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街道主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刘风。看问題不要太片面。钱怎么能决定感情呢?一个家庭安定的因素是夫妻双方的感情。赵红说了。她和你的感情还沒有破裂。你要珍惜这次机会。”
“刘风。”妇联主任说。“不管怎么说。赵红找到了我们广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就要管到底。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赵红厂的工会主席说:“我们先回去。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我们等着你的回话。再开放也不能无法无天呵!”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告辞时。我的儿子被街道上的一个老太太领进门來。“爸爸。”儿子叫道。眼里含着泪。“我想你。可我妈妈说你死了。”
见到我日思夜想的儿子。我也止不住泪流满面。我紧紧地抱着儿子。说:“孩子。爸爸沒死。也不会死。你看看爸爸不是活得好好的。”
“刘风。看看孩子多么懂事呀。你这样不明事理将对孩子产生多么不好的影响呀。”街道主任说。
“爸爸。咱们回家吧。我求求你了。”儿子抬起泪汪汪的眼说。
我不能不夸他们的聪明。赵红知道我很爱儿子。所以她就把不让我见到儿子当作折磨我的手段。他们也知道我很爱我的儿子。所以他们就把我的儿子叫了來。作为逼迫我回去的尖端武器。我抱着儿子沒说话。只是任眼泪不住地往外流。这时。他们见苦肉计已初见成效。就要走了。
赵红走过來一把从我的怀里拉走儿子。说:“冬冬。回家I”
赵红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像是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似的。鱼贯而出。
“刘冬。。”我冲到门口。高喊道。
“爸爸。爸爸。。”刘冬哭叫着。在他妈妈的怀里挣扎着。
我再次泪如泉涌。痛哭失声。不知过于多久。天鹅出现在我的面前。
“刘风。我想你还是回去吧。”她说。
我不禁大失所望。问:“天鹅。怎么你也叫我回去?”
天鹅沒说是也沒说不是。只有热泪顺颊而下。
我承认天鹅是爱我的。我也承认我很爱她。我们现在呆在一起合情合理而不合法。这就是爱情。将心比心。天鹅的心情不会比我好。她撵我回去。是被迫的。是无奈的。
“我不回去。”我说。“我死也不回去。如果你也撵我走。我就去流浪街头。”
14
我终究沒回去。尽管我很想念我的儿子。我说过。儿子是我的。他还在娘肚子里时就已决定了。因为种是我的种。他姓刘。永远不会姓赵。
我们街道主任、副主任。还有区妇联主任以及赵红厂的工会主席都又來过多次。目的就有一个:叫我回家。不管我和赵红有沒有感情。
街道主任说。区里就要评比精神文明街道了。街道所属每个家庭的和睦是评比的重要条件之一。希望不要因我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告诉她。我回去可以。只是不知道非正常死亡率是否也影响精神文明街道的评比。
街道主任回答得很认真也很干脆:条件上沒有这一项。
区妇联主任说。你有钱了不能心也变了。市场经济也不是不要感情和家庭。人一阔心就变。是新时代的陈世美的典型特征。我们妇联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护妇女的合法权宜。你如果继续执迷不悟。就把你送上道德法庭。
我问她。如果沒有钱是不是就可以不要感情和家庭。如果把一个穷光蛋撵出家门是不是也可以送上道德法庭?
