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顾宅旧人(下)
他的嘴唇才动。王妃便遥遥指着他鼻子怒骂:“小畜生。你敢胡说。老娘真白疼你这二十多年……”
朱旦哭丧着脸:“娘。你不说。只有孩儿说了。不然他们就要砍了孩儿的手……”
“混蛋。你浑身上下哪样不是老娘给的。被砍掉一样两样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娘您给的。那孩儿更要好好珍惜才是。”小王爷平日不学无数。这会儿竟摇头晃脑。吊起书袋子來:“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孩儿若不善加对待娘给的这副臭皮囊。那便是大大的不孝了。此等事情。旦儿怎么做的出來。”
“你……”王妃顿时被他气得语噎。半天沒有缓过劲。好不容易抚着心口能说话了。青衣人又打断道:“二弟。你不觉得咱们平王妃的话。太多了一些。”
虬髯男子哈哈笑道:“大哥。要她闭嘴有何难。小弟身边带着一件东西。听说是王妃生平最爱吃的。來來來。待我请王妃好好吃上一顿。”说着。手往怀里一掏。
竟变戏法似的掏出两颗大蒜头。
扣扣笑眯眯道:“师叔。这人真有趣。居然还随身带着蒜头。”
唐嫣然浅浅一抿唇。道:“他们要对付王妃。自然是早有准备。这东西一定是王妃最怕的。”
果然。柳伶见了蒜头。眼色立变。一脸气急败坏道:“放屁。谁说老娘爱吃这玩意谁就是王八羔子。你……”
虬髯男子恍若未闻。大踏步走到她跟前。一揪头发。硬是将那两颗蒜头塞到她口中。动作粗鲁之极。一边塞。一边很热情的道:“王妃您莫客气。尽管吃。小人虽穷。这点蒜头倒还买的起。而且那卖蒜的王老板人很不错。他家出产的蒜头。一定是最新鲜最可口的。所谓肉厚汁多。饱满香甜……”
“嗯嗯。大胡子说的不错。司马大哥也曾跟我讲。蒜头全身都是宝。吃凉面时拌一些。可以健脾、开胃。吃火锅时放一点。能够祛寒温胃。夏日驱赶蚊虫。冬
天活络血气。要是磕磕碰碰有点小伤口。还能外敷止血。哦。对了王妃。你有脚气或者脚癣沒。回头把脚洗干净了。涂抹一点大蒜汁。止痒的效果非常不错哦。”
扣扣很认真的复述着大蒜的药用。
“小姑娘。你懂得还挺多。”虬髯男子乐呵呵的赞许。
“大胡子。你也很好玩。姓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魏。”
“魏什么。”
虬髯男子莫名的摸摸脑袋:“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老子就姓魏。我当然也姓魏。”
扣扣摇头道:“不是。我问你姓魏。叫魏什么。”
“哦。你叫我魏大侠好了。”
“原來是魏大侠。幸会幸会。”她学着老江湖的样子。豪气万丈的抱抱拳。又问:“魏大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又不是闺房里的小丫头。干嘛说个名字吞吞
吐吐的。
“名字。魏大侠啊。我姓魏。名大侠。从小别人就这么称呼我。”
小姑娘荡漾着水一般清亮的眼波。拉着唐嫣然的袖子。小声嘀咕:“师叔师叔。你快听。人家这名字起的多好。啧啧。魏大侠。不管有本事沒本事。一辈子都能被人称为大侠。你看看我的名字……”
“小扣扣的名字怎么了。很可爱啊。”
“哼。云扣扣。连嘴巴都比别人多一张。难怪我总是吃不饱。”皱皱小鼻子。她不乐意了。
“傻丫头。我天天喂你吃这么多。还不饱。”宋扬简直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了。只能把眼珠子朝天一瞪。
黑夜啊。你给了我黑色的眼珠。我却总用它來翻白眼。
那边厢。王妃也翻起了她美丽的眼白。口角尚残留着鲜美可口的大蒜汁。
虬髯男子走回原地。冷冷看着朱旦。虽然沒有开口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朱旦咽咽口水。不敢去看自己的断指 ,终于强忍着疼痛,缓缓道出一段陈年往事:“这件事其实要从二十五年前开始说。当时我大姨嫁进王府已有两年。她自幼身体虚弱。时常卧病不起。大夫说。我大姨的病世间无药可以根治。恐怕她今生都不能生养。否则便会有性命之虞。大姨知道此事后。自觉无法延续朱家香火。心内愧疚。便有意撮合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我娘认识我爹。我娘年轻貌美。我
爹也确实想要一个儿子。他们一见倾心。于是……二人未婚便先现行了房事……”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平王。只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胆子也大了起來:“那
次之后。就有了我。当时我爹正准备迎娶我娘。哪知朝中突然來了旨。宣我爹进京面圣。我爹这一走。竟是七年。待他回來时。我已经七岁……”朱旦似是想起一段不开心的往事。脸色有点黯然。
