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琰雅见面
早在去年沁水跑回卫国之时。楚帝高君琰就以此为籍口。欲起兵戈。
这日。高君琰召集几个心腹重臣。在含元殿东堂商议对北卫用兵之事。
骠骑大将军李铭锡奏道。“北帝萧辰。长于军旅。多年随父征战。十六岁独立典军。十八岁大破西虏。弱冠之年取南汉十五城。辟地千里。到他二十五岁。横遭陷害。流亡吴越。在吴越国期间。平百越。收五族。今年初又驱蛮夷。复河山。兴社稷。连扶日可汗都折了左律王。俯首求和。细数北帝一生百战。尚无败绩。陛下若对北朝用兵。北帝必御驾亲征。试问陛下有几成把握能战而胜之。”
高君琰坐于榻上龙案之后。手抚着下巴。似听非听。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李铭锡这番话说完。偷窥皇帝神色。只觉皇帝好像并不专心。心里微感纳闷。
太尉周衡出班奏道。“微臣愚见。若对北朝用兵。必须联合扶日可汗。如此。北帝若御驾亲征。必有西顾之忧。他虽有吴越支持。但吴越国小兵弱。僻居我国东隅。不足为患。”
李铭锡反驳道。“扶日可汗刚与北卫结盟。岂肯为我毁约。”
周衡冷笑。“所谓盟约。有利则效。无利则毁。若以裂北朝土地而分为诱饵。扶日能不动心。”
李铭锡双目如炬。直射周衡。“太尉莫忘了。扶日可汗的独生女在北帝手里。”
周衡拈着颌下长须。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扶日可汗的独生女。这位曾经的天后。蛮夷之女。犬羊贱种。不识礼法。未知妇德。当政期间包养男宠。如今也不知与北帝是何等关系。既然关系未明。变数可知。扶日可汗未必就会放弃与我们的合作。”
听到此话。一直神色飘忽的高君琰。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抚着下巴的手蓦地放下。横在案上。身子微微前倾。指着周衡笑起來。“太尉此言深中肯綮。好。朕就先探探扶日的口气。今日到此为止。诸位爱卿先下去。朕即刻修书给扶日。”
众臣下去之后。高君琰让庆生磨墨。接过饱蘸墨水的紫毫宣笔。摊开金粉龙纹信纸。正要落墨。忽然又停在半空。愣了愣。将笔头斜斜插进嘴里。用一边牙齿咬着。神情邪魅。“我的天后阿姐。你跟北帝究竟何等关系。”
正在思考这封信的措辞。外头传报:“太后驾到。”
高君琰连忙放下笔。拂衣起身。迎到门口。躬身下拜。“恭迎母后懿驾。”
余太后一袭绣满百合花的暗绿遍地金裙。神色依旧冷冽。甩下二字“平身。”便径直进了殿中。登上大型坐榻。广袖一拂。在龙案前坐下。目光落在摊开的信纸上。
“要跟北朝开战。”余太后从信上慢悠悠地抬起眼睛。看着儿子。
“母后有何良策。”高君琰不答反问。面带一丝狡黠的笑意。
“此战不能打。”余太后盯住儿子。简洁冰冷地说。
高君琰扬一扬下颌。指向案上书信。“母后何出此言。北帝纵然威名震世。百战不败。但是。若儿臣能联络扶日。只怕北帝再有能耐……”
高君琰话未说完。余太后似乎不耐烦再听。而是转头命令殿中所有人全都退出去。并且让儿子去将殿门关紧。
高君琰关门回來。余太后向他招手。命他坐到她身边去。
高君琰挨着余太后坐下。余太后握了他的手。凝视着他。眼神奇异地交织着慈爱与阴狠。“琰儿。扶日可汗这把利器。我们自然不能放弃。但是。目前扶日刚与北卫结盟。你与其修书去探其态度。不如静待时机。母后跟你说过。一定会助你得天下。母后的最佳时机尚未到來。一旦到來。届时再联络扶日。那么。你的胜算更大。”
“母后的最佳时机。”高君琰目含困惑。盯紧母亲。
“对。”余太后神色残酷。“你别忘了。北帝也是我儿子。我肚子里出來的。我还拿捏不住么。一旦时机到來。我让萧辰跪在你脚下。将北卫国土双手奉上给你。”
高君琰瞪眼看着母亲。愣了半晌。唇际泛起一个苦笑。“那个……母后……你能不能。不要帮我……让我跟这个亲哥哥。一决高下。像真正的男人那样一决高下。可不可以。”
余太后寒冰般的丽容霎时起了怒色。甩开儿子的手。厉叱。“欲得天下者。岂能拘泥于手段。什么叫真正的男人。当年楚汉相争。项羽要刘邦与他单打独斗。被刘邦拒绝了。若论单打独斗。一百个刘邦也不是项羽的对手。照你这么说。项羽才是真正的男人。最后却落得别姬自刎。乌江断魂。琰儿。你看你是要做真正的男人。还是要做开创盛世的高祖。”
高君琰被母亲责备得头颈低垂。然而嘴角却抿出一个不服气的弧度。
