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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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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越和木笃俩人飞纵疾驰而上,来到峰腰一条山涧前。山涧上一道数丈长的石拱桥将两侧连起来,如若虹桥。桥下绝壁陡峭,青苔遍布,山泉淙淙,水汽弥漫,望下去深不可测,令人目眩神迷,两股战战。

俩人放慢了脚步,一整装束,缓缓走过石拱桥。

石拱桥另一侧是一个三面临空的平台,面积极广。一大片碧绿的篁竹深处,几间造型古朴的木庐散落而建,彼此之间以葡萄藤搭建成的走廊连起来,别有一番韵味。木庐背后则是巍峨的峭壁,藤蔓顺着山壁恣意生长,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花朵,不时有不知名的小兽攀援而过,摘下浆果呼啸飞奔而去。

一条山溪从峭壁边乱石中跌宕流下,几株野松伸出虬龙状树枝,像铠甲武士守护着幽静的山溪。野松下搭着两三张石桌,此刻正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头梳双丫髻、胸前佩了一块绿玉的女童围桌而坐,款款而谈。旁边是一个小泥炉,上面蹲着一个紫砂壶,火苗点点,壶嘴中飘出阵阵水汽。几个年轻弟子正忙前忙后围在一边。

林宗越和木笃奔过去,躬身说道:“师傅,七龙溪的泉水取到了。”俩人尽量低着头,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那个女童原本苦着脸只手托腮倚在一个布衣儒士怀中,很无趣味的听着大人们高谈阔论,一双眼睛却是微微闭合,只打起架来。此刻听到林宗越和木笃回转,立时睁开眼,兴高采烈的奔过来,喜滋滋的说道:“越哥哥,让湘儿瞧瞧七龙溪水到底有何神奇?风师叔和和尚师伯可是念叨了许久呢,就是师傅也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呢。”

这女童面色略带焦黄,但眉目如画,双瞳剪水,神清骨秀,一派仙姿玉色,说话声音又脆又快,极是动听,好像明珠倾倒在玉盘之上似的,说不出的舒服。众人听了,都不禁莞尔。

林宗越举起葫芦,笑嘻嘻说道:“梅师妹,七龙溪水就在葫芦里,稍时煮好后品上一口,便觉神清气爽。倘若多品一些,两腋习习生风,飘飘欲飞呢。”

女童便拍着手,跳着脚催道:“越哥哥,那就快些,湘儿也想喝了飞起来,象红睛儿一般翱翔九天呢。”

远处有一只金睛白羽的巨大白鹤正在小溪边悠闲散步,听到小主人叫它名字,抬起头便是一阵唳鸣。见小主人没有理睬自己,便又低下头在溪水中寻找鱼虾。

一个白须老道看过来,微微皱起眉,说道:“猴崽子,你到哪儿野去了?让你去取七龙溪的泉水怎么从早取到现在才回来?师傅和两位师伯本想品着七龙溪的泉水煮出来的茶畅谈往事,左等右等等不到你这猴崽子回来,只好将就着。你可真是越来越不懂事呢!”

此人乃是林宗越的师傅风沧海,本是玄界正道之一的烟霞道门下丹宗宗主,多年前迁居云汤山,潜心炼丹,隐居不出。左边那位大腹便便的和尚是空相寺弥勒和尚,是如今空相寺主持心烛大师的弟子,为人落拓不羁,荤腥不惧,人称“肉和尚”。右边是位英俊儒雅的布衣儒士,本名端木宿介,饱读经书,嗜酒如命,他旁边那个惹人怜爱的可爱娇俏绿裳女童却是他的弟子梅雨湘。三人分属儒、道、佛,性情相近,脾气相投,关系甚好,经常往来谈天说地,人称“丹道、酒儒、肉佛”三士。

林宗越陪着小心的说道:“师傅,木笃师弟好不容易才来云汤山一趟,您说弟子我忝为半个主人能不好好带着他游逛一番么?要不和尚师伯保不准会在背后地里说您老人家的坏话呢。再说弟子也没有耽误您老的事,这不,七龙溪的泉水装了满满一葫芦呢。”

