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负卿千行泪(3)
武州城内。原太守府邸。现北帝驻跸处。
萧辰刚刚处理完军务。回到内院。已经是薄暮时分。
他脚步急促。心情迫切。踏过院内堆积的黄叶。四下飞散。
他急于见到舒雅。告诉舒雅。吴越国发生政变了。世子登基。
赵嘉甫一即位。就传令原來跟随赵翼入境的那支水军。襄助萧辰灭楚。
另外还专门为萧辰派了一支水军來。由吴越国功勋盖世的水军都督胡广亲自率领。
这位胡都督。一直是坚定的世子党。因为世子这层关系。以前萧辰流亡吴越国时。与这位胡将军也结为至交。萧辰当然是有意笼络。但他给人感觉刚正磊落。轻财重义。所以。他流亡的那几年。四方豪杰倾心相投。
萧辰接到这么多好消息。第一时间想与舒雅分享。
当初舒雅给他出的计策。他沒有全盘照搬。而是作了改变。将害死赵嘉母亲这一环给取消了。
舒雅曾为此对萧辰动怒。因为赵嘉生母不死。赵嘉可能不会逼宫谋反。
萧辰明知如此。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总算苍天沒有辜负他的重情重义。居然赵嘉还是谋反篡位了。
萧辰很想向舒雅证明。并非他妇人之仁。而是。他有他谋夺天下的方式。
试想。如果他真的让岳圣清去毒死赵嘉之母。岳圣清会怎么想。
赵嘉当初有厚恩于你。你却连他的母亲都能下手。我今日为你卖命。他日你会不会为了某种利益。也谋害我的母亲。
萧辰若行此招。会寒了功臣谋士的心啊。
怀着这样急迫的心情走回内院。渴望与心爱的女人分享喜讯。共商大计。哪怕会有分歧。会有争论。但那种推心置腹。披肝沥胆。是任何女人都不能给他的。
舒雅……舒雅……
然而。一踏进庭院。一个亲兵慌乱來报:“陛下。公主得了急症。”
“为何不请郎中。”萧辰厉声呵斥了一句。忍住想见舒雅的渴望。先到沁水住的西厢。
沁水又拉又吐。整个人虚脱了。症状十分凶险。郎中來了之后。判断是食物中毒。
萧辰惊怒交迸。下令彻查今日府中的饮食。
他担心舒雅。想抽身去看。沁水却在疼痛难忍中。向萧辰伸出颤抖的手。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萧辰无法。只好回到床边。抓住沁水小手。“辰哥哥在这里。”
煎好的药汤。由萧辰的心腹侍卫程昊端上來。萧辰接过。正要亲手服侍沁水喝下。程昊在皇上耳畔低声说。“贵妃娘娘今早出去。至今未归。”
“砰。。”萧辰手中药碗坠地。裂声刺耳。
他霍地站起。怒喝。“为何不早说。”
程昊惶然。望望还在床上辗转呻吟的沁水。垂首不语。
沁水在床上痛得身子蜷缩。却依然向萧辰伸出痉挛的手。呜呜地呼唤。
萧辰顾不上她了。让程昊照顾沁水。自己猛冲出去。
过了很久。萧辰又一阵旋风似地回來。从床上抓起沁水。双目暴睁。面色狰狞。吼声如雷。“舒雅呢。舒雅去哪里了。”
他拼命地摇晃沁水。本來就腹痛如绞的沁水。被摇晃得几乎晕死过去。
他将沁水扔在榻上。转身抓过紫毫。蘸了墨水。又扯过一张纸。放在床头的几案上。将沁水拧起來。把毛笔塞进她手里。怒喝。“快说。舒雅到哪里去了。”
沁水颤抖着接过笔。突然两眼翻白。毛笔坠地。头往旁边一歪。软软地倒下去。像是死了一般。
萧辰吓坏了。将她抱在臂弯里。呼唤。“沁水。你怎么了。别吓朕。”
萧辰回头暴喝。“快叫郎中。”
郎中來了之后。为沁水扎针。萧辰知道沁水沒有性命危险。便放下她。又狂奔了出去。
庭院里。风灯飘摇。月色如霜。
奉命搜索府邸的卫队队长前來复命。府邸里遍索无果。
过了一会儿。奉命搜索武州城内的第一队士兵回來复命。未见人影。
再过一会儿。奉命搜索武州城郊的第二队士兵回來复命。未见踪迹。
萧辰威武高大的身形。在这一次次噩耗中。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他摇摇晃晃走回正房。尽管已经來看过。明明知道舒雅不在这里。他还是再次來看。
