫没有怨恨殿下,只是想起了往事。”
今天的睿王妃高氏,让她想起了曾经的相国夫人聂无双。
物伤其类而已。聂无双收回思绪,笑得冰冷:“死得好。死了高氏,睿王殿下恐怕又要迎接新的睿王妃了吧。只是不知这一次会是谁家的女儿。”
杨直想了想,斟酌回答:“恐怕这一次,睿王殿下不会那么轻易纳新王妃了。”
“哦?”聂无双重新挑琴拨弦,漫不经心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睿王殿下的侧妃已经有了身孕。”杨直回答:“就是侧妃邹氏。”
“邹氏?”聂无双回头诧异问道:“可是邹氏弄芳?”
“是,正是!”杨直回答:“因为有孕未满三个月,还没上报宗室府。”而他知道不过是听到了睿王府中下人的议论。
聂无双忽地想起了邹弄芳端庄秀丽的脸庞,许久才重新调弦弄琴:“不错啊,杨公公替本宫去向睿王府下帖,选个日子,本宫要和睿王侧妃邹氏好好叙叙旧。”
杨直应了一声,慢慢退下。
睿王妃的死虽然秘密发丧,但是亦是传了出去,天下间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众口,聂无双走到哪里,都听见有宫人在议论纷纷,有替睿王妃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不厌其烦地猜测睿王妃生前的秘密。
高太后在宫中闻讯,据说大怒。命皇上要追查事情真相,还高氏一个清白,但是也许这事情连提起都是一种耻辱,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对皇室的颜面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故而渐渐的不了了之。皇上为了安抚高太后以及高氏一族,下旨封睿王妃高氏为“硕和王妃”,尸身葬于皇陵。
“总之睿王妃死后还是得了个好的结果。”雅美人在与聂无双聊天的时候说起。
“是呢。不清不白死了,到头来还是睿王妃。”玉嫔嘲讽笑道:“居然还能进皇陵。”
聂无双拨着纤纤玉指上的银质镂空护甲,淡淡地道:“人死如灯灭,生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死后极尽哀荣又能怎么样?再说也不见得睿王妃高氏真的想葬在皇陵中。”
她能决绝自尽,想必心中充满了怨恨。怨恨着死的的睿王妃真的想要这样一个哀荣的身后事吗?
雅美人习惯了她口出不逊,岔开这个话题,又聊了其他。聂无双心中有事,敷衍应了几声,最后寻了个借口屏退雅美人,单独与玉嫔相处。
玉嫔知她有话要说,抿了一口茶,笑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聂无双左思右想,许久才问道:“宝婕妤父亲曾是什么官职?”
玉嫔想了想:“宝婕妤论起来还是出身宗室,她姓许,与皇后娘娘是同宗远亲,她父亲是世袭三等侯,曾经任过左御林军统领,后来年老才卸甲归家。也算是与我父亲同僚。”
聂无双听了,看着自己银光闪闪的护甲,了然一笑:“那臣妾明白了。”
她告辞回去,刚出了玉嫔殿门,就听见雅美人在侧殿门口坐着绣花,旁边放着一碟蜜饯果脯,已经吃了大半。她见聂无双要走,殷勤站起身来相送:“娘娘就要回去了,不多坐一会?”
聂无双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放着绣花的桌上,顿了顿,笑道:“雅美人果然好绣工,上次赠本宫的披帛,皇上都夸好看。”
雅美人一听,欢喜笑道:“娘娘喜欢就好。以后臣妾再去寻一些精致花样,绣了送给娘娘。”
聂无双握了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含笑摇头:“不用了,你旖年玉貌,难道不想让皇上多看你两眼?本宫还有些御赐下的衣裳,等等叫德顺送来。”
雅美人想要推辞,聂无双一双美眸看定她,笑得含义深远:“雅美人何必谦让,你我姐妹一体,在宫中相互照顾提携是应当的。”
……
聂无双回到了宫中,杨直迎上前来:“睿王侧妃邹娘娘有回贴,说明日过来拜会娘娘。”
聂无双点头示意知道,闷闷地转回了内殿,依在榻上。杨直见她面色不豫,问道:“娘娘是不是心中还有难以解决的事?”
聂无双盯着头顶的雕梁画栋,许久才长叹一声:“晏太医曾经说过本宫子嗣艰难,以你之见,雅美人若是有孕,她肯不肯把孩子给本宫教养?”
杨直闻言,诧异道:“难道雅美人有孕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警惕地看着四周,见没有宫人这才放下心来。
聂无双摇头:“今日本宫去‘紫薇宫’见雅美人嗜酸,恐怕她自己有孕了还不知道。唉……”她看见一盘的梅子脯,雅美人吃了几乎一碟。这不是有孕的迹象吗?
她揉了揉紧绷的额角,慢慢地道:“在宫中,没有子嗣的宫妃恐怕不能得到太久的圣宠。难道最后要逼本宫去夺雅美人的孩子吗?”
杨直细细想了想,摇头:“恐不成。奴婢斗胆,娘娘如今才是婕妤,雅美人若是有了身孕,可以再晋升一个阶,很容易就能与娘娘平起平坐,恐怕,到时候,雅美人若真的有了龙嗣,教养她的孩子,只会是淑妃娘娘。”
聂无双一听也有道理,淑妃本来打算要的是云妃的孩子,如今若是雅美人传出有身孕,恐怕她的注意力会转移到雅美人身上,雅美人的位份太低,比起云妃,淑妃更容易得到雅美人的孩子,而且顺理成章,根本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
如此一来,她的计划又彻底搅乱了。潜意识中,她根本不想与八面玲珑又手段非常的淑妃为敌。淑妃一句话能办到的事,恐怕她费尽心思都无法办到。而一旦淑妃手中有了皇子,她和她的暂时联盟又会有了变数。
唉……聂无双长叹一声,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说到底,自己除了萧凤溟表面上看似盛宠之外,再无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说不定连雅美人也不如,起码她还能生,而自己……
聂无双素手揪着帕子,尖利的护甲深深刺入其中,美眸深处涌出深深的痛色:她的孩子和她的希望早就在那一天被一碗汤药彻底毁了……
“皇上驾到!——”内侍的唱和声在殿外响起,聂无双连忙收起思绪,笑着迎上前去:“皇上今日这么早过来?”
