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帝之心(1)
高君琰不改一贯的嬉皮,“阿姐为何用这种目光看朕,莫非朕今日特别英俊,”
舒雅配合着他的嬉皮,邪媚一笑,“是啊,楚帝太英俊了,舒雅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这不,眼看就瘦了一圈,”
高君琰最是清楚她的底细,知她出身青楼,这种与人调笑之语,随口拈來,但听在耳中依然十分开心,不由仰首大笑,
舒雅也漾开笑意,只是眼底暗藏一丝锋利,心想,都说这位楚帝最是阴诡,前线被萧辰三路人马打得一溃千里,为何他还能笑得这样沒心沒肺,
“庆生,拿上來,”高君琰回身一挥广袖,满面喜色,
内侍总管庆生指挥着几名内侍,抬上來几个鸟笼,笼子里有花花绿绿的各色小鸟,唧唧啾啾地叫着,
“前日來的时候,兰儿说她想要养几只小鸟,”高君琰笑眯眯对舒雅说,
舒雅无奈地叹气,“楚帝下次來,不要再带礼物了,屋子里都堆不下了,”
自从婚期订下,高君琰几乎每隔一天就來看舒雅和兰儿,每次來都带礼物,
高君琰斜目看了舒雅半晌,笑容淡去,浮起一丝隐隐的怅惘,“朕送你的首饰,你从來不戴,你宁愿穿戴萧羽给你买的,”
舒雅此刻穿在身上的紫色烟缕裙,也是萧羽出钱让碧霄宫主去做的,
舒雅挑眉看着高君琰,“这可不能怪我哦,萧羽的品味确实比你高多了,”
高君琰就这个问題思考已久,不料竟得到如此简单而合理的答案,
低眉想了一瞬,高君琰扬声笑出來,“好好好,你居然藐视朕的品味,朕以后再不送你衣饰了,不过今日朕倒是给你带了一样特别的礼物……”
高君琰从大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刚刚交给舒雅,一声清脆如铃的童音响起,“舅舅來了,舅舅,,”
兰儿像欢快的小鸟奔跑过來,每次高君琰來到,都是兰儿最幸福的时光,
与往常一样,高君琰先将兰儿放在肩上,让她骑着他的脖子,带着她在院子里跑一圈,
舒雅含笑看着他们,将礼物盒拿在手里,忘了打开,
兰儿的欢笑声将另外几间厢房的人都吵醒了,但是谁也不出來看一眼,
每次高君琰來,萧羽都躲在房间里回避,
倒是高君琰有时要拉他出來凑趣,
今日又是如此,
高君琰刚刚将兰儿放在地上,兰儿就吵着要看高君琰舞剑,高君琰拗不过,只好接过侍卫递上的佩剑,
兰儿却撅嘴不依,“不行,不行,要像上次那样,合着乐曲舞剑,那才好看呢,”
上次高君琰來的时候,萧羽正在庭中抚琴,高君琰一时兴起,合着旋律舞了一曲剑,把兰儿看得神魂俱醉,所以记在心上了,
高君琰蹲下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大家都在午睡,此时不便抚琴,”
兰儿琥珀色的眼睛狡黠地一闪,“羽叔叔已经醒了,这会儿八成躲在门后偷看呢,不信舅舅你突然去把门踢开,”
高君琰以手抚额,郁闷地笑起來,这兰儿从小受母亲言传身教,眼见母亲有好几个男人,不仅不引以为奇,反而以此为乐,常常故意在高君琰耳畔报告萧羽的行踪,
“舅舅,昨晚羽叔叔到娘亲房间來过,不过你放心,有兰儿在,我一会儿到外厅倒水喝,一会儿又到外厅拿烛剪,羽叔叔肯定恨不得把我扔出去,哈哈……”
高君琰无奈摇首,舒雅一手带大的女孩,长大以后肯定不得了啊……
高君琰被兰儿推攘着,敲开了萧羽的房门,萧羽果然沒有在午睡,但也沒有如兰儿所说,躲在房门后偷窥,
