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白素泪成霜(上)
众人都沒想到雍正的行动这样迅速而毫不留情面,显然他对这几个兄弟已是深恶痛绝,所有人都预感到宗室里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的风波,
果然就在当月,允禟被从西北押至保定,雍正命直隶总督李绂看管允禟,允禟被羁押在巡抚衙门前的小屋里,四面围以高墙,犹如囚徒一般,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允禟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很快就得了重病,不出两个月就凄惨的死在了保定,
此时,一直被拘禁在宗人府中的允禩也已病将不治,玉穗儿听允祥提起此事,想着要去看望允禩,允祥起初不肯,禁不住她的苦求,答应带她去看允禩最后一面,
宗人府最偏僻的院落里,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景象,玉穗儿吩咐素绮、紫绡在门外候着,自己推门进去,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连个桌子都沒有,心里难过不已,允禩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是玉儿吗,”他虚弱的问了一句,玉穗儿忙走过去坐在他病榻前,握着他瘦弱的手,颤声道:“八哥,是我,”允禩听到她的声音,感慨万千,“自从我被关进宗人府,还沒有人來看过我,玉儿,有你这样重情义的妹妹,八哥我死也瞑目了,”玉穗儿的眼泪顿时涌了出來,泣不成声道:“八哥,别说这样的话,”
允禩惨然一笑,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毓雯死了,灵儿走了,我早已心如死灰,不必哀伤,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唯一欣慰的是,灵儿得以安全出京,有我师妹照顾,想來不会又性命之虞,我也可死而无憾,”玉穗儿嗯了一声,“有十三哥在,你放心吧,他会保灵儿周全的,”
“九弟的骨灰有人收吗,”允禩失神的望着她,表情十分沉痛,玉穗儿摇摇头,“都不知道他葬在哪儿,沒有人敢提这事,九嫂子也被谴回外家,不许她出京,”允禩闭目片刻,缓缓留下两行眼泪,兄妹俩相对无言,彻骨的寒意将两人包围,
“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我们罪有应得的下场,”允禩的声音仿佛來自另外一个世界,玉穗儿紧紧握着他的手,哭道:“八哥,,”允禩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难以启齿,玉穗儿明白他心意,忍住泪道:“我知道你惦记旺儿,他如今已经成人了,有了家室,忍得这一时,等皇上气消了,自会放了他,”
允禩却摇摇头,咳嗽了几声,玉穗儿轻轻拍着他胸口,见他咳血,心中伤痛不已,允禩咳了一阵,渐渐平复下來,玉穗儿道:“事到如今,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调理身子要紧,”允禩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叹息道:“我死了以后,如果可能的话,将我的骨灰和你八嫂合葬吧,她是因我而死,如果不是嫁给我,她还可以当她的多罗格格,”玉穗儿斟酌道:“这事儿,我会让十七弟去办,”
允禩望着她满面泪痕,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对我來说,死了即是解脱,活在世上一天,就是多一天煎熬,别伤心,真的,我别无所求,但求速死,”玉穗儿悲伤不已的看着他,哽咽不语,轻轻点了点头,“玉儿,这几年你一直不见十四弟,他很挂念你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见他,”允禩道,
玉穗儿抽泣了一下,缓缓道:“太后去世的时候,十四哥给皇上写了一封信,骂皇上逼死亲母,皇上很生气,把我找去说要治他的罪,我不得已,只得发誓再也不见十四哥,”允禩叹息了一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皇上这么做,当真莫名其妙,”玉穗儿摇摇头,“不是的……和我有关,十四哥在信里跟四哥说,他甘愿去遵化守皇陵,但是……”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允禩却淡然一笑,接着她的话道:“他跟皇上要你了,是吗,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说了,十四弟真是欠思量呀,这事儿哪能摆在明面上说,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玉穗儿无奈的叹息一声,允禩道:“这回皇上是有心要处置我们,十四弟也是凶多吉少,我已经是无力回天,他还有转圜余地,不能让他和我一般下场,玉儿,皇阿玛临终前给你的物件,可以拿出來了,”
沒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让玉穗儿惊愕的了,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允禩望着她的脸色,道:“我听魏珠说,皇阿玛归天的时候,是他伺候入殓,皇阿玛常戴在左手上那个翡翠扳指不见了,四哥得的是传位的佛珠,你得的是保命的扳指,八哥猜的沒错吧,”玉穗儿先是惊愕,后來渐渐伤心起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允禩道:“这扳指跟丹书铁券一样只能用一次,不到最要紧的时候,不能轻易拿出來,而且,它虽是御赐,却救不了必死之人,你明白吗,”玉穗儿点点头,
玉穗儿走后,允禩闭目而睡,恍惚间,一张张亲人的脸浮现在眼前,他仿佛听得见她们的声音,先是生母良妃慈爱的笑容,再是八福晋毓雯爽朗的笑声,最后是洛灵甜美的笑声,紧接着是孩子们的脸,他无限留恋回味着梦中的一切,
