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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话 乱军攻城大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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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在做梦,这十丈软红恩恩怨怨、恨恨乱乱是不是都不过一场幻念的放逐,

人生如梦,非亲身历经又端得能够知道的这样清楚呢,譬如现下,这大军压境的当口里,莫说是皇上,便是连我这么一个伴君侍驾的皇后都不敢相信,都恍然觉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不大真切、却又无论怎么努力都就是醒不來的无边幻梦,

“引娣,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将我抱住,在这高高的观景苑木阶支撑的六层飞檐鼓楼上,我二人衣袂飘飘、袍袖欲举,“好好儿的,一切不是都好好儿的,”入目满眼仍旧华美威仪、不可方物的河山锦绣,陛下面靥贴烫着我的面靥,音波徐徐中带着一痕幻似自嘲的玩味,“怎么就,做了这类似于困兽之斗的一怀境地了,”他叹,又顺着一落声的空荡而忽地徐徐笑起來,

这笑声又小见大、由徐徐轻轻到浓浓重重,好似一把滚烫浓炙的烈焰历火,猛地一下就嗜咬着我的柔心呼掠过去,一下子就掀起一层油皮來,

可是皇上的问句,我却无力回答,我回答不了,

怎么了……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莫名其妙的……眼见着,就亡了国呢,

温软的微风徐徐吹掠过面靥侧颊留出的碎发,一触一触贴着面上肌肤,好似点水的蜻蜓一般,这韵致使人撩拨且悸动,

“快了……”我下意识启口,双眸已然放空失神,“辽世子的军队势如破竹,眼见便要攻入帝都、直取西辽皇宫,辽世子來了,清欢他就要來了,”

如是猛地一个下意识,那日在茗香苑里已经逝去的蓉僖妃,不,是雅贞毓秀皇贵妃她入我梦寐之时,那真真假假、却委实不祥的幻似告诫样的言声,

她道:

“这个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念在我们之间有过一场人世际遇,我且提点你,世事无常,你要在心里有所准备呐……”

“话我可以说,管我管不了,个人因果个人背,自然造化从來公平,一切本就是业力的化现,却是时人自不识……”

一倏幽如同來自幽冥的万种萧音实实入耳,搅扰的脑海深处万念并起,我下意识抬手,想去捂住耳朵,又蓦地发现根本就是沒有用的,因为这声音是來自心底深处、來自脑海皮层,而不是漫溯入耳,

一瞬间又有洞悉天命洞悉归途之悲凉的大智慧,突忽明白,是不是本就既定好的事情,就再也做不得更迭,太多的期许与太多的自信,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一派沉沦,

“朕不会出兵,”耳畔突忽一道声色,沉仄中不失锐气与笃定,还有些许隐痛、并着辗转、并着无奈,皇上如许说,“如果清欢当真不念骨肉兄弟之情,非要将上一辈人的恩怨纠葛辗转于今世、带兵浩浩荡荡攻入都城,朕不会出兵,”又补充,

皇上的意思是说,上一代的恩怨,父债子偿,如果清欢当真做不得全然放下,那么皇上,他愿意做这恩怨源头的偿还、以自身以这弘德一朝做了归结,

“横竖清欢,他是辽王的世子,亦是我西辽帝室的血脉,”辗转间皇上一笑徐徐,带着万般皆放的大释然,“而不过就是一场朝代的更迭、江山的易主,说到了底西辽还在,且这江山还是我们李家的江山,多好,”

我知道他是陷入了思绪的囹圄,即便他的分析就此听來委实有着那么一些道理,但这般言语贴合着时宜,听在耳里下意识就叫人产生一种不负责任的推脱之感:“呵,”我勾唇一哂,淡淡的,“时今之势,即便你出兵……你也已经沒了半点儿逆转的余地,你也已经压不住他了,”

这般不曾用敬语的直呼为“你”,对皇上可谓是大不敬之至,甚至是委实大胆的了,但此时此刻我这一通心境诚如烈火、两端俱是熬煎,实在压抑不得,便就如此快嘴而出,

“引娣,你在怪朕,”皇上倏然侧首,眉宇渐渐蹙起來,且抬手将我的身子摆正在他面前、与他直面相对,

我方一个激灵回神,抬眸对上皇上微含暗殇的眸子,抿唇颔首、摇了摇头:“臣妾不怪陛下,”这话沒有违心,原是我心情不好,故而方才那话其实满是宣泄情绪,我怎么可能会怪皇上,我又怎么配……怎么配去怪他呢,

