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花房一叙
风盗船冲进了风暴眼，躲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早上，阳光重临海面，也宣告这场特大风暴已然结束。因为桅杆折损，他们速度大大减慢，原本四五天的航程，硬是走了七天才抵达避风港。
老瑞克在避风港的宅子可比三一镇那家杂货铺气派多了。这是一栋三层别墅，带着一座大花园，甚至还有一座巨大的圆形花房，里头除了名贵花卉，还养了很多珍奇鸟类，一走进去温暖如春，鸟语花香，叫人难以相信正置身于雷德缪米克冰湾当中。而此时，艾林就依偎在这座花房的秋千架上，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一口口的喝着热牛奶。
他膝头摊开着一本大书，书页被翻到一幅雷德缪米克冰湾的彩色地图上，旁边扔着一支铅笔。他已经在地图上做了一些批注。
门铃发出一串轻响，老瑞克带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个头很高，身材挺拔，年轻英俊，一双锐利的眼睛从一进门起就盯住了艾林。在他看见这名被水手们传言得沸沸扬扬的少年时，一贯沉静的目光中也不由透出了几分惊讶。眼前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丝衣，正低头阅读摊开在膝头的大书。这个动作叫男子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是个极为乖巧的女孩，诸神似乎特别眷顾着她，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还让她拥有纤细轻盈的肢体，叫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牵动人心，就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样。
男子的视线被少年额前低垂的发丝遮挡，只能看清下半张脸。那秀气的下颌骨透出几分乖巧，坚挺的鼻尖却又带着几分俏皮。他注意到少年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的纤细脖颈和锁骨，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坠着一枚精巧的月牙吊坠，在柔滑细腻的肌肤上滚动闪耀。这么个肤色如玉，纤秀而乖巧的人物，简直就和他家的妹妹如同双生，他很难相信一个男孩会长成这样，心里头不由自主的嘀咕：眼前这未小少爷该不会个女孩假扮的吧？
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少年抬起了头，男子虽然早有耳闻，但在看到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时眼神仍旧瑟缩了一下。真是太可惜了！他在心里暗暗感叹，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平静。
“抱歉，这道疤痕确实不怎么令初见者感到愉快。”少年口气轻松的说着，露出一丝微笑，“瑞克大叔，不给我介绍下吗？”
老瑞克大笑起来，自从风暴中逃得一命之后，他好像突然看开了，性格也变得爽朗了许多：“噢，米利亚，这位就是风盗团的首领格兰杰大人。你如今在避风港可是大名鼎鼎，连我们的首领大人都忍不住要亲自来看望你啦。”
艾林以右手抚左胸，微欠上身，向格兰杰行了半个法师礼：“米利亚?维克多?瓦西里，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格兰杰微感惊讶，也欠了上身还礼：“魔法师大人无需谦虚，您的事迹确如老瑞克所言早已传遍了整个避风港。请恕我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两人这般客套，令老瑞克十分不习惯，他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脚步，艾林冲他笑了一下：“瑞克大叔似乎有事在身？”
老瑞克立即叫了起来：“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得出去一下。你们聊，不用管我。”说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艾林做了个请的手势：“格兰杰先生，请随意坐。”
对于艾林而言，格兰杰的来访并不意外。但他仍旧感到懊恼。他本来的打算是一直顶着米利亚的伪装直到老瑞克把他送到能抵达的最远处。却没想到一场大风暴不仅暴露了他的魔法能力，更是将他脸上的那层伪装冲刷得干干净净。幸好当时所有人都处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事后想要重新伪装，却发现藏在衣服暗袋里的那只储存染料的小瓶子不知什么时候碎了，染料溶液流得一滴不剩。早知会有这种意外，他应该在翡翠戒指里多备一瓶，但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只得重新粘贴好脸上的疤痕，同时为自己设计了一个新的身份。
格兰杰斟酌着说道：“我听老瑞克说，是汉德鲁将您介绍给他的，并让他尽力帮助您向北走。但不知大人您往北走所为何事？”
艾林点了点头，相比格兰杰的小心翼翼，他却显得十分直接：“不瞒您说，我的目的地是冰雪神殿。”
格兰杰大吃一惊：“米利亚大人可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船只都抵达不了那里。每年只有七月份浮冰才能融化，船只可以沿着海岸绕过大漩涡，抵达神殿下的冰崖。如果您能等上一个多月，我就能……”
“不，我这几天就要出发，必须抢在祭神队伍之前抵达那里。”艾林打断了他，目光牢牢锁定了他的双眼，“我想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格兰杰先生。”
“那么大人，能否请您告诉我您为何如此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前往那里？”
艾林弯了弯嘴角：“您请看看我的脸。对我来说已经容不得一分一秒的等待，更何况是一两个月？”
格兰杰走出花房时，嘴里忍不住嘀咕着：“疯子，这些魔法师一个个都是疯子！”
刚才在花房里，那名少年魔法师竟提到了疯老头。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整日窝在鸽子棚里，弄得一身鸽屎味，并且满口胡言乱语。他也不说别的，每句话都是关于海上风暴和龙的谣传，在避风港内，不知多少人在少年时代受过他的蒙骗，被吓得不敢出海，大人们只好用棍子赶他们上船。一旦出过海，少年们便再也不受他蛊惑，反而嘲笑他编造出的那些传说，把那些当成笑话谈论。风盗们中间甚至流行着一种特别的方式来变相证明自己的勇气，那就是嘲笑疯老头的谎话，嘲讽得越到位，笑得越大声，越能说明用实际行动征服了大海，心中再无少年时的畏惧。
而那名叫米利亚的少年，明明看上去温文尔雅，一身贵族气派，却对疯老头的谎话深信不疑，他甚至还希望得到那疯子的指点，借那疯子的力量出海，直抵北方。这简直是疯子遇上了疯子！
不过格兰杰到底没能抗住那少年的眼神，把疯老头的住处告诉了他。说真的，他现在想到那双眼睛还感到有些不舒服，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初看上去，那双眼睛的形状极为美好，长而浓的睫毛向上卷起漂亮的弧度，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扑扇不定，眼珠也是极为难得的深黑色，比澄澈的夜空还要纯净。然而其中透出的目光却瞬息万变令人捉摸不定——刚才还是沉静平和，亲切柔顺得像个老朋友，但他也只是委婉的表示那个老疯子的话不可信，那目光瞬间就变了，一下子就深邃得如同大漩涡的中心，简直能把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