她说。你不要无理取闹。问題是你现在有钱了。问題是现在赵红叫你回去。
这里面最有特色的要数赵红的工会主席。他來了不再找我。而是找天鹅。说天鹅同志。你这么好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干嘛非要找刘风。刘风好在哪里。刘风喜新厌旧水性杨花.你敢保证将來他不把你也抛了?你不能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
天鹅咖啡厅的正常营业因此而受到了影响。收入有所降低。我和天鹅都心急如焚。
王小东比以前來得更勤了。这是因为他把甜甜当成他下一个猎物的缘故。 我沒想到的是。王小东竟也支持我回去。
“刘风。你他妈的别犯傻。回去。你回去当两天老爷赵红就服气了。”他说。
王小东还向我传授了他离婚的经验。她不是为了你的钱么。你就先一分一厘也不要给。她给你做好了饭你就吃。她给你洗干净了衣服你就穿。你可以经常发火。在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动手打她两巴掌。注意不要打得过重。点到为止。目的是叫她反抗。叫她不能忍受。叫她吃不香睡不好。从精神上把她摧垮。这时候你再象征性地给她点钱。她就知足了。离婚也就容易于。
我是和甜甜一块离开天鹅咖啡厅的。我回到了家里。甜甜当了王小东的秘书。
我回家的条件是我可以继续來咖啡厅做工。只是在晚上停业后回家。
甜甜跟王小东走的条件是他年底不再要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并保证甜甜不会出问題。
我回到家里就又能同心爱的儿子呆在一起了。这是我的幸福。我回到家就又不得不同赵红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是我的痛苦。不知是哪位伟大的哲人说过。幸福和痛苦总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寸目伴相生。我现在有了切身体验。 我每天深夜离开咖啡厅时。天鹅总是与我热烈相拥。目送我走向苦海。 我每天早晨來到咖啡厅时。天鹅总是与我亲切相吻。欢迎我弃暗投明。 我和天鹅在欢乐中迎來痛苦。在痛苦中等待欢乐。我们都希望明天比今天好。
我因为沒有钱。赵红把我扫地出门。我因为有了钱。赵红又把我请回家中。
男人因沒钱而不可爱。又因有钱而可爱。
自从我回家以后。赵红总是想和我说话。我明白。她是惦记着钱的事儿。我不往家交钱就等于沒回來。有一天。她终于耐不住了。对我说。刘风。你别想和我离婚。除非我死了。
我想这真是个伟大的转变。从盼我死到她自己想死是一个多么痛苦而艰难的转变呵。
有钱和沒钱都可以出人命。这大概是钱币的发明者沒曾想到的。
就这样过了有两个多月。赵红再也忍受不了我的冷漠我的一毛不拔我的拳打脚踢。要同我商量离婚的条件。我知道条件很简单。就是我肯出多少钱
投奔自由也要留下买路钱。
我的心里早就有大体的数字。为了这个数字我一夜沒睡。我确定下数目后就准备同天鹅商量。
也就在这天夜里。天鹅被人杀害了。出现了开头那悲惨的一幕。
15
天鹅死了。死于非命。凶手很快被捉拿归案。一个与天鹅无怨无恨与我无怨无恨与所有人都无怨无恨的年轻人。
他杀害天鹅的目的一点不复杂:图财害命。
我不能用语言來形容我悲伤而绝望的心情。天鹅死了。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赵红的心情与我正好相反。她的仇敌死了。她终于不战自胜。一个同我同天鹅同赵红同王小东同李凡一样都是想得到钱的年轻人杀死了赵红的仇敌。只不过这个年轻人想得到钱的手段与我们不同罢了。
我从我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学那里得到了那个凶手将要被处决的消息。我也同样是从他那里得知了刑场的确切地点。。市郊一块废弃的烧砖场
我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亲眼看看他是怎样走向死亡的。
那天早晨天气很冷。天空说不清是灰还是黑。太阳在天幕上只是一个红点。我不是在这里故意营造低沉的气氛。枪决这个杀死我心上人的凶手的时候应该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早早地來到这块已是杂草丛生的烧砖场。在离其不远的一座小山包上隐避起來。我掏出望远镜。看着这块空地。它距公路只有数步之遥。十几年的烧砖取土已使其比周围低洼了好几米。当年往外运砖的土路依稀可见。
我在等待着那一声枪响。那将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时刻。一个双手沾血的年轻人将要去再次印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语。
我终于听到一阵急促而尖利的警报声。我的心蓦地紧张起來。我抬头西望。警灯闪烁的车队呼啸而至。在路旁停了下來。方圆十几米的范围已经戒严。
罪犯被押下了囚车。白色的亡命牌直冲天空。
法院验明正身后。他被拖到了刑场。他的脚下一阵尘土飞扬。他被按跪在地。他的亡命牌被拔下扔到距他不远的身后。
行刑者举起了长枪。枪口顶在了他光秃的脑后。
我想他会感觉到枪管的寒气。就像他举起钢刀刺进天鹅的胸膛时会感觉到一股热流扑向他一样。
行刑者的右手指开始用力。就在这时。他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來。他的目光透着绝望和恐惧。他的嘴大张着却几乎沒有呼吸。他在等待着这声夺命的枪响。也就在这时。一只小鸟蓦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小鸟低叫一声飞向高空。他显然看到了这只小鸟。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求生的欲望。泪水涌出眼眶。他想追寻它的身影。他的头又欲后仰。终于。枪声响了。他应声扑地……
我顿时浑身瘫软。热泪盈眶。
当天晚上。我独自來到天鹅咖啡厅。天鹅被害后我还从未再进这个门。
如今。杀害她的凶手已经为她偿了命。我应该到这里给她说点什么。尽管我相信她的上天之灵定会看到今天刑场上的这一幕。
我把门口上方的霓虹灯打开。两只颈项缠绕的天鹅使我想起过去的日子。
我就这么孤坐在这冷清异常的咖啡厅里。多日的沒有人间烟火使其寒气逼人。我不禁打着一个又一个冷颤。
我的头部昏沉沉的。我的思绪浑沌不堪。我的四肢麻木僵硬;
我想喝杯热咖啡。我点燃了酒精咖啡炉。
火苗飘飘。雾气腾腾。暖意扑面。咖啡如血。
这是我多么熟悉的一种氛围呵!