总是出现幻觉。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在他每日忙完军务回房之时。跑到门口來迎接。跪在地上为他脱靴。
房内原本漆黑一片。打开的房门。让外面的月光和灯光映进來。将房间里照得朦胧可见。
坐榻上。还散落着她常看的几本书册。
她有个手不释卷的习惯。不论在哪里。不论什么时候。身边必须要有书看。
这次他驻跸在此。她专门从原武州太守的书房里挑了很多书來。
他常年打仗。读的书比她少很多。这几个月。她带着他出经入史。广览群书。她是严厉而又博学的老师。他是好学而又勤奋的学生。
他常常戏言:“有人质疑。萧辰是马上天子。弓刀立国。能打天下。不能治天下。岂不知。有你这样满腹经纶的皇后辅佐。朕复何忧。”
她是他准备立为皇后。准备与之并肩杀伐。共谋天下的女人啊。
如今他和她一直苦等的水军。终于到了。渡江战役马上要开打。灭楚在此一战。
她却在此时选择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一个沁水。
她为什么不体会他的心情。
他只是想给沁水治好病。这样从此以后就不欠沁水了。
可是沁水到的那天。她那样咄咄逼人。那样跋扈凶狠。也激起了他的强硬。
其实如果她的态度不是那样凌人。好好跟他商量。他会答应把沁水送到郝城郡去住。
他并沒有忘记对她的承诺啊。
“沁水住哪里。是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那晚。扔下这句话。他愤而离席。
然后。就发生了醉酒后跟沁水共度云雨的事件。
是他错了。他答应她不再跟沁水有纠葛。却自毁承诺。在沁水到达当天就和她睡了。
舒雅……就这一次错误。为什么你就不再给我机会。
萧辰突然跃身而起。冲出庭院。到马厩牵出骕骦。飞身上马。猛抽一鞭。狂奔出去。
几百名亲兵侍卫连忙也骑马跟上。
深秋的夜晚。寒风如鞭。月色凄冷。天地苍茫。
萧辰风驰电掣般打马如狂。疾风掠起鬓发乱飞。玄青色大氅被夜风掀动。在身后猎猎翻飞。大氅上刺绣的金龙带着悲怒。似欲腾飞。
他一边驰马。一边迅速地在脑中作了判断。
舒雅要走。肯定是去大漠。但她不会往西边走。因为她知道我会往西边派追兵。
以我对她性格的了解。她也不会再去找高君琰。何况她也很难找到船只渡江。
她也不会往北边走。北边是我的大后方。大部分兵马集中在北边几个郡县。出动人马堵截她比较容易。
她一定是往吴越国方向绕行。等我这边大决战打响。无暇顾及她。她再绕向我后方。西去大漠。
从这里去吴越国。若沿江而走。快捷而又安全。因为我在江边并未布防。
到底是多年军旅。一代军神。
萧辰几乎电光火石间就正确判断了舒雅出走的路线。
他勒马调转。直接往江边去。
很快。他就纵马上了白日里舒雅和德赤走的那条路。
夜色里的长江出现在视野里。寒江冽冽。江风浩浩。
遥远彼岸楚国的水寨灯火点点。如万千繁星倒映于江波间。随着江中一轮皓月的清影。漾碎成万顷琼田玉海。
所有的侍卫都跟不上萧辰的速度。
茫茫夜色里。萧辰孤身一骑。沿着江岸驰马如飞。大氅翻卷。
江边芦苇丛在夜风里卷起漫天飞雪。点点芦花迎风飘洒在他脸上。与他脸上的泪水一起飞溅。
急骤的马蹄声起落于清寂的秋夜。被江风带到很远很远。
前方渡口边。停着一只小船。明亮的月光下。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腋下夹着一个黑色身影。正要上船。看那步履。竟是身负高强武功。
不知为何。萧辰竟觉得那黑色身影。就是舒雅。
舒雅明明是和德赤一起走的。眼下怎么会被一个白衣女子挟持。又怎会出现在深夜的渡口边。
尽管这几乎不可能。但萧辰不知为何。就是感觉那是舒雅。
“舒雅。。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