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属于鲜血和杀戮的花烛夜
席捷回來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醇酒清冽的香气萦绕周身。他的眼眸也沾染酒意。变得温润而迷离。
三生烛短。两世情长。也曾点燃泪光。
不知离散。山海茫茫。难为你的思量。
他把顺长的银发甩到身后。上前两步。跪在灵竹脚边。垂首轻吻她的指尖。
灵竹瑟缩了下。忽闪着大大的猫眼。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席捷并不在意。舒展右臂拥住灵竹的肩膀。左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侍女们笑弯了眉眼。羞涩地捂住嘴。互相对视一眼偷着乐。
石榴红的裙摆如同瀑布垂在半空中。灵竹注意到侍女的反应。抓着席捷颈侧的衣领轻声说:“你做什么。快放我下來……”
“夫人。为夫虽然喝了些酒。但还不至于醉到抱不稳夫人的地步。”席捷细长的狐狸眼闪烁着调皮的光彩。“夫人。我抱你回房……”
席捷仿佛上了瘾。一口一个夫人。叫得灵竹头越埋越低。最后直接转脸面朝他胸口。将侍女打趣的目光拒之脑后。
重画殿两人高的大门被侍女缓缓拉开。席捷骄傲地昂起头。抱着灵竹抬腿跨过门槛。走上外面的红地毯。
脚步落地的瞬间。丝竹声同时响起。各色花瓣飘零漫天。等在殿外的众人见他们出來。自动列成两排。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拱手庆贺:“祝圣主与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席捷微微颔首。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昂首阔步。徐缓走过。
有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夹杂在人群中。不过脸上沒有轻松幸福的笑容。反而担忧重重。冷漠地站在人群边缘的傅恒看到了他们。眯了下眼睛。然后无声地点了下头。领头的富商看到后。跟着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带着那些人挤出了人群。
情绪低落的羽织站在离人群远远的角落里。见到他们行色匆匆地走掉。心里起了疑惑。便跟了上去。
提着红灯笼的侍女在木桥前停下脚步。席捷抱着灵竹回到心莲水榭。将她放在铺着红锦的榻上。而后打了个响指。四周红纱翩然飘落。将水榭里面的光景完全遮住。
月色融融。荡漾在莲池水面。荷香袅袅。浮动于花烛梦里。
看到她紧张。席捷轻浅一笑。坐到她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席捷撩起自己的银发。利索地割断一绺。然后抬起头。朝灵竹笑道:“用我们的头发系一个同心结吧。”
灵竹顺从地点点头。接过匕首。割断一绺青丝递给席捷。
葱段般的手指灵巧地飞动。几下就系好了。席捷拿起系在一起的两绺头发。笑眯眯地给灵竹看。“丫头。我们现在是结发夫妻了。同心同结。白发不相离。”
发结在蜡烛的光辉里闪耀着水光。灵竹从來沒有想此刻这样觉得。原來黑与白竟是如此分明。
席捷。黑白不相容。这是天理。即便你强制把黑白绑在一起。它们身上烙印的界线也不会消退分毫。血脉不为婚。也是如此。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千年夙愿终于得偿的席捷心情大好。沒有注意到灵竹怪异的神色。长袖一挥。红烛尽灭。他捧起灵竹的脸。笑得邪魅。“夫人。洞房花烛夜。我们來谈谈风月吧……”
烛光熄灭。莲池水面的晕红光辉瞬间消失。水面下。灵竹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脸惊异。她使劲扒着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试图发出一些声音惊动水榭里的那人。
依旧是傅恒打扮的流云紧紧搂着换上富少装束的灵竹。压低声音说:“竹儿。你别闹。小心语苑失手。”
“语苑姐姐好伟大呀。为了杀掉罪人不惜自我牺牲。”同样富少打扮的槿涧边施灵术维持池中的无水空间。边观察着水榭的动静啧啧感叹。
祈岁眸子里闪烁着水波寒光。幽幽地说:“比这更大的牺牲她都做过。每一件都值得你崇拜和尊敬……”
灵竹挣脱不得。只好回头瞪着他们三人。眼神又是气恼。又是担忧。恼的是自己一时冲动、答应协助他们暗杀席捷。担忧的是语苑假扮的自己毫无破绽。席捷能不能看出、会不会出事……
脸上的不安和担心越來越明显。连最粗心的槿涧都看了出來。奇怪地说:“明明你是我们这边的人才对啊。怎么你看起來那么担心那个罪人。难道你……”槿涧顿了下。看了眼流云。犹豫地说:“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被流云捂住嘴。灵竹无法回话。此刻对席捷安危更加挂心。无心去管别人的看法。于是不做反应。移开视线去看水榭。
槿涧被她不反驳的态度震惊到了。诧异非常地说:“不会吧。你真的……”
话沒说完。只听外面传來很大的一声痛呼。下一秒一道红色的身影就从水榭里凌空飞了出來。
“糟糕。”祈岁脸色一黯。立刻飞身出去。接住快落水的语苑。其他三人见状。也跟着赶了出來。一行人落在池中心水榭上。
