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咫尺天涯（一）
燕丹送走了公子偃一行，刚回到房间，就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子心问道：“子心，听公子偃之语，我等可平安离开邯郸了。”说完，脸上淡然微笑。
子心听后却摇头苦笑着说道：“公子难道未曾看出适才之凶险？”
燕丹一听，急忙扭头看着子心问道：“适才之凶险？”
这时吕克伯说道：“哼！有何凶险，故弄玄虚。”
燕丹摆手制止了吕克伯，而是看着子心，等待着子心的回答。
子心却问道：“公子可知这盘棋谁胜谁负？”说着，子心指着尚未收起的棋盘问道。
燕丹看了看棋盘，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此棋，虽我燕国实地被围，困于一隅，然子心上方白棋由外向内，似乎可以一战，只是。。。只是在下想不明白子心为何置白子于天元斜下，李牧却心神不定，犹豫不决，最后子心走出一子，李牧与子心之言，在下也未曾想明白。”
子心苦笑着说道：“公子请坐，容在下细细为公子道来。”
待燕丹与子心分左右落座之后，子心指着棋盘说道：“此棋局，既为大盘灭国，那黑子走天元之位，我等可以此子为赵都邯郸，在下白棋第一手可视为燕都蓟城。”
燕丹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虽不明确，然从方位看，相差无几。”
“黑棋在此部位构筑防线，我等可视之为赵国在我燕国边境的布防，公子且看，自顶角至斜下，一条斜线下来，正好将我燕国阻断。”说着，子心从上而下，用手指比划了一条斜线。
看到燕丹点头，子心接着说道：“公子想必也知道，燕赵两国多年来相争是为何。”
燕丹想了想之后说道：“实是我燕国西出之路为赵国阻断，燕国东北皆为苦寒之地，若要强国，必然要西下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子心点头说道：“我燕国西出之路无非三条，上，走边塞长城西进攻击赵国代郡；中，走蓟城出兵西下走武阳、涿攻击赵国夏屋、桑丘、阳城之地；下，仍旧自蓟城出兵南下走方城、徐州（非现代徐州）攻击齐国之地。公子以为然否？”
燕丹点了点头说道：“子心所言极是，上路边塞之地，有东胡袭扰，此路难走，我燕国历代征伐皆走中路直面赵国，与齐国之间亦只大战一次而已。”
子心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公子可还记得李牧问在下‘燕国欲要何为’，在下才提起博弈，正是要以此博弈来使其明白我燕国之策略。”
“哦？子心所言是何策略，莫不是真要走边塞而迂回？”燕丹问道。
“是，也不是。公子当知，棋盘之上与用兵之道相同，皆诡道也。在下先筑实地，便是要告诉李牧，我燕国会休养生息，稳定国内，增强国力，也就是白子上角的实地。”
“正当如此，子心所言与我心中所想一致，燕国百姓已然经不起征伐了。唉！”燕丹说道。
子心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指着白棋中路突出的一角说道：“公子可还记得李牧见我发展实地，便要以黑子打入白棋实地？”
“记得，当时我以为黑白二子将要战斗，却不想其要看子心后招。”燕丹说道。
“正是，李牧明白了我的意思，赵国也不可能坐视我燕国发展壮大，是以李牧想要打入白棋之中，扰乱白棋，但其犹豫之后决定观望，原因有三：其一，棋局伊始，非是决战之时机，李牧要强行打入白棋，也无法灭掉白棋，甚至白棋会做殊死一搏、困兽之斗。其二，李牧内心明白这些，也知道若举全国之力攻打我燕国，必然会引起他国反应，所以他不能如此。其三，也就是其想知道我燕国发展之后会作何打算。”子心娓娓说道。
