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情现场
楞伽寺坐落在牧京西郊的西山半腰,时已入秋,西山上多银杏与枫树,风过处,带起枯叶纷纷扬扬,满山都仿佛是金黄与艳红色的蝴蝶蹁跹起舞,
枝叶扶疏、草木葱茏的掩映中,隐约可见飞檐画角、巍峨宏丽的佛阁,
楞伽寺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式样的建筑,正殿是大雄宝殿,而妇人们求子常去的,是位于偏院的观音殿,
皇帝的仪仗一直从寺外绵延到观音殿前的广场上,北卫尚火德,仪仗中多赤色,鲜艳如火的御伞、旗幡、宝盖,映着殿前广场所种的银杏和松柏,黄红绿三色极为绚丽,
住持慧光法师,引着几个僧侣,导引萧羽踏进观音殿,萧羽将大部分侍卫都留在殿外,随行的只有舒雅给他的四个胡力郭和心腹内监,以及安排此次出行礼仪的鸿胪寺卿,,兰韶云,
宝相庄严的观音菩萨面前,铺了赤色的锦缎圆垫,是极上等的瑞兽纹锦,专门为皇帝陛下一人铺设的,
亲手上了香之后,萧羽虔诚地跪下,双目微阖,双唇轻蠕,看上去像是在低语祈祷,
皇帝陛下是不能向任何人下跪的,但是萧羽是为皇嗣祈福,担心如果不虔诚就会不灵,因此他來之前特意嘱咐主持准备跪拜的锦垫,
这样,萧羽此行更显得真实,沒有引起兰韶云任何怀疑,
皇帝下跪了,随行人员当然不能站在他周围,萧羽的四个胡力郭、慧光法师等一众僧侣,都退得远远的,
这个情形,也早已在被兰韶云勾画在脑海,萧羽要楞伽寺准备跪拜的御用锦垫的命令,由慧光法师传给兰韶云后,兰韶云就临时修改了刺杀计划,
兰韶云料到,既然皇帝要跪拜,那么所有人都会远远退开,不然就是受了皇帝的跪礼,冒犯了天威,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羽一个人被留在了观音像前,
兰韶云安排的刺客,就是从观音像后面跃出來的,
寒冷入骨的剑气从面门直袭而來的时候,萧羽微阖的双目连睁都沒睁一下,依旧沉浸在静谧安宁的祈祷中,只有睫毛微微颤了颤,这是镇定的极限,也是对自己所用的人,极端的信任,
在萧羽感觉到剑气袭向自己的同时,他耳侧清楚地听到锐器破空的声音,
“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冷锐的金石交击声中,夹杂着长剑被震落于砖石地面的“铛”的刺耳之声,然后一缕缕冷冽的香气钻入萧羽鼻端,
萧羽知道,她來了,
碧纱覆面、身姿如燕的女子,轻飘飘从梁上落到萧羽面前,
适才,她先以暗器打中刺客要穴,震落他手中长剑,然后才飞身而下,护住萧羽,长剑削出,只用了一招,就让那已经被暗器打中要害的刺客,在一片飞扬的血光里,身首异处,
但是,就在暗器破空的同时,退到大殿门边的几个僧侣,突然纵身而起,亮出兵器,如鬼魅般袭向萧羽,
将观音像后跃出的刺客拦腰削成两半之后,碧霄宫主长剑闪电般荡回,剑招如雨,织成一张杀气烈烈的光幕,将萧羽保护在这道剑幕里,
兰韶云的刺客们,使用着各种兵器,从四面八方攻來,突然,如寒鸦齐飞、夜鸟展翅,房梁上接连地跃下几道黑色身影,分别挡住了几名刺客,
碧霄宫主看着手下杀手们与刺客对敌,她本人却始终不离开萧羽半步,持剑护在萧羽身边,一双明亮如霜的眼眸,神奇地糅合着凛冽的杀气与柔暖的爱意,
萧羽站起身,负手而立,宁静淡定地看着这一幕,满殿兵器交击的锐响,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十几条人影交错來去,剑气带起的凛冽寒光,在殿中肆意弥漫,
萧羽唇边渐渐有了一丝,冷漠的笑意,穿过围绕自己形成漩涡的战团,他隐约看见兰韶云那张惨白如死的脸,
这时,殿外腾起鼎沸的响声,仿佛是千军万马的轰鸣,其中夹杂一道宏亮如古钟的声音,穿透了满殿金铁交击声,嗡嗡回响于殿中:“反贼听着,,赶紧弃械投降,楞伽寺已被骠骑大将军的二十万精锐包围,寺内屋瓦上已经布满军中最好的弓弩手,”
这声音彻底瓦解了刺客们的斗志,只听一片“砰砰砰”声,好几名刺客的兵器都被碧霄宫的杀手震落,