听说邀请他抚琴,萧羽不好拒绝,他虽然每次都避开,但其实并不反感这种三角关系,因为他知道,三人相处时,舒雅的注意力,既不在高君琰身上,也不在自己身上,
即使有时舒雅会突然盯着高君琰出神,也沒有人比萧羽更懂得那目光,那目光早已穿越了眼前这人,看到另一张有几分相似的容颜,
所以,萧羽在高君琰面前,并无挫败感,
琴声刚起,西厢的门就开了,一道碧色身影无声无息飘出,
自从舒雅和兰儿睡东厢,碧霄宫主就与怜蕊娘子睡西厢,但是,碧霄宫主随时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只要萧羽一有动静,她会立刻赶到,
碧溪柳畔,铺设了琴几和锦茵,萧羽白衫如雪,傍水抚琴,
蔷薇花下,高君琰紫袍倜傥,依曲舞剑,起初舒缓清逸,如变幻无方的流云,随着琴声渐促,他越舞越急,风声四起,花落如雨,他如同蛟龙游走四方,剑光过处,宛如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白亮的漩涡,
琴声戛然而止,
高君琰一声长啸,剑如白练抛出,深深插入一株百年老杏的树干中,剑鞘上的红宝石熠熠闪动,
兰儿看得欢喜,拍手大笑,
高君琰却摆手谦虚,“都是些沒有杀伤力的花把式,若论剑术,当今世上,除了碧霄宫主,还有谁敢称天下无敌,”
说罢笑看向碧霄宫主,
碧霄宫主倚着一株垂柳,抱臂而立,面纱下的眼睛,冷酷冰冽,对于高君琰投过來的赞许,完全无所回应,
高君琰也不在意,大踏步走來,在碧霄宫主面前一抱拳,“琰想请碧霄宫主指点一下剑术,未知可否,”
自称名讳,是很谦虚的礼节,一国之君,在碧霄宫主面前都不敢拿一点派头,可见碧霄宫主的名望之高,
她曾经是令武林丧胆的女魔头,多少名门正派的宗师上碧螺山挑战,都被她挑断经脉,扔下山去,十多年间,未逢敌手,却因为遇到萧羽,从此追随萧郎,不离不弃,
此刻,人尚未动,周围风动、叶飘、花转、水旋、云飞,整个天地都似旋转升腾起來,
萧羽勾起一指,让琴弦发出“铮,,”的裂帛之音,声裂行云,令人意夺神骇,
音未绝,剑已起,
碧色身影翻飞于漫天花雨,蔷薇艳影里,与紫袍交错而过,
碧衫紫影团团旋转,來去惊电,两道剑光交错纵横,难分难解,
直到夕阳余晖洒下暖色的金光,
紫袍突然收势退出战团,以剑拄地,喘息不已,
碧影徐徐飘落,气息舒缓,不见一丝紊乱,
“碧霄宫主,果然名不虚传,”高君琰待气息平定,倒转剑柄,拱手为礼,赞不绝口,
“楚帝能挡我一百招,到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了,”碧霄宫主眼里神色淡淡,
晚宴在后苑铺开,高君琰坐主位,萧羽坐次席,碧霄宫主紧挨萧羽,舒雅和兰儿坐于高君琰下首,
酒过三巡,夜幕渐渐降落,
高君琰命人于树林间挂上风灯,柔和的光晕洒在席间,照着各色佳肴,都油汪汪的分外诱人,酒爵中金波佳酿,酒香四溢,
高君琰几爵下肚,广袖拂荡,谈笑风生,兰儿跟着插科打诨,萧羽偶尔发几句感慨,席间气氛越來越热烈,
但是,不管多么健谈,多么欢洽,高君琰总是不忘给舒雅夹菜,总是不忘将关切的目光,每隔几秒钟就投向舒雅,而且,他与舒雅只共餐几次,却已经将舒雅喜欢的菜式,记得清清楚楚,
“阿姐來自大漠,却如此喜欢吃河鲜,海鲜,”高君琰给舒雅夹了满满一筷墨鱼焖五花肉,
舒雅低头看着碗里的菜,上次高君琰留下吃饭,也有这个菜,他竟然注意到自己吃这个菜的时候,都只夹墨鱼,不夹五花肉,此刻他夹进她碗里的,已经细心地剔去五花肉,只剩墨鱼片,
