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露水香
聂无双纠紧手中的绣帕,脸色阴沉。德顺还要再说。聂无双冷冷打断他的话,对外面的内侍说道:“来人,把兰淑关在殿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放她踏出‘永华殿’半步!”
兰淑不明所以,只拼命喊冤枉。
聂无双冷冷地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别叫了,再叫本宫就命人把你的舌头割掉!今日之事你有功,不过若是你轻易出了这儿,本宫就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下去吧!”
兰淑被内侍拖了下去。聂无双这才一把抓着德顺的胳膊,黑瞳因紧张而放大越发浓黑如墨:“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是不是真的是太后?!”
德顺知道事关重大,急忙道:“是!奴婢真的看清楚了,太后虽改了装扮但是太后身边的吴公公奴婢是知道的,奴婢看见他们朝着‘宁合斋’过去了,行踪匆匆,奴婢怕跟他们照面就赶紧躲起来了。”
聂无双闻言晃了晃,德顺连忙扶着她:“娘娘,怎么办。这事不寻常啊!”
聂无双深吸几口气依然压抑不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德顺都看出这事不寻常,更何况是她?
萧凤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在高玉姬的“宁合斋”中?
为什么太后会秘密过去?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阴谋?
而更重要的是,萧凤溟,现在就究竟如何了?
……
她的心乱成一团,根本毫无头绪。半晌,她才揪紧德顺的袖子,沙哑地道:“去……去叫杨直来!”
“是!”德顺连忙匆匆退下。
不一会杨直匆匆而来,聂无双已经穿戴整齐,他微微诧异:“娘娘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聂无双披上一袭黑色的披风,双手犹自颤抖,好不容易才戴上风帽,目光直视杨直,一字一顿地道:“本宫要去见睿王殿下。”
杨直不明所以,但是见她脸色冷肃,直觉知道事关重大,低了头:“是,娘娘随奴婢走吧。”
聂无双低了头,苍白绝色的容光通通隐在了风帽之中,匆匆出了“永华殿”
……
“宁合斋”中,红烛昏罗帐,高玉姬褪下身上的衣衫,一步步靠近榻上的萧凤溟。他已经被宫人褪下龙袍,只着一件中衫。不知是因药力还是眼前的艳景令人耳热心跳,他清俊的面上带着一抹可疑的嫣红,只是双目依然沉沉如黑夜,不起半分波澜。
高玉姬慢慢靠近他,跪坐在榻上,双手搂住他,在他耳边吐气道:“皇上,该就寝了。”
她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手下拂过,他的肌肉已经绷紧,身子甚至在她的抚摸下微微颤抖。
“皇上,你为什么还是那么抗拒呢?臣妾刚才喂给您吃的酒好喝么?这可是极品的‘红颜醉’啊,一般的男人喝了以后不管眼前的女人是谁,就会扑过去呢……”她在他的耳边喃喃地说道。
他身上的中衣已被她褪去大半,露出结实白皙的胸膛。高玉姬虽未经过人事,但是刚才下了狠心,那‘红颜醉’她亦是喝了一点。此时情动,她眼中渐渐流露出火热。
身边的男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他平日的淡然自若,贵气天成,在她见到他的那一刻早就为之心折。而她是高家最漂亮最聪明的嫡女,而高家向来是出皇后的百年望族,要不是她晚出世十年,现在的皇后就是她,而不是那美貌不再的半徐老娘许皇后!
思及此处,她心中涌起不甘。手狠狠一扯萧凤溟身上的中衣,眼中嫉妒如狂:“皇上,你看看臣妾。臣妾……”
她还未说完,萧凤溟眼中渐渐有了神色波动,她心中大喜,正要再说,萧凤溟忽地冷冷推开她:“退下!”
高玉姬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萧凤溟。他受了“水香”的控制,又喝了“红颜醉”怎么可能还能抗拒自己?
她银牙一咬,搂着萧凤溟:“皇上……”
她还未说完,房门猛地“嘭”的一声被人踢开。高玉姬被吓了一跳,不由尖叫一声。
“谁!谁!谁敢擅闯?!”她刚说完。房门口就响起一声苍老的声音:“玉儿,皇上呢?”