心念忽一亏空,腰身顺着一暖,陛下抬手已然将我往怀心深处拥住:“引娣,朕不在意,不在意辜负了父皇、母后、江山、和天下臣民……甚至这逃不掉抹不去的为青史所诟病,朕都不在意,通通不在意,”于此一顿,颔首再一次抵住了我的发髻,沉声仄仄,“但是朕,就怕失去你啊,”

最后这一声唤,带着近似宣泄的意味,一语出口便好似将那憋在心里头万顷的心绪一倏然全然宣泄了尽,这是从心底深处、一颗心一个魂儿里一下子铮然就爆发出來的慨叹,掺着心中血、也饮下断肠泪,

巨大的悲恸哽咽喉咙,我无力的扑在皇上怀里无声饮泣,

活在这世上,行某条路、做某件事,放弃的理由有很多,但坚持的理由只有一个:你,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为了皇上,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认输,哪怕是向这早已既定好的宿命低头、向这何其哀哀的苍天争风……

“见多情易厌,见少情易变,”陛下拥着我,这声息起了软糯的哽咽,“但得长相思,便是长相见,”似乎费尽了好大的力气,夹着叹息涓浓,

这话隐隐然带些昭著的告诫,分明可以懂得其中意图,但偏生又逃避去懂得这意图,

我想告诉皇上不要这么说,因为这么说会让我害怕,但我自个已经被泪水迷蒙了杏眸、也缠断了痴肠,我已然言不出任何话,更做不得任何宽慰,

温风如洗,看尽历朝历代一载复一载的离合悲欢,最是无情,也最是从容坚韧沒有怯怖……人,到底是做不得如这风儿一般模样,

眼见大势已去是早有的欲见,江山再守不住是命里头注定的因果,

苍天不会因为皇上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便在这江山大事上、钦定命盘中多给他半分的垂怜;而清欢也不会因为不仁不义而被命运贬斥为卑微的虫蚁,

由一开始若许年、两辈人的苦心经营,到日后乔装乐师由青楼混迹帝宫、将总兵符逐一得手,他在全身而退之后便按着一早定好的缜密计划,那般按部就班不见纹丝异样,顺利的似乎云集了天底下所有福泽的回报、与运道的眷顾,

他与旧部联手谋反叛变,以严明而不失仁义的军纪治理整饬队伍,一路攻城夺县、且不断收拢沿途倒戈之士,朝廷弘德帝派出镇压的人马根本奈何不得辽世子纹丝,

他的队伍好似得着神助天命,一路所向披靡,且如梓涵所言那般,到了八月初时攻入都城;八月中旬,一派哀哀戚戚、肃杀连天里,乱军杀入帝宫……

宫里已然一派奔走亡命、却又无处脱逃的遍布血腥阴霾之纷乱景象,然而陛下极其镇定,伴在陛下身边的我亦是极其镇定,

“皇上、皇后娘娘……”乾元殿外哭喊恸天,贴身公公刘福海由进深处一路走进來,偏于尖利的嗓音带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喊,“快走吧,乱军已经顺着观景苑处一路杀进來了,再不走,便就來不及了……”最后一道声色沙沙的落下去,便带起了幽幽的哽咽味道,

皇上只是向他摆摆手,面目从容而镇定:“引娣,”一双龙眸隔过漫空交织一处、绵展铺陈成网的血腥气息,一路定定的落在我这张如是从容的面目上,“引娣啊,”他又是一声唤,夹杂牵带出许多最终的无奈,他面颊微侧、口吻沉淀、一字一句,“生、老、病、死,是这人之一生出世立身的四个谁都必然经历的阶段,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也是一切乱乱纷纷弥深业障之大终结;最前边儿的那个生,也未必就是甜的,但这却是一种处世为人、发肤肌体难得授之下本该尽善尽美完整做到的义务,”于此浅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面色未变,启口淡淡如空谷幽兰:“那么您呢,陛下,”调子渐趋于几不可闻,

“朕,”但是皇上他听懂了,他自这嗫嚅缓张的唇形辩驳出了我的字句,“呵,”跟着一笑,将头偏过去、对那大殿之外分明该是初秋,却一派不合时宜、俨如五月春和景明之异象之景,勾了唇角豁然慨叹,“这座美丽的皇宫,从來就不是洞天福地,那是一张野兽悉张洞开的大口,我们两个人,不能谁都掉入这张虎口中去……不能,”他铮地重顾向我,晶亮如星的目色带着黑白分明的璀璨与认真,“所以引娣,你要逃,你一定要逃出去,”这句话吐口变得极其迅速,边示意了刘福海一眼,旋即抬手紧紧握住了我冰凉的柔荑,眉宇一皱又一展、复又跟着再度深深紧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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