燕丹听后，长叹一声说道：“即便如此，只怕赵国也不会停止对燕国的袭扰。”
子心点点头，接着说道：“他退，我便进，以中路直进来袭扰其防线，虽不成，然必会乱其心。”
燕丹听后，皱眉问道：“只是，中路之子似乎不可做活。”
子心笑着说道：“此乃诱子，若在中路，我军出兵两万，且小胜一仗，打出军威，当能吸引赵国一倍之兵。”
这时吕克伯冷笑一声说道：“若是引来赵军大举反扑，当如何？”
子心头都没抬的说道：“理由在下适才已然说过，便是赵国大举反扑，亦无法灭我燕国。”
这时燕丹说道：“子心且继续讲之。”
子心点头接着说道：“中路白棋被困，不可破敌，若指挥得当，守城有余，是以在下又出兵下路。”
“子心此意可是要出兵齐国？”燕丹问道。
子心摇头说道：“公子，还是适才在下所言：兵者诡道也，下路之棋，既可看作兵出齐国，亦可看作下路之兵绕道西进攻打赵国，是以，李牧才会继续对下路围追堵截，若是李牧以为在下去攻打齐国，那他定然旁观，或直接断我军后路。”
燕丹手拖下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在下突然转子上路，在黑棋后方落子，公子可明白此意？”子心问道。
燕丹听后，盯着棋盘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说道：“若是寻常博弈，在下或可知晓，只是此乃大盘灭国之战，无法窥破。”
“其实此子有两层之意，若此棋盘只有燕赵，那此子之意便是在下绕开代郡，攻击东胡，而后自赵长城南下，再转头东进，功敌腹背。”
“攻击东胡？子心以为我军可灭掉东胡？”燕丹听到后，打断了子心，猛然抬头看着子心问道。
“唉，我燕国为何饱受苦难，除却苦寒之地，便是边塞东胡的袭扰，若要强国，必然灭掉东胡，不然他日终会为患。”子心说道。
燕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以燕国的实力，径直冲出边塞消灭茫茫草原上的东胡，似乎太过于困难了，是以燕丹从未想过，不然也不用再修筑长城了。
看到燕丹的担忧，子心说道：“公子无需多虑，此事当从长计议，非一时之间可成。”
燕丹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子心当明白，我燕国历代王上，并非不想消灭东胡，只是草原之上，边塞之外，东胡来去无踪，且胡人勇猛弑杀，多年下来，只可阻挡，若要消灭，谈何容易。”
子心看到燕丹说起这个有些意志消沉，也并未多说，子心也能理解，毕竟东胡带给燕国的苦难太多，使燕国王上颇为忌惮，这些也不是一时间可以扭转的。
“此子第二层含义便是，若不将此棋局看做是燕赵两国，而是七国，那么赵国在中路、下路的调兵，必然会引起秦军的反应，秦军有较大可能会兵出上党，攻伐代郡，是以初始李牧以为在下此子为诱子，李牧久驻边塞，深知胡人，是以他也不看好我军迂回，所以李牧以为在下以此子诱其放弃攻击下路，李牧才继续对下路白棋围杀。”子心说道。
说到这里，子心端起案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后继续解释道：“李牧深知兵法之虚虚实实，最初其以为我又在使诡计，然其突然醒悟，便是想到了第二层，若是此白棋为秦军。”
“嗯，所以李牧才匆忙放弃下路，转而对攻上路。”燕丹说道。
“正是如此。”子心说道。
“那为何子心放弃了在上路与其攻伐？转而在天元位下子？”燕丹又问。
“在下其实所走之棋，上路之棋正是有两层意思，或是出塞迂回，或是秦军自上党出兵攻击代郡，李牧可以看不起我燕军，但其却无法不重视秦军，若是当真秦军自上党出兵攻破代郡，那自代郡而下攻赵，赵国必灭。”子心非常肯定的说道。
其实历史上，秦军正是自上党出太行，截断了赵国，使赵国愈加困难。
“唉，还是我燕国弱小啊！”燕丹说道。