然而。同样的氛围。却是别样的心情。我含泪默默地呼唤着天鹅的名字。我掏出钱來放到咖啡炉前燃着。让纸币化作缕缕烟雾随天鹅而去。人间需要钱。阴间肯定也需要钱。一刹那间。我在烟雾里看到了天鹅的影子。她正微笑着向我走來。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來燃着。烟雾中天鹅离我越來越近。
咖啡厅里已烟雾弥漫。咖啡桌也被烤得爆响。
我全然不顾。只求天鹅赶快走近我。扑入我的怀抱。
终于。一场大火轰然而起。在我从梦境般的景象中醒來逃出门外之时。已是火光冲天。我只记得我回头看了一眼大火中的咖啡厅。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16
我醒來时已躺在医院里。我的脸部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只眼和一张嘴。
我已经面目全非。我已经万念俱灰。我已经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天鹅咖啡厅消失了。天鹅向我走來时天鹅咖啡厅就在大火中消失了。我想这是天意。我想这是天鹅來叫我与她同去。
王小东最先知道我被烧伤的消息。他提着水果和甜甜一起來看我。这使我大为感动。
甜甜见到我时。哭了。说:“刘风哥。你怎么成了这样?”
我也哭了。说:“是你天鹅姐叫我去。”
王小东不服气地白了我一眼。说:“刘风。你他妈的怎么越來越不像个男爷们。人死了还有鬼魂?你就不知道化悲痛为力量?”
我说:“王小东。你不懂。真悲痛的人不会有力量。有力量的人不是真悲痛。”
王小东无奈地笑了笑。说:“刘风。你真是只好鸭子。煮烂了你的肉煮不烂你的嘴。你说。你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天鹅死了。天鹅咖啡厅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了。天鹅有一笔债要还。我也有一笔债要还。我们挣下的那几个钱交上我的住院费肯定已所剩无几。我再次一贫如洗。
“死。一了百了。”我说。
王小东大怒。说:“放屁!你就为天鹅一个人活着?你就不想再去挣钱?你认为你这就到头了?刘风。我劝你好好养伤。从哪里跌倒从哪里再爬起來。振奋精神重上战场。挣钱再建一个更好的咖啡厅。这才是对天鹅最好的纪念。”
这像是在给天鹅开追悼会。
王小东走后。张大嘴也來了。还带着他的老婆。
张大嘴说:“刘风。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那精神头哪去了?我刚才在门口碰到你那个同学。他说你还想死?”
我说:“大嘴。我现在又是穷光蛋了。天鹅也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大嘴的老婆说:“刘风。过段时间你的心情就会好的。再说你还有这么多朋友帮你。你。还怕什么?”说着她压低了声音。“等你养好了。能挣钱了。我再给找个好媳妇。”
有这么多人觉得我还应该活着。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的未來。有这么多人希望我重振雄风。这是我万万沒有想到的。患难见真情。我不禁为之感动。我不再想死了。我决心活下去。
我的病情日见好转。我在盘算着如何再去挣钱。不辜负哥儿们对我的期望。
赵红对我的受伤无动于衷。她沒來看过我一回。这在我意料之中。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法院竟把离婚的传票送到了医院里。
这时候。街道主任、妇联主任、工会主席也不见了。看來负责维护妇女合法权宜的机构不管男人的事儿。
我出院的那天。王小东和甜甜、张大嘴和他老婆亲自來接我。又说了一大堆让我感动的话。
我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时候就像是在仰望着大救星。
路上。甜甜时不时地扯我一下。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我很想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就故意走得很慢。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甜甜的步子也慢下來。凑近我说:“刘风哥。你可要防备着王小东他们。别光听他们说好听的。你是不是借他们的钱來?”
我说:“是。我不赖账。”
甜甜说:“他们怕你死了。就沒处要账了。”
我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刘风。快走呵。和甜甜说什么悄悄话?”这时。王小东折回头。说。
走。往哪儿走?我这才发现我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可那哪是我的家?
“甜甜。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甜甜说:“刚才在医院门口。他们还在商量怎么个要法呢。”
我顿时立在地上不动了。眼前一阵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