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霜剑严相逼(上)
雍正在朝堂上宣布革去允禩亲王爵位当天。允禩便递了告病的折子。从此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宗室里与他相得的王公亲贵。个个都或多或少受了连累。互相也不敢再明着來往。只是暗地里。人心却未思服。很多人抱着观望的态度。只等着一个火星。便是一触即发之势。
雍正替福惠在上书房安排了专门的侍读先生。弘时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去找允禩商量。这一回。允禩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两人一同去京郊汤泉探望允禵。
汤泉郡王府的门房看到两顶轿子到了府门口。禀报了管家。管家忙不迭的迎了出來。轿子直接抬进了王府。
允禩和弘时从轿子里下來。管家向他俩打了个千。“二位爷请在前厅候着。小人这就去禀报王爷。”允禩摆摆手。“别告诉他我们來了。我倒要看看他整天忙些什么。”管家笑道:“王爷在后院书房里。天儿冷。一晌午沒出來。”允禩向他点点头。和弘时一起往后院走去。
走到允禵书房门外。一阵香气扑面而來。弘时嗅了嗅。“哇。这什么味儿。好像是烤红薯。”允禩也闻到了。却只是笑笑。
推门进去。看见允禵裹着厚厚的貂皮披风坐在炭炉子前烤火。手里还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烤红薯。正冒着热气。“呦。你们來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允禵忙站立起來。允禩拍手而笑。“真真儿会享福。吃起烤红薯來了。金圣叹的一大乐事是雪夜围炉读禁书。你是寒天烤火吃红薯。好香啊。还有沒有。”“有啊。就在这炉子里。你自个儿伸手來掏去。”允禵指着炭炉子。笑着打趣。允禩点他一下。“你当我练过铁砂掌呢。不怕火烧。”允禵笑着用火叉从炉膛里夹了一个红薯递给他。两人坐到火炉边烤火。
弘时见他俩都落到如此境遇了。还在谈笑风生。不禁又惊讶又心急。允禵瞥了他一眼。“你吃不吃。”允禩边剥红薯皮边笑道:“我看他是吃不下。一脑门子官司。”允禵笑了一笑。道:“到底是孩子。这么沉不住气。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着急上火。事儿就解决了。”
弘时这才坐下。当着他两位叔叔的面。道出了雍正偏爱福惠的事。以及自己多么不满。允禵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呀。喜欢哪个女人。自然对她生的孩子多疼一点。你十八叔沒死的时候。先帝对他也是疼爱有加。还不是因为密太妃。”允禩点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他偏想不明白。”
弘时忙道:“不是侄儿不明白。而是圣心难测。本來一个弘历已经够受。又來一个福惠。”允禵听他这话。透着不安和毛躁。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大阿哥允褆。下意识的看了允禩一眼。他却低着头只顾吃红薯。允禵心里一笑。八哥呀八哥。你把这烫手山芋带到我这里來。算盘打得真精。摆明了是要拖我下水。
弘时见他俩都不言语。叫了一声:“十四叔。。”允禵故意道:“你八叔和我经过这几年的风雨。还能坐在这里安稳的吃红薯。已经是求爷爷告奶奶天大的造化。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和你九叔一样。发配到西北去放羊。那地儿。寸草不生。十里不见人。”允禩在一旁嘿嘿直笑。他如何不知。允禵这是故意做出姿态來试探。让弘时自己把來意说出來。
弘时果然经不得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急着表明心迹:“十四叔说哪里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侄儿一力承担就是。哪里敢连累到两位叔叔。两位叔叔都是极有成算的明白人。侄儿是当局者迷。还望两位叔叔指点迷津。”允禩这才道:“我看你除了韬光养晦。也沒别的辙。学学你皇阿玛。他当年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呗。锋芒太露。只会成为众人的靶子。”弘时无奈的点点头。
允禵却听出他八哥话里的深意。心里微微吃惊。允禩正望着他。他转移了视线。盯着炉膛里的火苗沉思。“我看也是。你大伯允褆当年就是上蹿下跳的厉害。被先帝革了王位。囚禁了大半辈子。你不想重蹈他的覆辙吧。”允禵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直视着弘时的眼睛。弘时见他的目光中有一丝彻骨的寒冷。心里忽然有些泄气。幽幽叹了口气。想着他这两个叔叔定是心灰意冷。竟是丝毫不肯松口给自己出主意。
他正闷着不说话。却听见允禵向允禩道:“八哥。这些日子。我总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儿。那会儿。咱们还在南熏殿读书。你每次和九哥去看乾西五所看我。咱们仨总是一起去草丛里逮蛐蛐儿、抓蝈蝈。这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允禩一愣。不知道他怎么想起说这些。却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都三十年了。也不知道乾西五所现在变成什么样子。玉儿搬出去之后。我再沒去过。”
允禵想起一件事來。笑道:“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替我带一篮红薯给她。”允禩呼哧一笑。“你可真大方。给她送什么不好。红薯才值多少。”允禵道:“她的公主府里什么沒有。送红薯给她。只是一点心意而已。你真当我抠门到那种程度。想起以前的事來也真是有趣。有一年咱们在草丛里捕黄雀。十哥不是差点儿被蝎子蛰了。”允禩也想起这事。点头道:“是啊。那蝎子可真大。后來你捉了那蝎子跑去送给玉儿。把她吓得直哭。那时她才几岁呀。”“五六岁吧。”说到此处。两人都笑起來。
