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话 妙姝暗动异心思
我在漱庆宫茗香苑处并不曾耽搁太久,因为皇上并不曾留宿、且离开时还尚早,故我辞了蓉妃回來之后,也沒耽搁伺候湘嫔沐浴,
但我其实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那通心绪就此闷闷的在心底下流转來流转去的,只觉若再寻不到一个妥帖的安置处,这心绪就要图腾了,
此刻的我有点儿乱也有点儿莫名想狂躁,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儿筹谋一番、把心头这怀缜密的打算做的再尽可能的周密一些,毕竟明儿那与皇上的一遭直面、也是在后宫里闹了经久“狐狸”之后这当事人之间头遭正式的会面,这会面很关键,极关键,关系到我、蓉妃、甚至湘嫔命途的逆转……也关系到看似净水无波的后宫之中,这之后呼之欲出的一通改换天地,
蓉妃让我好好儿把握,我也委实是该好好儿把握的,我明白,但……神思左右忖量辗转,我其实是有着另外一番心思在内里暗暗流动,
我其实是在想,自己就这样在皇上面前露脸儿,这究竟好是不好,或者说……是该我去,还是该把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良机赠予另一个人,
我在这后宫里过了十几载,前永庆一朝时皇上因是被过继到了宸贵妃的名下而与宸贵妃过从频繁,但他留意最多的只有他心里那个挚爱无双、爱的深沉的女人,接连便是总也能时不时看见的近身服侍的大宫女倾烟,后倾烟受封湘嫔,皇上虽有一阵子总要湘嫔伴驾,但对身边人的留意却并不多、甚至沒有,我也着实不知道他对我和簇锦等旧人,心里脑里有沒有个囫囵映象,
若是沒映象,那往后交往起來都还好些;若是有映象,他会不会有所抵触、或者有所异样,
且以我目前这么个其实卑微的宫婢身份,我沒有一丁点儿可供自己独自立足的根基脉络……若是冒然拼上一遭的不管不顾,蓉妃倒是沒有什么,可于我而言弄不好赌上的就是我自己这一辈子,
铮地一下便听有摆件照着桌面倾倒下去的闷响,我手腕一烫,慌地把身子下意识往后蹦出几步去,目光一凝,惊吓中才后觉是这不小心一走神间突然打翻了烛台,
“妙姝,”唬得正在簇锦服侍下退去外披的倾烟铮地一嗓子喊來,头脑木钝间她已几步跨到我身边,并着醋锦一左一右把我扶住,
“妙儿,你怎么样,烫到哪里了,”簇锦又擒起我的手腕反复细看,蹙眉敛目问的急急,
我神绪才一点点往回拉扯,方侧目温声:“我沒事儿,沒关系,”
倾烟也已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我的手腕,其实只被溅上了几点滚烫的蜡油,不多,并沒造成怎样厉害的烫伤,她便冗冗吐一口气,旋即走到我面前与我直对:“最近怎么见你越來越心不在焉,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在瞒着本嫔,”抬手扶住我的纤肩,双目沉淀着若许深意,并着这问询的调子也有少许的威严、甚至压迫,
许是这个模样的湘嫔肃穆的与平素大不相同,在把我唬了一下的瞬间也唬住了身边的簇锦:“娘娘,”醋锦下意识一唤,意欲说些缓解逼仄氛围的话,却被倾烟一计刀锋般凛冽锐利的眼神登地止住,
心里明白倾烟是下定决心要问出个所以然,她摆出这么副鲜见到的严厉姿态便昭著了她的决心,
只是我如何能叫倾烟知道半点儿内里那些阴霾的勾当,其实只要过了今晚,哪怕我再想往深里去藏,倾烟也都会知道,也都是再藏不住的了……
“真的,真的沒有什么,”但我无法再面对她这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所含杂的不止是凌冽,还有热切的探寻、以及浓郁的担忧,她是真的在关心我,
我吐言的同时把眸子向下一敛,只觉整个身子并着颗心都起了阵深秋落叶般的飘摇,旋即不待倾烟指示,我再一次起了逾越,把头向下一低、骋着急性看也沒再看谁一眼的转身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妙儿,”同时听簇锦急扬起一嗓子,但又猛地一个噤声沒了下文,应该是倾烟制止住了她,
我却已然无法管顾太多,就当是我又不懂事儿的越过了身份冲撞了湘嫔一回吧,那声唤沒能让我转身,此后也永远都不能再让我转身回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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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的初冬时节素來极冷,特别是在暮晚时分、在太阳落山之后,整个后宫这一幢幢琼琼宫廊、浩浩殿堂被裹挟进冷夜的经幡里,看各宫苑之间那溶溶的宫烛烟火一层层染就起來,便忽生一种七宝莲池飘离佛土、沉淀人间的莫名憧憬,憧憬着梵音的醍醐与佛法的救赎,然而终究因为这一切不过就是冷夜无边中滋生出的错觉罢了,故而便又无法克制的起了慨叹,既希翼、又哀伤,