说话之时,他立时感到背后某个地方传来一股犀利的眼光,狠狠的刺着后背,分外的不舒服。借着弯腰的机会,他飞快的瞟了一眼,入目处却是一个脸上带着淡淡阴沉的英俊弟子,俩人目光只一接触,便又很快错开。

又是这个李通元李师兄,有意思。林宗越暗暗皱眉,抬起头来时已是风轻云淡。

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和尚满脸是笑的说道:“怪不得你师父叫你猴崽子,居然开消遣起和尚师伯我了。和尚我看我这小和尚也被你带野了,遇人不淑啊。悲哉,悲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边说边大摇其头。

端木宿介笑道:“胖和尚,你少在这里假正经。老夫喝了一上午闷茶,苦不堪言,早就等着这七龙溪的泉水煮茶呢。越儿,快点过来煮茶。”

林宗越嘻嘻一笑,躬身一礼,取下背后葫芦,奔到泥炉边,将紫砂壶中水换了。一边向泥炉里添了几根松枝,炉火顿时熊熊烧旺起来。其他几个弟子乐的躲在一边偷空清闲,但看着林宗越的目光却是各不一样,有羡慕、有嫉妒、有冷冽,还有一闪而逝的仇恨。

梅雨湘围在林宗越身边,问这问那,唧唧呱呱的,好不热闹。木笃奔过来手忙脚乱的帮着林宗越煮茶,心中不安,险些把紫砂壶打翻。

弥勒和尚笑骂道:“木笃,你笨手笨脚的别在那里添乱。”

木笃心虚的站起来,脸上却多了几道炭黑,憨憨一笑,就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梅雨湘朝他刮着脸羞他,见木笃一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咯咯娇笑。

林宗越乘着大家伙不注意,悄悄摸出兰樨果塞到梅雨湘小手中,低声说道:“梅师妹,这几颗兰樨果你收好了,放在身上可以养神辟邪,于身体大有裨益呢。”

梅雨湘见那兰樨果圆润饱满,香气如兰,知道不是凡物,喜滋滋接过,脆生生说道:“多谢越哥哥。”一边小心放入贴身香囊之中。

山风微佛,林宗越鼻中嗅到梅师妹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奇香,如兰似麝,清幽之极,精神也随之一振,奇道:“梅师妹,你衣裳上熏得什么异香啊?”

木笃也急促的嗅了一阵,问道:“的确很香,比寺里的优昙香还香呢。”

梅雨湘白了木笃一眼,说道:“这是师傅专门到北海寻的龙枭脂,说是携在身边可以凝神固本,真的很有效的。我这阵子也不大疲倦瞌睡了呢。”

林宗越大喜,怪不得这次来梅雨湘精神大胜往常。梅雨湘身体虚弱,往时一天多半是蜷在端木师伯怀中昏睡,玩上一半个时辰便疲倦不济。搜肠刮肚一番,心中蓦地想道:“对了,那本《山海异志》中便有记载,据说在极北冰寒极冷之冰海上,有一座常年漂浮不定的海岛,临海处有千丈冰崖,万年不消。彼处吐气成冰,常年肆虐着狂暴的寒风,浊浪滔天,向来被视为禁地。但有一种异鸟龙枭便出没于此,只在万丈冰崖上筑巢,其体内有脂,取之可滋养心神,凝神定心。端木师伯必是为了梅师妹的病,不惜以身犯险进入冰暴风肆虐之地。希望梅师妹早些病愈吧。“