高玉姬听出来人的声音,不得不胡乱披了一件衣服,踉跄跪在地上:“姑……姑母……您怎么来得这般快?”
高太后看着房中的昏暗,哼了一声:“你是怪哀家坏了你的好事么?”
高玉姬揪着胸口以防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恼:“姑母不是说,让侄女……让侄女……”
高太后命吴公公把房门关上,这才慢慢上前,撩开帐子果然看见萧凤溟目光茫然地坐着。
她哈哈大笑起来:“哀家来不及要好好看看他中了‘露水香’是怎么个样子。果然是吴太医精心研制十几年的好东西,哈哈……”
高玉姬忍着身上的酥麻情动,只颤颤跪在地上,谄媚道:“侄女恭喜太后得偿所愿。”
高太后欣赏似地在毫无知觉的萧凤溟跟前来回走动,她满意地道:“果然如吴太医所说,中了‘露水香’的人神智昏聩,犹如偶人。哈哈……哀家要他做什么,他便会乖乖地做什么。玉儿,你大功一件呢!”
高玉姬想要笑,却浑身不适地动了动,浑身热汗涔涔而出,勉强笑道:“谢谢姑母夸奖,这……这是侄女应该的。”
“可是……姑母,你不是叫……叫侄女与皇上……行房……事以有孕。”她最后一句细如蚊蚁。
高太后看着伏地的高玉姬,苍老的眸中掠过一丝厌恶,要不是高玉姬是自己大哥的女儿,她几乎要出口叱责了。眼看着大权就要落入高家,她还想着那不相干的鱼水之欢!简直是扶不起的阿斗!
她狠狠瞪了高玉姬几眼,但是很快她脸上恢复笑容,亲切地扶起她来,安慰道:“放心,现在皇上在我们手中,你什么时候跟他行周公之礼都可以,但是……”
高太后回头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萧凤溟,一步步靠近,声音森冷犹如从地底而出:“但是首先哀家要他写几份诏书。”
……
黑漆漆的夜,只有眼前一盏宫灯燃亮了面前不到两尺的距离,天上明亮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隐藏了身影。没有风,空潮湿得令人心烦意乱。
聂无双紧紧跟着杨直,沉默而飞快地走过一条条无人的平直宫路,有侍卫上前盘查,聂无双沉默地掏出一张御赐金牌,一晃,侍卫连忙疑惑地退下。
饶是一路顺畅,她亦是觉得眼前这一条漆黑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点,再快点,……
不知过了多久,杨直回头道:“娘娘,到了‘宜南轩’了!”
聂无双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斜地里有人喝道:“来者何人!竟然擅闯‘宜南轩’。”
聂无双不理会,疾步步入。一晃有寒光掠起,那侍卫竟是抽刀阻拦:“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能进入‘宜南轩’。”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引来了在“宜南轩”四周巡夜的侍卫,脚步声微响,他们循声而来。
聂无双后退一步,怒道:“滚开!本宫有要事要见睿王殿下!”
杨直亦是上前喝道:“见了贤妃娘娘你还不跪下!”
那侍卫就着昏暗的宫灯的光看见聂无双的面容,口气微微缓和,但是亦是不让开,抱拳道:“还望娘娘海涵,有什么事就让属下去传信,夜深了,后妃不得再见外臣,就是殿下亦是不可!”
聂无双一怔,这才想起这条宫规。怎么办?萧凤溟为了萧凤青能够静心休养,派了不少御前侍卫奉旨看守“宜南轩”,现在她孤身一人前来,一没有圣旨,二没有口谕,怎么能去见萧凤青?!
她略略沉吟一会,道:“你去禀报睿王殿下,说本宫求见!”
“这……”侍卫为难。
聂无双见他拖拉拉,心头火起,上前一巴掌甩过:“滚开!你再阻拦本宫,休怪本宫不客气!”
侍卫挨了一巴掌,还要再说,聂无双已经柳眉横竖,厉声道:“本宫就是擅闯,你当真敢立斩本宫?!”
