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雅(3)
在韶云墓前遇到右丁零王之后的这年冬天,漠北草原发生百年未遇的雪灾,十多个游牧部族遭灾,牛羊马匹死了无数,扶日决定对中原用兵,
此时萧辰统一中原已经两年多,前几年萧辰南征北战时,国内空虚,扶日在舒雅极力劝阻下,不曾对中原用兵,如今中原一统,万民齐心,扶日却选择此时挥师东进,舒雅几番劝谏扶日都不听,最后下了旨意,不准舒雅进宫,
舒雅只好将希望放在夫君身上,希望他凭借左律王的权威,劝阻父汗,
深夜的云雨之后,舒雅伏在夫君怀里,许久不动,任夫君的大手爱抚每一寸肌肤,
“夏郎,劝劝父汗,不要跟中原开战好不好,”
“父汗这次态度坚决,连你都劝不住,我又能何为,”
“这几年,他喜欢你可超过了喜欢我,”
“这次的雪灾殃及十多个部族,若不能及时到中原去抢劫粮食,牧民沒饭吃就会走上谋反之路,十多个部族同时谋反的话,你让父汗怎么应对,”
舒雅低低叹息,“就算劝不住父汗攻打中原,但是你可以不带兵,你毕竟是汉人,若你拒绝带兵,想必父汗也可以理解,”
高君琰眼底有深重的无奈,“假若父汗就是想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从外到内都变成了疏勒人,他要我带兵打自己的同胞,以此考验我对色目国的忠心呢,”
舒雅全身一震,从夫君怀里抬起身子,一对玉.乳微微颤动,“父汗……真的……真的让你带兵,”
高君琰凝视着妻子紫色的眼睛,“是的,此番出兵中原,我为兵马总元帅,连右丁零王都要归我节制,”
舒雅嘴唇微颤,“你真的要去打自己的同胞,”
高君琰泛起苍凉的笑意,“媚烟,从我答应放弃自己的一切,到你的国家生活,我就把你的一切都看成是自己的,你的国家是我的国家,你的同胞是我的同胞,你的父亲是我的父亲,你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她眼底有感动如水漾动,搂住他的脖颈,仰起脸來,“夏郎,既然你如此爱我,那就为我拒绝带兵,”
他低头撩开她的发丝,亲吻她的额头,“正是为了你,这次带兵对我才如此重要,你沒发现父汗的身体每况日下吗,你想沒想过,父汗百年之后,你我怎么办,我一个汉人,凭借裙带关系,目前手握大权,一旦靠山倒了,右丁零王他们会放过我,我必须以军功立威,借此掌握一部分兵权,而且此次右丁零王归我节制,我看能不能趁机除掉他,”
她摇头否决,“这样除掉他,太明显了,他背后的家族是疏勒人中最鼎盛的一支,他一旦被害,疏勒人必起内讧,其他部族就会趁虚作乱,你不要行此昏招,”
“那我就更要靠这次战争,在军中建立威信与声名,一旦沒了你父汗的庇护,我才好与右丁零王争锋,”
“我觉得你太杞人忧天了,目前右律王与我们关系如此之好,父汗百年之后,我们支持右律王摄政,有他丁零王什么事,”
两年前,兰儿十五岁,舒雅按照中原习俗,给她行了及笄礼,及笄礼上,舒雅问兰儿有什么心愿,
“不管什么心愿,娘亲都可以为兰儿达成么,”
“只要是娘亲力所能及的,”
兰儿深情看着高君琰,“我想为高氏续嗣香火,不知可否,”
舒雅一时沒听懂,半晌,才反应过來,一时气得脸色煞白,
高语晖不是高君琰亲生的,这事只有高君琰、舒雅、冷百合知道,
当初舒雅被关押在倚晴阁做人质的时候,兰儿每天都來陪她,那时兰儿也才十二岁,舒雅并沒告诉她自己有身孕,但兰儿显然那时就留意到舒雅的孕吐,
看來,知道高语晖身世的,竟还有兰儿,
如今,她公然地表示要给高君琰做妾,为高君琰生一个亲生孩子,
高君琰当即大怒,“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们沒有任何关系,你给我滚,爱去哪去哪,”
最后,还是舒雅劝住了,
那晚,舒雅主动让高君琰陪了兰儿一晚上,把该说的话对兰儿说清楚,
也不知道高君琰那晚对兰儿都说了什么,第二天,兰儿竟要舒雅给她找一个婆家,
最后,兰儿嫁给了右律王的儿子,
从那之后,高君琰一家与右律王一家关系交好,常常來往,
左右律王做了亲家,这对右丁零王无疑又是一个威胁,
高君琰听舒雅提到右律王,眉间忧思并未稍减,摇头道,“从兰儿传來的讯息來看,右律王是一只老狐狸,他表面上与我们结好,实际上跟右丁零王也有往來,他的立场,还真不好说,”
兰儿嫁过去之后,常常偷偷传递消息回來,她都是直接传递给高君琰,从來不找舒雅,舒雅也不去干涉与过问,她很信任自己的夫君,
“那么这一仗,你是非要带兵不可了,”末了,舒雅只问了一句,
高君琰不语,只是轻轻抚摸妻子的秀发,深深叹息,
舒雅轻抚着夫君胸前挂着的项饰,这串项饰由珊瑚珠组成,外壳由黄金打造,呈半月形,镶嵌宝石数颗,每颗宝石都镂刻成各种图腾,这是典型的疏勒饰品,
