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定省风波一
绕过荷塘,再穿过一片玉兰花林,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座红砖绿瓦的别院,这便是林府当家主母-大夫人莫氏居住的玉兰宛。
素纤刚到玉兰宛门前,宛内便隐隐传出清脆的娇语声,“母亲,听说玉珍斋到了一批新货,其中有一粒来自西域的猫眼石,大如蚕豆,阳光下可变幻出七彩之色,女儿昨日特意让柳青前去,叫掌柜的替我留上一日。稍后女儿出府一趟,很快便会回来,母亲您就应了兰儿吧。”
不用说也知道,声音来自大夫人的长女,林素纤的大姐-林芝兰。
“胡闹,你堂堂知府千金大小姐,岂能抛头露面。纵然你父亲抱病休职,暂时不问政务,但品阶却还是在的。这当口,你在不在家中待疾,却私自外面走动,指不定会招来何等闲话。那猫眼石让柳青拿了银子去取来便是。”大夫人的声音虽然坚定,却满是宠溺。
素纤脚下步伐微微一滞,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拧,大姐林芝兰容貌生的甚为端庄,年龄长自己两岁,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大夫人待她如珠如宝,正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飞,从小便请名师,悉心教导琴棋书画。
这些年来,在若大的康州境内,也算得上闺中翘楚,令多少名门公子仰慕不己。
如今到了适婚年纪,也不知是大夫人舍不得将劳心培育了多年的女儿轻易嫁人,还是眼界太高没遇到令她满意的对象。
总之那说媒的红娘,几乎踏破了林府的门槛,大夫人也始终硬着脖子,就是不肯点头。
府里上下暗中传言,老爷与京城的安南候曾是故交,只是当年老爷因职务调动远离京城来到了康州。
由于地理因素,与安南候府少了走动。
但安南候世子相貌俊逸,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传言当年老爷与安南候曾戏言联姻。
但是多年来,老爷却从未透露丝毫,任凭大夫人如何旁敲侧击的打听,老爷也只字不提当年与安南候的言语,是戏言还是当真。久而久之,此事也就淡了下来。
如今林芝兰己经及笄,大夫人却迟迟不肯定下婚事,府里又暗自传开,兴许大夫人是在惦记着安南候世子,故而才会将其婚事一拖再拖。
这些个言论,只是府中私下里极隐晦的摆谈,人前却从来无人敢道三说四。否则依着大夫人的性子,那传言之人定会被生生的剥下一层皮来。
“母亲。。。”林芝兰娇嗔的声音继续传来,“女儿还想要多选些饰物,岂能让柳青代劳。。。”
“好了,稍后为母遣人让玉珍斋的掌柜将新货带来府上,让你选个够,倘若体己不够,让郭先生记帐便可,这下可还满意?”大夫人的声音满含笑意,对于林芝兰这位掌上明珠的要求,她向来是尽量满足的。
“大夫人说的是,府中的小姐们也是时候添置些饰物了。”三姨娘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个中意思不言而喻,玉珍斋亲自送货上门,添置饰物所花的银两,又是由帐房郭先生记帐,这等好事,自然少不得她的两个女儿-林府的三小姐林露莹,四小姐林如雪。
大夫人淡淡一笑,对三姨娘的言语不置可否。
素纤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讥笑,三姨娘永远是这般贪利,生怕落了半点好处。
“站住!”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声冷冷的喝斥声,“你怎么来了?”
素纤回首一看,一名身着淡粉色撒花软烟罗裙,头配白玉珠簪,年约十二岁的少女,正满脸鄙夷的瞪视着自己。
素纤脸上浮起一抹平静的笑意,淡声言道,“原来是三妹啊,我来此处,自然是给母亲请安来的。”
“呸!谁是你的三妹,凭你也配!贱人所生的野种,岂有资格以林家血脉自称!”林露莹轻啐一声,傲慢的抬起下颌。
站在林露莹身后,年约十一的紫衣少女,上前一步附在林露莹耳边低声言道,“三姐,快别这样说,若是让父亲听了去,定然又是一顿责罚。”
“去!少拿父亲来压我。父亲正在病中,房门都难得出一步,怎会知道!”林露莹不满的扭头对林如雪斥道,回头继续数落着素纤,“都怪你这贱丫头的命相与父亲相冲,父亲才会一病不起,亏得父亲还一心护着你,也不知你哪儿好,有着一个狐媚卑贱的娘,还有脸面四处走动,也不嫌臊的慌!”
说话间,林露莹大刺刺的走来,临到素纤身旁时,肩膀一晃向素纤重重的撞了过去。
又是这招!素纤冷眸相对,暗自腹诽道,曾经这位三妹,便常用这招,使得自己不是撞乌了手臂,便是跌坐在地摔的欲哭无泪,今天这招又冲自己招呼过来,看来她还真是闲不下来了。
如今的素纤可不是好欺负的,素纤不动声色的轻轻一移,向后退了一步。林露莹没料到素纤会退后一步避让,肩部用力撞去,却落了个空,整个身子顿时失了重心,脚下一个踉跄,斜斜的跌了过去。
“三妹小心,晨露未消,路面湿滑,若是失足摔了怎么是好!”素纤抬手稳稳的托住林露莹的手腕,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清的笑容。
被素纤一托,林露莹虽然并未摔倒,但脚踝却顺势崴了下去,幸亏素纤托的及时,才并未崴伤脚踝,但这一下却惊的林露莹面色微变,失声轻呼起来,“哎哟!”