这男人如此细心体贴,让舒雅紫色的眼睛里泛起几许复杂,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感动中带着困惑,
高君琰也在看着她,风灯光影,夜色低迷,他的目光深邃得沒有任何人能够读懂,
……
“别哭哦,坚持到天明,我给你买糖糕哦,”
那天早上,他果真给她买糖糕了,但是,当他从生死边缘挣扎回來,发现糖糕已经在怀里碾成了粉末,
就算是粉末,我也要给媚烟带回去,因为我答应了她,
他看着自己满是血腥的手,用口水舔干净,然后扯下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地将糖糕的碎末包好,贴身放在胸口,
然后,一寸寸往破庙的方向爬,脑海里不断想象着她吃到糖糕时的喜悦笑颜,以此激励自己坚持住,不要倒下,
然而,他终究沒有能够看见那样的笑颜,
时隔九年,他的小媚烟长这么大了,他的悲伤而无助的小媚烟,居然长成了一代天后,叱咤风云,睥睨天下,
看着九年后的她,低头优雅地咀嚼他夹到她碗里的墨鱼,他满眼都是恍惚,都是光阴的流逝,
就这样怔怔凝视她,直到整个席间的气氛都怪异起來,
高君琰健谈,善于活跃气氛,所以他一沉默,席间立即沉寂凝滞,
舒雅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不由瞪大眼睛,“对不起,墨鱼都被我吃了,你们饶过我吧……”
她这句玩笑话刚落,兰儿吩咐挂在树间的鸟儿跟着学舌,“对不起,对不起……”
大家一愣,都转头向鸟笼看去,然后,齐声笑起來,
萧羽问兰儿,“这鸟儿你训练得不错嘛,学得活灵活现,”
兰儿一歪头,得意地说,“才不是我训练的,这是舅舅今天送我的礼物,”
高君琰正凝视舒雅明艳照人的笑容,闻言收回目光,转头问自己的心腹内监,“庆生,这鸟儿你教过它说‘对不起’,”
“回皇上,奴才记得不曾教过这三字,”
高君琰转而对舒雅笑道,“看來它跟阿姐有缘,阿姐说什么,它就说什么,”
舒雅一扬眉,“是么,”她转向鸟儿,吐出二字,“舒雅,”
鸟儿歪着脑袋,黑豆似的小眼珠瞪着舒雅,
舒雅再教,“舒,,雅,,”
鸟儿扑了两下翅,突然叫出來,“舒,,雅,,”
虽然不十分像,但也差不太多,
满座惊诧,
舒雅很高兴,对兰儿说,“兰儿,这只鸟儿转送给娘亲,如何,”
兰儿撅嘴,“舅舅今日不是送过娘亲礼物了么,”
舒雅一怔,“礼物,”
她抬起空空的两手,转头到处看,“对啊,楚帝送我的礼物我放哪里去了,”
高君琰不在意地一笑,“沒关系,也不是什么重礼,其实是去年沁水送朕的寿礼,昨日庆生帮朕整理书籍,从一本旧书里找出來,朕一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特别,想到婚期还有十天,阿姐如果想念朕了,倒可以时时看一看,”
他说了这一通,大家都听得似懂非懂,反而更加好奇,都张罗着寻觅起來,
最后,终于在一棵柳树下找到了礼盒,
拿过來交给舒雅,舒雅打开來,里面是一幅卷起來的画卷,
舒雅看了高君琰一眼,高君琰眼里流淌着温柔之色,对她深情地一笑,
舒雅拿出画卷,就着风灯的暗影,缓缓地拉开,
萧羽突然想起去年寿宴的情景,神色变得紧张而复杂,目光在画卷与舒雅的脸庞之间,不断移动,
他清晰地看见,随着画卷的展开,紫色眸子里发生了如梦如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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