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为了救师父
漫天鹅毛大雪。纷扬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清晨。终于停了。
胡小蛮身穿粉色缇白绒的连帽狐裘。趁着雪霁。在马厩前指挥着数十个突厥士兵挥锹除雪。观测这天色。说不定到了下午。这雪又会再下。积雪必须尽早除去。否则简直无从落脚。
“雁将军。不好了。不好了。”阿伊惊慌失措地冲她奔來。
“什么事不好。慢慢说。”胡小蛮正亲自躬身铲雪。漫不经心地抬眸瞟了她一眼。
阿伊喘息未定。紧捂着胸口道:“颇黎。颇黎元帅。他。他与狼王吵架了。被罚。罚跪在牙帐前思过。若过晌午再不执行军令。恐怕要军法处治。斩。斩首了。”
胡小蛮握锹的手一紧。慢慢地直起身子。脸色渐渐如雪苍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师父。你到底还是位忠心耿耿的武将。
已经是第三天了。大军就要出发攻打柔然。早在昨日傍晚。思摩就奉命到马场调走了大批的战马和饲料。胡小蛮刻意忽视。刻意漠视。却还是无法躲避过去。
她长叹一声。紧咬着唇瓣。慢慢丢掉了铁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什么难以办到的。胡小蛮本就是个胡搅蛮缠、鲁莽无畏、百折不挠的人。不是吗。倘若真的放下了心中爱意。只把他当成一国之君。又有什么需要躲避的。
或许。真到了该试炼自己的时侯。为了救师父。也只得如此了。
她果断疾速地走向阿蛮。将它牵了出來。飞身上马。短缰在手。踏雪而去。
一接近军营。忙碌而肃杀的气息迎面袭來。将士们在营帐钻进钻出。忙碌处理着私事。做出发前的准备。军营外。簇拥着黑压压的牧民百姓。那是将士们的牧民家属。闻听突厥将与柔然开战。巴巴地各处拥來。手里带着毛裘、雍深靴等保暖衣物。要送给家中的儿子。
狼王却下令。不准递物进來。亦不准与亲人见面。将他们全都隔绝在了军营外。并尽力驱散。
他的理由很简单。将士的衣食供给完全充足。不需要多带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而与亲人的见面。也绝对不许。因为那只会影响将士上战场的士气。
胡小蛮到的时侯。几个军官正在驱散牧民。她不禁放慢了速度。牧民见了她。全都跪下來喊王妃。胡小蛮勒马。看着他们手中的衣物。不禁想起“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老掉牙诗句。心中却有了一番真切的体会。鼻子一酸。微微蹙眉道:“就这样走了吗。沒见到儿子你们甘心吗。”
“启禀王妃。”其中一人豪爽坦然地说道。“突厥人皆以战死沙场为荣。以病死为耻。这沒有什么甘不甘心的。我们突厥被柔然奴役这么久。为反抗柔然战死沙场。我们不怕。可汗做得对。我们这就回去。不能影响将士们的士气。只是我们一时忍不住。毕竟这是隆冬腊月。此一去。也许就是……”
其余牧民纷纷掩面附和……
是啊。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胡小蛮见状。心里突然觉得好羞愧。面对这么多可爱的突厥牧民。她都在做些什么啊。为了自己的尊严与面子。居然可以弃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终日囚困于小情小爱。囚溺于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拔。以为自己受了点羞辱就可以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就可以超然世外。不理世事。
不。这世事。还真管定了。
她豪不犹豫地唤來那几个负责驱散牧民的军官。命令道:“将他们的衣物尽数收下。全都拿进去交给他们的儿子吧。狼王若怪罪。所有的鞭笞。我都替你们担着。”
几位军官只得遵办。他们也有牧民家属。也不忍心拒绝。
胡小蛮对牧民们朗声道:“送完衣物后。都回去吧。回去多准备些粮食。你们的儿子上战场。需要你们的支援。”
牧民们纷纷应道:“放心吧。王妃。有你这样照顾我们。爱民如子。我们岂有不照办的道理。我们知道与柔然的战争将是一场硬仗。也许要花费一年半载甚至更多的时间。但请王妃放心。我们在后方一定更加辛勤地劳作。为你们储备足够的粮草。”
“辛苦你们了。”胡小蛮说这话的时侯。美眸里竟迸出些许莫名其妙的感动泪花。
她不敢再回望他们一眼。径自策马闯入军营。于牙帐前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牙帐前的士兵。单膝跪在雪地上的颇黎抬眸瞥了她一眼。冷静道:“小蛮。你真不该來。”
