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无根流
“白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叫白柯的对吧。”夏秋旻慢慢地俯下身子,紧身运动服下她曲线娇艳如春山。不过她现在眼神阴冷地盯着那些靠近的通灵师们,只留给白柯一个毫无表情的侧脸,“你的风令稳定吗,我们可以从上面那个悬桥处逃跑。”
白柯觉得自己彻底懵了。姑娘你要和他们干一架我完全没有意见,但是你为什么非要拖上我呢?我刚刚好好地还在和人讲话现在人家分分钟就要打爆我是个什么情况?而且你这种劫了人就想要溜的剧情是不是未免也太老套了?
“我们从悬桥出去能怎么样?你已经叫好了杨老哥他们在下面增援吗?”虽然觉得目前的情况实在是有些不靠谱,白柯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少女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所谓增援不增援的问题。她好不容易从小黑屋里翘家跑出来,又循着自己之前用“翡手”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而来,“增援”这种事情早就被抛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她有些心虚地说:“总之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夏秋旻,行动风格异常暴力,几次给我们制造了麻烦。”郑泽的口气有些阴冷,“我原本以为你们那个经理看到我给他送过去的东西应该会明白的,就算要出手也不应该让你这种人来插手才对吧。”
夏秋旻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紧紧地夹着一张令。那张“唤物令·千钧裂臂”的威力刚刚白柯已经见识过了,现在地板上仍然留着的几个巨大孔洞就是最好的证明。白柯觉得不管是杨毅昭还是眼前的夏秋旻,令术在他们手中似乎变沉了另外的东西,原本只是如同道士的符箓一般的令彻底变成了可怕的武器。
两名通灵师从左右闪到了郑泽的面前,他们将自己手中的那个小铁桶对准了白柯和夏秋旻。白柯感觉得到那个铁桶里面似乎有无数的亡魂在怒吼咆哮,他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发颤。
“等等!等等!”廖犁书突然跳了出来,语气很有些急躁,“白柯,白柯你跟那个人没有关系的对吧?大哥,他是要加入我们的啊,你们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
“我没记错的话我刚刚给过他一次机会了。”郑泽的脸上毫无表情,此刻他手上的那个小铁桶似乎变成了枪一样的东西,白柯有种卷入港片的黑帮争斗的感觉。不过他又对着白柯勾了勾唇角,“没事,竟然小廖你开口为他求情,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那边的令师,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不愿意。”白柯没有开口,依然是夏秋旻代替他回答的。这个少女身上此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压迫感,白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违逆他的意思。更何况他还没有办法彻底信任那个叫做郑泽的人,按照胡红莲的说法,应该和这个来历神秘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
“小廖,你也听到了。”郑泽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现在没有什么收拾残局的心情,谈崩了之后就只能处理掉了。”
“不,不!”廖犁书飞快地向前跑去,尽管只和白柯接触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自从白柯愿意为他玉坠中那个女孩的魂魄出手,廖犁书就已经将他当作了朋友。他不想失去这个很难得的朋友,“他……他不是那种令师,他知道的,他知道生和死的可怕,也能够体会我们的心情!他不应该……不应该就这样被我们排斥!”
郑泽冷冷地看着廖犁书,准确地来说,他的目光停留在廖犁书脖子上的那枚吊坠上。
“小廖啊,你加入我们……也快一年了吧?”郑泽自顾自地说道,“不不不,准确点来说是刚好一年没错吧?一年前是我教你将那个女孩的灵魂放进那个玉坠里的对吧?好像就连那个玉坠也是我送给你的?”
“大……大哥。”廖犁书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白柯觉得这种调调的对话实在是太熟悉了,黑老大开始追忆往事的时候就是要和你算总账的时候,难不成他处心积虑要干掉廖犁书很久了?
