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大空头（18）
股市还没收盘，胡佛的电话已劈头盖脸打来了：“加莱，你怎么减持股票了？这对市场信心是很大打击。”
“阁下，我也没办法啊……”孔蒂尼委屈道，“不减持我怎么应对挤兑呢？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已有1.5亿资金从联合银行体系流出了，如果我不能遏制住风险，其他银行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堆倒下来，您不仅不能批评我，反而应该对我表示肯定和赞赏，我们联合集团才是捍卫美国金融稳定的中流砥柱！”
胡佛被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有点不高兴地说：“既然你有困难为什么不提出来呢？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啊，银行同业又不是没有能力……”
“阁下，这能力我要不起啊，您知道他们要多少利息？”孔蒂尼用夸张的语气道，“25%的年利率，这比目前最高的股票保证金借贷利息还要高5个百分点，您说我是去挨这一刀还是去减持？减持我还能卖个好价钱。”
“你可以向联储……”
“联储说除非我把转移走的头寸抽回来，否则……”
“那就抽回来啊……”
“阁下，我已反复解释了，这事关信誉，为什么非要我抽回来？我减持筹集资金不也一样？维护联合银行稳定是我的责任，维护股市稳定又不是我的责任……再说减持也是我的权力，我不可能一点股票都不能动吧？那还要开门搞股票市场、搞资本交易干什么呢？退一万步说，下跌不正是美联储喜闻乐见的事么？他们费了那么多手脚打压股市，现在好不容易初见成效，您让我这样或那样，您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了么？”
胡佛被他怨气冲天的话挤兑得没话说，忙不迭道：“好了好了，我理解你不容易，现在股市这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要问美联储，目前这跌法他们满意了没有……”孔蒂尼道，“再说股市目前不是有维稳基金了嘛，他们可发挥一下作用和价值，他们下午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回购一点，后来我又回购了部分股票——抛售的40%又买回来了。”
听到孔蒂尼又买回了40%，胡佛松了口气，确实他也认为不允许联合集团减持是不合理的，孔蒂尼愿意一起携手合作看起来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方式。而正如他所说，连续两天大跌后，股市已进入相对合理的估值区间，这对长远发展说不定更好。挤兑这件事才2天还看不出问题，如果有5-6天，联合银行都毫无问题，他相信这件事最终可以风平浪静。所以他安慰了孔蒂尼几句又挂掉了电话，转头去找梅隆和其他人士想办法了。
当晚7点钟，新闻发布会照常举行，这次涌入的人更多，因为已有不少人从其他渠道得到了联合集团减持股票的消息，又看到了最终到收盘，道琼斯指数都没能收复380点，这对于市场是极大的噩耗，他们迫不及待要来打听消息，亚历山德罗在开始前先通报了三则消息：
“第一，从9月16日以来，在36小时不间断工作中，联合银行一共同意储户取走1.9亿美元，目前整个收支体系依然稳健，我们有能力为储户提供足够的流动性；
第二，联合集团今日减持了3亿多美元股票用于补充联合银行流动性，在下午时分，胡佛总统出于稳定股市的希望和总裁通了电话，在他要求之下，本集团又回购了40%股票，剩余减持部分尚未取到款，尚未收回对联合银行拆解的其他同业不需要对后市发愁；
第三，联合集团会继续履行承诺，在排队取款的民众获得理想结果前，不停止24小时工作，对最近加班加点的员工，本行本月将发放三倍薪水予以慰问！下面进入自由提问时间。”
会场里一片嗡嗡声，大家没想到联合集团这么快就爽快地承认了今日的减持动作，更没想到胡佛居然直接给总裁打电话——其实孔蒂尼是给胡佛面子，这40%在通话前就回购了，胡佛对此应该心知肚明的。
“请问总裁，您当初一力看好美国股市，鼓吹300点是美国新一轮牛市起点，现在又减持股票，是不是有前后矛盾的嫌疑？”
孔蒂尼不慌不忙地说道：“这里有几个问题要分开来看。第一，我是说过300点是牛市起点，诸位，9月份股市最高点是多少？450多点！从300点到450点，足足涨了150点，而美国股市从启动到确认股市走牛，一共花了将近4年时间，前面4年也就不过涨了区区200点，后面一年涨了150多点，我说300点是牛市起点有什么问题？事实证明我不仅说对了，而且说的还很及时，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到280点，哪怕以前一天股票也没玩过，那时候冲进去投资至少也能赚一半以上，如果加个2-3倍杠杆，早已买车买房成为人生赢家了……其次，本来股市还可以涨得更高，涨过500点我认为是可能的，但因为联——不好意思，我答应过总统不再骂人的，我是文明人，又是公众场合，一定说到做到……”
众人哄堂大笑！
“因为某些机构执行了脑洞大开的政策——脑洞大开不属于骂人吧？”孔蒂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道，“拼命打压股市，恨不得就直接赤膊上阵把股市点数拽下来，拼命出台一些与绝大多数美国投资者利益相违背的政策，美其名曰控制风险，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在他们的人生字典里，赔钱或者少赚钱才是中小投资者的利益，否则很难解释这个动机。”
大家又一片笑声：总裁说好不骂人的，确实也做到了，这里虽然没用一个脏字，但却把美联储骂得体无完肤。