舒雅慢慢抬头,打量夫君的容颜,大漠的生活已经让高君琰的容貌变得彪悍,棱角分明,目光如鹰,他现在有了一个习惯动作,说话的时候喜欢抚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以前在中原的时候,他是沒有这个习惯的,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为她而活,他对她的爱,已经融进她的血液,此生此世,她绝对不能失去他,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他,仰头,“夏郎,算我求你……不要打这一仗,好不好,……你说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來,其实,我们将來若真的在此无法立足,何不学赫图与沁水,到中原去做生意,你投资的那支商队,找个机会接管过來,父汗一有不测,我们赶紧随着商队离开,右丁零王又能如何,”
高君琰突然将妻子的下颌抬起,他深黑的眸中,透出极度的痛苦,猛地翻身压住她,掐住她的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他,这几年你为他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沒有你劝阻父汗,他岂能统一天下,如今为了他的国土不遭侵凌,你竟可以放弃我们辛苦经营的家业,,”
舒雅拼命摇头,泪水从眼底不断涌出,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痛楚之声,
高君琰一阵心疼,慢慢放开了手,翻身躺到一边,胸膛剧烈起伏,
压抑在心底数年的痛苦正从身体深处蔓延出來,像一只手在缓慢地撕扯着五脏六腑,
这几年,萧辰南征北战,扶日数次想趁萧辰后方空虚,出兵中原,都被舒雅劝阻了,
她为萧辰做的这一切,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他从來沒有为此说过她什么,当年,他用欺骗手段得到了她,他一直对她抱愧,那件事就像是心头的一块巨石,常常想起來都后怕,
“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他骗她说,这个‘她’指的是沁水,他还把沁水本人带來,骗她说,是从岳圣清那里俘获了沁水,骗她说,沁水在萧辰那里很得宠,封为贵妃,还为萧辰怀了孩子,
当年萧辰是母亲放回国的,他却骗她说,是他把沁水还给萧辰,所以萧辰退兵回国了,
对于沁水最终嫁给了赫图,他的解释是,听商队中与赫图有交往的胡商说,沁水在萧辰后宫不容于赵皇后,
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欺瞒着,
她一直都不知道,萧辰曾经被囚禁在离她只有几十步的地方,
她一直都不知道,当年萧辰曾经为了她上船会盟,失金枪,丧白马,溅血断肠,
她不知道这一切,她相信了他的谎言,但她还依然百般维护萧辰,默默帮助他成就千古帝业,
若是她当年就知道一切,他根本就沒有机会,他根本不可能从萧辰那里夺得这个女人,
但是现在与当年不同了,他与她已经是六年的夫妻,不管他是用何种手段得到她,这六年來他对她好得无以复加,难道在她心中还是无法超越萧辰么,
“夏郎……”她慢慢缓过气,翻身搂住他,发出嘶哑的乞求,“我不是为了他,真的不是为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夏郎,我总觉得如果你真的打这一仗,我会失去你……这个世上,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你啊……”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她的哀求如此凄恻,然而,他却反而被激起更大的怒火,将她甩开,吼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败给他,”
她再次缠上來,无尽温柔,无尽凄楚,“夏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泪水不断汹涌,她哽咽得无法言语,她根本沒法让他明白,她心头莫名的恐慌……
他再次甩开她,“你说打这一仗,会失去我,为何不说,会失去他,因为在你心中,他是不可战胜的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你心中的神,”
她呆住,任泪水在脸上倾泻,夫君是从哪里听说了这话,
“辰永远是我心中的神,”
这话怎么传到夫君耳中的,
她恍惚记得好像是有次跟父汗喝酒时,跟父汗说过这话,
夫君常陪父汗喝酒聊天,难道是父汗醉后吐露给夫君的,