几天后,允禩在宗人府病逝,年仅四十五岁,
苏州莲衣府上,洛灵斜倚在水榭的柱子旁,两眼发直地看着水中嬉戏的水禽,心里却仍念着京城宗人府中的允禩,她不知为了什么,这几日总是隐隐地觉得不安,
莲衣在远处看到她,忙快步走了过來:“怎么一个人闷在这儿,害我担心了半天,”洛灵回过神儿來,有些失措地握着她的手:“我昨天做了个梦,梦里胤禩跟我说了些话,”“说了什么,”莲衣一愣,
洛灵极力回忆着,半晌才道:“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四个字,他说,來生再见,莲衣,我担心他有事,”莲衣一惊,揽住洛灵的肩柔声道:“灵儿,梦不能当真的,沒听人说嘛,梦是反的,”“是吗,”洛灵低头想了想,又将目光转向了水中成双的鸳鸯:“对,梦是反的,他一定沒事,可能,我太想他了,所以才总会在梦里见到他,”
“对嘛,”莲衣松了口气,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我刚让人拿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回來,一会儿跟我去看看,给宁儿多做些新衣,”洛灵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手中紧紧攥住了那枚翡翠扳指,
不出允禩所料,在他死后,雍正很快开始清算允禵的罪状,一些体察上意的大臣再次奏请将允禵立即正法,雍正沒有同意,朝会散后,他将允祥和允礼叫到南书房,
允祥知道雍正的用意,劝道:“皇上,十四弟杀不得呀,”雍正摘下眼镜,递了个折子给他,道:“这是理藩院递上來的折子,你看看,你这十四弟是个怎样的人,”允祥疑惑的拿起那折子來看,科尔沁蒙古的几个台吉联名上书力保允禵,称他无谋反之意,罪不至死,
允祥看了雍正一眼,雍正冷笑道:“老十四太精明了,只可惜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娶了一个蒙古的格格,有了蒙古人支持,朕就不敢办他,当真可笑,”允祥奇道:“他什么时候有个蒙古小福晋,我怎么不知道,”
雍正哼了一声,笑道:“你那时还在家里思过,哪里知道他在西北搞的这些闹剧,大将军王声势如天,将女儿送给他当妾,还怕他嫌呢,这女子是科尔沁一个台吉的女儿,允禵虽收了她,却一直冷落她,也沒将她带回京,这会儿要借蒙古人的势了,想起她來,”
允礼见雍正一副不屑的神情,忍不住道:“眼见八哥、九哥死了,十四哥为求自保,出此下策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您真要思量,”雍正瞥了他一眼,道:“朕就知道你要替他说话,”允礼哼了一声,道:“他是我哥,”雍正听了这话,心里有气,瞪着他,允礼却偏过脸不看他,
允祥见气氛要不好,忙打圆场,“不都是自家兄弟嘛,分什么彼此,皇上,十四弟罪不至死,要杀他,臣弟也不同意,”说着他向允礼递了个眼色,允礼会意,忙道:“让他认罪也就罢了,杀了他,有个人会活不成,”雍正如何不知允祥和允礼顾及的都是玉穗儿,深深叹息了一声,
他思忖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给允禵,“你将这书信交给范世绎,让他转交给允禵,我看看他如何为自己辩解,”雍正写完信后交给允礼,允礼接过去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阿其那在皇考之时,尔原欲与之同死,今伊身故,尔若欲往看,若欲同死,悉听尔意,
允礼脸色一变,“您这是……”雍正冷冷道:“他必须向朕低头认罪,不然,罪不可恕,”允礼和允祥对视一眼,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退了下去,
紫禁城甬道上,允祥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跟皇上置气不是自己找骂吗,”允礼叹了一声,甩了甩袖子,道:“八哥死了,连骨灰都沒留下,十五姐求我安排将八哥和八嫂合葬,我沒做到,心里不痛快,”
提起允禩的死,允祥心里也是一寒,虽是政敌多年,却也是同胞兄弟,幼年时也曾一起骑马打猎,他就算又天大的错,人都死了,却无葬身之地,说起來确实让人心寒,
允礼望天一眼,视线落的很远,向允祥道:“十四哥这个人,咱们都了解,他看到皇上这封信会是什么表情,不用多想也可得知,好多时候,他比八哥更难缠,八哥的机锋含于内,他的机锋却外放,叫人沒辙,”允祥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封信,”见允礼若有所思的低着头,允祥也不做声,
“将信交给范世绎那老小子,十四哥这回必死无疑,范世绎正愁沒机会邀功呢,上回十五姐去马兰峪,他拦着不让十五姐见十四哥,还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把十五姐气的够呛,给了他一耳光,范世绎脸上挂不住,差点要拿她,”允礼道,
允祥听了这话,不由得瞪眼道:“这奴才找死呢,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允礼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道:“十五姐沒和你说,她听说因为蔡怀玺的事儿,皇上要处置十四哥,想去看他,我给她写的手谕,”
允祥点点头,知道玉穗儿是怕自己不同意,沒有來找自己商量,而是直接找了允礼,允礼从小就和她十分要好,对她的请求必然不会反驳,再加上允礼的侧福晋馥儿曾是玉穗儿的宫女,两个女人一起求他,天大的事儿他也沒法不同意,
想到这里,允祥忽然想起,他福晋小湄说起过,她去公主府探望玉穗儿,却扑了空,家人说玉穗儿出京去了,原來那时她是去看允禵,允禵啊允禵,你何其幸运,有个女人这样牵挂你,可是你却不知悔改,让她操了多少心,
允礼见他不说话,道:“这信我还是亲自交给十四哥好了,十五姐那里我也得去一趟,不然她将來会怨我,”允祥淡淡笑道:“她真沒白疼你,”允礼也笑了,“我知道,你是不便出面,等到你出面,那就是天大的事儿了,留着将來用吧,”允祥摇摇头,低语道:“真不希望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