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平乱(十)
罗士信知道自己在这贾柳楼上不受欢迎,于是领着李靖等人老老实实在靠窗的桌位上吃酒聊天,与那群绿林醉汉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可是即便罗士信如此低调,还是有那不开眼的人出來挑事儿,就听那边人群中传來一个阴阳怪气的调调,道:
“以前人人都说杨林手下的太保个顶个的厉害,可是为啥那么厉害的太保还能把皇纲丢了呢,”
说话这位名叫童环,原本也是个当差的,在济南府做捕快头儿,前一阵子杨林追查皇纲逼得太紧,童环的上封就把他推出來顶杠,童环和他兄弟金甲俩人挨了好一顿板子,后來杨林又下达格杀令,限期找不出皇纲,他们这样的堂官全部咔嚓,若不是秦琼仗义相助,尸首现在还不知道被埋哪儿了呢,
这一笔笔账,童环都记在了靠山王杨林的身上,平常童环不敢对杨林和他手下那群牛哄哄的太保叫板,今天却倒逮着了机会,身边有这么多道儿上的朋友撑腰,再借着酒劲儿,童环的胆子也壮了起來,说出了那番极具挑衅性的话,
童环话音刚落,那边儿就马上有人接过话茬,应和道:“那还用说,因为他们废物呗,”
“这话不对,得说:除了秦二哥,杨林手下其他的太保一个比一个废物,”
“哈哈,对,刚才是我说错了...”
“哈哈哈...”
“说的好,嘿嘿...”
..........
有人挑头儿,跟风起哄之声骤起,从杨林的太保到杨林,从杨林到朝廷,从朝廷到杨广,都被这帮人埋汰个遍,纵是魏征和徐茂功在一旁不住灭火,也沒能管住这帮醉醺醺莽汉沒把门儿的口舌,
“那些太保不仅废物,还能吹牛呢,自称什么‘天赐大将’,以我來看,还不如叫‘狗屎大酱’那,”
这边儿除了罗士信和李靖,剩下那三位也都是火爆脾气,不过旁边有罗士信压着他们,所以这三位纯爷们儿虽然一直在那运气,却也沒有爆发,不过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明显是针对罗士信的话,这一下算是点着了火药桶,雄阔海第一个拍案而起,指着贾柳楼上另一头的众英雄怒喝道:
“哪个活的不耐烦的狗崽子在放屁,”
雄阔海话音刚落,他手指方向上就蹭的站起一人,只见他身材魁梧,靛脸朱眉,颌下三绺红胡须,头戴火红缎子扎巾,身披火红缎子英雄氅,耳朵上面还翘翘着两撮红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贤庄庄主,人称赤发灵官的单雄信,
其实刚才喊话的还真不是单雄信,而是他身边的程咬金,这程咬金太坏了,这厮把话喊出來,见对方的人真火了,便躲在单雄信身后装无辜,单雄信是个暴脾气,虽然话不是他喊的,但见雄阔海指着这边破口大骂,面子上也挂不住,瞪着眼睛就回骂道:
“你这泼皮在骂谁,,”
“谁搭腔老子就骂谁,”,雄阔海也不吃亏,强横道,
“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这可是绿林总瓢把子单庄主,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小子你再说一遍,”
“你找死,”
... ...
单雄信是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在黑道儿中的地位连秦琼尤俊达这样的都比不了,现在楼上的人中,十个中就有八个是单雄信的朋友,雄阔海这样一骂,那些人都不干了,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不仅嘴上骂骂咧咧的,还有撸胳膊的、挽袖子的、摔碟子的、踢凳子的,看架势,当场就打算教训教训雄阔海这个无知青年,
那边声势大,这边虽然人少,气势也不弱,伍天锡和江仲武也都双双蹿了出來,配合雄阔海的大嗓门,和贾柳楼众英雄对骂起來,
“罗将军,罗少侠,快叫你的人别说了,那些都是江湖混的人物,说话沒深浅,您也别往心里去,可是要再这么吵下去,贫道怕那些莽汉醉酒闹事,到时候,贫道也拉不住啊,”
这时候最揪心的就属魏征和徐茂功了,秦琼临走时拜托他俩看住场面,结果现在双方眼看着就要动手了,俩人这个急啊,可劝谁谁也不听,二人沒办法,就过來求罗士信,希望他喝住自己的手下,
要说罗士信这心里头也有气,那些人说起损人的话來沒完沒了,还不许人还嘴,现在这徐茂功老道还过來“威胁”自己,你拉不住又能怎样,难得自己这几好人还能吃亏不成,
罗士信烟不下这口气,可是又不想让秦琼回來以后为难,思忖片刻,站起身來,卯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道:
“都给我闭嘴,”
罗士信本來嗓门就大,经过多年的道家内气的修炼,这底气就更足了,一声暴喝好似雄狮怒吼一般,震得贾柳楼上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还别说,罗士信一声大吼之后,原本乱哄哄的贾柳楼上还真一下子安静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这个黑小子身上,
见喝住场面,罗士信离座走到雄阔海等人身前,向单雄信等众英雄一抱拳,不卑不亢道:
“单庄主是吧,”
“正是某家,”
“您是五省绿林的老大,在下敬重您,可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羞辱在下,也实在说不过去吧,要是诸位对在下有什么不满,或是不服,尽可以出來比试,在下奉陪到底,”
“哈哈,好,快人快语,我单雄信就不服你,咱们出去单挑,”
“别别别...大家冷静一点,今日是秦老伯母的寿诞,怎可妄动刀兵...”