她说罢趁着侍卫闪神的那一刹那,飞快进了“宜南轩”。还未到阁前,就见阁子前的门边立着一袭修长的身影。
萧凤青穿着一件深碧色青衫,依在门边,双手抱臂,慵懒地道:“哎,贤妃娘娘深夜驾临,本王欢喜不尽呢。”
他的面色白皙如玉脂,被顶上的宫灯一照,面容俊魅得似魔非人。深碧色衫子衬得他肤色越发雪白,深邃的眸中隐隐燃着点点亮色,在黑夜中看起来竟欲吸人心魄。
看样子他伤已全好了,精神亦是不错。
聂无双抬头看见他,紧走几步,忽地扑在他的怀中。
萧凤青原本还想调侃她几句,却陡然惊觉怀中的她簌簌发抖。身后追来的侍卫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想要上前却是不敢,想要后退亦是来不及了。
萧凤青眼中寒光微微一掠而过,示意杨直上前转圜,自己则搂了聂无双转入阁中。
杨直把几位侍卫拦下,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几张纸,一一塞到侍卫们的手上:“几位侍卫大哥辛苦了,这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侍卫们摊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杨直塞给他们的是一张张五百两的银票,“盛通”银庄,全应国通兑。他们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两不到。这……这相当他们五年的俸禄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拿在手中犹如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丢了就拂了贤妃和睿王的脸面,不丢又是欺君的罪名。
“杨公公,不是我们兄弟几个不帮忙,万一传到了皇上耳边……”领头的侍卫粗声粗气地说道。
“这个不用几位侍卫大哥烦心,明日咱家一定会知会皇上今日这事。”杨直打着哈哈说道:“更何况几位大哥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娘娘来了,娘娘也不会隐瞒皇上的。”
杨直好说歹说,这才把侍卫劝退。
阁中,萧凤青把聂无双扶到了椅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聂无双平了平心绪,看着萧凤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皇上……皇上好像出事了!”
萧凤青眸中眼瞳猛地一缩,他一把捏着她的手:“怎么回事?!”
聂无双吐出一口气,把今日听到的消息一一给萧凤青说了,末了道:“若不是太后过去‘宁合斋’,我也不会这样怀疑。殿下,你说太后究竟去那边做什么?”
萧凤青漂亮的长眉一挑,若有所思:“这个也说不好。究竟是虚惊一场,还是太后另有图谋……”
聂无双看着他在阁子中来回踱步,眉头深锁,一颗心也随着七上八下。她今日甘冒犯着风险来到“宜南轩”来找萧凤青,是因为事起仓促。若是最后证实虚惊一场,那这“宜南轩”中所有看见她的宫女内侍恐怕都要一一被她和萧凤青灭口……
撇开这些不说,聂无双对今夜之事越想越不对头,萧凤溟已经决意不会碰高氏女子,怎么会去“宁合斋”待了那么久?更何况还有神秘出现的高太后!
“不对!这事一定不对头!殿下,如今只有你可以派人去查探虚实!”聂无双上前揪着他的袖子,说道。
萧凤青看着她殷殷的眸光,脸上微微一沉,冷笑:“为什么本王要去查探虚实?”
他异色的眸中渐渐流露怀疑,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反手剪在她的身后,逼近她雪白的面庞,冷声问:“你在为他担心?”
聂无双心中一惊,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手劲这般重,几乎把她的胳膊拧断,聂无双哀叫一声,痛得背上冷汗淋漓。她咬着银牙,喘息地否认:“不!我没有!”