子心并未安慰燕丹，能正视自身这是好事，总比自夸自大要好得多，认识落后才会寻求改变。
“在下看李牧明白了第二层含义，便顺着他的路数，在天元斜下落子，此子正是秦军，自函谷东出而攻伐赵国，所以李牧忧心邯郸，才会犹豫不决。”子心说道。
“莫非，李牧久久落下之子，便是赵国寻求魏国援军？”这时燕丹指着李牧在天元位下方的黑棋说道。
“正是，若是秦军两路攻击赵国，赵国必然首尾难顾，所以李牧犹豫之后才选择向魏国求援，但李牧却忘了，若是秦军敢出兵攻击邯郸，那韩国已然无力抵抗，秦军兵锋也必然直逼魏国大梁，魏国有无北上援军还是两说。”子心接着燕丹的话说道。
燕丹忍不住点头，想想也是如此，既然秦军敢兵出上党和函谷，必然已经打通了东进之路，魏国到那时，明知秦军攻击赵国，是否派兵还是未知，万一秦军突然回师攻打魏国，那就麻烦了，须知自荥阳往东，可是一马平川。
这里要说到，为何秦国死抓赵国不放，实在是自赵武灵王之后，赵国实力强大，而且赵人善战，多出豪杰之辈，长平之战被坑杀四十万赵军，但依然凭借举国之力挡下了秦军对邯郸的攻打，实在是伟大。
子心看燕丹明白了前面的棋局，便接着说道：“其实，这时的李牧，或者说赵国是处于两难之地，魏国不可轻信，秦军两路攻伐，赵国必然处于困境，所以在下以最后一子打消了李牧的忧虑。”子心说着，手指指向了最后一子的星位。
子心没有等燕丹搭话，接着说道：“此子乃是第一层意思，乃是指我燕军迂回边塞之后，若不回军攻击赵国，而是径直斜插攻打秦军河西之地。”
“啊？”燕丹猛然看着子心，他实在没想到子心竟会如此大胆，竟然迂回千里攻击秦军。
看到燕丹的反应，子心接着说道：“公子不必惊讶，此子亦有两层含义，其一便是在下适才所说攻击秦国，其二便是释放亲善之意，告知李牧，若是秦军当真兵出两路攻击赵国，我燕军必然相助。”
燕丹猛然一拍双掌说道：“明白了，在下彻底明白了，李牧知晓了子心的善意，便将一子放在白棋旁边，并说其必为援军。”
“正是如此，李牧此话也明示了赵国不会与我燕国反目，当携手抗击强秦。”子心说道。
“唉，想不到一盘棋局，竟然包含了如此多，若不是子心告知，在下又怎会明白，子心真乃大才也。”说着，燕丹都忍不住高兴。
子心也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今日我等异常凶险，公子可知？”
看燕丹疑惑的表情，子心也就不再卖关子了，便接着说道：“公子可知，今日会面，实是赵王对公子、对我燕国的试探，公子偃只是表象，真正的杀招来自李牧。公子可还记得，李牧问在下我燕国意欲何为，当时实是凶险无比，若是在下答图强，今日我等必备扣留，更甚者便是被杀，若是在下答安于现状，李牧必然不会轻信，亦会将我等扣押，或是以我等去向燕国寻求利益交换，所以。。。。。。”
“所以，子心才犹豫之后，以棋局来告知李牧我燕国的抉择和答案。”燕丹说道。
“正是如此”
“子心大才，得子心，燕国必强，请受燕丹一拜。”燕丹说着，便向子心深施一礼。
子心一愣，赶紧也施礼说道：“公子折煞在下。”
“子心当得此礼，今日能脱险，全赖子心之机谋。”燕丹说道。
子心还未答话，这时旁边的吕克伯也施礼说道：“在下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子心勿要怪罪。”
子心一愣，急忙拖住了吕克伯，而后说道：“大人哪里话，当是在下向大人赔礼才是，在下身为晚辈却屡次顶撞大人，实是不该。”
“唉，子心不必谦虚，在下以前只是觉得你年幼，便得公子信赖，实是心中不平，所以。。。”
“大人不必再言，过往之事亦不必再提，我等皆为公子信任之人，当同心竭力为燕国强大才是。”子心打断了吕克伯，轻轻说道。
“正是如此，你我当同心同力，方能使我燕国强大。”这时燕丹开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