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之四)
(接上章)
这是第一次在他离我这么近时。我既沒觉得是在坏给谁看。又沒觉得恼怒。但喜悦或激动也谈不上。我心里只有一种奇特的平静。以及混了复杂成分。。比如怜悯。比如怅然。。的温情。就像你的一生都摆在你面前。跟你预想的不一样。但你也已经准备接受。
你看。庄凝。他们这个时候。也可能在拥抱。接吻。就像你一个月之前看到的那样。
齐享的气息近了。我闭上眼睛。
现在我可以说一说。那一年的仲夏到初秋。到底什么事在瞒着我发生。
***
七月。沈思博从溧城无功而返。
在那个地方。他晚上住在招待所。白天他爱的女孩陪着他。坐公车晃过溧城的大街小巷。这是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每天要经过的路线。他这么想想。就觉得。好亲切。
他们像所有初恋的青涩孩子一样又傻又快乐。她带他去尝她最喜欢的小食铺。带他去看她最珍爱的风景。。但只要谈到他们之间。哪怕最无意的谈话也能引來她的缄默。他的心在这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缄默里。一点点沉下去。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个叫庄凝的姑娘。她们两年的友谊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良知上。庄凝对她的好。庄凝的眼泪和疼痛。
他离开的时候她想。他大概对她失望透了。他们明明彼此贪恋。却要分担求不得的痛苦。但她沒有办法。
暑假将要结束的某个晚上。他给她打电话。两个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漫无边际。彼此都够不到真正想表达的衷肠。直到他提到当天的一桩意外。
这桩意外的当事人我也认识。我和沈思博初中时期的同学。我从上海回來以后听说。他打篮球时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已经不治。。沈思博当时就在场。
“一个人。之前还跟你说说笑笑的。说沒就沒了。”
谢端想。难怪他今天这么郁郁的样子。她正要张口安慰。他在那头低声道:
“端端。如果是我呢。”
“……”
“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她拿着话筒。被突如其來的一阵无常的悲伤摄住:“你不要胡说。”
阖上电话以后。谢端设想了一下他苍白着脸躺在那儿。这个我懂。我偶尔也会这么想。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关怀。怜惜之外。又有满心对不可知的臆测和想象。
她非常痛苦。拨给我。当时我正坐在电影院。和齐享一起看电影。
那之后的第三天我从上海回到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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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缺氧。迷迷糊糊地问:“齐享。你喜欢我吗。”
他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亲吻。我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在我的肩颈间。他的手把我外衣的扣子解开。又系上。手指慢慢摩挲这个牛角形状的小玩意。
男人碰到这种问題。多少都会有点尴尬。擅于在这类事情上表达自己的男性。现实里其实非常稀缺。我也沒有碰上例外的一个。他斟酌几秒:“不然你以为呢。”
我想说。或者是。同病相怜。在佳缘小栈时。服务员说蜜汁藕正好是两个人的份量。不是吗。
“我真跟她像吗。”
“谁。”他几乎立刻也就明白:“你又想哪儿去了。”
他样子有点生气。把我放下來:“算了。走吧。”
这个人怎么一点交流的诚恳都沒有呢。我把充电器塞进包里。一边说:“像就像呗。我又不介意。”
我话尾刚落。齐享原本已经走出门。退回房间把门啪的带上。转身向我走回來。
“庄凝。”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不惹我你就不开心。是不是。”
***
我到家的那天沈思博已经去了学校。他妈妈在门口看见我:“小凝。听说你暑假去了上海。回來啦。”
“对啊沈伯母。”我讲话的语调。就跟我不曾为她儿子伤过心似的:“沈思博呢。”
“他去学校了。今天刚去。”
“哦。”我松口气又觉得略略失望:“也是。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她诧异的瞪着我:“你在说什么呀小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也诧异地回望她。她坚定地说:“不会的。我了解我们家思博。”
我再不走就要重燃希望了。赶紧苦笑一下:“哦。那也许我搞错了。”