“你还狡辩!刚才你分明在为他担心!”萧凤青不放过她,冷笑着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聂无双几乎要痛得背过气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却有着魔鬼一般的心肠的萧凤青,忽地咯咯一笑。
她的笑令萧凤青一怔。冷汗顺着聂无双的脸庞流下,她喘息着笑道:“好吧,我承认我为皇上担心,我担心他活不到我能掌握后宫的那一天。我担心太后这个老妖妇把皇上杀了,再另立傀儡新君。我还担心,殿下好不容易掌握的兵权,就到今夜为止了……”
萧凤青放开她,冷笑一声:“你当本王真的能信你的话?”他话虽然如此说,但是眼中的怀疑之色已经消褪几分。
聂无双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消失,不由踉跄几步在椅上,扶着已经肿起一圈的皓腕,她顾不上剧痛,冷冷嘲讽:“本宫不顾风险前来通知睿王殿下,睿王殿下就是这般对待本宫的吗?若是睿王殿下不愿意相信无双,当初就不应该把无双送入后宫!”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充满了深重的怨恨。萧凤青浑身一震,他转头,阴晴不定地看着聂无双。
聂无双昂首与他对视,两道眸光在半空中交汇,愤怒,惊恐,猜忌,后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信任。
什么时候,两人一路行来,竟已走到了这一步。
她在后宫中长袖善舞,尽获盛宠。他在朝堂,结党营私,借着萧凤溟的信任,大肆收罗亲信。原本以为总有一天,他和她一定能够走到最后,甚至还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够给她自己最珍视的一切……
可是到了如今,他和她,却是互相不信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不信她半分……
萧凤青看了她许久,忽地哈哈仰头狂笑。长夜寂静,他近似癫狂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他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无稽的笑话,又似对这世事无常的讽刺,那般萧索悲凉。
聂无双紧紧盯着他,捏紧了长袖,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说得对!”萧凤青笑完转过头,眸色冰冷道:“是,本王竟是糊涂了,既然送你入宫,就一定会信你。”
“所谓用人不疑。你,不过是本王的一颗棋子。”他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有看见他长袖中双拳捏得青白,骨节分明。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悲凉。
阁中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凝滞。她看着案几上的烛火荜拨,涩然问道:“那殿下想要如何查探?事不宜迟,现在就应该……”
“碰!”地一声,萧凤青长袖一震,案几上的笔筒被他的内力一震,碎裂成千万片。
有几片碎瓷划过聂无双的脸,留下浅浅的印记,她不由惊叫一声,缩在椅中。
“本王自有决断。”萧凤青头也不回地离开阁子:“不用你来操心!”
聂无双看着他拂袖离去。阁门大开,他的身影飞快消融在夜色中,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聂无双看着阁中的狼藉这才觉得害怕。手腕上,他留下的伤处这时迟钝地一阵阵传来剧痛。手颤抖着,在静夜中伸展成想要握紧什么的姿势,可明明,手心中却是虚空一片。她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把头埋入手臂中。
……
“宁合斋”中,案几前,一张明黄空白的圣旨伸展着,萧凤溟提着笔,呼吸急促,额上汗水淋漓。
“写!”高太后怒道:“按刚才哀家说的写!”
一滴墨滴下,慢慢在上好的黄绢上湮成一小个黑点。
高玉姬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她的情形也好不过萧凤溟,她看着圣旨上的黑点,哀求道:“姑母,明日再叫皇上写吧。他根本还在抗拒!明天……明天说不定就好了些了!”
“混账!”高太后怒极,她狠狠一巴掌甩上萧凤溟的脸。萧凤溟一动不动,只是俊颜上慢慢上浮起了清晰的五掌印。
“哀家知道你的心智还未彻底泯灭!哀家就知道你对哀家有防范之心!”她震怒地拍着案几。
“姑母……”高玉姬看着萧凤溟脸上的巴掌印,心中也似被拧痛。什么时候睿智英明的帝王却成了现在无知无觉的傀儡人偶?!
“姑母,你别打皇上。皇上一定会想明白的!”高玉姬死死拉着高太后的长袖,哀哀说道:“吴太医不是说……他不是说,不能操之过急!”
“滚开!”高太后一把推开高玉姬,一把揪起萧凤溟的衣领,怒道:“你再不
写,哀家就要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
“姑母!”高玉姬大惊失色。高太后冷笑唤道:“来人!”
不一会,门外进来两个沉默的内侍。
“给他上药!”高太后冷声吩咐:“现在还在抗拒哀家就证明药力不够!”
“姑母!”高玉姬一听,连忙扑上去:“姑母,不要啊!姑母!不要啊!”