心绪纷杂、情念潦草,我一路出了正屋内殿,在院子里沒了目的的胡乱踱步,内心真实的声音便在这个时候犹如浪涛拍击堤岸……
这些日子我过的很累、很紧密、也很充实,以这一个身子一个魂所承受着的是怎样的折磨、怎样的坚韧,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最清楚,但我也从沒一刻不是心系着湘嫔的,
我与蓉妃的结盟一开始是为了湘嫔,虽然随着事态的不断深.入,这本心在渐渐看清、这初衷好像也已发生了不能控制的变化,但我做这一切在为了我自己的同时,其实也是为了湘嫔,
跟在湘嫔身边这若许年间,我等的一直就是一个机会,一个把湘嫔的根基深深扎下去、把她在这弘德一朝扶立起來的机会,不然我当初又何必这么淘神费力的去找什么红香阁花魁、冒着那般大不韪的动着歪脑筋要她教湘嫔媚术留住皇上,
而现今经了重重的铺垫,那个我所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摆在这里,说是机会其实又不尽然,这是一场搏击、一场只能赢、输不起的以命來押的赌局,
这个可以使皇上重新认识自己、兴许一举便能掉入皇上怀抱里去感触他心跳的机会,我该留给湘嫔……
我与倾烟是一个整体,我还不能够完全脱离她,我得借助她、我得依附她,蓉妃虽然与我结盟,但这关乎利益的盟约必定是一时
的,我于蓉妃而言不过是一颗捏在手里还算看好的棋子,只要她愿意,她其实随时随地都可以把我一举丢弃,
而放眼十几载深宫立身、浩浩命途,只有我与倾烟双双紧抱成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幽幽深宫里方可做到真正的相辅相成、互助互利,
比之蓉妃,湘嫔才是最令我可以去相信、也可以结盟更为深厚、更为久长的绝佳人选,而且话说回來,说到了底这锦銮宫慕虞苑里的湘嫔倾烟才是我的主子、也是与我有着十几年深浓情分知己知彼的故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说死了的,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为今眼下,我只有向倾烟伺机更深一步的靠拢、借着蓉妃之处为倾烟谋得利益,方可使我自己的利益得到一个稳步的发展,一口永远也吃不成胖子,操之过急往往都沒什么好结局,
我不会背离湘嫔,也不能背离她;与蓉妃的暗地共事说直白了不过一个绕些弯子的曲线救国,
……
萧萧风声掠过耳畔,碎发曳曳而起,有那么几缕遮迷了我的杏眸,但心中的风雨遮迷不了我的理性,
念头次第清明,思绪已经梳理齐整,这一刻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脚步略定,当地微停后我举目环视一圈,后重又步向倾烟的寝殿处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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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下沒敢再去叨扰倾烟,只又等了一阵子,估摸着倾烟已经睡下之后,叫一个里间伺候的二等宫女找簇锦出來见我,
不多时她便來了进深处,我立在几盏烛灯稀稀疏疏交叠出的暗影间对她打了个眼色,她一时不解,但还是跟着我一起转身出了殿外,
“妙姝,”月影晓风间,她启口轻轻唤我,一双软眸噙了满满的全然都是问询,
我却隐而不发,又示意她跟着我一路回了歇息的侧殿小间,反手叩门后,方且梳理着心绪且意欲开言,
回身时见簇锦这时已熟稔的点起几上的宫烛,溶溶烛光充盈了不大的空间,我这一眼过去,好巧不巧的便对上墙壁挂着的一道菱花镜,
烛影溶波、夜光幽昏,这一个不期然的望着镜子里映出的我这一张尚算清秀、五官亦可说是周成的面孔,又被那透窗而入的几缕月影给镀了层浅浅银波,烘托着起了两三缕朦胧情态,
恼不得的,于是就起了恍惚,我不由抬了纤指对镜抚面,双目已然失了神态:“我美么,”几缕不甘忽而漫溯过心坎儿,我下意识就问了簇锦一句,
“啊,”簇锦一怔,
她这一怔间我反倒被拉回了神智,冷不丁惊觉自个方才的失态,再看簇锦却见她懵在了当地半天回不过神儿來,
我心中起了一个好笑并着一急,才欲开口说些什么,终见她在这同时终于回了魂魄:“大半夜的你把我叫來,神神秘秘的就为问我这个,”颇为沒好气的转首蹙眉沉沉看我一眼,“美美美美美,行了吧,”又不待我回答,作势转身便要离开,又在这转身的当口里稳下调子扔给我一句,“好了别闹了,快去榻上挺你的尸,我去内殿值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