又经过几个來回,刺客们全被碧霄宫的杀手制住,
碧霄宫主事先交待过,要留活口,
这些刺客,都是兰韶云的同门师兄弟,兰韶云许诺他们事成后封侯拜爵,他们一时被同门之谊和名利之欲所激,行此逆举,但都不是专业刺客,是以不曾准备什么自裁的药丸,也沒打算为保兰韶云而献身,
碧霄宫的杀手将这几个刺客制住,押到萧羽面前,跪下,
萧羽神色清淡,不露喜怒,只说:“说出幕后指使,只判死罪,不累及亲族,若不从实供述,按‘大卫律’,谋刺皇帝,当灭三族,”
这些投入蜀山派门下的弟子,多半都是穷苦人家,实在沒饭吃了,家境稍为殷实的,谁会去混迹江湖,都走科举正道去了,所以,这些人多半也都沒什么亲族,
萧羽的话沒有吓到他们,他们跪地垂首,无人说话,
碧霄宫主知道要制住这些人,还要用江湖手端,轻盈地落到这帮人面前,碧纱下的明眸冷冷横扫了一眼,长剑“唰”地刺出,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血光飞溅,其中一人的眼珠被挑出來了,
那人捂着一边眼睛,痛得满地打滚,鲜血不住从指缝往外流,
萧羽轻蹙了一下眉,虽然对碧霄宫主的残忍早有所闻,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有点厌恶,
碧霄宫主挑了其中看上去最文弱年幼的一个,长剑直指他的眼睛:“说,幕后指使是谁,不说,你就跟他一样,”
这人在剑下不住颤抖,看面貌应该不超过二十岁,显然还是个孩子,也不知为何会跟随师兄们來参与这次行动,
碧霄宫主的剑尖刚刺到眼前,冷冽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眼眸,让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凄惨大叫:“我说,我说,”
他感到冰冷的寒意似乎离眼睛远了一些,才战战兢兢地慢慢睁眼,碧霄宫主收了剑,锐利的目光盯紧他:“快说,是谁指使的,”
这孩子抖抖索索地转头,目光投向站在后面随从官员中的兰韶云,
兰韶云脸色苍白得沒有一丝血色,像冰块雕成的一般,又冷又硬,冷灰色的眼睛,连看都沒看自己的同门一眼,只是紧紧盯着萧羽,
隔着这么多的人和宽敞的佛殿,萧羽也在看着他,
那一刻,或许有童年的回忆在两人之间,如云水穿流而过,
他是储君太子,天之骄子,父亲是皇帝,母亲是贵妃,
而他是贱奴之子,父亲虽然是权臣,但是母亲是被人卖來卖去、倒手多次的舞姬,
从小,他天生就拥有一切优势,而他必须要靠自己挣扎,
小的时候,他常常來找自己玩,但自己讨厌他那种优越者的同情,讨厌他假装包容大度的那副样子,
就连自己唯一动过心的那个女人,也选择了萧羽,
那女人,为了帮萧羽夺回皇权,出卖了自己,自己的一切荣耀和权势,就毁于那次政变,从那以后,虽然自己在那女人的保护下,依旧享有荣华富贵,但是他为之苦苦奋斗的权力,却再也要不回來,
他曾经是领军将军啊,禁军的最高统领,那女人为了夫君的皇权不受威胁,竟然调他做大鸿胪卿,自己一身武功,却來做一个安排典礼、仪仗的文臣,
每次下朝回家,看见那女人赐自己的豪宅华室、娇妻美妾,他就想起朝臣们暗中的议论,他知道,背地里臣僚都把他称为皇后的宠臣,甚至于“男宠”,他沒有任何实权、倚靠女人的庇护享受着虚名厚禄,以外人眼中的“男宠”身份,朝朝夕夕活在耻辱中,
这样活着,还不如拼死为自己再争取一次,
为了权力,他在十岁的时候,曾经干出那样的事,
今日功败垂成,即将下到死牢,就算那女人会出面相救,苟活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就再做最后的孤注一掷,死了算了,
仿佛有火种突然投入冷灰色的眼睛,绝望如野火燎原般从兰韶云眼底,开始熊熊燃烧,
身为大鸿胪卿的兰韶云,穿的是一品官员的紫袍,身上照例不准佩戴武器,所以,他沒有任何兵器可用,就这样凭着一双从小练就的掌力,如紫色闪电横贯大殿,直向萧羽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