“基于这种立场和形势判断，所以这轮大牛市我认为差不多了，该回调了——这是我说的第二句话，我不看好股市后续发展几个月前就在说了，我那时候反复强调，如果某些政策强制推行的话，股市会遭遇严峻考验，事实如何你们也见到了，以这两天的数据和市场走势来衡量，说明我又说对了！”孔蒂尼笑笑，“我觉得你们应该给我发一个金预言奖杯，说明我还是有眼力见的，不是闭着眼睛在扯淡，更不是昧着良心说话。”
台下一片掌声，孔蒂尼说了两个不是，那么谁是呢？答案不言而喻！
“您对后市还抱有乐观态度么？这次下跌是不是为了更好的上涨做准备？就像去年11月，今年3月那样。”
“我觉得基本上这很难。”孔蒂尼沉吟道，“这两天我也听到了不少投资者跳楼的消息，为什么股市从最高点下来不过区区20%就逼得他们跳楼呢？因为他们杠杆太重，普遍上了8倍、10倍的杠杆，甚至还有人连部分本金都是东拼西凑借的——有些不负责任的小银行违规以消费信贷方式提供资金，名义上是商业信贷，实际在圈子内被称呼为’本金贷’——这是用来投机股市的，投机房地产的叫’首付贷’……总而言之，你面上看到的是8-10倍杠杆，实际上他们的杠杆高达15-20倍，只要点数区区一个俯冲，他们的账户便灰飞烟灭，跳楼是绝望之下的解脱。是最后的表现！
现在股市市值已跌破600亿，如果要再回升10%，那就需要60亿资金，即便用4-5倍杠杆，也要12-15亿的资金量，这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因为前面去杠杆也要增加投入。换而言之，如果面对这样剧烈的震荡要想保住本金安全，必须降低杠杆比例——一种是通过减持股票去杠杆，一种是增加投入去杠杆，对联合集团而言，我们主要是减持股票去杠杆，因为联合系有很大的信贷敞口，我们必须保证信用，股票多一点少一点对我们来说无所谓，对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可能需要追加资金，这会让银行体系经受考验。我今天得到的情报是不仅联合银行出现挤兑，其他各大行提款的人数也在增加，大家都在追加自己的流动性，这种预期被改变以后要想重新凝聚共识是不可能的。
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判断是从经济数据看：从1923年到现在，美国股市在6年时间里涨了3倍半多将近4倍，而世界主要列强中，意大利表现最好，工业尤其是重工业产值翻倍，轻工业增长80%，农业增长40%，其他所有国家都低于这个数字，美国工业增长幅度可能不超过50%，农业可能只有10-15%，顶多20%，这些数据你们掌握得比我更全面。我打一个不是非常恰当的比方，经济基础是地心引力，股市点数是向上发射的炮弹，虽然在最开始猛烈发射的炮弹似乎会脱离地心引力的限制飞得愈来愈快，越来越高，但最后依然免不了受牵制而落回地面——股票点数或许会大幅度跑赢实际经济数据，但最后免不了要与基本面保持一致——靠股市投机不可能凭空创造出一个强国或一个强大的经济体系来。”
现场一片沉寂，众人都开始沉思孔蒂尼的话。
另一个记者站起来提问：“您的意思是，股市涨了近4倍过头了，应该跌回150-180点的位置去？这样才与经济数据相匹配？”
孔蒂尼心里冷笑：大萧条最剧烈的时候，美国股市会跌到比开始涨还低的位置上，道琼斯甚至创造出47点这种空前绝后的记录来，虽然这次不知道怎么样，但起码跌破100是可以预期的，当然这话他不能说——现在还有370多点呢。
“我已说过了，有时候经济跑得快，有时候股市跑得快，如果两者能用精确的数学或公式来衡量，那我敢保证，最赚钱的一定是数学家或者天文学家，但据我所知，没有一个数学家或天文学家靠股市发财的，这种事暂时不存在。就连牛顿这么伟大的物理学家，都不免被投机泡沫吞噬，想必诸位一定听说过他的名言——我能计算出天体运行的规律，却计算不出人心贪婪的程度。
现在搞股票投机比较出名的教授我知道一个——费雪先生。这两天大跌，他的财富缩水了很多，今天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看后市，并试探性地问我能不能支援他一些资金。我说我对后市不看好，不过你要钱没问题，我个人很欣赏您的学问，支援几十甚至上百万都没问题，唯一一个要求，先把手头账目给我清仓，他说要再考虑考虑……你们看，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上周我和他在投资家高峰论坛上大家还各有看法，那时候他可不认同我的观点，今天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还没认输，还不肯丢掉头寸，但内心已开始怀疑了。我对他的投资前景不乐观，他对股市太乐观了！”
记者们立即把这些内容写下来，费雪今天居然给总裁打了电话？看来他也意志不坚定了？要知道以前他可是信心满满的看多派啊……
“费雪先生是我十分尊重的教授，在经济学上面很有一套，他投资股票还算是学以致用、积累数据和经验，就像我投资股票是为了配合联合集团的产业运作，我很反感别人称呼我投资家——我是实业家，不是投资家，投资是我附带的！联合集团是意大利第一工业集团，也是世界范围内综合性最强、最具有发展潜力和技术含量的跨国财团，这才是我的根本。
我更反感那些靠股票一夜暴富的投机分子在媒体大放阙词：他们讽刺那些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经营者、企业家、技术工人、熟练工人，说什么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他们在股市打打电话逍遥一天赚的多，赚得容易。在我看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了，后者才是美利坚民族的脊梁，只要他们还在，实业还在，哪怕明天股市暴跌一半甚至更多，美利坚也不会垮；反之，如果这些人也因为狂热的股市而被吸引，热衷于赚快钱、赚投机钱，哪怕美国股市明天继续暴涨一倍，我也认为这个国家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