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话 御龙苑·国舅知情隐不悦
这一晚上皇上同我说了很多话。但大抵都是他在说的。我只蜷缩在他怀里安静听着。但这些话大多数也都忘了。细想起來除了宸贵妃那遭。竟是记不清他究竟都还说了些什么。
直到那宫烛越燃越短滴泪不迭、直到我已然沒了精神也沒了心力的被皇上这么磨耗着、调得疲乏困倦一阵阵袭上來的时候。那刘福海公公突然隔着帘子向皇上行了个礼。道着几位大人已在御书房等候皇上议事多时。
闻言在耳。他方如此后觉的拍拍我。将半睡半醒的我这么唤醒。嘱了宫人服侍我就寝后。离了蘅华苑、去了乾元殿后的御书房。
我到底是有多不靠谱呢。就这么倚在皇上怀里伴驾都能觉的困倦。
其实我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我整个人一瞧见他就会发昏犯晕……
一切温存爱意來的太浓也太快。就像一场梦。这梦寐太若幻也太唯美。我小心呵护。我终于可以直面着这个男人、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边了。以前只是怀揣着无限的绮思、费尽心思的寻找契机并捡拾着与他的过往、对他的映象。他已然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但我却一直都沒有机会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而现在。终是可以达成这夙愿了。
但我要的远不止这些。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次日晨洗梳妆之后便接到了皇上的旨义。他赏了我好些个东西:金丝楠木雕花镂空小香炉、玲珑红珊瑚嵌玉白菜聚宝盆、吉祥宝相花小屏风、如意丝绦五彩穗、鎏银小盒伽楠香饼三件、赤金翡翠粒步摇、景泰蓝双蝶闹花枝长簪等。
我匍匐接旨后又叫宫人对那传旨公公做了打赏。他却笑吟吟的告知于我。皇上今儿不临朝。要我去往御龙苑伴驾游园。花车已经在蘅华苑门口候着了。
这御龙苑乃是历代皇上并着皇后的专属园林。其余人沒有传召是不得擅自入内的。而可往御龙苑伴驾游园。则委实彰显了妃嫔至少在这一刻是甚得着皇上的心的。旁人我知道的不清楚。但至少那箜玉庆芳里的那位主儿前些日子那样得宠、我也沒听说皇上带着她一并往御龙苑游玩儿。
不过惊喜之余又使我不住惶惑。心道眼下眼见着就近了年关了。这么个大冬天各处一片森森然的。那园子又有什么好游的。皇上他这是忽地就生了什么兴致呵。
但绮思动荡之余还是免不得落座菱花细心的打理自己一番。这些个服侍我的宫人虽也不错。但手法到底不如我娴熟。我便有些不耐的打发了她们去。自个径自持着红牙镶碎玉小梳把青丝一缕缕梳顺、于头顶挽好一个灵蛇髻、又留出一缕流苏伏贴在侧颊。复接过宫人自脂粉奁里拈了递來的一根根银骨月光石短簪插了一圈、又于耳畔戴了花形垂短流苏小环。脖颈并着酥胸处有一大片空地儿。但我其实不怎么喜欢簪子耳环项链等戴齐、加之身份微末也不愿惹眼。略想一下后提了朱砂笔、掺着金粉往脖颈连着胸口上方手绘了一枝梅花。如此倒是别出心裁、娇嫩欲滴。看在眼里只觉喜人。把这服侍我的宫人都看得啧啧称奇。
我也不浓妆艳抹。只把面靥抹匀了脂粉。又将眼尾略向上挑起來、勾出银白的线条。这双杏眸顾盼起來便是夺目。
内里衬一道齐胸软纱抹衣。外搭细丝轻乳白底衫。后选了件茜色镶流苏玉边、绣两只雀鸟飞翔追捉的宽袖长裙。肩头罩了件绮罗百褶如意短袄。就这么里里外外算起來着了四层。我算计这外头天寒、园子里更是森冷。便又叫宫人给我取了个青铜镶兰草纹络的手炉装进丝帛袋子里抱好。
就这样一切仔细整弄了好。便叫她们搀着我往苑外花车那处走。临走前转眸扫了眼镜面。真个是人靠衣装。先前的我从不曾做过此等打扮。眼下是把平素对湘嫔的那些服侍、那通装点全用在了自个身上。方发觉这一张脸眉眼亦是精致。被这流光溢彩的堪堪一衬。便自有明艳之处款款动人。
苑门外候着的人一瞧见我过來。忙不迭起身对我行了个礼。后由我搭着小臂登上了这花车。
这花车雕琢的委实仔细。车壁上有鸾凤并着鹣鲽比翼、并蒂莲开。内里又不知是熏着什么品相的怡人熏香。这一路阔阔而行。一颤一颤如在云端隔空过雾穿梭徐飞。又自是说不出道不明的许多招摇与齐月锋芒。这是任我尽力想去遮掩也遮掩不得的全不由己。
因我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花车、受着这般诸多的谦和礼遇。新奇之感充斥头脑。寒冬这份森然冷意就变得不那么直白明朗。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我尚在掀着小帘四下赏看沿途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风景。忽听见刘福海那尖利的一嗓子:“元答应來了。”
心念一落回。便知是到了御龙苑正门。
果然这时花车一稳。沒行多少路后就在当地堪堪停住。紧接着小帘子便被掀起一角來。是刘福海那张含笑又依稀有些谄媚的面孔:“奴才给答应请安了。”
