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话 蓉妃献计引狐仙
睥着满殿燃起的绰约苏合香雾霭,目之所及处便染就了如云如雾的斑驳气息,隔过这一层惝恍的视野、并着石青色缭绫开合帘幕看过去,端坐于绣墩的陛下此时这一张面孔有些发沉,且那神情近趋于冷漠,又觉肃穆的厉害,
顺着入室小风缓缓萦索,满殿烛影水波涟漪般曳曳晃动,明灭里又见他提起小箸探向玉盘里,但就在一块儿莲子栗蓉糕的上方到底停住,复又重将筷子收回來,往下放回了原处,
有烛蕊凌空“啪”的打了个结,微小的声音在此刻偏于寂静的夜色间被夸张的扩大了很多倍,充斥耳膜就觉的有些发刺,
“陛下,怎么今儿这些个甜点不对陛下的口味,”一旁蓉妃继续做了温香解语花,微侧首潋滟眸光问得徐徐关切,
皇上又是一叹,后抬目有心无心扫了蓉妃一眼:“朕已命人四处搜寻那狐仙的影子,但一无所获,”于此猝地一下目色愈沉,并着抬手一把擒起蓉妃柔弱的下颚,
躲在屏风一角之后的我看得周身一颤,这突如其來的举动叫我顿觉惶恐,
帘幕其里坐在皇上身边的蓉妃也甫地无措,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借夜光与烛影斑驳出的不明不暗光影,瞧见蓉妃那素净的面孔在这一瞬微起错愕,
“陛下,”但即而很快便又掩住这须臾的慌神,蓉妃启口软糯,声息平和、一如这面孔间流转出的不卑不亢冷眼相对,
一个柔弱女人摆出这样冰俏淡然的姿态,总也最容易就引起男人内里心弦的一拨弄,这姿态看得我下意识一慑,一时竟连对龙颜的怯怕都被蓉妃如此气度、如此阵势给猛就压制了去,
其实这个姿态拿捏的简单,但蓉妃王冉的许多好处便在于此,她真个有如月晓风清间成阵荷塘里对着月华、静水、清风开得最盛最美也最招摇的一朵芙蓉花,她的招摇不在于刻意的作弄、而在于由内入骨不经意的天然发散,这份冷静自持、这份不媚俗也不俯就,即便是贵为国君帝子、藩王诸侯,她就在那里,盛放着她的盛放、绰约着她的绰约,沒有人能够直视她的锋芒,这与生俱來的自然高贵充斥满了心房……
但皇上与蓉妃的接触毕竟已不是一日两日,再怎般仙子样的丽人就这么伴在身边大好几载的过去,也会在岁月的磨洗间失去了许多最初的怦然心动、与沉淀入心的一份欣赏,如此,蓉妃这样的姿态他已见过多次,此时此刻便沒有怎样波澜过他的心房:“爱妃,”他一双龙眸直对着同样与她淡然直视的蓉妃,启口的语气不见愠怒也沒有欢喜,“那白狐仙子现在何处,朕要你告诉朕,”不高不低,逼仄却天成,
这來自君王的一股跋扈与不容置疑,好似一股秋风倏然一下照着我心口就拂过去,心弦陡一蜷曲,冷汗顺额头涔涔的往下淌……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早该知道这一切都是蓉妃的筹谋,但他在兴致尚未磨灭时便愿意陪着她、陪着我们一起玩儿下去,那当下又骤地來了这么一出,这对蓉妃的诘问……皇上,他是不愿继续这场太过幼稚的局,他那最初时的一抹因新奇而起的兴致已经渐趋落下去,此时此刻便生就一种被算计甚至利用的不悦感,便要新恨旧账连本儿带利一起清算了么,
“啪”地一声,不知是二人谁的衣角碰掉了几上盛着糕点的一只玉盘,轻巧的盘子触到地表的一瞬便跟着碎裂成迸溅的玉片,
跟着便是泠淙的音波破空而來,那被碰落的轻巧玉盘在碎裂的一瞬美好又惊心动魄的恍若开出了花,
我下意识抬袖挡了下眼睑,须臾平复,重放下袖子努力稳住心曲去看,
地上有几块儿糕点也跟着摔成了碎泥,一时玉盘的碎片与糕点渣滓有了些微的混杂,错落的格局昭著着境况的狼狈与那一丝丝呼之欲出的不祥,
我一颗心跳跃、充斥的有如要破着胸腔骨一倏悠便跃出去,同样,即便与蓉妃贴己、又兼自身机变如浅执,此时此刻也沒敢上前去收整这一地的狼狈,
而蓉妃的目色与面容依旧与方才差不了多少,似乎根本就沒起怎般起伏剧烈的变动,就筛洒入堂的月色清辉,她一双明丽的眸子愈显水润,那流转在陛下面上的一道神光也跟着多少有了些顾盼的软媚:“陛下说笑了,”良久的僵持、不变的神情,后蓉妃终于启口回应了皇上的问话,同时唇兮染了微莞,“那白狐仙子现在何处,臣妾怎么会知道呢,”蹁跹撩拨直入心扉,不刻意蛊惑,甚至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稳稳的调子,但就是叫人打心眼儿里觉的莫名难以抗拒这诱惑……更可怕的是,你又不能知道是在诱惑着什么,
皇上那张坚定且掺烈火的面孔与目色,此时此刻已经隐现败意,在这场对峙之中,他跋扈的帝王势头到底沒能压过蓉妃简单且清浅的天然姿态,