高太后不耐烦地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怒道:“你疯了,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啊!姑母,再用药,他……他就跟林婉瑶一样了!姑母……姑母,我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一个疯了的皇上!”高玉姬痛哭失声。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林婉瑶已经疯癫了,形同死人一般,这还只是她用了“露香”而已。吴太医的“露水香”分成两种药,一种是“露香”,一种是“水香”,单单用其中一种,天长日久就会令人神智昏聩,要是没有解药就会疯癫而死,就算不疯癫,解药晚了,就如林婉瑶一般昏昏沉沉,形同槁木。
而“露香”牵动“水香”。两种药力作用下,就会令人顷刻间神智迷茫,轻易被人操控。
高太后与她合谋,因为“露香”香气十分清香优雅,又查不出任何毒素,所以只要把“露香”赠给任何一个能靠近萧凤溟的妃嫔身上,萧凤溟身体中就会积攒下“露香”的药效,到时候,再让高玉姬身上抹上“水香”就能轻易控制萧凤溟。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没想到,聂无双不上当,她只好把“露香”送给林婉瑶,所幸萧凤溟最近经常去看望林婉瑶,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亦是“露香”发挥了应有的药效。更没想到的是,萧凤溟的心智这么坚韧,即使心智被迷惑了,潜意识一直在抗拒着高玉姬与高太后的操控。
高太后瞪着苦苦哀求的高玉姬,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笑:“是你疯魔了,还是哀家听错了?你要的是一个完好的皇帝?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苍老沙哑的声音犹如林中的枭鸟,令人心底发寒。
她笑完,眸光殷红死死盯着高玉姬惊恐的面上:“你可知道,他要是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吗?”
高玉姬呆呆看着高太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会把哀家、你父亲、你、还有你的兄长、族人、男的、女的、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高家人通通都在午门斩首。”高太后冷冷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实:“高家一族从此就在应国绝迹,再也没有一个高姓的人可以踏足应国后宫,朝堂,他们男的不可以读书,女的不能嫁入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子子孙孙,就从此低人一等,从此在官籍上不再是世族高门,就只是普通的庶民。”
她低头看着高玉姬,似笑非笑地开口:“这就是他清醒过来的后果。这就是东窗事发的结局。相信哀家,没有一个人能比哀家更明白失败者的最后下场。”
她握紧手中的龙头拐杖,笑得冰冷怨毒:“因为在哀家手中,已经有不止一个姓氏沦落这样的下场。”
高玉姬听得呆了,
高太后说完,回头沉声对那两个内侍喝道:“给他上药!”
那两个内侍沉默上前,一人捉着萧凤溟的胳膊,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感觉到了最后防线即将要被毁灭,萧凤溟眼中渐渐露出愤怒,纯黑的眼眸,像是燃烧的黑曜石一般,愤怒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面孔。
“还不赶紧上药!今夜哀家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的亲笔诏书!哀家要让大皇子溟正眼熟地即太子位!”高太后眼中露出得意。
高玉姬听到最后一句,仿佛才回过神来,她一把揪住高太后裙裾的下摆,惊道:“姑母,你……你……你不是说……只要侄女有孕了,就把太子之位给……侄女的皇子吗?”
“给你?!”高太后怜悯地看着她:“怀胎十月,养育成人需要多少时日?哀家等不了了!”
她轻拍着高玉姬娇嫩如花的面容:“你放心,若是你有孕了,哀家自然会让高家的孩子即皇帝位。”
高玉姬怔怔看着面前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心中禁不住泛起一股恶心。原来,自己也是亲爱姑母手中的工具而已。
案几边,内侍已经拔出药瓶的木塞,捏着萧凤溟的双颊,就要灌下去。
“姑母!等等!”高玉姬忽地尖叫道:“等等!”她扑上前,抱住萧凤溟,死死盯着高太后,飞快地说道:“姑母,不要灌他喝药,万一他疯了呢、他疯了怎么办呢?这亲笔诏书不就没有了吗?”
她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飞快地道:“姑母,要是没有皇上亲笔诏书,你筹划了那么久的一切不就是白费了吗?还有……还有朝臣,他们一定会趁机反对姑母的……还有……”
“好了!够了!别说了!”高太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她烦躁地来回走动:“那要怎么办?”
“姑母,您给侄女时间,侄女会慢慢让皇上听话的!侄女知道他怎么才能听话!姑母……”高玉姬惊恐不定地看着高太后,说道。
“什么办法?”高太后沉声问道。
“总之就是有办法。”高玉姬不敢再透露太多,连忙勉强挤出笑容:“姑母,不要灌他药,他会疯了的,一个疯了的皇帝……会让应国彻底乱了的!姑母想想各地的藩王,异姓王,还有……边疆大吏……他们一个个都会趁机谋反的!”