沒错。今时今日。他是人人羡慕的小王爷。可当日呢。
他娘背负着未婚先有子的不洁之名被赶出家门。他们母子二人靠着平王妃的照顾才得以存生。
他是街头人人唾弃的小杂种。
是个别人口中沒有爹的野孩子。
他自卑。痛苦。怨恨。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理偷偷哭泣。
但在人前。他从不肯服输。即使被同龄的孩子打得遍体鳞伤。依旧紧紧拽着拳头。
只是心里变得更加孤寂。
这一切。都因为他这个爹。
“我爹从京城回來不多久。便与我娘成了亲。我成了名正言顺的小王爷。但是……”他语气里不仅有怨愤。甚至还有点嫉妒:“与他一同回來的。还有一个名叫令狐风的孩子。比我大一岁。我爹对他。比对我不知好了多少倍。”他抬头。眸中的惊惧逐渐转化为丝丝怨气。平王也正巧朝他望來。眼神一躲。似有些内疚不安。他叹气道:“小风是当年大将军令狐直的独子。只因令狐直得罪了……当时的东厂督公简痕。被判满门抄斩。那孩子是我用了偷梁换柱之计。悄悄救出來的。我与令狐直乃莫逆之交。他临死前。我曾亲口答应他要好好对待小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待他如亲生儿子。”
“哼。只怕是比对待我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吧。”朱旦冷言道:“在我爹眼里。时时刻刻都只有他那个干儿子。我朱旦屁都不是。不论我做了什么。好的从不夸奖。坏的也从不责骂。反正我就是个透明的。我大姨对这个干儿子。也是疼爱有加。他一來。她的病也几乎好了大半。我爹乐得一家和乐融融。根本就是把我跟我娘都忘了。”他歇歇。又接着说:“我娘虽与大姨亲为姐妹。七年來。也是靠着她的帮助才得以熬出头。但是这其中的辛酸。又有谁能够真正体味。就算是亲姐妹又怎样。我娘常说。当年大姨之所以会让她与王爷在一起。也是为了减轻自己不能为朱家留后的负罪感。而她收留我们母子。只因这一切苦日子都是她害的。娘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要出人头地。于是处处想着法赶走令狐风。重新寻回我爹的宠爱。正巧那会儿先皇驾崩。我爹进京奔丧吊孝。娘找准机会。有一天。她带着令狐风上街玩耍。其实早就买通一个人贩。 偷偷将他卖了。回到王府。只说令狐风失足落水溺亡。大姨一听就晕死过去。连发了好多天高烧。乘着她病情加重。我娘假办一场丧事。说是已将令狐风给埋了。爹回來后。大姨因为伤心过度。加上久病体虚。已入膏肓。不到三日……就过世了。我爹伤心欲绝。虽有心想要责备我娘。但他只道一切事出意外。何况人都死了。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亲人……”
这番话听得众人皆沉默。唯有平王霍然抬头。显得尤为震惊。
“旦儿。你、你刚才说什么。小风沒有死。他、他是被你娘……卖给了人贩。”
“不错。”
平王一边摇头。一边去看晕倒在地的柳伶。忽而摇头道:“不。不可能的。那座坟……我也曾去看过……”
“爹。你有沒有把坟挖开。”
“当然沒有。”
“那是一座空坟。”
“不可能。不可能……你娘不可能骗我。”
“为什么不可能。”朱旦带着嘲讽的语气:“女人为了讨男人的宠爱。什么事都做的出來。况且是我娘这种性子。”
“那你说……小风沒有死。他现在在哪儿。”平王茫然的问。
“哼。我怎么知道。”一见自己爹那副关切的样子。朱旦胸中的闷气陡然间升了上來:“或许早就死了。”
平王良久未言。突然将那昏迷的柳伶抱入怀中。在她鼻尖放个小瓷瓶。说道:“这事我要好好问清你娘。我……还是不能相信……”
“哼。”朱旦转头去问那虬髯男子:“我已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现在你们……是不是可以放了我。”
“小王爷。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捉你。又为何非逼你娘说出这件事。”
平王忙抢在自己儿子前回答:“还望壮士一一告知。你们……是否跟小风有什么关系。是不是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
青衣人摇摇头:“我不知道令狐风在哪儿。至于我跟他的关系……王爷不妨猜上一猜。”
平王注视他须臾。青衣人将大半张脸都隐在面罩之下。唯独一双锐利的鹰眼精光奕奕。这样熟悉的眼神……仿佛真的在哪儿见过。只是……
“本王猜不出。”
“王爷。您再好好瞧瞧。”
平王仍然垂首。
“如果小生沒有猜错。您是李叔叔吧。”
青衣人略略一震。不由自主朝那说话的年轻人望去。
如氤氲水气般缭绕的阳光之中。他眉目如画。远胜妙比丹青。转眸浅笑。胜似王公子孙。白衣赛雪。更添一段脱尘风雅。
这样翩然若仙的人物。不是司马冷风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