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正门城楼的阁子里张议潮安然的端坐在棋盘前，在他的对面洪辩大师正在全心思考着棋局。两人似乎都没有被这残酷的战斗所打扰，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安详。李远藤来报战果的时候两人也没有说话，直到洪辩大师弃子认负后两人才同时大笑了起来。张议潮这才看着满脸大汗的李远藤说道：“远藤兄，快坐下来喝杯茶。”
李远藤此时已经顾不上茶热，一口气便饮下了一大杯，然后才说道：“他们的进攻已经被打退了，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他们至少损失了五千人。”
张议潮亲自为他续上了茶水，笑着说道：“远藤兄不要着急，再喝点水。”
李远藤又是一大口喝完了一杯茶，继续说道：“议潮，我看你都不兴奋啊。我们打了这么大一个大胜仗，你还能如此冷静？”
张议潮没有说话，再一次为他续上了水。李远藤看此情景真有些困惑了，还好这时洪辩大师终于开口了：“远藤，今天的战事才刚刚开始，胜利只是一时的，等彻底赢下来了再庆祝也不迟，对吧？”
李远藤不解的问道：“大师的意思，尚吞云还会再进攻？”
洪辩大师微笑着没有说话，张议潮则笑着说道：“现在还不到中午，尚吞云又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岂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你没看尚吞云手上还有还几万人呢，所以赶快坐下休息休息，下午还有的忙。”
李远藤这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苦笑着说道：“这一点尚吞云还真有尚恐热的影子，当年尚恐热与吐蕃宰相尚思罗争夺霸权，第一天就损兵过半，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连夜逃跑。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连夜发起了新的进攻，最后把尚思罗的大军给活活的打垮了。”
洪辩大师微笑道：“远藤，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前面的仗就交给孩子们吧。更加残酷和激烈的作战还在后面呢，到时候没有你还真不行。”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便跑过来禀报：“大帅，敌军又开始进攻了。”
张议潮笑着说道：“你看，尚吞云都不打算让我们吃午饭了。”
洪辩大师想了想，低声说道：“不吃饭是不行的，我看尚吞云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想用车轮战拖垮我们。”
李远藤也点头说道：“看样子是了，他们人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只是这就苦了我们的将士了。”
张议潮思忖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说道：“明达那边没有战事，就命他率军出城迎战吧。告诉他能打就打，不能打得话只要拖一下对方的时间就好了。等将士们吃完饭，他就可以回城了。”
李远藤和洪辩大师听完后一起大笑了起来，李远藤马上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第一波进攻失利后，尚吞云身后的将领都紧张的等待着他的怒火。但是让众人以外的是，这次他反倒没有发火。甚至当听到损失数千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动怒，对逃回来的士兵也没有惩罚，反而好言相劝了起来。尚破奴对此并不意外，他已经看透了自己这个二哥的策略，那就是用优势兵力反复冲击，直到拖垮对方为止。不管如何，主将没有动怒，手下的将领们就都松了一口气。
但尚吞云没打算让他们松气，他立刻命令已经吃完午饭的两万人立刻发起新的攻击，首要任务就是破坏城墙的一角或者撞开城门让大军尽快冲进城中去。几名将领听到命令后不敢耽搁，立即率领着各自的人马出阵而去。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舒服。他知道此时每一个人的心中对于他都是敬畏，他享受这种敬畏，他希望这些人知道他才是这里的主将，有权力指挥这里的一切。