高太后沉吟不定,许久,她终于挥了挥手,冷笑:“你倒是出息了,这些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
“罢了,给你两个时辰,天亮前,一定要他写下传太之位的诏书!”高太后冷声说完,拂袖而去。
高玉姬看着房门关上,这才彻底虚脱一般软倒在地上。房中寂静,先前的旖旎春闺早就成了一地狼藉,帐子亦是被粗鲁的宫人扯下半边。她手足酸软无比,吃力挪到萧凤溟跟前,看着他脸上五指宛然的巴掌印,低声哭泣:“皇上,我错了……我不该让太后这样对你……”
她哭了一会这才起身,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一瓶药,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走到萧凤溟跟前:“皇上,你喝了吧。这是‘红颜醉’的解药。”
她把药递到了萧凤溟的唇边,萧凤溟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漆黑的眸中还蕴着隐约的怒气。
“皇上,你喝了吧,这不是毒药……”高玉姬推了推,萧凤溟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动不动。
高玉姬急了,把他的嘴掰开,灌了进去,她心虚地看着萧凤溟的眼睛:“真的不是毒药,是解药。”
萧凤溟喝下解药之后,脸上的潮热渐渐褪去,高玉姬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怎么办呢?她应承了高太后要让萧凤溟写下让大皇子入主东宫的诏书,这可怎么办呢?
她拿了笔,塞到萧凤溟手中,哀求道:“皇上,你写吧,臣妾念,你写……”
萧凤溟依然一动不动,身上的“红颜醉”的药力渐渐解了,他的神智似清明了几分,眸光依然沉沉,但是却有了神采,似在极费力地思索当前他的情势。
高玉姬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变化,只是在一旁极力的劝说。
渐渐的,萧凤溟的手指动了动,高玉姬大喜过望,泣道:“皇上,臣妾求求你写吧,不然太后会叫人给你灌药,到时候你会疯了的,或者像林婉瑶一样成了活死人……皇上……臣妾求求你……写吧……”
她伏案痛哭:“臣妾害怕啊,皇上……太后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的……她只想着自己大权独揽,根本就是利用臣妾的无知!皇上……呜呜……”
她痛哭失声,许久,头上似有人碰了碰她的发髻。高玉姬起初没有注意,而后她忽然地跳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的萧凤溟,结结巴巴地道:“皇……皇……皇上,你你你……”
萧凤溟吃力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朕……怎么了?”
高玉姬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经恢复一点点神智的萧凤溟,结结巴巴地否认:“没什么……没……皇上……”
萧凤溟吃力地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形,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提了气,试着运功了几次,都无法让身体恢复自如。高玉姬见他试图摆脱药力的控制,惊叫一声就向外冲。
“回来!”萧凤溟聚起所有的力气喝了一声。高玉姬向外逃的脚步陡然停住。萧凤溟喝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喷在案几上,触目惊心。
“皇……皇上……”高玉姬回头低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起他。
“你要去哪?”萧凤溟紧紧扣着她的手,眼中露出怀疑:“你要去给太后通风报信吗?”
他胸中血气激荡,他刚才强行运功想要逼出身上的毒却是不成功,反而损了心脉,这才剧烈吐血。不过血气激荡中,身上又似松泛许多,难道说他身上中的毒与血气运行有关?他心中念头飞快掠过,但是手却是始终不放开高玉姬。
“不……不……不是。”高玉姬心虚否认。她方才看见萧凤溟清醒过来的那一刻,的确是想去给高太后通风报信,但是这下子被萧凤溟点破却是再也万万不敢去了。
“不是的话,你要帮朕!”萧凤溟斩钉截铁地开口:“若是你今日不帮的话,你高家每个人都会死!”
“皇上……”高玉姬已经六神无主,她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平日就算耍耍心眼,根本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这是谋逆!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她不想有人死,也不想萧凤溟死啊!
“可是太后……太后……太后她说皇上会没事的!她骗了臣妾,皇上!这一切都是太后的主意,臣妾是被逼无奈的!皇上,你要相信臣妾!”高玉姬紧紧抓着萧凤溟的手,泪眼婆娑:“皇上,不是臣妾!”