端木宿介笑道:“胖和尚,你这关门弟子心地纯朴,倒是修炼佛门密学的不二人选呢。“

弥勒和尚摇摇头,说道:“端木兄啊,你就不要给这混小子说好话了。他钝口拙腮的,浑浑噩噩的,话也不多说,一个拈花禅足足学了五年才有所小成,其它师兄弟的弟子最多也不过花两三年时间。想当年,木戒只用了短短十个月便得窥精微。哎,不过呢,这混小子倒有一样好,就是苦头好,不学会不罢休,有时候炼的入迷,便是一连几日不挪半寸。虽然佛门几样心法进展慢,不过入门而已,但基础却是扎实,也算是说得过去吧。和尚我呢,也没指望这混小子日后有多大出息,别给和尚我丢脸就成。”

风沧海说道:“和尚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木笃本性憨厚老实,心志却是极为坚韧,乃是赤子之心。尤其是他那一双巧手,做出来的玩意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贫道倒觉得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佛缘深厚,将来必能继承你的衣钵。木戒天资聪颖,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你有这么两个弟子真是天大的福分啊!哪像我,一个生性浮躁,剑走偏锋,整天惹是生非;一个……哎,不说了、不说了。”

林宗越耳尖,忙问道:“师傅可是在说楚师兄么?”

风沧海眼中怒色一闪,说道:“不得提起那孽徒名字!小心讨打!”

林宗越见师傅面色冷厉,急忙闭紧嘴巴,不敢吭声。梅雨湘和木笃不明所以,好奇的来回看着林宗越和风沧海,不知道平素和善的风沧海为何大光其火,俩人心头惶恐,也是骇然。

弥勒和尚皱起眉头,默不作声的抿了一口香茗。

端木宿介沉吟着说道:“风兄啊,不用太自责了。楚师侄真性情,做事虽说有些出格,但却依旧是我等侠义风范,敢爱敢恨,比起你这老牛鼻子真率多了。”

风沧海摇着头说道:“端木兄,你不要开导贫道。那孽徒惹下大祸,纠由全在贫道身上。还好师傅他老人家念在师徒情分上,总算手下留情,严令敝宗蜗居云汤山,并没有逐出师门。惭愧啊。”

弥勒和尚看着在一边忙着照看炉火的林宗越,转移开话题,说道:“风兄,越儿虽然有些调皮,但和混小子却是十分合得来。这次和尚我来云汤山,混小子知道了说什么也要跟着来,说是想见越儿。你别说,混小子平时做事颠三倒四的,脑子也有些不灵光,但是和越儿在一起却是很快活。俩人倒是十分投缘呢,呵呵。”

端木宿介戏谑道:“是臭味相投吧?胖和尚,你不是会劳什子卜相之术么?不妨为越儿算一算,将来如何?”

弥勒和尚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和尚我这些看相小把戏实在摊不上桌面,既然端木兄说起,姑妄言之。依我之见,越儿道途坎坷,前路劫难重重,不过他总有福缘,却是不惧。其实,越儿的天分很高,较之木戒也胜出一筹,只要潜心调教,将来不可限量。俗话说,万法万宗,殊路同归。越儿性情率真,却是合了一个真字,当真是一个可造之才。好金也要淬火,百炼成钢。风兄不必过于挂怀。”

风沧海听他话中似有不尽之处,心中微动,当下也不便细问,叹口气说道:“和尚你过奖了。这猴崽子算是有些小聪明,但生性顽劣,哪里比得上木戒?再说他性情轻浮,做什么事情总想走捷径,心浮气躁。所以,这些年来,贫道对他的督教十分严厉,比起别人费劲多了,便是如此也没有管教好,实在失望。”

弥勒和尚暗暗点头,说道:“风兄倒是早有谋划,如此更是不足虑了。”

端木宿介听出话风,笑道:“风兄,玉不琢不成器。我看越儿是落拓不羁,只不过你太苛刻严厉,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胖和尚识人之术天下无出其右者,他既然说越儿福缘厚泽,那便不会是假。你放心吧,越儿虽是顽皮,但天性不泯,将来会重振你云汤一宗门户的。”

“贫道可没指望他。”风沧海显然还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此时,山水烧开,紫砂壶嘴里喷出白汽,盖子也在水汽的冲击下“珂珂”的上下跳动。

梅雨湘拍着小手喜道:“水煮好了,水煮好了!”