“魏老道,”,现在的魏征和徐绩徐茂功一样,也是个混世的云游道人,所以程咬金才这样称呼他,“你这话就不对了,伯母寿诞之日,我们这又不厮杀,以武会友,比武助兴,怎的被你个牛鼻子说成是妄动刀兵了呢,”
程咬金是唯恐天下不乱,越热闹他越高兴,他把话一放出來,其他人算是找到动手的理由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去楼下取兵刃,
魏征和徐茂功虽然在心里把程咬金好一通埋怨,可埋怨他也于事无补啊,两人无奈,也只得跟着这帮人出去看着,省得他们真的搞出人命來,要知道,罗士信可是靠山王面前的红人,他的命可比那几十万两皇纲值钱,要是他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妥了,杨林还不得荡平整个山东绿林,
现在世道乱,外面的乱民比良民多,所以这些來拜寿的人都带了兵刃防身,这些兵刃都放在贾柳楼一楼,有专人看管,众人取过兵刃,然后呼啦啦涌到了贾柳楼后最大的院子,分两侧站住,东面是罗士信五人,西侧是以单雄信为首的绿林群雄,总共是三十三人,南边站着魏征、徐绩、贾云福、柳州臣四人,勉强算做裁判,单雄信第一个跳了出來,把金钉枣阳槊往旁边一戳,向罗士信抱拳道:
“罗将军,咱俩來比量比量吧,”
当,,
“我來,”
刚才与贾柳楼群雄对骂时,雄阔海就瘪了一肚子火儿,他见单雄信出來向罗士信挑战,也沒跟罗士信打招呼,一碰手中两把巨斧,蹭的一下就窜到单雄信对面,道:
“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种货色,还用不着我兄弟动手,”
“啊呀你个莽汉,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好,那我就先教训教训你再说,”,单雄信哪受过这样的羞辱,不由心头火起,言罢提槊便砸,
单雄信虽然嘴上称雄阔海为莽汉,但心里却沒敢小瞧于他,不为别的,单就是雄阔海手中这两把斧子,双臂沒有千斤之力,都别想耍开了,所以他这一砸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全力,一來想探探雄阔海的底儿,二來也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在气势上先声夺人,
再看雄阔海,只见他不躲不闪,两脚站定,将双斧交叉,迎着单雄信的铁槊就顶了上去,口中大吼一声“开,”,
当,,
耳聋中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贾柳楼众人再看赤发灵官单雄信,竟然被斧槊相磕所产生的巨大力道震开数步有余,好悬沒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那个长相似怪兽般的双斧将,却还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唯一与刚才不同的是,他双脚下的两块儿地砖,已经被硬生生踩裂成数块儿,
“好强横的气力,”,单雄信心中不由暗暗惊叹,
刚才这一较力,单雄信手中金钉枣阳槊差点儿沒被磕飞了出去,虽然他对雄阔海的力量早有预料,但却沒想过这厮的气力竟然这样变态,心中赞叹之余,也不免多加了几分小心,
“壮士好神力,”,见识了雄阔海的实力,单雄信也不再称他为“莽汉”,态度恭敬不少,但却依然不肯服输,重新摆开架势,冷笑着道:
“不过比武较量,输赢可不在谁的力气大,”
言罢,单雄信舞动金钉枣阳槊又扑向雄阔海,不过这次他却不再以气力相搏,而是耍开了技巧,闪转腾挪,扬长避短,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与雄阔海双斧相磕,
然而雄阔海却不是一个只有力量的“莽汉”,双斧舞弄开了,那也是有模有样的,两人就这样斗在一处,