站在身后的尚破奴并没有说话，表面上他对于自己的二哥更加的恭敬了。但是在内心中他却在思考着眼前的局面，他明白攻下沙洲对于自己的父亲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也在等待着机会，一个彻底扭转此刻局面的机会。
很快沙洲城们便被打开了，李明达带领着两千大军懒意洋洋的来到了护城河边，与尚吞云的两万大军隔河对峙。当士兵把这一消息告诉尚吞云的时候他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到了此刻归义军居然还敢出城迎战。于是他跨上战马，威风凛凛的来到了自己大军的前排，与李明达相互望着彼此。
尚吞云看了看对面的两千人，笑着问道：“你是谁？张议潮怎么没有出来？”
李明达也不回话，而是忙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铠甲。刚整理好后他又突然脱去了铠甲，扭动着身体在背上抓着虱子。刚捉住了身上的虱子，他又开始脱去了靴子，把靴子里的雪块什么的都倒了出来。等忙完了这一切，他才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没精打采的说道：“我叫李明达，尚将军安好啊？”
河对面的吐蕃士兵看到这一幕后都大笑了起来，尚吞云也不屑的回应道：“就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当上将军的？看来张议潮实在不怎么样啊！”
李明达听完后自己先乐乐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尚将军不知，我们归义军选将军是有自己的准则的。一般长得玉树临风的，比如像我这样的，就很容易被选为将军。”
吐蕃士兵再一次大笑了起来，尚吞云也觉得很有意思，便笑着反问道：“李将军确实是一表人才，你应该去给张议潮做女婿啊，当将军岂不是可惜了？”
李明达连连“啧啧啧”了几声，随后才一脸认真的说道：“尚将军果然好见识，我真就是我家大帅的女婿啊！”
尚吞云也“啧啧啧”了几声，然后叹息道：“既然都做女婿了，怎么不好好的在家里呆着，跑到这战场上面干什么来了？你说这沙场之上刀剑无情，万一一不小心小命没了，你就是长得再英俊又有什么用呢？”
李明达故意摇头晃脑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猛拍了一下双手说道：“尚将军提醒的是啊，命要是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对啊，所以，我看你还是乖乖的退回城里去吧。找一个好酒馆好好的吃点肉喝点酒，等我们攻进城里后你就没机会再吃喝了。”
李明达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意，他似乎对于自己下一步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尚吞云见状便继续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能让你以后继续喝酒吃肉，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呢？”
“同意同意，还请尚将军明示。”
“这样子，不如你归降于我。我保证以后你还是一个将军，继续喝酒吃肉，继续有佳人相伴，你意下如何？”
李明达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猛的摇着头说道：“不行不行，我已经有老婆了。万一要是被你们冲进城来，我怎么向我老婆交代啊？”
吐蕃士兵的笑声越来越大了，而归义军的士兵听完这一番对话后也都深感意外，一个个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尚吞云强忍着笑意继续劝道：“李将军千万别这么想，天下女子多得是，像你这么一表人才的人到哪里找不到老婆呢？再说了，老婆是多了好还是少了好啊？”
“那当然是多了好啊。”
“这不就对了，你要是归降于我，我帮你娶十个老婆，怎么样？”
李明达似乎又开始犹豫了，他回过身去假装与身后的将士讨论了起来。只见他身后的将士一个个头都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看来对他归降一事都非常的反对。尚吞云却不以为意，他开始相信自己已经说服了李明达。当然，即便没有说服，只要李明达有了一些动摇，也就很容易让沙洲城里的其他将军和士兵对坚守动摇，那样再攻起城来就容易了。