端木宿介喜道:“越儿,快些冲茶,师伯我一闻这七龙溪的水香就垂涎欲滴啊,肚子里的茶虫都忍耐不住,快爬到嗓子眼了。”

“好嘞!”林宗越小心的提起紫砂壶,过来恭恭敬敬的冲茶。

木笃却是懵懵懂懂的问道:“端木师叔,你肚子里真的有茶虫么?它长得什么样子,能不能让小衲看看?“

众人皆是一怔,继而哄堂大笑,一边几个弟子更是笑得直跌脚,捂着肚子叫疼。

端木宿介笑道:“木笃啊,师伯肚子里的茶虫可见不得光。你若想看可得凑近看。“

木笃奇道:“是么?那让小衲瞧瞧。“说罢真的走近,伸着脑袋朝端木宿介嘴里看去:”咦,怎么看不到呢?“

梅雨湘笑道:“木笃师兄,师傅的茶虫可是藏在五脏六腑之中了,要想看到可得钻进肚子里去呢。”

木笃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便说道:“端木师叔,木笃可要进去瞧一瞧。可是师叔的嘴巴这么小,木笃如何进得去呢?”看着端木宿介嘴巴,比比自己肥短的身躯,满脸不得门而入的发愁模样。

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梅雨湘更是乐不可支,“咯咯”笑得腰肢都直不起来。

弥勒和尚笑骂道:“混小子,你这白目也想看到师叔肚子里的书虫么?走远些,你那脏手腌臢脸别污了师叔衣裳。“一边伸手在木笃脑袋上敲了个响亮的暴栗。

木笃吃疼缩回头,一双豆眼兀自紧盯着端木宿介的嘴巴,说道:“师傅您老说错了。端木师叔说他肚子里的是茶虫而不是书虫!“

众人又是一阵大乐,笑得前仰后合。

风沧海也不禁莞尔,笑道:“木笃可真是赤子童心啊!“

弥勒和尚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他年庚已然不小,依旧浑浑噩噩没有开窍,混小子一个,唉。“

端木宿介笑道:“胖和尚,你若瞧你不顺眼不如让与老夫。老夫倒瞧木笃纯真如璞玉,正好拿来雕琢一番。“

“如此甚好!“风沧海说道:”贫道就做个见证。木笃,你不用再做和尚了,随端木师叔下山还俗去吧。“

木笃缩着脖子那敢应声,只是抓紧佛珠念着佛号,一边儿却偷偷拿眼瞧着弥勒和尚脸色。梅雨湘朝着木笃做着鬼脸,木笃也回敬一番,俩人你来我往,逗得不也乐乎。

众人笑了一阵,林宗越早已冲好茶。一洗二泡三饮,待浮沫撇净,茶香袅袅,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弥勒和尚细细品了一口,茶香如线,笔直顺喉入腹,浑身上下无不舒泰,忍不住赞道:“好茶!”

端木宿介眯着眼吸了一口慢慢品味,摇头晃脑的赞不绝口:“七龙溪水煮茶,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一缕茶气行遍奇经八脉,百骸通畅,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泰。真乃极品啊!”

林宗越心下暗喜,一边逗趣,一边却是偷偷的瞧着风沧海。

风沧海闭着眼品味,眉头微微皱起,越来越紧。片刻后蓦然睁开眼,冷冷的看着林宗越说道:“你这取得是七龙溪那里的山水?”

林宗越心头一紧,急忙低头答道:“回师傅。弟子是从七龙溪的山顶取得水。”

“胡说!”风沧海勃然变色,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石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弥勒和尚奇道:“怎么,这的确是七龙溪的山水啊。老牛鼻子可是喝出了什么不对?”

风沧海说道:“水是七龙溪的山水不错,但不是贫道要的山水。”

端木宿介有些纳闷,问道:“老牛鼻子,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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