弘时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允禵和允禩仍在说着往事。见弘时忽然面有喜色。不解的问:“想起什么了。这样高兴。”弘时笑道:“听叔叔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想起來师傅昨儿布置了功课。这就得回去准备。”允禩也站起來。道:“得。我们也是该走了。你那一篮子红薯。我一定给你带到。就说是你亲自在地里刨的。”允禵大笑起來。送他俩出门。弘时和允禩忙推辞。说轿子就在前院里候着。
直到允禩和弘时走后。允禵脸上的笑意才褪尽。冷冷的哼了一声。伊尔根觉罗氏从另一侧走过來。奇道:“听管家说。八爷和三阿哥來了。怎么您沒留他们吃饭。”允禵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怕这会儿。他们到汤泉來看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里。等着吧。宫里已经摆下了鸿门宴。候着他们入席呢。”伊尔根觉罗氏听了心里一惊。她深知允禵的个性。也不敢多问。愣着看了他一眼。却见允禵面无表情的掀帘子进屋去了。
三日后的午时。皇子们在上书房向师傅们行了礼。结伴散学。年贵妃已殡天将近一月。八阿哥福惠虽说只有六岁。心里却仍念着自己已离世的额娘。显得落落寡欢。不太合群。
弘时摆弄着手中的西洋怀表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表壳上精致的镏金花纹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弘历经过他身侧。看了他一眼。沒有说话。弘昼也赶了上來。捅了他一下:“不是说好了去园子里练布库嘛。用了膳赶紧过去。”弘时抬头见弘历已快出了院门。忙加快脚步跟上弘昼。福惠走在他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來了兴趣:“三哥。我也去。”
弘时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冲弘昼道:“你先去。我想起还要去坤宁宫给皇额娘请安。一会儿过去找你们。”弘昼点了下头先走了。弘时撤回到福惠跟前蹲下身。福惠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瞒眼的期盼。他笑道:“你真想去。”
福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了想还是冲弘时点了下头。弘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今儿就算了。我跟你四哥他们还有正事。后天吧。我带你去骑马。”福惠眼光一亮。可爱地冲弘时作了个揖:“谢谢三哥。”弘时大笑着站起身:“我得赶到坤宁宫去。快回去吧。”“嗯。”福惠点了点头。欢蹦乱跳地走了。弘时看着他的背影。余光注意到西角门上一个太监的身影一闪而沒。弘时冷冷一笑。甩了下袖子。快步向坤宁宫而去。
福惠得弘时的许诺。阴沉多日的小脸上总算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转过西六宫的甬道。一路小跑着往回走。路过乾西五所外的小花园。福惠不安份地踢着路旁还不见绿色的迎春树。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过。经过福惠身边都沒停下來请安。
福惠倒不在意。却瞥见从他身上掉下來一个物件:“喂。东西掉了。”小太监沒听见一般。快步跑开了。福惠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细看。原來是个暗红缎面的荷包。绣着一对卷毛狮子狗。憨态自然。甚是精巧。忍不住伸手捡起來捏了捏。荷包里好象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嘿。什么东西。”福惠心里想着。便把手伸进了荷包。
一阵刺痛从手上传來。福惠“啊”的一声大叫扔了荷包。再看时。食指上已是红肿一片。他紧紧攥着手指。疼得直掉眼泪。站起身想赶回去找人。可还沒站稳。就觉得头又痛又晕。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直打寒战。这下可把他吓坏了。大哭起來。
弘历换了布库服出了乾西二所。本想去叫弘昼。走了几步却听到哭声。寻声跑了过來。走到跟前。见福惠倒在地上。忙上前推他:“八弟。醒醒。”福惠此时已昏了过去。弘历叫了他两声却沒有动静。忙低头察看。一眼看到他已有紫黑色的手指。
弘历一惊。福惠的手分明是被毒物咬了。大冬天的毒虫早就冬眠。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看着福惠苍白的小脸儿。弘历沉吟了片刻。犀利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与他的年龄极不相衬的阴戾。终于。他缓缓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快步离开了。
可他万沒想到。弘昼站在不远处正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弘昼正纳闷他在看什么。想喊他已经來不及了。跑过來看见福惠倒在地上。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扶起他:“八弟。怎么了。”喊了两声。弘昼也看到了福惠的手指。想着刚刚离开的弘历。不禁倒吸了口冷气。眼见福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弘昼知道不能再耽搁。忙扯下了块衣襟。紧紧地系在他腕子上。眼光过处。看到了福惠身边的荷包。想了想。拿起一块青石压在了荷包上。背起福惠就往养心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