尚破奴远远的看着两人的交谈，已经有将领俯在他的耳旁将两人的对话告诉了他。看着不停大笑着的这名将领，他的心中却似乎已经认定了什么。他转身对左右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悄悄的从队伍中消失了。
刚脱离大部队左右便问道：“三公子，如果二公子拿下了沙洲，我们这走了可就错过了功劳啊。以前还没看出来，没想到二公子还挺擅长攻心，这样一来沙洲可真就是囊中之物了。”
尚破奴淡淡的笑了一下，随即回道：“你觉得那个李明达怎么样？”
左右回道：“那还用说，依属下看就是一个白痴啊。真不明白张议潮怎么会选这种皮囊来做女婿。”
“那就说明你真的不了解张议潮，”尚破奴轻笑着说道，“你真以为张议潮不辨是非？那他怎么可能把叛乱这么大的事情隐藏了这么久而没有被我们发觉？组织一个沙洲城叛乱需要多大的心血，他张议潮都能完成，难道选女婿这么小的事情他反而会做不好？”
“那也不好说，三公子，很多大贤名士都管不好自己的家事的，说不定这个张议潮也是这样。”
尚破奴笑了笑，半天之后才吐出来一句：“你就随我回营去等着就好了，今天他们拿不下沙洲。”
这边李明达商量了半天后终于转身说道：“尚将军，我跟将士们商量了一下，只要你愿意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他们也都愿意跟着我归顺你。”
尚吞云喜笑颜开的问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李明达一脸无辜的继续说道：“他们说现在你还不是河湟之主，说的话并不一定算数。只要你带兵回到凉州，杀了尚恐热做了河湟之主，我们立刻就归顺于你。”
听到这话原本一直笑声不断的吐蕃士兵一个个立即收住了笑容，此时大军突然沉寂了下来，没有人敢随便发出声音。尚吞云脸色铁青的瞪着李明达，狠狠的说道：“你们竟敢戏弄我，看来这沙洲城中净是无赖刁民。沙洲城破之后，我定要让沙洲寸草不生、人无完人。”
对面的李明达突然收住了此前的神态，转而冷冷的答道：“尚吞云，你们统治河湟残暴不堪，有我们沙洲十万军民在，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尚吞云大怒之下猛的掷出了手中的长矛，李明达也不躲避，而是径直抓住了飞来的长矛。随后他便高举着长矛带着众人退回了城中，便走便大声的喊道：“我拿下了尚吞云的兵器，我拿下了尚吞云的兵器。”
已经愤怒到极点的尚吞云立刻下令全军攻城，可是大队人马刚刚渡过护城河城墙上面便已经飞下来了密集的箭雨。前进的吐蕃士兵猝不及防纷纷后退，先头后退的几十人却被在后坐镇的尚吞云以违抗军令斩杀在了马下。无奈之下其余吐蕃士兵终于在巨大的恐惧下开始了又一轮的攻城。
早已经吃饱喝足的归义军在张淮鼎和索勋的带领下士气更加高涨，他们坚守着城墙没让一个顺着云梯攀爬上来的吐蕃士兵到达城楼上。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多，但尚吞云却还在不断命令着更多的士兵投入到进攻中去。
李玉度率领着十余名的弓箭手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城门处的守卫中去。吐蕃军队推着攻城锤还没有到门口处时他们就连连发箭，一拨又一拨的吐蕃士兵来到了攻城锤前，但很快他们就成了箭下的亡魂。激战到黄昏的时候，攻城锤两旁竟也堆满了尸体，无论后来的士兵如何用力，攻城锤却都已经难以推动一步了。
李玉度这时射出了一支蘸上了灯油的火箭正中了攻城锤，随后其他弓箭手也都纷纷射出了火箭。攻城锤很快就开始燃烧了起来，两侧的吐蕃士兵这时候再也坚持不住了，纷纷放弃了攻城锤之后向后溃逃而去。
此时云梯上还有数千吐蕃士兵仍在攻城，李玉度见状要求弓箭手们全部换上了火箭。不一会儿许多云梯便已经开始燃烧了起来，尚在云梯上的吐蕃士兵有的来不及下去，只能从高处一跃而下，惨叫声此起彼伏，震慑心魂。
尚吞云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刺骨的大风又开始吹起来了。吐蕃士兵们在寒风中被吹的东倒西歪，他心里清楚这一日注定不可能再攻上城去。所有的乐观和自信都在这一刻被摧毁了，看着溃逃回来的士兵他麻木的没有了戾气，这也让更多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的退了回来。终于，他选择了一个人黯然的离去，天际边只剩下了垂死挣扎着的士兵们的惨叫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