“怎么了,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呼叫声惊扰了房内的大夫人以及三姨娘。锦帘打起,一身湖蓝色锦盘金绣绫裙,发髻高挽,髻偑五色碧玉钗的中年贵妇,率先步出房门。
“母亲,您要为莹儿作主啊。”林露莹见大夫人质问,适才娇纵的神情顿消,俏脸上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委屈的神色,“这贱丫头不好好在房里呆着,竟然敢违逆母亲的意思,擅自跑来正院。莹儿刚才好心提醒她几句,她不仅不听,反而出手推搡莹儿,使得莹儿崴伤了脚,呜。。。母亲,您一定要替莹儿作主才是。。。”
林露莹心中恼怒,索性假作受伤,故作可怜的对素纤好一番指证。
瞬间,素纤便从好心救人者,变成了出手伤人的恶人。
“三姐。。。”站在林露莹身旁的林如雪,神色错愕的低声唤着,可是刚一出声,便被林露莹冷眼一瞪,将余下的话给吓了回去。只得退后一步,颌首默不作声。
三姨娘走在大夫人身后,闻得宝贝女儿被素纤弄伤,哪里肯依,当下大步奔上前来,搀扶着林露莹,狠狠的瞪了素纤一眼,回身对大夫人言道,“大夫人,这丫头手段真是毒辣,竟然敢对自家姐妹出手,不治不足以正家风!”
大夫人柳眉轻扬,脸上浮起一阵寒意,沉声询道,“林素纤,你怎么来了?为何还出手伤人!”简单的质问,却如腊月寒风不带一丝情感,使得在场的丫环也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母亲,素纤特意前来向母亲问安。至于三妹的伤,则不是女儿所为,清晨路面湿滑,三姐急着赶来向母亲请安,一尽孝道。故而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女儿好心搀了一把,不想反而使得三妹误会了。”素纤对大夫人微微一福,不急不燥的缓声言道。
大夫人眸子里精光微闪,脸上露出一丝异色,暗自言道,怎么今日这丫头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同,若在往日,被自己这样喝斥,早己红了眼眶没了声音。
哪里还敢如此应对自如神情沉着的言语。而且昨夜听张妈妈回报,她竟然早早回府,并在府门前以谎言骗得开门。
私逃出府,可不是小罪,我还没来得及问罪,她倒急巴巴的赶来请安了。这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早在你入雀宛时,我便有言在先,晨昏定省不必来了。这两年来,你也从未前来正院请安,怎得今日却无端端的跑来了正院,难不成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心虚了不成?”大夫人寒声喝道,语气越发加重了。
“母亲此言差矣,女儿当年初入雀宛时年纪尚幼。雀宛与正院相隔甚远,母亲怜惜女儿每日晨昏来回奔波,故而才格外恩典,免了女儿的晨昏定省。如今女儿日渐长大,倘若还如幼时那般不懂事,不在膝前尽孝。
若是传了出去,给女儿定下个不思孝道的罪名倒也罢了。可若有滋事者,说母亲管教不严,整治后院无方,岂不是反而累了母亲的贤德之名。”
素纤不卑不亢的恭声回话,清洌的眸子里,满满皆是诚恳的神色,好似对大夫人这些年的怠慢,毫无怨言一般。
如此神色,反而使得大夫人一时看不清素纤的真正用意来。这时,随在大夫人身后的林芝兰,悄声凑在耳畔言道,“母亲,论她是否问安倒并不显的重要。三妹被她伤了,却是正经的。”
经林芝兰提醒,大夫人回过神来,眼眸冷冷的扫视着素纤,“罢了,此事稍后再议,眼下莹儿的伤才是顶顶重要的。你说你未曾动手,可是莹儿却又怎会指你伤人,难不成莹儿还会冤枉你不成!”
“大夫人,三小姐伤了是事实,岂会无缘无故的冤枉这贱丫头。”三姨娘心疼林露莹受伤,忿忿的对素纤指责道。
林素纤闻言面色一正,语气略微上扬,冷声言道,“三姨娘,您虽是长辈,却还需得注意您的言词,莫要使母亲为难才是!”
简短的言语,在场者却明显的注意到,素纤说话时,刻意加重了‘姨娘’二字的发音。此举无疑是在提醒,三姨娘妾室的身份。
三姨娘闻言顿时语塞,面色更是青白交加极其难看。
素纤此言并没有错处,身为妾室不管为夫家生下多少孩儿,身份仍旧是奴婢。府中真正的主子,只有正妻大夫人,以及林府的子嗣。
因此,虽然即使素纤在府中并不受人待见,但若是较起真来,却是三姨娘的主子。刚才三姨娘一口一个‘贱丫头’的确是极为逾越的言语。