“好了。我也不多说你了。总之这仗先不打。好好富国强兵。保境安民。北朝频遭兵灾。我们南楚这两年却休养生息。物阜民丰。以此而论。你已经胜了萧辰第一招了。不要着急。母后会帮你。你以为母后这么多年隐忍。都只是在仇恨中虚度光阴么。母后自然是有备而來的。琰儿。他日你我母子共坐这天下。必将萧氏斩尽杀绝。掘坟毁庙。打到十八层地狱也不得超生。”
说到最后几句。余太后眉睫间荡过一层阴毒的杀气。眸色血红。
高君琰目送母亲离去。许久震慑无言。眉宇间弥漫着极度复杂的情绪。
这样。他遵照母训。休养生息。奖励农耕。减免赋税。又是一年五谷丰登。仓廪满溢。南楚的国力渐至天下四国之最。
如此过了一年。一直软禁在使馆的萧羽。突然拜托监守他的邓将军來向高君琰请示。舒雅要來。请教楚帝。可不可以解除萧羽一天禁闭。让他去迎接妻子。
“天后阿姐要來。”高君琰闻讯。几乎要从坐榻上一跃而起。
专门负责看守萧羽的邓熹将军。眼见皇帝失态。也不觉稀奇。他知道自家皇帝行事诡诈。越是夸张的表现。越不可信。当下也不多言。只垂首候命。
高君琰本是盘腿坐在龙案之后。此刻却因激动。支起一只腿來。用手不停拍着膝盖。翻眼看天。不住自语。“阿姐要來了。阿姐要來了……”
这时。他注意到邓熹还在候命。便突然一拍龙案。“庆生。备驾。朕亲自去见令德公。”
高君琰听说萧辰封萧羽为文襄侯。便也封了萧羽一个令德公。公侯伯子男。高君琰是故意要封得比萧辰高。
如此。文襄夫人到了南朝。原应变作令德夫人。不过。高君琰开口闭口都是阿姐。
“朕要亲自去迎接阿姐。”高君琰來到馆驿。开门见山对萧羽说。
萧羽倒也不吃惊。这位楚帝行事方式。最近一年他也琢磨出一些。总之是神鬼莫测。真假难辨。
萧羽端起面前漆案上的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淡若云烟地说。“如此。劳烦楚帝了。”
高君琰一挥大袖。“朕曾受阿姐大恩。且仰慕阿姐已久。何劳之有。”
他突然据案倾身。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届时。朕将假扮成卫兵一名。站于令德公身后。请令德公不要揭破。试试阿姐眼力。如何。”
纵使知道这位楚帝行事诡诈。萧羽仍被这样的异想天开惊住了。他放下茶盏。定定看着高君琰。半晌。才摇摇头。淡淡说道。“但凭楚帝。羽无异议。”
高君琰大喜。曲起手指有节拍地敲着长案。“盼了这么多年。终可一睹阿姐仙姿。邀天之幸啊。邀天之幸……”
萧羽斜眼看着高君琰。不知为何。这位皇帝喜上眉梢的样子。却让萧羽心中升起莫名寒意。
这日。舒雅的马车终于到达郢京城外。南帝高君琰。本來不准备大摆排场迎接。但是因为要监守萧羽。为防止碧霄宫主趁机带他逃跑。还是出动了强弩营的一万人马。
所以。郢京郊外的迎接队伍。看上去有些奇异。沒有彩幡宝盖。沒有金舆玉辇。只有严阵以待的一万强弩手。围成半圆阵型。森严肃穆。附近的百姓远远观望。议论纷纷。都猜不透这架势是迎接何人。
正是春夏之交。丽日风暄。芳草连天。飞絮撩人。乱红飘香。
高君琰顶盔贯甲、腰佩长剑、扮成侍卫站在萧羽身后。突然靠近萧羽。低声问道。“阿姐是扶日可汗的女儿。应该不是黑眼睛吧。”
萧羽微微侧首。冷淡地说。“舒雅是紫色的眼睛。”
萧羽的声音虽然淡漠。但是眼底却悄然迤逦出一道柔波。
他想起夫妻恩爱的那些岁月。每天早上醒來睁开眼睛。首先就看见枕畔那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梦的氤氲。散发着惑人的迷离。那高贵而神秘的紫色。在瞳孔深处变幻不定。仔细看进去。似乎带一点蓝色。
萧羽深深地知道。一旦爱上这样颜色的眼睛。对黑色眼睛的女子就会失去兴趣……
每天醒來时久久凝视爱妻紫色的眸子。成了萧羽最美的记忆。此刻随着见到妻子的时刻临近。这记忆更加汹涌地冲激着胸臆。
所以。他沒有注意到。身侧的高君琰。眼神中的迷离与怀念。甚至比他更浓更深。
“紫色的眼睛……那么跟她肯定会有些像……”高君琰无声地自语。“可是。她到底长什么样。实在记不起來了。毕竟只有一晚上而已。而且。已经过去九年了……九年了……”
高君琰轻轻长叹。慢慢仰起头來。长天如蓝。芳草如碧。在苍穹与绿野的交际处。一辆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近。缓缓地停下。
车还未完全停稳。车帘几乎是被哗地扯开。接着就有人猛地冲下车來。
高君琰的眼睛慢慢睁大。
(姽把卷名改了一下。第四卷“逐鹿篇”改成“凤斗篇”。所谓“凤斗“自然是指姐妹俩争夺萧辰。从本章起进入第五卷“逐鹿篇”。主要内容为高君琰与萧辰争夺天下。以及争夺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