她咬牙道:“我再不來。师父的膝盖就要废了。跪在雪地里这么久。恐怕已经僵了吧。”
颇黎冷笑:“你以为你可以改变什么吗。恐怕用不了一柱香的工夫。你就会來陪我了。”
胡小蛮忍不住笑了一下。扬起如月娥眉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就许你自己当忠臣。就不许我胡小蛮死谏吗。为了那么多可爱的突厥百姓。别说跪雪地。就算现在摘了我的脑袋。我也坦然以对。”
颇黎的眸中流露出了赞赏:“果然是我的好徒儿。只是倒也不必如此激烈。想要谏言成功。就不能激怒他。你知道他的脾气的。胡小蛮。你做得到吗。”
胡小蛮垂下颀长的羽睫。掩住了慧黠的美眸。低喃道:“师父想说什么。我明白了。我尽力就是。”
胡小蛮极力平定情不自禁翻江倒海的情绪。走上台阶。掀缦而入。
四目交接的刹那。两人的心都压抑不住剧烈跳动。
两个月未见。她消瘦了些。苍白了些。却依然美得倾城脱俗。令人窒息。那双寒若皎星、锐利如刀的冰眸灼灼盯住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却不发一语。
他头戴金狼头盔。身穿玄袍铠甲。披了一件霸气十足的珍贵貂裘。腰佩冰魄寒光刀。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怀中的美人也将幽蓝深邃的眸光投放在她身上。美人身着素裙。脸上犹挂泪痕。她若不是还在为父汗的逝世而悲恸。便是在与狼王话别。
胡小蛮极力抑制心中的不适。以优雅的手姿掀去狐裘缇着白绒的连帽。跪了下來:“末将参见伊利可汗、参见可贺敦。”
末将。哼。居然自称末将。她真是不把自己当王妃了。两个月过去。她的个性为什么还是这么倔。他那样整她。她还不怕吗。阿史那冷着俊脸不答腔。气氛一度是尴尬的。
茹茹公主忙拭泪离开阿史那的怀抱。袅袅婷婷地步下台阶。亲自扶起胡小蛮。温柔和气地道:“快起來吧。妹妹。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多礼。往后。只需称呼我一声‘姐姐’。我就很开心了。千万不要可贺敦、阿贺敦地叫。”
胡小蛮牢记着师父的话。强抑下自己生硬的脾气。甜甜笑回:“姐姐。”
这么听话。阿史那不禁抬眸瞥了一眼她的甜笑。忍不住心旌荡漾。
“哎。。”茹茹公主亦微微莞尔。柔声回道。“妹妹。这边坐吧。”
她牵着胡小蛮的手要带她走上台阶。胡小蛮却止住她道:“恐怕妹妹要辜负姐姐的好意了。姐姐丧父之痛。妹妹可以理解。不过。师父说得对。眼下正是隆冬时节。进入雪季來。就一直沒怎么停过。深入敌境。我军并不熟悉地理环境。那些隐覆在皑皑白雪下的雪坑。和完全不知在哪个转弯处就会突然出现的滑溜冰面。都会令我军马失前蹄。纵有千军万马也沒用。而且大雪封道。粮草供应也极难准时供给。更不要说斛律与邓叔子极有可能设下的埋伏。此时出兵。百害而无一利。请可汗收回成命吧。”
胡小蛮再次跪下。正义凛然、条理清晰地请求着。
茹茹公主听她如此一说。便知她此來用意。不免缩回纤纤玉手。默默坐回阿史那身边去。阿史那灼热的眸光也变得十分冰凉透寒。他冷笑道:“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小蛮。你忘记本王说过不想再见到你吗。为何还厚着脸皮前來。”
果然还真是不肯给她面子。胡小蛮握紧粉拳。将指甲深陷入掌肉里。强抑住心头冒起的怒火。尽量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和语调。不卑不亢道:“我只知道可汗不想见到的是王妃。放心。作为王妃的胡小蛮已经心如止水。不敢有任何娇蛮。但作为雁将军的胡小蛮。听闻可汗一意孤行。不得不冒死前來谏言。请体谅末将一片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阿史那俊脸如霜地将眸刀射向胡小蛮。厉喝道:“少來这套。胡小蛮。你当真是为了突厥将士请命吗。依本王看。你只是为了你的师父颇黎吧。你只是为救师父。对不对。在你的心中。你何曾有过本王。何曾有过突厥将士。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胡小蛮闻听叱言。心弦一震。好个锐利如鹰洞察细微的狼王。可是胡小蛮也不甘示弱。立即反击道:“是。我只是为了救师父。我沒有那么伟大。因为突厥百姓的安危。本不应该由我來负责。而是你。。。伊、利、可、汗。”
话一溜出唇。胡小蛮立即后悔了。完了。又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