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上)
三月里的一天,玉穗儿早起有点不大舒服,支撑要起來,却觉得有点头痛,素绮忙扶她躺下,“昨儿下午变了天,你出去也沒添衣服,想是着凉了,躺着吧,德妃主子那里奴婢去请安,”玉穗儿这才躺下,向素绮道:“你别去,陪我说说话,我就好了,让馥儿去永和宫,”素绮忙差馥儿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馥儿依言而去,德妃好些天沒看见她,一见到她,夸她长的更漂亮了,馥儿高高兴兴的在德妃那里玩到晌午才走,临走时,德妃又让宝璃拿了好多东西赏给她,宝璃送她到门口,迎面遇上密嫔带着宫女进來,两人忙行了礼,
密嫔点点头,笑道:“我过來看看德妃姐姐,”她似乎想起什么,向身边的宫女道:“你去南熏殿跟胤禄说一声,让他今天不必到我宫里请安,”那宫女刚要转身而去,馥儿道:“我正要回畅春园去,顺道去一趟南熏殿,跟十六爷说,”
馥儿走到南熏殿外,看见十六阿哥胤禄正和其他几个小阿哥说话,叫了他一声,胤禄看见她,跑过來笑道:“稀客呀,你怎么來了,”馥儿四处一打量,沒看到胤礼不禁有些失望,脸上却笑道:“十六爷吉祥,奴婢从永和宫过來,密主子也在那里,她让奴婢跟你说一声,今儿个不必去问安,”胤禄嗯了一声,看她眼睛四处看,调侃道:“找什么呢,他不在,”馥儿脸上一红,嘀咕道:“爷沒事尽消遣奴婢,”
她刚要走,看见胤禄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蝈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怪有趣的,”“我编给弟弟们玩的,你要,就拿去,”胤禄把蝈蝈递过去,馥儿高兴的接了,仔细看看,蝈蝈编的很精致,活灵活现的,“谢十六爷,”“谢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件,”胤禄笑道,馥儿抿嘴一笑,向胤禄欠了欠身,“我走啦,”
她侧目看到胤礼从另一侧偏殿出來,忙快步向他走过去,谁知胤礼却像是沒看见她,只管阔步往前走,“十七爷,,”馥儿跟不上他的步伐,只得叫了一声,胤礼还是沒有回头,脚步却放慢了,“你等等我呀,”馥儿一溜小跑才追上他,
胤礼回头看了她一眼,沉着脸问:“干嘛,”馥儿捂着心口顺了顺气,“让你等等我,你也不等我,我穿的这花盆底儿,哪儿追得上你,”“有事沒事,”胤礼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馥儿只得道:“有事有事,耽误爷喝杯茶的工夫,你看看我写的字,”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给胤礼看,“这是我央公主教我写的,写得不好,”
胤礼见她脸上有点淡淡的红晕,好奇的接过去看,大概揣在身上好些天,纸都有些皱了,他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胤礼”两个字,不由得心里一笑,嘴上却道:“真难看,跟螃蟹爬一样,”馥儿听他说这话,撅着嘴不乐,但见胤礼把纸折了放在袖中,才抿嘴一笑,
胤礼本來看见她和十六阿哥说说笑笑的有些不自在,这时见她低眉浅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他伸臂抱了抱馥儿,馥儿忙推了一下,“嘿,小心给人瞧见,”胤礼笑笑,颇不以为然,“瞧见就瞧见,谁还敢管我不成,”馥儿可爱的吐吐舌头:“你是爷,当然沒人管你,可有的是人管我,”
胤礼嘻嘻一笑,“谁又跟你念经了,”“沒谁,小女子自重,”馥儿笑颜如花,胤礼戳了她脑袋一下,“老鼠上天枰,自称自赞,这话你可别说给旁人听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犯了许多人的忌讳,”馥儿忙点点头,“好,”胤礼这才低头在她樱唇上深深一吻,
只听馥儿“呀”了一声,胤礼忙放开她低头去看,馥儿手里拿着蝈蝈,向胤礼道:“这是十六爷编的,我要拿回去给我弟弟玩儿,别给压坏了,”胤礼心里本來就有些疙瘩,这会更是气不打一处來,抢过那蝈蝈就往地上扔,馥儿忙蹲下去捡,“你干嘛呀,”
她还沒來得及站起來,胤礼推了她一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馥儿也怒了,“你又抽什么风,不过是个草编的蝈蝈,大爷脾气又上來了,姑娘我今儿偏也不受这个气,”她站起來抖抖袍子,就气呼呼的往回走,“滚,赶快滚,去找十六哥去,”胤礼沒好气的喊道,馥儿回头望了他一眼,满腹的委屈,嘴角一扁,负气而去,
