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宫复仇(3)
她听我的话,明眸善睐一笑,皓齿生波,“总羡慕别人可不好,你长这样大,总也能寻得出自己身上的一两点好來,”
我垂眉道,“我自己倒是一直看不出來,不知道有哪些好,”
“那是你自己当局者迷罢了,”她朝我促狭一笑,“你若是沒有那许多好处,哪里会有一个两个都不止的人來欢喜你,教我说,单是你沉稳谨慎的性子,便比旁人强上百倍,况且性子好,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若是是个男子,也头一个想要娶了你,”
她还从未这样夸过我,我只当她是想让我开心些,也顺着她的话道,“我也是嫁过人了的,姐姐还这样打趣我,”
“便不是我说,连你姐夫,也是在想,要是我生个小女儿,性格一定也像你一样才好,像她父亲太淡泊了些,像她母亲我,又太冲动了些,还是像她小姨,一辈子踏踏实实的才好,”
“是么……”我怔怔听着她笑着说出來,却从心底涌起一阵苍凉,“踏踏实实……那也是因为受过太多苦,才不敢再折腾许多了,哪里有生來就能安定下心思的人呢,”
“好了好了,你知道姐姐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你若还这样往坏里去想,那姐姐往后当真不知该和你说什么了,”她又将我的人往殿内推了些,“姐姐这就出宫了,你安心照看夏将军,我与他服了安神的药,今儿夜里是不会闹起來的了,”
我点点头,前面有人一溜小跑地过來,恭敬扶起白术,她回眸微微朝我看了一眼,转身便走进了茫茫的白雪里,
我一直目送着,直到她人影融进雪中,成了圆圆的一点,我笼着手又怔怔站了一会,叹了口气便要回殿内去,
翠璃急吼吼从偏殿跑了出來,我问道,“怎么了这样急,”
她咽了口气,将我双腕一扶,不住地笑道,“姑姑,有个小公公过來接您,说是陛下有事宣您,想必是好事呢,”
我哦了一声,沒什么旁的反应,女帝找上门,还能有好事不成,天大的笑话,
却是待我行到偏殿,那年纪尚轻的宫侍眉眼低垂着,双手平举向上,果真捧了一个似要赏赐物件的红漆托盘,
他见了我,忙不迭行了礼,问了道,“您便是苏姑姑了罢,”
我笑着一点头,想着女帝倒是考虑得周全,下旨也不忘换个生面孔,生怕我被认了去,他嘴里不住,快快道,“小的见过姑姑了,此番來,是陛下让小的交给姑姑一件差事,”
我示意他继续说,他将托盘放于一边的木桌之上,将那托盘之上的明黄色帛布掀了开來,我眼皮重重一跳,是一件低等宫女的宫服,
那公公哦着应了一声,“陛下交待了,宗人府里头大家都不愿去,现下缺个人服侍,若是姑姑愿意的话,可以揽下每日送酒水饭菜的活儿,”
翠璃在后头似乎重重跺了一下脚,我不动声色挑眉笑了笑,伸手将那套宫服拿起收了,问了那小公公道,“陛下还有交待过其他沒有,”
“其他的倒是沒有了,”他声音细细,态度倒是诚恳,“对了,陛下临了让小的给姑姑传句话,”
“什么话,”
“陛下道,宗人府里的是陆郡马爷,只可惜,长平郡主她老人家又是登了天的,”
我笑不可遏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了,公公这一趟跑得辛苦,不若歇一歇,喝杯热茶再走罢,”
“多谢姑姑的美意了,”他将托盘往身后一收,与我告辞道,“饭点就要到了,姑姑现下就可换上衣服,只当作平常的小宫女儿,行踪莫要让旁人给知晓了,道陛下厚此薄彼,不是好事儿,”
他从袖中摸出一层织脚密实的绢布出來,层层叠叠地铺开,静静躺着一颗檀木做的圆珠子,“这也是陛下给的,让姑姑您将自个的面目遮了,还有这珠子含在嘴里说话,声音模样就不可能会被熟识之人认得,”
我牵起唇角一笑,“多谢陛下,”
待得那宫侍走后,翠璃倒是比我还委屈的模样,红着眼眶道,“姑姑,这不是欺负人么,”
“欺负人,”我故作诧异,又将眉头一挑,回眸看了她道,“那是全天下的主子,欺负谁也罢,如何欺负也罢,你只受着,莫要说出來便是,”
翠璃小声道,“只是为姑姑不值,明明沒有死的人,非要被他们编排成死了,到了去见郡马爷的时候,还要装作陌路,姑姑,这样心里着实发苦,您不去也罢,”
“古有韩信胯下受辱,越王卧薪尝胆,如今不过是让你姑姑我不露面目而已,”我笑得无比豁达,“有什么好苦的,”
真正的苦,比起这个來早已不算什么,现下我终于可以见到陆景候,便是教我一步步爬过去,我都是心甘情愿了的,
我让翠璃仔细地与我检查了一番行装,翠璃自告奋勇要去东膳房领食盒,我拗不过她,也担心在路上被人认出多生事端,遂许她去了,
夏力在殿内静静睡着,我瞧了一眼这被金雕玉琢的奇巧工艺包裹起來的大殿,嗤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偏殿,