这让她如何解释,如何才能让他懂得,这是不一样的两种爱,辰永远是她的神,但却不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夫君才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是她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个男人,
她想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他,但她知道,若说了,只会更糟,多年前,当萧辰告诉她,他对她和对沁水,是两种不同的爱,她曾经非常难过、非常痛苦,将心比心,如今夫君若听到这话,与自己的隔阂只会更深,
这晚,他穿好衣服,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六年夫妻情,这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
六年來,也曾有过争吵、摩擦,但每次吵过架,双方都会主动认错、和好,
六年來,他们一直都是世人眼中最恩爱最和美的夫妻,
就连府中的奴隶们私底下议论起來,也都说,从沒见过像公主与汗达这样彼此深爱的夫妻,
第二天晚上,高君琰回來时,舒雅再次问他,“你真的决定要打这一仗,不管我如何求你,你都不会为我拒绝带兵,”
高君琰看着她,满眼都是痛苦,“为何总是这样,每当我与他争锋,你就总是要我退让,六年前,他与我争天下的时候,你要我放弃,现在,我建功立业的机会來了,可是因为对手是他,你又要我放弃,”
她激动地喊道,“因为我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我不需要你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夏郎,你所能给我的,就是平静的生活,我嫁给你,图的就是这个,如果你不能给我这个,我何必嫁给你,”
他悲凉地笑了,“你终于说实话了,原來你嫁给我,图的是这个,而不是因为爱我,”
她再也忍不住悲怒的泪水,“我不爱你,何必跟你一起生活六年,而且,我还准备跟你生活一辈子,将來我们老了,还要一起共看日升日落,我们说好每年共同的生辰都一起度过,我们说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夏郎,我不爱你,何必对你发下这些山盟海誓,”
“你爱我,却还在心中把他视为神,我是你的夫君,却不能成为你的神,好啊,他是神,他得了天下,他成就了千古帝业,,这还不是因为当年我退出了,当年我若不随你离开,谁得天下尚未可知,”
她忽然敛去了悲意,眼中凝聚了冷光,直视着他,“这么说,这次你是不肯答应我了,”
他迫使自己硬起心肠,然而触及她的眼睛,他的心依然痛得抽搐,“我已经接受了帅印,后日三军出发,你要我在此时挂印而去,那我以后还怎么在王庭立足,”
她凄凉地笑了,“好吧,我已经尽力了,夏郎,你记住,为了我们这段爱,我已经尽力了,”
她转身而去,水青色长裙飘零于重重帷幔间,烛光摇闪,在房中缭绕出朦胧的光影,她的背影缥缈得仿佛随时会化为青烟消失,
他望着她的背影,心底悲呼,“媚烟,我也想成为你的神,你懂吗,作为男人,我多么想证明自己,
自从随你來到大漠,我就是依靠你而活,你知不知道色目国的王公贵族,私底下都是怎么议论我的,人们都说,左律王是扶日的女婿,所以才得到重用,
这次是我的机会,是我向整个色目国证明能力的机会,如果我建立了军功,就可以让他们闭嘴,就可以让他们看看,我不是凭借裙带关系,我凭着自身的能力,也可以立足王庭,
媚烟,你为何不理解我,为何不站在我的立场,你可以助他成就功业,为何到了我这里,你就是另一种态度,为什么,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爱他超过我,”
这晚,高君琰与舒雅依旧分房睡,
第二日,高君琰早早地去军营接管兵马,
他一走,舒雅就命令女奴们收拾行装,带上小语晖离开,
“娘亲,我们去哪里,为什么不等爹爹回來,”上马之前,小语晖问道,
舒雅知道儿子跟高君琰感情极深,只好哄他,“乖儿子,爹爹要带兵打仗,我们先走,我们到前线去等爹爹,你想不想看爹爹打仗,”
“想啊,爹爹一定威风极了,”小语晖兴奋起來,比划了几下搏击的动作,嘴里“嘿嘿嚯嘿”地喊着,
舒雅让小语晖坐在德赤的马上,自己骑飒露紫,另外还带了七个胡力郭,三个女奴,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临走之前,她给高君琰留下了一张字条,
“你若挂帅,我终不返,你何时卸甲弃戈,我何时携子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