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入夜后大风更加猛烈的吹打着营寨,地面上的雪花随风飞舞,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守营的士兵一个个在寒风中艰难的挨着,尚破奴亲自顶风冒雪的来回的巡视着,总算是稳定下了军心。当他走到几个营帐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左右连忙告诉他“里面都是伤兵们”。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就在此时凉州来的使者终于兼程赶到了营寨,当面递给了他一封书信。
看完了书信后尚破奴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转身把信递给了随侍的左右,低声说道:“召集所有领兵将领来我的营帐,人到齐了之后你先把书信拿给他们看,我晚点会到。”
左右离开了之后他才离开了,但目标不是自己的营帐,而是尚吞云的大帐。来到营帐门口处他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嘈杂声,进去一看却见尚吞云正扑倒在案几上举着碗喝酒。此时的营帐内早已是酒气熏天,他摆了摆手示意帐内的其他卫士都出去,然后轻轻的来到了尚吞云的身边将他扶着坐好了。
尚吞云看了看他,大笑着说道:“三弟,你来了。快,过来坐下。”
尚破奴微笑着坐了下去,紧紧的靠在他的身边。
尚吞云扶着尚破奴的肩膀,苦笑着说道:“三弟,今日二哥又打了一个大败仗,你是不是来看二哥的笑话啊?”
尚破奴摇了摇头,舒缓的答道:“二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呢?今日败了,明日我们还可以再赢回来。你说是吗,二哥。”
尚吞云猛的一拍他的肩膀,同时给他递上了一碗酒,大声的说道:“说得好,都说打仗亲兄弟,还是三弟你最能体谅二哥。来,我们把这碗酒干了。”
尚破奴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时他才看到尚吞云手中的酒并没有喝下去,而是在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看到他把酒喝完了,尚吞云才一脸严肃的说道:“三弟,说实话二哥不如你。论处理政事我不如你,现在连攻城略地你也早就在我之上了。”
尚破奴刚想说话,尚吞云却又继续说道:“我知道父帅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辈子我已经没有别的心愿了,只是还有一个现在还憋在我的肚子里,希望三弟能够成全。”
尚破奴安静的回道:“二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伤害兄弟感情的事情。如果二哥信不过我,我现在就返回凉州,在凉州等待着二哥的捷报。”
尚吞云用力的抓着他的肩膀,许久之后才恨恨的说道:“让二哥第一个沙洲城,我一定要亲手斩了张议潮,还要杀尽城里所有男丁。”
尚破奴迟疑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所有领军将领突然冲进了营帐内,见到他后立即纳头便拜。其中一人拿出书信朗声说道:“接大帅亲笔信,我等愿意奉三公子为前军主将。愿随三公子攻破沙洲城,生擒张议潮。”
尚吞云挣扎着来到了说话这人身前,平静的从他的手中拿过了那封书信。看完了之后他的脸上并没有特别的变化,这倒是让帐内的将领们感到了不小的惊讶。走回到主将案几旁时,他一把抓过案几上的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着尚破奴躬身说道:“三弟,二哥也愿意听从你的号令。”
尚破奴连忙扶起了他,然后冲着诸将说道:“此次沙洲之战你们仍需奉我二哥的将令行事,如有不从者我第一个斩下他的头颅。”
将领们听到这话心中都有一些疑惑,但看到尚破奴凶狠的目光每个人不得不应承了下来。随后尚破奴亲自扶着尚吞云重新坐上了主将的位置,然后躬身说道:“二哥,战死了这么多兄弟,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尚吞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哽咽的说道:“三弟说的是,只是三番五次攻击受挫,不知三弟可有什么破敌良策?”
尚破奴假意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以为前面攻击之所以进展不大,主要是我们沙洲城小,我们又把大军集中在了正门一个方向上,这就必然造成我们的兵力优势得不到很好的发挥。所以,我认为下一次进攻我们必须要在侧门同时进攻,正面佯攻侧面主攻,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则沙洲必破。”
一名将领这时说道:“三公子,沙洲四门中只有正门前面是开阔地,其他三面城门都是依山而建,实在不利于大军展开攻击。”
“那就是了,”尚破奴平静的说道,“如果我们都感到攻击很难,那么对手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这恰恰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自古以来多次奇袭都取得了大胜就是这个道理。”
诸将经过了一番议论,最终都纷纷赞成了他的策略。尚吞云见状便低声问道:“三弟,那又该如何布兵呢?”
尚破奴望着帐内的将领们,问道:“我军能战之士还有多少?”
一名将领出来回道:“我们共有大军近十万,前面几番恶战有两万人战死沙场,另有五千余人负伤不能再战,所以现在能用之兵最多七万多一些。”
尚破奴又想了一会儿后说道:“二哥,我愿意率领三万大军正门佯攻,请二哥率三万人从侧门奇袭,留下一万余人坚守营寨以防有人偷袭。不知这样安排可好?”
尚吞云迟疑了一下后说道:“三弟深悉奇袭之策,不如由我率军正门佯攻,三弟率兵侧门奇袭如何?”
所有的将领此时都把目光转向了尚破奴,他们不知道这样一个方案他是否能够接受。没想到尚破奴轻笑了一声,随后便说道:“既然我等愿奉二哥为主将,二哥的军令我自然接受。那就按照二哥说的,我率一万兵马从侧门偷袭,二哥率剩余大军正面进攻。叛军兵少,两相进攻之下定然难以招架,沙洲必破。”
将领们纷纷发出了“啧啧”的称赞声,这时又有人突然问道:“三公子,那我们何日进攻为好?”
尚破奴看了看尚吞云,问道:“二哥以为呢?”
尚吞云叹了口气道:“我军今日新败,正是士气低落之时,要不休整两天再战如何?”