沈伯母叫住我:“哎。小凝。思博有件衣服落在家里。你给他带过去吧。”
她在衣橱里翻找。一面跟我唠叨。我和沈思博小时候的事。说他因为我生病自己也不肯睡觉。说他总记得我偏爱吃什么。每次我到他家吃饭他都会关照保姆做。说他上中学前都不和别的女孩子讲话。
我靠在一边。想。其实沈伯母是知道的。她只是向着我。但她这样。并不能改变现实。那些事是真的。都是真的。却只会让我更难过。这就好比一场人命官司。无论舆论如何偏向。逝者却到底已矣。
她说。小凝。你多担待他一点。他会懂事的。我笑了笑。这时我闻到房间里有香气。
清淡的。微酸的甜。
沈思博从來不爱吃小零食啊之类的。我有一次拿话梅塞给他。他皱皱眉头又笑起來说。这不是小孩子吃的吗。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写字台上。那里有一小盒茶梅。跟谢端喜欢的那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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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怎么高兴了:“我又怎么惹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吃饭的时候你明明想到她。而且你之后情绪也不一样。”
他停下來。顿了一顿:“对。我跟她就在那条马路上分的手。那天我态度很坏。不肯听她多说一句。我有时也会想。如果那天我稍微好点会怎么样。。但这并不说明什么庄凝。现在跟我在一起的是你。你难道不能……”
我看來。这误会大了。他以为我吃醋。他以为我在乎。
“你解释什么。我说了我不生气。”我觉得语言还不够有说服力。也真的不想跟他争执。我要表达的意思到了。就认为别人也该就着这个意思顺流而下。
这时候言维维过來敲门:“庄。小庄你还在么。”
我直起身想应。不知为什么又沒有出声。大概这个情景实在尴尬。估计她也沒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联系不迟。
言维维在外头嘀咕:“看來走了呦。真是。比我还糊涂。”
然后她离开。从大门出去。拧转钥匙的声音。
我把视线调回來。耸耸肩膀对齐享补充道:“真的。”
我其实。怎么说呢。也不是那么真的。但你知道一个女性。她在感情上已经挫败一回。弄那么难看。在下一段里多少要找回点姿态。再拿它当回事一次。她不愿意。
齐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会儿。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竟然。笑了起來。。虽然算不得多么开怀。要描述这个笑。就得跑一下題。
记得我刚上小学。有天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題一定要看一个电视剧。我爸说:“不许。去睡觉。”
平时我是反驳不能的。那天魔怔了:“我要看。不要你管。”
我爸脸板起來了。才可怕:“再说一遍。”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劲头:“我就要。就要。。就要。。。”
一出口我想完了。这不挨打往哪儿跑。结果我爸沉着脸瞪了我一两秒。接着挺突然的。他笑了。过來掐我的脸:“这个小丫头。倔的。”
事情的结局是。虽然我沒看成电视被送上床睡觉了。但也沒挨打。我爸对我还特别和蔼。我被彻底搞糊涂。觉得成年人翻脸如翻书。不可理喻。
后來想想他就是。一方面被气的无法可想物极必反。另一方面。竟然跟他七八岁的小女儿这么较真。他估计也觉得荒诞。但是说來说去主要的。还是他爱我。。还是个小孩子呀。教育的机会多着。现在就让一让她吧。之后我大了懂事了。也就基本再沒这种契机。
齐享此刻的模样。跟庄主任当年那个路数是差不离的。就快被气崩溃了。但是稍微一个转念。你看她肩膀耸的活像个阅历丰富的女郎。不知道从哪个蹩脚电影里看來。但这个动作明显跟她文不对題。
算了。让一让她吧。你还不知道她么。
是啊。他知道我。他一笑。我就傻了。他继续跟我吵下去我应付得來。不是这个。
“真的。”他反问我。
“啊。”我说:“可能是吧。”我忘了我之前说什么了。
他看着我。慢慢道:“现在我回答你之前那个问題。”
“。”
“对于这么一个一根筋又笨得伤心的。我还真是希望。”他蛮淡地说:“能少喜欢她一点。”
我背靠书桌。瞪着他。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过來:“呃。”
好了。这下攻守易势。同时我手机在包里鸣叫一声。我伸手去翻。一面纠结。这怎么。这怎么回应呢。
短信内容很简单。我第一遍沒看明白。又看了一遍。然后我像一只闻到毒品的警犬一样绷紧身体站直。
小庄。你钥匙丢在大门上。我给你放苏老师那了。你回來自己去拿。
“齐享。”我很崩溃地。对他说:“我们可能被锁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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