翠璃将偏殿收拾得井井有条,往右手转去,正是一面梳妆用的菱花镜,我蹙眉看了半晌镜中之人,只觉得不像,何时竟是这样瘦了,连脸颊都陷了些许进去,一双眼睛幽深似墨,全然不是我往日的模样,
我将面巾又取下來,细细看着雪白地有些病弱的肤色,黛眉未修多时,鬓发尽白,诡异得很,
翠璃的脚步声从外间传來,我连忙敛神,重又将面巾系在了面上,另拿了來时就披着的大氅兜头一罩,将绳索领结系好了,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來,
翠璃将食盒递到我手中,喘着气道,“姑姑,宗人府的方向便是从这件殿里往西去,一直直走,不用拐弯,约莫一里路的脚程便到了,”
殿外风雪怒吼着,殿内似乎安详了许多,我拎好食盒正要出殿,翠璃却在我身后轻轻扯了我衣摆道,“姑姑,外头天都黑了,我陪您走一程罢,”
我忍俊不禁道,“傻丫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怕走夜路,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夏将军,我去了看上郡马爷一眼便回來,你不用担心,”
她似乎很是舍不得,双目都要溢出一些泪光來,我叹了口气,心知她向來是忍不住泪的,又安慰她道,“我自己都不怕,况且夜里只是冷些,又不像深山老林里,会跳出个老虎來吃人,你只安心等着,我过会便回來了,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的是,难不成你次次都要这样哭着送我,”
“姑姑……”她哭丧着脸,欲言又止地抽抽搭搭抹起泪來,我见天色的确是不好,恐怕耽搁太久愈发路不好走,正要踏出殿门,又听见她小声哽咽道,“我自打与姑姑相见起,便未有看过姑姑享过什么福,总是奔波劳苦,受尽艰险,如今原本是有新的身份能够重新开始了,却又不得与郡马爷长久相守……”
我默默听着,连自己都从未想许多的事情,她竟能与我说得这般透彻,也这般的不堪,却又能如何呢,命里该是我受的,我总要一一受完才能作罢的,
她哭个不停,伤心欲绝红颜泣泪,我缓缓叹道,“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总是要与我说些开心的,哪里还当着我的面,尽数从前那些伤心事的道理,”
她似乎一个激灵过后,连忙捻起袖子,往自己面上擦了擦,“姑姑莫要怪我,我只是想起红玉也不在了,一时有些难以自持……”
“好端端的,往后就不要再提红玉了,”我思及那小六,竟想出装作红玉的身份來欺瞒我,心中总是有满腔的怒火郁积在怀,却也只能抿了嘴,抬步稳稳当当地踏出殿门,与翠璃回身道,“将偏殿门关了,我待会回來直接去正殿,你守着夏将军,莫要出了岔子,”
她紧紧抿着唇,扶着门楹一直望着我,嘴唇似开还闭,我觉出一些不对,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她惊了一惊,复又将唇紧紧抿住,飞快地摇了头,“姑姑,我等着你,你快些回來,”
我多瞧了她几眼,转身往西边去了,
路上风雪交加,我走在风中感觉要被吹到行走不能,好在并不远,我穿过了几条宫墙围着的窄巷子,眼前一亮,在两片昏暗的灯光中见到了宗人府的牌匾,
我连忙往快要冻僵的手上呵了两团热气,将食盒往手里捏紧了几分,抬步往宗人府的门口去了,
门口有侍卫守着,将我拦下了道,“是何人,”
我忙道,“奉了陛下的旨意,进去探望陆郡马,”
“你说话声音听着不熟,似乎不是以前的宫女儿,怎么还蒙着面,”他皱眉看了我一眼,“牌子呢,”
牌子,
我竟是忘了要腰牌,翠璃先前也并未与我提起过,他们狐疑往我手中的食盒望了一眼,“若沒有牌子便速速离开,否则,我们便要查你手中的东西了,”
“是了是了,”我连忙答应了几声,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作势要掀开,“从前來这里的宫女姐姐似乎将牌子放到了这里头,两位大哥莫急,我这就來找找,”
我才将木制的盖子揭开,一阵寒风迎面吹來,我不提防吸了一大口凉气,立时便呛得咳了几声,却是眯着的双眼之前有一道极细的白影闪过,我心中微微一凛,睁得眼看去,却是一张纸条从这盒子里被风掀了出來,
我慌忙起身去拣,纸条被风卷得有些远,我捏着它凑到大门前的两个灯笼下面一瞅,似乎是翠璃刚学的歪歪斜斜的笔迹,
我因着身体初愈,眼力并不大好,便笑着朝那两个侍卫道,“大哥,你行个方便可好,这纸上有我一位妹妹的字,我看不太清,哥哥帮我读一下罢,”
其中一个拿起,也是勉强念道,“姑姑,此……去一别,万勿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