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三)
我们晚饭仍然在“佳缘小栈”。齐享说自己对这一家的蜜汁藕甚为想念。那只盛放它们的。莲花状的瓷碟被端上桌时。他微笑起來:“竟然连容器都沒变。”
对啊。一直是两人吃刚刚好。这样子嘛。上菜的小姑娘笑眯眯地回答。
***
如果我沒记错。在饭后离席那个点上。雨曾有一小段的停歇。走到门口有电话进來。我和齐享说着话。一边抽出手机來瞧一眼号码。立即噤声。
齐享正穿外套。也沒注意我的神情。只随口问了一句:“换手机了。……”就被我急赤白脸地制止:“嘘。别说话。千万别说话。。喂。妈。”
我的声音很饱满。很抖擞。
“小凝。最近还好吧。”我妈在电话里说。
妇联主任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声调久矣。业务不熟练。频率在高昂和低柔之间岔來岔去找不准:“呃。”
“挺好的啊。”我用肩膀和下巴夹着手机。两只手拉上包链:“怎么啦。”
我脚步缓下來。齐享也就沒有等。独自走在前面。我不时抬头看看他的背影。两个人形成和马路平行的一条直线。
“我是你妈。沒事就不能打给你。”
“能啊。能啊。”我说:“我最近挺好。奖学金拿了二等。。哦这个说过了。我竞选上了学生会副主席。。这个也说过了。反正我挺好的。”
我妈静默了几秒。叹口气。温柔地问:“在学校冷不冷。”
“还好。”
“我帮你收拾了几件过冬衣服。有时间回來拿一下。你爱吃的笋。你爸去黄山开会给你带的。也放冰箱里了。。”
我怔了一怔:“哦。哦。好呀。”
“暑假也不回家。开了学又不……”
我听见庄主任远远的。沉稳又有力的嗓音:“我跟她说。”
“哎呀你说什么呀你说。你光知道训她。”我妈的话声远了。紧接着又近來:“那就这样啊宝宝。有空就回來。”
“嗯。拜拜。”我指尖已经摁在结束键上。突然又听见我爸的声音在那头:“注意别冻着……”
我反应不及。按了下去。耳边顿时空茫。
他们很少这样。在更多的时间里他们好像都忘记我是他们的小孩。而从小当我是生理心理都能自理的成年人。不专制。不粗**涉。但无条件的迁就也请免谈。我心里软软的。有点想掉泪。
是有一段时间沒怎么在家待了。最近我时时有逃离一切熟悉人事的欲望。梦想失忆加换脸或是被外星人绑架。
此刻我握着手机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面颊。那什么。还是歇了吧。得对爱你的人负点责。
然后我才想到。齐享呢。
齐享正立在路边。凝视被淋透的街面。小马路看过去像雨夜里微光闪烁的一条河。我在他背后喊一嗓子:“喂。”
他回身:“讲完了。”
“讲完了。”
“那走吧。”
“那个。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他惊异地看着我。我很窘:“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回市里。然后各回各家。”
“母亲大人下命令了。”
“其实是我想家了。再说。”我想想又补充道:“这样我们如果明后天要见面。也方便很多。”
***
齐享陪着我。回住处收拾东西。拿手机充电器。
当时是差不多七点四十。我对他讲。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八点半的专线公车。他也沒有表示异议。他有点偏沉默我注意到了。但我沒有问。
我住的不远。学校周边盖给教师的公寓。新的。沒怎么装修。我进门把手里的书放下。翻找物件:“院办的苏老师你还记得吧。学校分给她的房子。准备以后给儿子结婚用。。哎你就坐那个整理箱上吧。沒事。”
齐享沒动。只拍拍我堆满衣服的靠椅。语调调侃:“看來是沒有别的选择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收的还沒叠。反正你就随便坐吧。你站着我着急。”
“沒关系。你慢慢收拾。”他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上:“我用一下洗手间。”
“就在旁边。”
齐享大概也就刚刚來得及移动分毫。
说的迟那时快。。抱歉我又一次用到这个词。。只听对面房间门扇一声巨响。睡裙带起來一阵风。有人瞬间抢占到目标。拧开笼头。动静很大地刷牙。动物一样打呵欠。不关门。
我们面面相觑。再同时看向洗手间。
当时我正拉开抽屉。东西找齐就可以撤了。但生怕里头的女性再做出什么更彪悍的举动。我情急之下提醒道:“小言姐。能借张椅子吗。我这儿來个朋友。”
言维维穿着睡裙。满嘴牙膏沫子伸头出來。睡眼还惺忪着。很淡定:“哦。有男人啊。我刚起床沒看见。不好意思。你自己去搬。”
话已至此我只好真的直起身去她房间。齐享问:“要不要帮忙。”
我随口说:“那你就帮我找下充电器吧。应该就在这个抽屉。”
言姑娘的房间好在沒让齐享进门。内衣就挂在门后的把手上。电脑旁边一堆零食残骸。啤酒罐。以及半空的烟盒。
我拎个方凳出來。一面回想月前我刚搬进这栋屋子。那时多么万念俱灰。也不由被这位姐姐超乎常人的生活方式给惊着了。此女每日三更做人昼伏夜出。我一度以为她至少是个卖摇头丸的。
直到某天我们俩趴在阳台上分享了半包烟。才知道。她是个网络上写小说的。
诸位其实见过她。说男人特别爱自作多情以及劝我认栽的那位。她听了我的经历。说庄凝。我有把这个故事写下來的冲动。但我还想等等。等着看它的结局。
***
齐享接过我手中的方凳放下。把充电器递给我:“怎么说。现在走。”
听见言维维还在哼哼唧唧地洗漱。一面唱歌。我摇摇头:“至少等她走吧。不然多傻。”
说这话我有种被自己下套套住了的感觉。齐享笑一笑。坐下。他脸部的线条难得这样柔软。温和甚至让他显得稍稍有些疲倦。接着他拉过我。胳膊圈住我的腰。
我站立不稳。这样不讨厌。但是姿势挺别扭:“干吗呢。”
“跟你说说话。”他一使劲。我就坐到了他腿上。
“哎哎。外边有人。”其实外面看进來。这里是个视线上的死角。但心理上总有点过不去。
他低低地说:“那就去把门关上。”
“……我才不要。”我听言维维欢乐地哼着小调从洗手间出來。再啪一声把她自己的房门带上:“我们走吧。走吧。”
但是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反而收紧。我去掰他的手指。气喘吁吁它们却丝毫不为所动。齐享并不看我。他耐心地用左手抚摸我的头发。唇角是志得意满的一个小弧度。
事后回想起來。他这样相当迷人。但当时我很紧张:“喂。喂。别。”也想不起來摆事实讲道理。只能小声威胁:“我那个什么。我喊人了。我真喊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好的。”
这么一來我突然沒忍住就笑了。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松弛了。
“笑什么。”他动作很轻的捏我的下巴:“不许笑。”
然后他低头吻我。温柔而简略。只用他的唇碰碰我的。离开:“再笑。”
我还沒來及做出反应。他又吻下來。这次更深切一些。再离开。我使劲敛容。气都喘不匀:“我沒笑。沒笑了。”
齐享莞尔。黝深的眼睛此刻柔而亮。声调却已难以清明:“抗议无效。”
我做了个很孩子气的举动。两手交叠着把嘴巴捂上。他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它们握住。接着他再次俯下身。
这是第一次在他离我这么近时。我既沒觉得是在坏给谁看。又沒觉得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