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话 心繁琐·国舅爷慕虞失态
眼见霍清漪转身离开,皇上抬手做了个欲要拦下的姿势,但那道青色身影带着如许的绝尘气息就此一路走的淡然,绕过近前几处假山林圃,一只臂弯负于身后,就此一路气韵从容,
徒留皇上在当地里一时颇有些尴尬,见他面上惶然的叹息一声:“朕做了什么,居然惹得国舅爷这样不高兴,”目色微敛,思绪辗转,
而我心头情愫瞬时便异样荡开,也无心游园,便向皇上施了个礼推说身体不适,
皇上便命刘福海去唤了花车回來,后与我双双乘车一并离开,
心绪繁杂,兴致就很是寥寥,我和皇上都各怀一段心事,一路也都沒有什么赏景说话的好心情,
在途径乾元殿时皇上下了花车,回御书房批阅积攒的奏折,我心里烦,在送走了皇上之后,就叫花车停下來,又遣退了那服侍的宫人,自个径自往回走着顺路散心,
方才霍清漪离开御龙苑时,有一幕场景我记忆犹新,其实就在方才皇上颔首思量间,我若兮的眸光重又眺望向清漪那道纤瘦却不减英武的身形,见他当地里略有停顿,似乎想要回身折步的,但这时袖摆被一道枯枝给堪堪的挂了住;他也不曾回身回目,径自抬手抚上那枯枝顺着就从中折断,旋即好似拼着一口气般,十分失态的扬手把那枯萎的花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旋即一路默然行离,
记得他是一个怜花的人,对这一草一木也自有一段独特的感应萦索周身,但今儿这御龙苑里,只堪堪与新晋答应的我一个照面,便就将他作弄的到了如此一个失态的地步,这却又如何是好,
心绪繁冗着,千丝万缕氤氲心海打成了寸寸的长结,寒风兀起,这犀利的北风打在身上就是瑟瑟的冷,我泫然回神,下意识把肩头的短袄发狠的紧往脖颈里裹了一把,抬眸时才发觉自个不觉已途径锦銮宫,
到底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看见“锦銮宫”这三个烫金大字就好像出嫁的媳妇回了娘家一样,我心头一暖,便抬步一路进去,径自往慕虞苑的方向直抵而入,寻思着來都來了不如就到我们湘嫔主子那里坐坐,
但总觉的今儿这氛围有些奇怪,來沒及近呢远远就瞧见簇锦站在门口,因隔着一段距离而不能把她面上的神情全都看清楚,但瞧她左右辗转不定的姿态便知她此刻正心染焦灼,
我也不敢耽误,心颤之余忙不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簇锦在这当口也已经瞧见我了,便也迎着我一路急急然的过來,
由远及近方见她果然目露焦灼,还不待我问出一句怎么了,她便已经抬手一握我的手腕急急然启口:“元答应,霍大人在娘娘这儿……”
“啊,”我甫一失惊,一时这冲击太剧烈了以至我沒反应过來、沒过大脑的又是一句,“哪位霍大人,”
簇锦眉心颦颦,声波更是灼灼:“当然是国舅爷镇国公了,不然我西辽弘德一朝能进得了后宫还是來找娘娘的能有哪位霍大人,”
她委实已经焦灼万分,这一句话中途就沒带打断的,语尽更不待我解意一二,抬手拉着我就往苑里面走,
情势看來紧迫,我也无暇去仔细问她,自然这么一路跟着就进了去,
沒走几步,果然老远就听到霍清漪的声音自正殿进深处一浪浪传來,
他音波浑厚而微燥,此刻又于温润里夹杂些许愠气,似乎已然着恼:“娘娘不该把那么一个干净无垢的女孩子推入深宫这不见底的大火坑,臣的妹妹已经如是了,娘娘您也已经如是了,时今为了一己私利还要把妙姝也葬在这里一葬葬一生么,为何要将这样一位善良的女孩子推入深宫的漩涡,成为宫斗推波助澜的牺牲品呢,”后一句话嗓门尤其大,其间心绪之涓浓几多,烈烈的有若酒烧,
这声音犹如九天之上顷然打下的一记闷雷,照着我头顶兜头便劈下來,
原來霍清漪是撞见了我这位新封的元答应,他便抑制不住心中那份对于万物的大悲悯,如此染了激动;又认定是湘嫔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故将我这个屋里的灵秀人使计送到皇上身边的,便一路就势风风火火的赶过來责问湘嫔了,
其实这委实冤枉了湘嫔……从头到尾那个不甘心的人都是我,一直是我,
不期然这话堪堪入耳,身旁簇锦愣了一下,旋即转眸看向了我,
我心念渐次繁重,须臾后憋一股气,就着这被调动起來的若干心绪凝结出的力量,沒理会簇锦欲言又止的劝阻,抬步便大刺刺顺着进深入了内殿,
掀起帘子就见清漪、倾烟二人立着身子面色难看,霍大人面色发赤、而湘嫔面色徐白,我这冷不丁的一下子猝然出现,把这争执正浓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唬住,后就势又一愣怔,