要知道,始终躲着敌人的兵刃,那是相当耗体力的,三四十招过去,单雄信不仅沒能制住雄阔海,自己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手中铁槊越舞越慢,额角汗如雨下,眼看着今天就要载在雄阔海手里,
“啊呔,大个子,凭力气大取胜算什么英雄,有种和我王君可较量较量,看我大刀如何克你双斧,”
就在单雄信马上要败下阵來的时候,一声暴喝从西侧人群中传來,紧跟着一个绿影闪到雄阔海和单雄信中间,寒光骤起,众人就听“当”的一声脆响,雄阔海本可制胜的一斧,竟硬生生被一个绿袍美髯公用大刀给架了下來,
虽然单雄信并沒有被雄阔海放倒,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单雄信是输定了,单雄信身为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度量自是过人,临下场前海向雄阔海抱拳道:
“壮士果然勇武,单某人不是对手,不过我这位朋友本领可是了得,你要小心了,”
单雄信这话其实是在提醒雄阔海,要论臂力,王君可其实和单雄信相差不多,他能硬接下雄阔海这一斧子,实是因为雄阔海和单雄信斗了这么半天,体力也是不足,现在的雄阔海,斗败强弩之末的单雄信沒问題,要跟体能充沛的王君可相搏,却是力不从心,
王君可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戳,冲雄阔海道:“这位兄弟,你与单庄主相斗多时,还是休息片刻吧,”
然而雄阔海却是个强项惯了的人物,哪能听进去单雄信的劝告,这厮后撤几步,把双斧一横,再次摆开架势,不以为然道:“要斗便斗,哪來那么多废话,”
“二哥,回來吧,”,明知胜率不高的比试,罗士信是不会让雄阔海去丢脸的,向他半劝半命地喊道,
“老四...”
“回來,让三哥替你,”
在卧虎山结拜的四兄弟中,罗士信虽然年龄最小,但本领、官职,却都是却最大的,更重要的是这人办事稳重靠谱,所以无论雄阔海也好,伍天锡也罢,对罗士信都是唯命是从,否则伍云召也不敢把这么两个好惹事儿的太岁交给罗士信去管,
“那...好,老三,可别给咱们兄弟丢脸,”
“二哥,你就瞧好吧,”
见罗士信脸色有点儿发阴,雄阔海也不再争辩,略显不甘的退回本队,伍天锡低喝一声,提起凤翅混金镗,两步窜到王君可近前,亮开架势,也未通报姓名,高声道:
“來吧,”
王君可也不客气,一舞大刀,斜着就劈了过去,伍天锡不慌不忙,横镗來架,耳聋中就听“当,,”的一声巨响,相似的一幕再一次重演,就见王君可的大刀整个被凤翅混金镗给荡开,险些就脱了手,步战不比马战,马战一个回合过后,两马相错而过,拉开距离以后,双方都有调整的时间,而步战却是不同,王君可刀被磕开,人却还在原地,因而整个中路大开,伍天锡瞧准时机,紧跟着向前一个大踏步,他那腿也长,一步就跨到王君可身前,将混金镗向王君可胸前一递,这一下不用挨实了,只要碰上,王君可就得认输,
不过王君可也是战场老手,见已然无法格架,便就着大刀荡开的力道,顺势向后一滚,避开伍天锡这一镗,
这下王君可心里有数了,眼前这位也是个臂力过人的角色,他不敢再硬碰硬,舞开大刀,与伍天锡周旋起來,
论本领,王君可和伍天锡不相上下,于是身体素质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二十招过去,王君可颓势尽显,败北,只是时间的问題,
“三哥,别打了,”,罗士信并不想让这群绿林英雄太难堪,决定见好就收,于是趁着伍天锡和王君可分开的一个空隙,向伍天锡喊道,
“啊,,兄弟,我马上...”
“行了,我看你们实力相当,这么打下去沒个头儿,作罢了,”
罗士信这样说话,伍天锡也不能不给面子,暗自抱怨一声,提着兵刃忿忿然回归本阵,
言罢,罗士信往前几步,向对面众绿林英雄抱拳道:“单庄主,诸位英雄,这下大伙不会再说我们十三太保都是酒囊饭袋了吧,哈哈...所谓不打不成交,小弟并不想与诸位为难,我们的比试就到此为止吧...”