“放心,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并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对于零巢来说很重要,我也不希望失去你。”郑泽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纯白色的卷烟,自顾自地低头摸着打火机。烟草被点燃的瞬间白柯觉得自己的灵魂抖了一抖,那个奇异的香味似乎能够勾引他的魂魄。
“刚好一年的话,时间也够了。”郑泽把那根香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的手掌突然向前方用力一推,五根手指头飞快地律动起来,白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一张用魂魄凝成的令已经在魂视中成型了。白柯心中一惊,自己御魂六相术的“行凝罡”修炼到现在也才能勉强做到个三魂凝罡,但是从郑泽的熟练程度来看,别说是三魂,就算是七魄凝罡恐怕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小心!”白柯看见那道魂魄凝成的令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想要出言提醒廖犁书。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精确而巨大的风压将廖犁书脖子上的玉坠吹了起来。随着绳索断裂的轻微声音,那枚翠绿色的玉坠已经飞到了郑泽的面前,郑泽轻轻地握住,像是捧着整个世界。
“还给我!还给我!你要做什么!”廖犁书发了疯似的扑向郑泽,他的手脚狂舞着,狂吼着,声音嘶哑。白柯觉得自己有些害怕,虽然他今天才认识廖犁书,但是这个黝黑少年俏皮温润的形象已经印入他的脑海,现在这个少年突然像是一个男人那样发起狂来,仿佛一只野兽。
郑泽突然向后跳了一步,然后整个身子仿佛乘云而起,慢慢地飘到了那件大袍的的面前。另外两个人则把手伸向暴怒的廖犁书,反背一扣将他压倒在地。
“现在是下午四点整,距离这个魂魄离世正好一年整。”郑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身子就这样悬浮在大袍的面前,气流的声音匀称而悠长,“也正好够资格来当这些‘铳’的载体对吧?”
“不!不!住手!住手!快住手!我叫你快住手啊!”廖犁书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觉得那个总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孩仿佛马上就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为什么呢?难道不是说好了零巢的存在就是为了“再一次告别吗”,现在别说是告别,连相视一眼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吗?廖犁书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明白,自己之前做的事情难道要全部失去意义了吗?
“趁现在快跑!”夏秋旻还没有忘记逃跑这件事情,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的风令只能保持水平加速,既没有办法上升也没有办法下降,现在只能看你的了。”
“呵,”白柯轻笑一声,对于这个没有说一句话就将自己拖入泥潭的女人嗤之以鼻,“真是抱歉,我的风令只能用来滑翔,想要上到悬桥那个高度……起码得给我两百米的缓冲距离。”
夏秋旻看着白柯那张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郑泽捏碎了那枚玉坠,他的双手仍然维持着正常的模样,可是却能将那个女孩的魂魄紧紧地抓在手中。所有的红线都在疯狂地颤抖着,玉铃铛的铃舌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塔中的群僧齐颂。一道又一道的亡魂从那些玉铃铛中穿了出来,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都化作了现世的一道道光影,白柯的魂视中一片阴暗。
这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能够停留在现世中?
白柯听见自己心脏怦怦的跳动声,他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旺哥,他和面前的这些奇怪的亡魂完全一样,近乎实质的光影,和……游离现世的幽灵!
郑泽用力地向上挥手,所有的魂魄都向着他的手中汇聚过来,速度快得几乎超过了人眼的界限。就连午后原本炽热的阳光也在此刻变得阴郁了起来,白柯看见那些亡魂的身上燃起了不可思议的青光,然后他们的身形开始模糊,眼神一点一点地失去感情,仿佛空洞的傀儡。
“不!不要!”廖犁书的声带几乎开裂,他认得那样的眼神,那分明就是“铳”才会有的眼神。原来寄居在他铁桶中的铳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产生的。廖犁书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用力地抢地,直到他的手掌上布满血丝,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
“白柯……白柯,”廖犁书转过脸来,那是白柯见过最糟糕的一张脸,鼻涕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所有的表情都变得模糊不清。但是白柯还是感觉到了,汹涌如潮水的悲伤向他涌来,“帮帮我,帮帮我,你会救小熙的,你会救小熙的对吧?”
魂归彼方,魂归彼方。白柯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念诵,可是这样子的魂魄,真的能够到彼方去吗?
白柯觉得有什么东西撑住了自己的脊椎,他不自觉地直了直身体。夏秋旻察觉到了他的异动,声音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你打算出手帮他吗?”
“我不知道,不过你不觉得让那个人继续下去很危险吗?”白柯看了看天。
无数的铳向着郑泽手中的那个女孩的魂魄涌了过去,那些似真实似虚幻的灵体来往穿梭,整个仓库间里都是巨大而阴森的风,那件袍子被鼓得很满,仿佛有一只巨兽在里面挣扎。
“那就是现在了!”白柯的话音刚刚落下,夏秋旻已经在自己的左手上夹了一张令,白柯认得那张令,杨毅昭在那个无名地道里曾经使用过,唤物令·翡手。这个时候的她左手“翡手”。右手“千钧裂臂”,宛如女战神临世。白柯只觉得自己的头实在疼得可以,既然不逃跑那就狠狠打一架?这个女人的脑回路是不是未免太大了一点?
