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相思都沉默(下)
总兵府后院,允禵正仰脸坐在廊下看佛经,听到前院有人声嘈杂,忙命小厮去看个究竟。过了许久,小厮才回来。允禵嗔道:“叫你去看看,怎么你倒一去不回了?”那小厮陪着笑道:“奴才这不是回来了。十四爷,可真是热闹景儿,范总兵这回真要倒大霉了。”“嗯?”允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小厮忙上前悄声道:“前院来了一位女眷,要见您,范大人给拦了。拦就拦了吧,范大人见人家貌美,言语间不敬,把那位夫人给得罪了。那位夫人气性也不小,当众给了他一耳刮子。”“什么?”允禵听说有女子来看他,被范世绎拦了,心中一凛。小厮笑道:“好笑的还在后头呢,范大人不知道人家身份,嚷嚷着要拿她,结果非但没拿得成,连果郡王都来了。”
允禵原本就有些疑心是玉穗儿来了,听说允礼跟来更加确信无疑,忙抓了小厮问道:“她人呢?走了?”小厮听他声音有些激动,不禁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我问你,她人呢?”允禵向小厮喊了一声。小厮吓了一跳,颤声道:“奴才看到果郡王来后,那位夫人就上了自家的马车走了。”允禵听了这话向院门口走去,却被侍卫拦住。
先前那小厮忙上前道:“十四爷,您缓着点儿,这会子,那位夫人的马车想必已经走远了。”允禵心中一阵绞痛,心道:玉儿,已经到了眼前,你却还是忍心不见。
小厮见他情绪忽然低落,悄悄道:“奴才在正堂外听到贝勒爷和范大人说话儿,贝勒爷说,那位夫人是什么公主。可惜奴才没瞧见她正脸儿,这辈子还没见过公主长什么样儿呢。”允禵瞪了他一眼,见他不无惋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踢了他一脚,喝道:“少说这些轻薄话。”那小厮见他情绪一会儿一变,猜到必是和刚才那位公主有关,狡狯的笑笑。
正在这时,满都护走进后院来,向允禵道:“我告诉你一桩可笑之事。”允禵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他丫的敢对我妹子无礼,老子活劈了他。”满都护哈哈一笑,道:“看来你是知道了。范世绎这回是自己撮死,连十五妹他都敢得罪。你是没瞧见十五妹走了以后,他吓得屁滚尿流那样子。”
见允禵仍是闷闷不乐,满都护打了他一拳,道:“老十四这是怎么了,天大的难事儿也没见你这般神情。”允禵眉头一皱,道:“范世绎那狗奴才自以为得了势,背后没少给我使绊子,可劲儿的在皇上面前邀功,恨不得将所有的罪名都栽到我头上。我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满都护歪着脑袋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这回忍不住了?十五妹没闹,你要闹?手里拿着佛经,心里却无佛念。你念的什么歪经?”允禵哼了一声。
满都护咧着嘴一乐,打趣道:“我知道,你是觉得范世绎那种猥琐小人,居然敢对玉儿不敬。这种没皮没脸的奴才,咱们却偏拿他没办法,心里气不过。老十四,不是我要说你,你都忍到这会儿了,何必破功啊。八哥九哥现在有多惨,你知道不?”允禵想到允禩、允禟的境遇,心里一阵难过,直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
满都护拍了拍他肩膀,劝道:“皇上派我来审你,就是给你留着余地呢。你和八哥九哥不同,何必将自己落到他们那个地步。如果你担心十五妹,那更没有必要,别说有十三弟和十七弟在,就算没他们保着,皇上也不会怎么她,她嫁的可是蒙古人。”
允禵叹了口气,进到屋里,道:“皇上把我关在这里,就是想着要先收拾了我,然后再处置八哥九哥。照目前的情形,我料想,他们的大限不远了。”满都护坐到他对面,道:“其实皇上心里很明白,那蔡怀玺是怎么回事。把你关在这儿,免得再有人打着你的旗号,拿你做文章。”
允禵哼了一声,神态中有一丝倨傲,“我如今是没牙的老虎,做什么文章,皇上就是疑心病重。”满都护笑了一笑,道:“这里没外人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弘时那事儿,你虽推得一干二净,但能和你没干系?皇上气得和弘时断绝了父子关系,换作你,自己亲儿子伙着外人和自己作对,能不恨?”允禵闻言一凛,知道他这位堂兄外表虽慵懒不羁,心里却是非常有成算,不禁暗自叹息。
满都护见他不语,话锋一转:“眼见宗室成了这样子,谁不痛心。保泰哥倒是当起闲人,没事整他那园子;简亲王被革了王爵后,整天怨声载道,差点连家也被抄了。皇上一直说我包庇你,没准过两天我就进来陪你了。咱们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允禵听他语气虽轻描淡写,神情却颇严肃,脸色和缓了许多,道:“谁知道将来会是如何。风声雨声吵闹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操心。我看四哥这皇帝当得不轻松。”