“好了!”萧凤溟被她吵得头疼不已,连忙喝止她:“你……你从头跟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怎么会到了你这里,林伯呢?……”
高玉姬一怔,吞吞吐吐地说了出了经过始末,总算她还机灵,略去了自己给萧凤溟下了“红颜醉”的春药,逼着他就范。
高玉姬说一句,萧凤溟的脸色就铁青一分。她说道最后,萧凤溟忽地冷笑:“好!果然反了!”
他从怀中的密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竹哨子递给高玉姬:“你帮我吹一下,……朕没有力气……”
“这……这是什么?”高玉姬又惊又怕地问。
萧凤溟看着她,眸光犀利:“这是召唤朕身边的龙影!”他顿了顿,冷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忠心朕的,朕看你愿不愿意帮朕召来龙影!”
高玉姬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她颤抖地接过萧凤溟手上的竹哨,声音发颤:“皇上会饶恕臣妾吗?”
“会。”萧凤溟一边暗自用功,一边尽力缓和自己面上过于严厉的神色。即使他再不愿,他也不得不向这身边唯一的高家女子求助。现在的他除了神智能清醒外,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方才的运功已经把他身上药力打乱,药力反噬,更加痛苦。
他额上冷汗淋漓,一口血气又不由呕吐出来。外面不远处守着的人听到声响,慢慢靠近,隔着门边问:“出了什么事么?”
萧凤溟脸色一变,高玉姬刚想要说话,他费劲全身的力气,一把捂住她的唇。
“不许背叛朕!”他在她耳边急促地说道:“只要你救了朕,朕可以赦免你谋逆之罪!”
高玉姬回过神来,看了萧凤溟一眼,这才对外面看守的人斥责:“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跌了一下!”
外面守着的人一听,这才渐渐走远。
危机解除,高玉姬回过头来,看着脸色煞白的萧凤溟,慢慢走上前,扶着他的头,妖媚地说道:“皇上,臣妾不但要的是您的赦免,臣妾……还要更多。”
萧凤溟忽地微微一笑,他伸手抚摸上她白嫩的面庞,淡淡道:“好!你说吧,你要什么,朕都给你。除了这个皇帝位。”
高玉姬一听,欣喜若狂。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激动难耐地扑到他的怀中,泣道:“皇上,臣妾是爱你的!皇上……臣妾根本没想过要您死,刚才要不是臣妾,太后早就对你下药了!皇上,你要明白臣妾的苦处啊……”
爱?萧凤溟心中冷笑,有所图谋就叫做一爱么?
他温和道:“朕都知道。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臣妾……臣妾……”高玉姬想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但是偏偏他的允诺太过诱人,唾手可得的一起就要落再眼前。
她看着萧凤溟的眼,擦去脸上的泪痕,吞吞吐吐地道:“臣妾……臣妾想要当皇后。”
“好。朕封你做皇后。”萧凤溟想也不想,应道。
“真的?”高玉姬疑惑地看着他:“皇上肯为了臣妾废了许皇后?”
萧凤溟冷笑:“许皇后她与太后本就是同谋,在后宫掣肘了朕近十年。她与朕成亲不过是高太后的意思。”
高玉姬半信半疑,但想想也在理,许皇后的确是高太后做主嫁给萧凤溟这才当了太子妃,最后成了皇后。她放下一大半的心,萧凤溟看着高玉姬欣喜若狂的年轻面庞,不由心中掠过鄙夷与怜悯:高太后精明一世,没想到最后竟找来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帮手。高玉姬太过年轻,又太过贪婪。
年轻的女人都幻想着不该幻想的东西。
贪婪的人又最容易摇摆不定。
这,才是他绝境中最后的生机!
“臣妾……臣妾……还有一个要求。”高玉姬捏着竹哨,眼中流露贪婪与怨毒。
“还有什么?”萧凤溟扶着心口,问道。
“臣妾想……想要皇上只宠着臣妾一人,皇上……废了贤妃聂无双吧!”她终于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萧凤溟脸上的神色渐渐冰冷,他把手从她的手臂中抽回,冷冷道:“还未为朕办事你就心这么大,朕怎么可能相信你是一心为朕?”
高玉姬见他动怒,不知怎么的竟惊慌起来。她勉强笑着道:“好,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帮皇上召唤龙影!”
她拿起竹哨使劲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萧凤溟见她如此,低声与她说了原理,又教了她运气法门,终于隐约一种奇异的声线从竹哨中吹出。
这时,高太后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玉儿!他到底写了没有!”