陡然便显得十分尴尬的气氛铺陈开來,我并沒有过多耽搁,就此抬步几步走到清漪面前,抬首凝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定格在他眉宇间,声息稳练、浅掺冷冽,我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国舅爷,人各有命,恭懿翙昭圣皇后一辈子都想飞出这道红墙去,只是苦于一生一世穷其毕生性命都沒有机会;而我,是注定要生根在这红墙里的……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旋一扬眉,口吻却敛,“‘干净无垢’这个词太奢侈,妙姝不配……引娣更不配,”临了声息陡一落定,
我是极平静的说完的,后又极平静的转身就走、连一道眼波都吝啬滞留纹丝,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口出这如此决绝、甚至有些绝情的话中伤了清漪的那样一刻,我自己有多难过,
转身便泪波倾城,我想哭,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不出,只能任由这泪水一圈圈打着转的挂在眼眶里,
我这一张面孔无论是表情还是色泽,都是极平静淡泊,但同样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是那么那么清晰的感知到,我心底里那浓郁的悲辛与异样的情绪此刻正以怎般排山倒海、不可遏制的势头浪涛汹涌拍击心之无涯处,
恍然一梦,再醒已无期,便叫情怀权且择一背阴处妥善安置,人之一生处世立身何其不易,又如何能够顺心随意不违心不忘初衷的一路走下去,
我留给霍清漪的话沒有错,我这辈子是注定要生根成长、后也注定要埋葬化尘在这红墙一道里的,这是我的命,因为我一早就已经认了命,所以我与他的胞妹宸贵妃从來都不一样……
既然我从沒有过选择的机会,那我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倾尽一世做这所谓脱离命运轨迹的困兽之斗,
我愿认命且顺命,但我认的是注定生长扎根于此的命,顺的是顺势而为谋倾一世的命,不是薄命与背罪,
多说无益,平不下这层叠起伏的心潮海浪,只唯独有一愿力发乎于心、扎根于脑:浮世兜转、流光倾覆,再相见,姹紫嫣红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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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心事氤氲着回了漱庆蘅华,我怕自个面上万一有什么泪渍再惹了众人猜度,便在苑门口立定了身子,抬手自宫袖里拈出绣帕往双眸间小心的点点,后适才打算迈步进去,
这时又见自小苑儿里堪堪的跑出來一个小宫女,见我回來便欠身行礼,我蹙眉问了一句,方知道是皇后并着庄妃娘娘已在苑里候我多时,见我迟迟不归,适才有了起身要走的意思,
我心跟着一哂,心道果然昨日语莺才回去,这会子皇后并着庄妃便又是过來,
不过按理儿我这新晋的宫妃委实该去拜会这些个高位,但一时沒抽开空子也就耽搁了,现下倒是劳动了皇后娘娘过來,可莫要因此而被寻到纰漏才好,
念及此忙加快步子进苑里去,但迎面就见皇后并着庄妃刚好出來,
我心一乱,旋忙对这二人行了礼,得了皇后的告免之后,那庄主儿果然开口就沒好话,直在一旁指桑骂槐的讪讪讥诮了句:“瞧着那副牙尖嘴利两腮浅、下颚锥的轻薄相,分明是个草木修了百十年成了个小精怪,连狐媚都算不上,福薄命薄的扬花样儿,能成个什么大器,”
这自然是在贬损我,但皇后毕竟在这里,且这主儿又是占着妃位并着箜玉宫主位的庄妃,我不好发作,我也不是个不能容下半点挤兑的,若是连这点儿气度都沒有,那也委实白活了这若许年,
便只充耳不闻,眉梢眼角恭谦依旧,
好在皇后多少顾及自个那主母身份,并不曾好生生作难于我,只道她并着庄妃过來瞧我却知我伴驾去了,等了若许不见回來便也无趣,來都來了就打算去蓉妃那里坐坐,现下见着了,若是我有什么用度稀缺、有何不称心处,定要告知她这个皇后,原也沒什么事儿,
我也心知这都是些场面话,自然一一谦然应了,
皇后便沒多话,只在临走时给我留下一瓶香丸,颔首温笑着道:“元答应,这依礼儿该是你的主妃蓉妃给你,每一有贵主新晋便该送这香丸讨吉利,不过横竖都是向本宫报备了分发给她、她再给你,也是繁琐,本宫便干脆给你带來了,”
我自是谢了恩典,遂接过在手,
便见这小瓶子上附着张字条,讲了大抵使用的法子,是将这香丸塞进肚脐眼儿里、以油纸贴好,可作美容香肌之用,
心道宫里的东西真个是越來越精细,这诸多讲究也委实变得多了起來,我也不敢太走神,忙将香丸于小夹袖收好,送了皇后并着庄妃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