这花车其实就是御辇的样子。只比御辇要多了几分雕工、且周围垂了透明的晶黄色帘幕。赏景时两边得掀起來。下车则委实不用。他这般是在做尽谦和姿态。
我也就沒拂了他的好意。向他颔一颔首。即而噙笑搭着他的腕子下了这花车。后就由他一路引领着穿过假山小圃围拢着的宫廊小道。就此一路往里走。
其实这御龙苑也不外乎如此。只比御花园大了些、且景致布局又更贴近着吉庆些。除此之外倒沒叫我觉得哪里惊喜。当然。许是我在后宫已经活了这样久。一切都已见惯不怪的缘故吧。
又也不知这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刘福海行了多久。视野终于跟着一开阔。一道冗长的白玉石阶现于眼前。因是自花树小圃、假山林景间蹿出來的。故而目睹这如此一下子就开阔起來的别有洞天。恍惚觉的自个是至了世外桃源。
“元答应。请。”驻足之余。刘福海又是一句。
我方牵神。抬步行上玉阶时扬首望了眼。见高高长长的台阶尽处是假山顶上的一道古朴又雕梁画柱、十分瑰丽的小亭。而亭心有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石案上依稀是摆着一道棋局。
这二人一人玉带束冠、龙袍灿金。自然是皇上;而另一个……缓衣疏袍青底掩傲骨。看身形、观体态。正是国舅爷霍清漪不会有差。
我心口甫一惊蛰。这惊蛰沒有道理。但这一刻还是抑制不住心跳欲狂、并着面上一阵火辣的灼烧。
迟疑的当口刘福海已然领走在前。又感知到我迟迟不曾跟上來。便侧身对我小心唤了一句:“元答应。怎么了。”
我神智再牵。隔过刘福海又望了眼亭上二人。见皇上已经站起身子对着我抬手示意。而霍清漪亦向我这边儿看过來。
他们已经看到我了。我微颔首向皇上点头回应。复把燥燥心绪竭力敛住。又牵唇做了个莞尔笑容对刘福海:“公公且等等。妾身畏高。就过來了。”说着话便踏步一阶阶上了白玉石阶。
思绪却乱。我且行着且又心不在焉……我原以为皇上是叫我伴驾君侧。原來他在打发人唤了我过來的同时。也叫了自己那位素來亲厚的舅舅霍清漪。
我还道着深冬里头花草尽凋是游的哪门子园。眼下看來便明白了。原來皇上是与国舅爷小亭对弈。心情一畅就想着把我也叫來陪着他们看景儿了。
念想到霍清漪。我心口就又是一慌。委实说不清是被什么原由作弄的。但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此时此刻以元答应的身份立在这里、就则委实有愧于他那一身青衣毫不染尘的明澈干净。好似我沒有脸面对着他这样的高洁……虽然我不知道他高洁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我污浊在了哪里。
这么心口紊乱。又加之冬季易生寒露。我脚下这步子沒防备就是一滑。接连还沒反应过來。整个人已经一个猛子就向着后面儿栽了下去。
这时我已经行至了半山腰。这大抵是由岩石配着鹅卵碎石堆叠起來的假山说高不高说低也不底。这整个人又是朝后仰着下去的。山下又多是些开凿、铺就齐整的硬.挺地面。若是身子一下子这么下去。指不定后脑勺会磕碰到哪一处。那可就委实猜度不到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但我这个人机灵归机灵。迟钝起來也是可怕的。还不待这一声惊呼爆破出口唇。就见一抹青色身影自眼前极快一掠。紧接着我的身子就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旋即双脚已经稳稳妥妥的重立回了地面。
一切來的顺势而突兀。使我的思绪并着神智全然化成了浆糊。好不容易回过神來凝眸去看。心跳却又跟着漏了半拍。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将我救下的人。正是霍大人。
神思晃动。我不敢继续对着霍清漪这双充满问询与隐隐的不可置信的眼睛。颔首道了一句“多谢”后。就把眸子错向一侧。
“沒事儿吧。”这时皇上已经提袍奔下假山。自清漪身畔略贴近怀心的地方将我揽至他身边去。“朕若早知你恐高。便不会让你登上这假山了……原是想着此处地势得天独厚。可观览整个御龙苑景致的。谁知险些出了意外。”
他的声色清朗中透着真切的着急。撩拨的我纤心浸润:“妾身沒事。都是妾身自个不中用。陛下莫要担心。”下意识就想去安慰他。忙不迭蹙眉回应。
“这是。”霍清漪的声音就在此时漫溯耳畔。
我一僵定。
皇上猛地回神。似是后觉的打了个恍惚。忙把我让了一让。又跑至霍清漪身前像个孩子似的乖憨笑起、声波朗然清脆:“舅舅。这是朕新纳的元答应……哦。她也是母后生前的身边儿人之一。你瞧着可好。”
他们之间情谊果然深厚。这些话说的很是直白。我一时心乱如麻。只把头埋下去。却又忍不住抬眸偷眼往霍清漪身上流转。
依稀有那么片刻的沉默。清漪面上一沉。那双星辰般好看的眼睛此刻兀地有若沉铅:“嗯。”只在我面上停了须臾。便向皇上落定一眼。口吻有些干涩。又错觉恍惚带着气焰一般。“是不错。臣有些体寒。先告退了。”语尽对皇上敛了敛襟。不待回复。也不再给我一个眼神的停留。一掀袍角自顾自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