夏秋旻的“翡手”似乎和杨毅昭的不太一样,她的翡手虽然是唤物令,却能够对魂魄造成直接伤害。有点类似于白柯手中的白鬼火。虽然对于现世的影响减小了,但是却大大增加了对于灵体的束缚。而且还能够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方便自己之后的追踪。
翠绿色的光浮在夏秋旻的手上,然后那道绿光瞬间暴涨,化成了一支射向郑泽的利箭。那个夏秋旻的气势几乎能够扳倒所有人,她像是一个巨大的暴风眼,将所有的力量和权势都笼罩在自己旁边。
“我说了你还不够格来这里闹。”郑泽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五指又开始迅速地律动起来。白柯增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眼中的世界似乎慢了下来,他看清楚了男人的动作!他手指的每一次伸缩,他在空中画的每一条纹路,那些微微旋转的气流和溢出的魂魄。
唤物令·火
这是白柯见过最可怕的火令,这张令说不上有多稀有,甚至在白谐元留给自己的那二十七张玉令中就有这张唤物令。但是白柯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将火焰变成酒精喷灯的大小,在没有可燃物的地方完全没有办法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此时郑泽的火令像是一根巨大的火焰柱,澎湃的火流和高温让白柯觉得自己的头发几乎都要被烧焦。
那根本就不像是令术能够做到的,仿佛是那个浮在半空中的男人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炼狱的门!
“你明明就是令师!”白柯愤怒地高吼着,他希望用这种愤怒来排空自己的恐惧,“你为什么要欺骗廖犁书!你为什么要让那些通灵师们和令师作对!”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是。”郑泽收回了手,有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面前的火柱仍然在喷涌,火焰顺着翡手逐渐侵上了夏秋旻的手臂。
“危险!”白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施放了一张风令,然后按住夏秋旻的肩膀,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闪电般的向外方掠去。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身上沾满了灰尘,被他拉着的夏秋旻则同样脏得失去了之前清冷的模样,而他们之前停止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焦黑色的深坑。
“我就是令师,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这里的通灵师……只有小廖一个人而已。”郑泽将手轻轻地向下一按,抓着廖犁书的那两个人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然后逐渐泛出诡异的黄色,最后默默地倒在了地上,变成一具无力的尸体。
与此同时,两道黑影从那两个人的头上掠了出来,人形的黑影在郑泽的身边矫夭化龙,慢慢讲郑泽整个地包围起来。
“白柯,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郑泽的脸上似笑非笑,然后那两条黑龙的中间突然闪出了一道橘红色的光芒,“比方说你可能少了一只狐狸这种小事。”
“胡红莲!”白柯惊呆了,他确实忽略了这件事情,从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胡红莲的声音,但是他太过专注于廖犁书和郑泽,以为狐狸只是习惯性地在他认为危险的人面前躲藏了起来。
“这只狐狸好像还没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啊,”郑泽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胡红莲。白柯拼命催动着他手中的那张残页,但是没有用,胡红莲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唤。它只是勉力睁开双眼,那双闪着紫光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白柯,“御魂六相术你学全了吗?还有《灵犀帖》你又得到了多少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郑泽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起来,他放开了一直握在手上的那个女孩的魂魄。这个时候那道魂魄已经变成了奇怪的乌金色,女孩的眼神中却闪耀着奇怪的宝石红。他轻轻地吧双手向前送,将那个魂魄引导进那间奇怪的大袍里面,声音仿佛呓语,“去吧,去吧……”
“不!不!”嘶吼的是廖犁书的魂魄,白柯觉得像是有一把锥子在狠狠地扎自己的脑门。这个通灵师不计后果地施放了自己所有的魂魄,白柯的书包瞬间被炸开,无数张A4纸在空中翻飞,出箭的过程被飞快地完成。白鬼火,沧溟手,拘魂令……五颜六色的光将这个仓库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绚丽。
直到某一张令被引发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归于平静。
唤魂令·无根流
白柯看清楚了,正是自己之前在那本《芥子园画谱》上学到的那张令,可是一直没有办法推敲出它的作用。廖犁书狂暴的魂魄冲入其间的时候那张A4纸也只是抖了抖,魂视中没有任何东西发生了改变。
可是那些亡魂停下了他们的脚步,那些“铳”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白柯看得见他们的眼睛里面透露着一种迷茫却安详的光芒。就连钻入大袍中的那个乌金色的亡魂都暂时地沉寂了,昏暗的阳光中,这个仓库里透露出安详的气息。
“哼……呵……”胡红莲喘着气,眼神挑衅地看着郑泽。本来脱离了连中令束缚的它应该是无人能敌的,但是这个家伙的来历似乎也不是那么普通,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命门,不过他现在倒也不是很气恼,甚至微微地有几分开心,“意想不到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又或者一物降一物?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郑泽的脸色没有变化,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胡红莲,“你的记忆失去了多少?你还记得什么?”
胡红莲看一眼那件大袍,眼神平静。
“都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