诸将也都纷纷附和起来,每个人心中此时似乎都对于攻城有了恐惧。
尚破奴笑了笑,道:“我想叛军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出其不意,明日早饭后发兵攻城。”
尚吞云与诸将互望了一眼,好一会儿后才下定了决心说道:“好,就依三弟所言,明日早饭后全军出动。”
众将刚应诺了下来,尚破奴便又说道:“明日一早众军不得生火做饭,全部都吃冷食,以免叛军居高临下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尚吞云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经此部署,众位将领此时心中似乎又看到了拿下沙洲的希望。很多人已经在这里鏖战了一个多月,他们担心士兵们久战之后会慢慢的丢失掉士气。但如今尚破奴的到来重新给了他们希望,看到尚恐热的书信后他们更加认定尚破奴就是下一任的河湟之主,所以他们也都想在未来的主子们面前卖力的表现一下。
沙洲城中张议潮此时也正忧心忡忡,坚守孤城一个多月,虽然连续打退了尚吞云的几次进攻并斩获颇丰,但激战之后归义军也已经损失了两千多人。更重要的是由于兵力单薄,守城的士兵几乎一直在连番战斗,根本没有好好休整的机会,此时几乎所有的将领和士兵都已经到了筋疲力竭的关头。
来到院子里后他一个人在雪面上踱着步子,他感到心中很是压抑,因为张淮深和他的两千士兵到了此刻都没有任何的音讯。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结果,那就是也许这支军队已经和张淮深一起遭遇了不测。这种想法让他感到心痛,却也让他痛的更加清醒了。不远处一个人也迈着同样的步子走了过来,他抬头去看是才发现来人正是他的大哥张议潭。
他连忙上前几步,含笑着说道:“大哥,你还没有睡啊?”
张议潭苦笑着回道:“你这不是也还没有睡吗?”
张淮深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哥跟我一样睡不着,那我们兄弟俩就一起散散步如何啊?”
张议潭只是微笑了一下,随后便做出了一个请他先走的手势。
张议潮无奈的笑了笑,道:“大哥,你是我的大哥,在自己家中就不要讲究这么多了不行吗?”
张议潭这才点头先行了一步,张议潮则紧跟着他的身形,但步子却总是慢半步。两人走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种的树木不时的回忆着它们的树龄。张议潮突然说道:“大哥,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踩着你的肩膀爬到树上去,而你总是让我踩。”
张议潭笑了笑,回道:“因为你比我小嘛。”
“可长大成人后你还是甘愿把家主的位子让给了我。”
“那是因为我自知能力不如你,张家一直有着自己的宏伟大志,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带着整个家族去完成这件事。”
“到了现在大哥你还是在我的身后,却从来都是无怨无悔的支持着我。”
“议潮,我才能浅薄,也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但只要我能做的,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的。”
张议潮感到心中一阵暖流升了起来,一直堵到了嗓子眼。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哽咽着说道:“大哥,淮深他……”
“议潮,”张议潭连连摆了摆手说道,“淮深也是张家的孩子,也跟张家的几千男丁一样要承担家族的遗志。一个月下来张家多少子弟战死在了城墙边,索家和李家又有多少孩子尸骨未寒,他们的尸身就在你和我的脚下。当我看着他们稚气的脸庞,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的孩子必须置身事外?今天如果他张淮深战死于疆场,我会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张议潮深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大哥,说不定下一次就是你和我了。”
张议潭朗声笑了起来,随后便又大声的说道:“那又如何?生在蛮夷之下,生又有何意?死于大唐旗下,死又何其所?”
这时吴安正突然急色匆匆的来到了两人的身前说道:“之前归降的吐蕃士兵有一百多人想翻墙逃走,被淮鼎和索勋给捉住了。”
张议潮看了看自己的大哥,然后平静的说了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三人来到城墙边的时候,只见一百多归降的吐蕃士兵都被反绑着双手正跪在雪地上。众人见张议潮到来纷纷磕头求饶,张议潮没有说话,只是拔出刀来轻轻的帮每一个人割断了手腕处的绳索。心差点跳出来的一百多士兵再次磕头求饶,却被张淮鼎给厉声斥了回去。
张议潮平静的说道:“你们为守护沙洲也已经奋战一月有余,如果此时想走只要说一声就好了,又何必冒险翻墙而走呢?索勋,打开城门,放将士们出城去。”
索勋刚想劝阻,却被他继续抢着说道:“如果有幸回到家中,代我向你们的家人问好。”
一百多人谁也不愿抬起头来,突然一个人放声大哭了起来,紧跟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就这样哭了好一会儿后带头哭的那人才抬起头来说道:“大帅,十万大军已经围城一个半月,我们兄弟真的打不动了。”
张议潮轻轻的扶起了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我知道将士们很辛苦,但我也相信敌军此时也同样的辛苦。沙洲是我们的家,却不是他们的家。城外的士兵中有很多跟你们是一样的,他们也是被抓过来打仗的。他们的家中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也不想葬身沙场,他们也想活着回家去。但他们的家人永远不会有田地种,他们即便不在战场上死掉也要在家里饿死。”
这番话说完后整个城墙边都鸦雀无声,这一百多人听到了,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也听到了。很多人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不禁流下了热泪。但一会儿之后一人站起来大声的说道:“等打败了尚吞云,我要挑一块肥沃的田地,我家孩子多,田要是贫瘠了养不活。”
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随后跪着的一百多人纷纷站起了身来,他们重新捡起了自己的兵器,不待将领说话便主动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张议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幕让他对于战局突然不那么悲观了。这群士兵,还有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给了他信心,让他有勇气去打最艰苦的一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