今日萧凤溟穿着一件银灰色常服,外罩同色纱罩衣,头上束着青玉龙簪,面容儒雅清俊,像是书中走下的翩翩贵公子。他含笑扶了聂无双起身,仔细看了她几眼:“你眼睛怎么了?”
聂无双心头一惊,连忙笑道:“没什么,皇上多虑了。”她几乎忘了萧凤溟的洞察力非凡,自己一点点不妥都能被他看穿。
“你刚才哭过了?”萧凤溟握了她的手在榻边坐下,温和地问:“到底在伤心什么?是朕几天没来看你所以你难过了?”
聂无双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一旁的杨直连忙上前解围:“回皇上的话,刚才聂美人是想起了已故的睿王妃高氏,娘娘自责自己,要不是娘娘让皇上过去‘水云观’也许睿王妃高氏不会有这样悲惨的结果。”
聂无双垂下眼,幽幽叹道:“臣妾好心办坏事,又害了睿王妃的性命……臣妾……臣妾怕皇上怪罪。”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圆转了萧凤溟握了她的手,半响才说道:“不关你的事,别太难过了。”
聂无双抬起头来,顺势依在他的胸口,幽幽地道:“皇上不怪臣妾就好,臣妾这几日惶恐不安。”
萧凤溟轻轻抚着她的背,忽地问:“你那日也去看望高氏,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怀疑睿王妃高氏的死!聂无双心中一震,想了想,慢慢地把当天的事简要地说了说。萧凤溟沉思了一会:“朕明白了。”
聂无双小心地问:“皇上明白了什么?”
“劫数。”萧凤溟避重就轻地淡淡一笑,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聂无双不明白他说的劫数是高氏的命中注定的劫数,还是这只是他看出这一场高氏之死不过是有心人的布局?
聂无双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在沉稳的他面前,她忽然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与自信。他就像是最温和的泉水,脉脉的流过,看似不着一点痕迹,其实却已在无形中将敌人击垮。高太后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从权倾一时的太后,到如今只能靠着往日的资本继续妄图掌控朝廷与后宫的老妇人来说,萧凤溟赢得不露声色。
唉……聂无双叹息。
“你在叹息什么?”萧凤溟握了她的手,含笑看着她。他的手掌带着练习弓箭的粗糙茧子,令她手心一阵阵麻痒。
“在想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聂无双美眸看定他纯黑的眸子,大胆地说道。
萧凤溟眼中掠过诧异,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令殿外侯着的宫人都诧异不已,很少有人听到这个温和的帝王如此开怀,都纷纷探头想要看殿内的情形。
聂无双等着他笑完,依然盯着他的眼,让他知道她并不是随口说说就算了。
“那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人?”萧凤溟停了笑,伸了个懒腰,在她经常躺的美人榻上靠着,笑意深深地看着她。
“皇上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聂无双慢慢说道。
萧凤溟俊颜上含着浅笑,他淡然儒雅的眉眼,映入她的眼:“那是因为看朕的人心思都太复杂了。”
聂无双面上动容,遂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地觉得刚才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与萧凤溟在一起,就算是相对沉默不语也不会觉得无聊。萧凤溟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入睡一般,聂无双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他在说话。
声音很轻,忽远忽近:“秦国已经攻破了齐国一十三郡,朕打算派你兄长去淙江一带看看,熟悉应国的布防……”
他的话此时听起来晦涩难懂,聂无双无知无觉地应了一两声,渐渐睡着了。萧凤溟说完,这才发现她竟已经在自己怀中睡去,不由轻笑一声,悄悄将她抱起,“啪嗒”一声,从她袖中落下一串紫红色的事物,他定睛一看,诧异过后,却渐渐笑了起来。
那一串是紫红色的茱萸……
原来,她还珍藏着几天前他赠她的茱萸。萧凤溟看着怀中沉静绝美的睡颜,轻轻地在脸颊上落下一吻,叹息:“无双……”
……
聂无双醒来的时候,却是一觉到了第二天清晨。一摸身边,空空如也。她犹记得昨夜萧凤溟来了,迷糊中似乎自己与他躺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聂无双拥着薄衾,怔怔出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好眠,整夜都无梦。夏兰听到声响,走了进来,打起帐子笑道:“皇上今早早朝才离开,还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娘娘。”
她面上都是喜色:“看得出皇上十分喜欢娘娘呢,要不昨夜本来皇上是要去‘明芙宫’的,还特地留了下来,估计云妃娘娘知道了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聂无双微微诧异,一回头,这才发现在床上另一边的,被铺微微凌乱。原来他真的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
聂无双苦笑了一声:“昨夜本宫太累了,竟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她在宫中如履薄冰,夜不安稳,昨夜听他一句“那是因为看朕人的心思都太复杂”而惊起反思,没想到放松了心思神经就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睡了好觉,聂无双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下了床榻,眼无意扫过,却在妆台边看到那一串已经干瘪的茱萸。她拿起茱萸,目光复杂,这是她藏在袖中的茱萸。是萧凤青赠的。看到茱萸,就看见他那一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异色眸子。
“叫杨公公进来。本宫有事吩咐。”聂无双把茱萸丢在一旁,淡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