满都护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笑道:“难得你还能说这话。”允禵冷笑道:“我什么不明白呀,可我越明白,有人就越要看不惯我。我死了,他就清净了。”满都护忙摆摆手,“你可别动这念头,有人可跟我说了,堂兄,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你多担待。”他仿的是女子语气,允禵听了直笑。
满都护想起刚才范世绎的小人嘴脸,笑道:“难为十五妹从京里过来,只是她不肯表露身份,虽有十七弟的手谕,范世绎却不知她底细。要不是华国柱通报给我,没准范世绎那老小子楞劲儿上来,还真能拿了她。觑着京里连黄带子觉罗都朝不保夕,这些奴才越发没谱起来。”“可不是,去了这黄带子,就什么都不是。今儿他要是真把玉儿绑了问罪,我倒想看看堂堂雍正爷和怡亲王怎么处置。”允禵的眼中闪过冷冷的不屑神情。
满都护瞄了他一眼,微有笑意,道:“哪还用等到皇上和十三弟处置,老十七不是已经跟来了。不得了,丫挺的居然敢绑玉姐姐,反了反了,刀起、头落。你还别说,他真敢。”允禵叹道:“老十七这两年也没先前那般有血性了,渐渐圆滑世故起来。”满都护笑笑,“在朝中久了谁不学乖,也就是你,拽的够呛。”允禵哼了一声,“我?我最没用的了,眼看着八哥九哥遭难,我却只能窝在这里待罪。”
满都护见他目光黯淡,似乎心事重重,劝道:“安心待着吧,京里的事别操心了。八哥九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叹息一声又道:“可惜我是走不了,不然真想抛下这乱糟糟的一切,带着女人孩子去南方过几年逍遥快活的日子。”他看了允禵一眼,笑问:“你说是不是?”允禵淡然一笑,心情却颇苦涩,我不是没想过带她走,是她不肯跟我走。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
满都护见他又沉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笑道:“你福晋都死了两年了,也该再娶一个。”允禵冷冷哼了一声,“我没那心情。”满都护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心情。娶个蒙古福晋,对你肯定会大有好处。有了蒙古人的支持,还怕什么?这个外家,可不是一纸休书就可以休了的。”允禵听他说的郑重,不禁抬眼看着他。满都护却低头喝茶,没有和他对视。
回京的官道上,玉穗儿正坐在马车上抽泣,允礼骑马到车前拦了他们。将马交给马车夫后,允礼也上了马车,和玉穗儿并肩坐着。“玉姐姐,那奴才撮死呢,不值得你动怒。”允礼劝道。
玉穗儿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是为那奴才生气?我是为十四哥伤心呢。落在这样的势利小人手里,他们为了邀功讨赏,不定怎么作践他。”玉穗儿想起允禵,心里剧痛。允礼道:“他们不敢的。”玉穗儿冷冷道:“有什么不敢。奴才的嘴脸就是主子的心意。”允礼听她这话,分明是对雍正有大不满,心里一凛。
“既然来了,怎么不见十四哥一面就走了?”允礼忍不住问。玉穗儿叹息一声,放下马车的帘子,垂泪道:“他已经落魄成这样,我又何必雪上加霜。当初我曾在四哥面前发誓再也不见他,这会儿要是给四哥知道我来看他,难免不迁怒于他,也会连累你。所以,不见也罢了。”玉穗儿低头抽泣,允礼见她伤心,心里也难过。他并不知道玉穗儿不再见允禵的原因,只猜到必定是跟雍正有关。玉穗儿不说,他也就不多问。
“八嫂被逼自尽,八哥九哥被强令改名,连弘时都被关了。我若是再由着性子来,十四哥必然还要遭殃,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玉穗儿哽咽着说不下去。允礼听到这些,也是倒抽一口冷气。雍正的狠,所有人有目共睹,他确实没有把握,这次他安排玉穗儿和允禵见面会不会触怒雍正,雍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越来越看不清。
“十七弟,这些兄弟里,你是最有担当的。我求你,给十四哥留些余地。”玉穗儿握着他的手恳求道。允礼动容道:“十四哥也是我哥呀,我怎么会逼他到绝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的。”玉穗儿抹抹泪水,沉思不语。
玉穗儿回到京里不久,就听说将雍正在养心殿召见诸王大臣,让他们议定允禩、允禟、允禵的罪状。六月初一,允禩、允禟、允禵罪状的被颁示全国,共议允禩罪状四十款,允禟罪状二十八款,允禵罪状十四款。曾与胤禩相得的大臣鄂伦岱、阿尔松阿被处死。同时,允禵被押解回京,囚禁于景山寿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