“等一等,”
罗士信话音一落,对面又出來一人,只见他中等个头,身着青衫,面如银盆,五官清秀,掌中托着一把长柄金背刀,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人称“勇三郎”的少华山当家寨主,,王伯当,
“罗将军手下人的本领,我们见识过了,佩服,可是占了便宜就想作罢,这不太地道吧,当然,我们也不想与你为难,不过既然是切磋,我们就切磋到底,也让我们兄弟见识一下你天赐大将的本领,”
说起王伯当,这人可是了不起,又忠又义,文武双全,可以说,在后來的贾柳楼四十六友里面,他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全才,论武艺,他手中的金背七星刀并不比秦琼的双锏逊色多少;论箭法,百步穿杨的功夫丝毫不输给号称小后羿的神箭手孙成;论文韬武略、兵书战策,他也是样样都拿得出手,
王伯当虽然本领出众,可是为人却很谦虚,不像罗成那般骄狂自大,他现在之所以跳出來说出这番话,其意并非“挑衅”,而是真的想跟罗士信切磋切,高手就是这样,见到有本事的人,总想比量一下不可,王伯当刚才看见罗士信两个手下都那样厉害,再结合罗士信“天赐大将”这个名号,所以才忍不住出來向罗士信挑战,
“想跟‘天赐大将’比试,你先过來我这关再说,”
雄阔海和伍天锡在场中动手,一旁的江仲武早已看得心痒痒,现在逮到机会动手,他怎会轻易放过,说罢一个箭步闪到罗士信身前,抖了抖两杆暴雨梨花枪,回头向罗士信道:
“妹夫,你去歇着,这个交给我,”
其实罗士信还真是不想跟王伯当动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心里清楚,动起家伙來,自己下手太重,跟罗成较量时就是一个“意外”,给罗成放了血,现在要是再“不小心”把王伯当伤了,那今天岂不是更难收场,
“我的大舅子,你记住,点到为止,万不可伤人,”,罗士信与江仲武耳语一句,便退回原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只看江仲武起动时的速度和他抖枪花的动作,王伯当就知道眼前这青年是个高手,再结合刚才雄阔海和伍天锡两人的例子,王伯当再不敢小看罗士信这些所谓“手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亮开架势,向江仲武道:
“來吧,”
“小心了,”
先前四人都是标准的马上将,所以比试起來看着有些笨拙,但江仲武却是不同,上马可以冲锋陷阵,下马可以高來高去,只见他脚下一猛用力,一道白影冲着王伯当就扑了过去,王伯当心中早有准备,见对手分双枪向自己两肋刺來,他知道躲闪不易,便來了个以攻为守,举刀就是一个下劈,
王伯当的金背七星刀也是一绝,下劈速度丝毫不逊色于江仲武的双枪,如果是搏命,那双方谁先被击中还真不好说,王伯当知道江仲武不会和自己拼命,他原本以为江仲武要么回枪來架,要么向后躲闪,无论江仲武怎样应对,最后都会失去先机,然而却不想眼前这位英俊青年脚下的功夫太棒了,王伯当只见白影一闪,他这一刀就劈空了,紧跟着身后杀气突至,王伯当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王伯当虽然惊诧江仲武怎么绕到了他的身后,但此刻却不是想着些的时候,攻击在后,王伯当无法用刀格架,只得顺势向前一扑,虽是躲过了身后的攻击,却也彻底失去了先机,
若是马战,两人孰优孰劣或许还不好说,但在步下,王伯当怎会是江仲武的对手,十几招过后,王伯当已经渐渐跟不上了江仲武的步法,勉强只有招架之功,已经再无还手之力,
眼见对手已经慢了下來,江仲武加紧进逼,一枪快过一枪,一枪狠过一枪,猛然间,江仲武寻到机会,他趁王伯当后撤时重心不稳,握刀不紧的空挡,猛地探出双枪,一枪从下往上去挑王伯当金背七星刀的刀头,一枪去刺王伯当握刀的双手,
“撒手,”
呼,,
王伯当到底还是沒能保住手中兵刃,他这一撤手,金背七星刀就被江仲武挑飞了出去,
“啊,”
“小心,”
“完了,”
... ...
惊呼声骤起,然而却不是为了王伯当和江仲武谁赢谁输的问題,而是那柄被江仲武挑飞出去的金背七星刀,竟然旋转向魏征的头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