高玉姬一紧张,匆忙中把哨子塞回萧凤溟的怀中,结结巴巴地道:“好……快好了……姑母不要催……快好了!”
她匆忙把案几上的血迹擦干,铺上圣旨,看着萧凤溟,哀求道:“皇上就写几个字吧,不然……”
“好,朕写。”萧凤溟咬了咬牙,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高太后的身影正在门外徘徊。
他提起笔,写了几行,高太后忽地打开门,快步走了进来。高玉姬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回头,萧凤溟已经目光茫然地盯着圣旨,仿佛又恢复被控制时的样子。
高太后不疑有他,急忙拿起圣旨看了起来。她看完,不由得意笑道:“好!好!这才是哀家要的。再写!”
“还要写……写……什么?”高玉姬结结巴巴地问。
高太后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萧凤溟,眼中露出刻毒:“哀家让他写一份罪己诏!哀家念,你记!然后让他在今天晚上写完!”
高太后抬起萧凤溟的脸,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哀家要让他细数自己不忠不孝的罪名,然后下诏退位!传位给太子!”
“啊——”高玉姬惊呼一声。萧凤溟手暗自捏得紧紧的,但是面上却是依然装成茫然。
“你记下吧!”高太后放开萧凤溟,转头看向怯怯的高玉姬。
“是!”高玉姬心中叫苦,但是不得不佯装恭顺。
……
聂无双在“宜南轩”中不安地来回走动,已经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每一刻她斗如坐针毡。她急切向外张望,果然,看见萧凤青脸色冷凝地走了进来。
她向前走一步,却生生顿住脚步,小心问道:“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萧凤青看出她眉眼中的焦急,冷哼一声,坐下来许久才说道:“高太后看样子要逼宫了!”
逼宫?!聂无双不由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地看着他:“怎么办?”
萧凤青眼中掠过杀气:“皇上在她的手中,本王的暗卫只查到这个,再靠近怕会惊动皇上身边的龙影,引来杀身之祸。”
聂无双一怔,心中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龙影?”
“嗯,皇上身边的龙影。历代帝王都有自己培养,绝对效忠的死士龙影。不过他们都是幽灵一样的人物,谁也没见过。”萧凤青脸色阴郁地道。
“但是……如果皇上有出事了,为什么龙影不救出皇上?”聂无双又问。
萧凤青冷笑:“龙影只保护皇上的个人安危,只要皇上没死,他们不轻易出现。看来皇上是真的被高太后这个老妖妇禁锢住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召唤不了龙影。”
“那我们怎么办?”聂无双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笨过。千头万绪,却是没有办法想出任何有用的。
“你先在宜南轩里呆着。”萧凤青看着黑沉沉的夜,眸光冷然:“本王要设法出宫一趟。”
“殿下……”聂无双不由上前一步,紧紧扯着他的袖子:“殿下要怎么做?”
萧凤青琥珀色的眸子掠过阴冷嗜血的杀意:“太后都逼宫了,本王自然要跟她好好斗一斗,你有什么信物没有?趁你的大哥还未离京,本王与他一起去京郊召集骁骑营与护军营!”
聂无双猛地想起大哥,她急忙褪下手中的羊脂玉镯递给萧凤青:“我再给大哥写一封信,这样大哥才会全然相信!”
她说罢匆匆来到书案前,挥笔写下一行字递给萧凤青。
萧凤青接过,却并不动身。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聂无双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想起方才他的狠戾,不由后退一步。
萧凤青见她害怕自己,眼中的神色渐渐缓和,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聂无双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萧凤青看着她手腕的青紫,幽幽冷冷地开口:“还疼吗?”
“不疼了。”聂无双看着他,垂下眼帘。
“无双……”他握了她的手,把她搂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紧,似要把她揉进怀中:“无双,若是这一次皇上有事,你当如何?”
聂无双浑身一颤,眼中忽地有什么空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若是皇上有事,你当如何?
若是皇上有事……
她又当如何?……
聂无双怔忪许久,这才慢慢地闭上眼,一行泪滚落,落在他的肩头,她咬牙道:“只要殿下没事就好。无双依靠的从来只是殿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