胤礼站在原地,有些恼怒,又有些后悔,想到他额娘勤嫔跟他说起指婚的事,心里一阵烦躁,他叹了口气,心知这事是沒法逃避的,喜欢不喜欢,大家都是这么过來的,娶谁当嫡福晋由不得自己,就算从未照面,就算是个夜叉,他也得两眼一摸黑给娶回家,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羡慕胤祥了,十三哥怎么就那么称心如意呢,虽然那时他还小,但胤祥和小湄的恩爱宫里宫外都知道,勤嫔偶尔和胤礼说起他们,也常夸奖小湄贤惠,他就这么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馥儿闷着一口气匆匆赶回兰藻斋,玉穗儿正在歇午,屋里静悄悄的,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想起胤礼刚才喜怒无常的举动,眼泪不争气的潸然而下,她低头抽泣了一会儿,又看了眼那蝈蝈,头已经歪了,她抹抹眼泪,将蝈蝈和德妃赏的东西一起收了起來,
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觉得肚子有点饿,她才想起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个饽饽,想着到后厨找点东西吃,好在紫绡早就吩咐厨房给她留了蟹黄鸡蛋羹、油面筋炒笋尖、酒酿圆子,厨娘又给她装了一碗米饭,饭菜都是热的,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來,
“李姐來了,快里面请,”后厨陶嬷嬷的声音从屋外传來,馥儿愣了一愣,她知道陶嬷嬷口中的李姐正是胤礼幼时的看妈李嬷嬷,和陶嬷嬷是远亲,两人经常在一处说话,陶嬷嬷把李嬷嬷引到厨房外间,李嬷嬷说话还是那么高声大嗓,半里地都能听到,馥儿在里间刚吃了一半,不愿听他们唠叨宫里的拉杂事,正要放下碗走出去,隐约听到李嬷嬷话里提到十七阿哥,不禁有些好奇,犹豫着要不要听听,
只听李嬷嬷道:“可不是,勤主子给我们爷选的这个福晋可真不错呢,听说是遏必隆大人的孙女,”“遏必隆是谁,”陶嬷嬷不解的问,李嬷嬷不屑道:“妹妹,亏你也在宫里几十年了,连先帝爷当年指定的四大辅臣之一的遏必隆大人也不知道,他闺女你总该知道吧,钮祜禄皇后,”陶嬷嬷这才恍然,“贵戚啊,”
“可不是,我们十七爷的这位准福晋家世是一等一的,”李嬷嬷的话语间透着自豪,陶嬷嬷叹气道:“唉,人家是主子爷呀,可怜咱们宫里这位姑娘,还痴心想着要当福晋呢,”“切,”李嬷嬷不屑的一笑,“爷看她标致,哄着她玩玩罢了,难道真会娶她,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内务府汉人包衣,还不是咱们上三旗的,我们爷眼高,就算当个庶福晋,只怕也轮不到她呢,”
馥儿知道是在说她,一字一句都像刀子刻在她心上,她紧着刨了几口米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一滴滴落到饭碗里,终于呛了一大口出來,外面那两人听到人声,也沒了动静,馥儿何尝沒想过自己和胤礼之间身份悬殊,根本就看不到未來,胤礼也从來沒说过将來如何,他们有的只是现在,就算是现在,她和胤礼的关系也快崩了,
馥儿想起那时胤礼带她出宫去看望生病的母亲,母亲病床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在宫里好好干活,伺候好主子们能吃饱穿暖就是天大的造化,不要心比天高,到头來命比纸薄,爷们的恩情是最靠不住的,你别痴心妄想,咱们配不起,”她那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想起來母亲的话正是金玉良言,她在宫里的时日也不短,始乱终弃的事也听说过不少,秽乱宫闱,被赶出宫去算是轻的,罚到辛者库服役的也大有人在,不过是主子们一念之间,
几日后,玉穗儿想着勤嫔跟她提到十七阿哥胤礼的婚事,说要和她商议,让馥儿去把胤礼找來,馥儿磨蹭着不肯去,玉穗儿拉了她细问,馥儿才老实道出原委,她听胤礼幼时的看妈李嬷嬷说,胤礼要指婚了,玉穗儿这才恍然,难怪这两日都不见胤礼來找馥儿,馥儿也整天沒精打采,说话做事都特别迟钝,敢情是胤礼要娶嫡福晋了,
馥儿既不愿意去,玉穗儿只得差紫绡去请胤礼來,胤礼來后,玉穗儿问:“听勤嫔娘娘说,要给你指婚了,”胤礼沒有否认,闷着嗯了一声,玉穗儿见他情绪不高,猜到他必定不怎么满意,问:“是哪一家的女孩子,”胤礼道:“阿灵阿的女儿,钮祜禄氏,”他和玉穗儿说话,余光却瞥着馥儿,
玉穗儿瞧见了,心里一笑,但又寻思,“是他的女儿,遏必隆的孙女,也是名门之后,”胤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正是他,那年保举八哥不成,气得差点回家上吊那倔老头,”玉穗儿看了胤礼一眼,示意他说话注意点,以免隔墙有耳,