“语苑。你怎样。伤在哪里了。”祈岁急急的呼唤声在夜里听起來无比揪心。槿涧也蹲下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只有灵竹。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红地毯上跌坐的那人。目光一错不错。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前一刻还春风得意风流倜傥的席捷。此刻狼狈地蜷缩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的脸本就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吓人。如同青苔横生的山洞里的游魂。涓涓的鲜血顺着匕首端部流出。染红了他手里握着的同心结。
伤人最深的。从來不是身体上的摧残。而是交付真心、全然信任后的背叛。
那种痛苦。就像把声带割断后。用一把沾着盐水的匕首。在心脏上生前不一地划上一刀又一刀。你痛得钻心刺骨。但又喊不出來。再痛、再难过。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灵竹不能接受地摇着头。眼眶红红。身体打颤。嘴唇哆嗦着轻喃:“对不起……”
被心上人背叛。而后又承受如此狠的一刀。席捷受了过大打击。此刻面如死灰。瞳仁灰暗。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他卧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只是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被流云护在怀里的灵竹。
沒有仇恨。沒有愤怒。只有浓浓的不解。还有肆意的哀伤。
他气若游丝。淡淡地说:“你从沒爱过我。是么……”一滴清泪倏尔滚落。滴在精致华美的匕首端部。碎成无数细小的颗粒。
灵竹陡然睁大双眼。呼啸的大风在脑海中咆哮。一幅飘渺的画面在眼前渐渐清晰。
恢弘的大殿。寂寥空旷。墙壁上的烛火摇曳。仿佛哀怨的灵魂。四大护法站在神座下。惊慌失措。
“神祖。灵主他一天之内杀死了七位正主。族人想要报仇。但全部被他消灭。有三门甚至惨遭灭族。一人不剩。”
“神祖。灵主他私下练习邪术。威力无边。七位正主就是死在邪术下的。”
“神祖。灵主他正在研究一种可以控制魂魄的邪术。要是练成了。将会天下大乱。”
“神祖。趁灵主还沒练成那种邪术。赶紧杀了他吧。您不能再包容他了。他根本不会悔过。他是杀人狂魔。”
四大护法噗通跪倒在地。齐声高呼:“神祖。杀了他吧。”
颜若坐在高高的神座上。看着护法哀求的样子。满脸疲惫。“我知道了。”
“神祖。灵主他……他闯进來了。”一个侍女跑了进來。吓得步履不稳。几欲跌倒。
“让他进來吧。你们都下去。关上门。沒我的准许。谁都不许进來。”颜若闭上眼睛。掩盖住那里面的挣扎和痛苦。
“是。神祖。”护法和侍女得令准备退出去。在门口碰到正走进來的灵主。吓得身体一抖。低头飞快地跑出去了。
灵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等殿门关上。便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颜。”说着走上神座。蹲在她身边。把头放在她膝上。“颜。我已经成年了。而且也打败了七位正主。等我练成移魂之术。全天下就变成我的了。到那时。你要穿上最漂亮的礼服。嫁给我。”他说着。幸福而憧憬的神色爬满面容。
颜若睁开双眼。轻柔地抚摸他锦缎一般的长发。“等全天下都是你的了。你就会拥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她们会比我更漂亮。”
“颜。你在吃醋吗。”他抬起头。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你能吃醋。我很开心。”他直起身。把颜若揽在怀里。
不知不觉间。那个萝卜头一样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比自己高一头还要多。骨架强硬。双肩宽阔。胸膛结实而温暖。眉毛挺峻。一脸坚毅。那个在梧桐树下哭着说软骨头狐狸眼的小男孩。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不见了。颜若靠在他胸前。左手抚上他可以扛起一片天空的肩膀。
因为这个动作。他的笑意更浓了。“颜。你不用吃醋的。天下美女再多。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他眨眨眼睛。羞涩而紧张的神情一如当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捧……”话还沒说完。他猛然顿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
颜若从他怀里直起身。两行热泪划过脸庞。滴落在握着匕首的右手上。而那匕首。笔直地插在她刚刚还依靠的胸膛上。
“颜。你要杀我。”他的双唇颤抖着。脸色僵硬。
颜若咬牙狠心又把匕首插进去一些。一颗泪滴在手背上。这次不是自己的。
“你从來沒爱过我。是吗。”他细长而柔媚的眼睛痛苦地眯着。两行清泪默默流淌。
颜若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说不清是什么神情。“席捷。我们永远不可能。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