蓉妃的下颚还被皇上钳制在手里,依稀看到皇上的指尖已有些泛白,故而决计能够想象到这个钳制的力道该有多么的紧密、多么的着重,但她依旧笑颜清润不见波澜,更勿论在她眼里心里能够滋长出怎样的惊慌,
明显蓉妃这个答复不是皇上想要的,或者说这个回答跟沒回答也沒什么本质区别,
我心略稳,分明还处在秋急风紧的当口,但就是莫名其妙有了些许偏安然的稳心,
果然,皇上在这个时候慢慢放开了蓉妃的下颚,一张俊俏且年轻的面孔向一旁顺势侧侧:“朕就是想要见到那个人,”他似有叹息又好似沒有,口吻平缓但眉间情绪起落的明显,“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人,”又是一句,有些无力也有些疲惫,
这样……这一场横生风波便算是就此过去,
我心头一舒,却又不敢完全的舒展开,方才皇上那突兀的举动着实吓到我了,此时忽对这个周身充满魅惑力的年轻君王,生就些莫测的惶恐,
伴君如伴虎,敢在虎口里拔牙、敢为百兽之王的老虎梳理毛发,也从來都是件需得时运并着气魄缺一不可的机缘事儿……
这时已有宫娥近前快速的将地上的碎片、碎糕点收拾好,副又将一层红毯铺陈齐整,
一來一去的间隙,蓉妃已悄然正正微有凌乱的衣领,即侧身抬手,纤纤柔荑搭在陛下肩头的时候,玉手已经顺着上前探过去、将陛下额旁几缕碎发为他向耳后梳理好,
类似温存的爱抚之中,皇上重侧目看她,
蓉妃顺势将身子又往他身边挪近些,目光却错落开,启口柔柔的和煦如风、夹一股柳木般的清新:“皇上当真想要见到那白狐仙子,臣妾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
我心里又一“咯噔”,
蓉妃会给皇上出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但我得听得仔仔细细不能遗漏,因为这事关到我自己要如何去行步举措,
蓉妃的声波被裹挟进窗外一缕细微的风声中,就显得有些飘渺,皇上抬手顺她腰身一把揽住,拥着兰芷佳人入怀的同时问的似乎随心:“什么主意,”
他应当是沒抱什么希望,以为蓉妃不过就是一句就口的敷衍,而隐在暗处的我却看得听得俱是真实,我心觉时机已然成熟,这个时候,蓉妃该会更进一步的将我往皇上身边一举推去……
闻了陛下这淡写轻描的一句应付,蓉妃的好兴致好似不减反增,她抬手曲了兰花、抵于唇兮点了一下,清浅笑意并着柔柔语态款而流转:“皇上可曾记得,那狐仙美人原是在陛下喝醉酒时才现了身,臣妾倒是觉的……”说于此时见皇上忽起兴致侧目看她,微有停顿即又急急道,“皇上明日不妨还來臣妾这里,我们于小院中赏冬雪消融之景……那时陛下佯装喝醉,看会是个怎般的仙子丽人‘入梦’來见,”温弧又扯,“待那时,不就可看清其面貌、窥到其姿颜,”
说到底就是铺垫了使我尚算华丽的自那帷幕之后、走到帏幕之前现身的机会,算是递了个顺势的台阶过來……我心思落定,依稀有了个底儿,
最终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倒沒有过多表露,是恨是喜、是好奇是真爱,我半点儿都不能知道,兴许比我对皇上了解的蓉妃能有那么些知道,
不过皇上终是应下了蓉妃的好意,此夜却沒有在蓉妃这里留宿,起身离开时,他顺口好似宣泄、又好似暗中已下某种决心的且叹且落定了句:“朕倒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倒是要看看那夜伴朕一宿风流的,究竟是哪位心思细腻的姑娘,”
我又被撩拨的起一怦然……待我整顿心绪回过这神儿,放眼去看时,蓉妃已经盈盈施礼送走了离去的陛下,
我心一索,
又过半晌,当那远去的一阵足音已经杳杳不闻,我扫了眼仍旧立身前望、双目却俨然一副放空之状的蓉妃,后缓步自屏风后走出來,
蓉妃显然是在思忖心事,此时听得我的足步声,方回神侧目瞧我一瞧,
我曲身行了个礼,
她淡漠中掺冷睿的声音就在此时于我头顶响起:“你都听到了,”如斯干练,不待我应又是一句,“记得好好把握,”不高不低,简洁明了,直抵入心,
这声色决绝的叫我生就莫名一阵激动,蓦然起了一层恍惚幻觉,只觉此刻摆在我眼前的就是两条再明了不过的路,一条便是旧日那般平淡且掺忧怖的浑噩日子,一条便是两边铺陈着锦鲜花、并着荆条火石的繁盛茂密而充满叫人心扉沸腾、灵魂翻滚的不知是天堂还是炼狱的时亮时暗之路……
两条路全部都不能窥见一个尽头,摆在那里默无声息要我选择,
我举步不前、又举步维艰,但一股幻似命运的作弄感驱驰着我闭上眼睛摸黑前行……足颏涉水,身姿飘曳,步步逶迤袅袅,一切悉听天意,半点不能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