“你喜欢他家的丫头啊,我瞧那女孩子模样儿还行,其他的倒不怎么拔尖儿,”玉穗儿想起阿灵阿的女儿,不无担心的说,“我瞧着顺眼还不够吗,长得再好,脾气跟母夜叉似的,谁受得了,我是娶老婆,又不是供大神,”胤礼故意这么说,见馥儿仿佛沒听见他说话似的只顾擦柜子,有点儿恼,叫道:“公主跟我说话呢,你在那儿擦來擦去的干什么,”馥儿听到这话,也沒吱声,停下活儿往外走,胤礼又道:“沒叫你走呢,坐了半天,也不给我们上茶,”馥儿仍不理会,去端了茶盘來,“茶怎么这么凉,倒掉重沏,”胤礼故意挑刺儿,馥儿只是垂着眼帘,
玉穗儿见胤礼有点反常,看不过眼,嗔道:“你干吗呀这是,什么毛病,呼來喝去的,”胤礼歪着脑袋,“给丫头立点规矩,”玉穗儿冷冷一笑,“要立规矩你回自己府上立去,这儿是我的地方,”胤礼以为她生气了,忙赔笑道:“玉姐姐,生气啦,我说着玩儿的,”玉穗儿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的呀,”“得,你别跟四哥似的,”胤礼摊摊手,玉穗儿这才一笑,
馥儿端了热茶來,侍立一旁,玉穗儿道:“既然勤嫔娘娘替你选定了嫡福晋,我再跟皇阿玛说说,你放心吧,一定让你称心如意,”胤礼笑笑,“玉姐姐最好了,”玉穗儿瞧了馥儿一眼,见她脸上虽无异色,但眼睛里明显有了一层忧郁,仿佛随时都能哭出來,不禁心里一叹,向胤礼递了个眼色,胤礼看到了,却倔强的不出声,
玉穗儿只得打岔道:“宫里好久沒办喜事儿了,到时候我送你们什么礼好呢,”胤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指着馥儿随口道:“你把这丫头送给我,伺候未來的福晋,”玉穗儿和馥儿皆是一愣,馥儿神色一黯,转身向外走去,玉穗儿叫了她一声,她也不回头,“你看她,当丫头脾气都这么大,”胤礼忍不住道,玉穗儿正要跟出去看看,听了这话,回头瞪着胤礼,指了他一下,胤礼便不再出声,
玉穗儿走到院子里,却沒看到馥儿的影子,心里叹息一声,想着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也好,毕竟胤礼要大婚这事看來是无可转圜的,玉穗儿回到暖阁里,胤礼还坐在那里,神色却不似刚才那般玩世不恭,
“把她气走了,你心里好受了吧,”玉穗儿拿起剪子,剪着案桌上摆的一盆茶花的花枝,胤礼走到她身畔,“我是沒有办法,”“你沒办法就拿她出气呀,这么着,我还真不放心把她给你呢,好嘞,你十七爷气性大,一不顺心就拿女人出气,”玉穗儿故意揶揄他,
胤礼两眼望天,讪讪道:“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种人,”玉穗儿笑了一声,“你是哪种人我还不知道,自小你就喜欢恶作剧捉弄人,调皮捣蛋你最拿手,馥儿一直是被你欺负大的,”胤礼哼了一声,“我都是跟你学的,你忘了那时你在十四哥脸上画老鼠,把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玉穗儿想起往事,淡淡一笑,
“别扯这些啦,眼看着你要指婚了,馥儿那边你打算怎么办?”玉穗儿知道他为难,又不得不说,胤礼眉头轻锁,终于对玉穗儿说出了心里话,“我是挺喜欢她的,可是她出身太低,她家也不具备抬旗的资格,我当然不会嫌弃她,但额娘和皇阿玛那里都不好说,”
玉穗儿点点头,思忖着,“嗯,娶她当你的嫡福晋是不大可能,当侧福晋倒不必讲究那么多,只是我看馥儿那丫头,虽然不声不响的,心气儿却高,给你做小,她还未必答应呢,”胤礼当然深知馥儿的性格,嘴上却不肯承认,“切,跟着我难道委屈她了,她想当皇后还是贵妃,就算是上玉碟的侧福晋,我都怕她不够格呢,她不嫁,我还不乐意娶呢,”
玉穗儿白了他一眼,放下剪刀,胳膊捣捣他,“别介,又胡说八道了,十七,你这话太伤人,要是给馥儿听到了,她非跟你掰了不可,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好,你不要她,我明儿就跟十六弟说,让他把人领回去,他都跟我说过两回了,我就不信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沒人要,”
“好好,算我说错话,玉姐姐,你可别跟我开这个玩笑,十六哥的福晋那么多,我只有馥儿一个,”胤礼懊恼的说,“你早这么说呀,逞什么口舌之快,这会子把她气跑了,她抵死不嫁,我也不能勉强不是,虽是主子,也不好仗势欺人啊,”玉穗儿笑嘻嘻的故意拿话激他,胤礼撇撇嘴,“那可由不得她,”“这会儿她不知跑哪儿去伤心了,你倒是哄哄她去,”玉穗儿推胤礼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